D-准备了热水沐浴一番,随即用过了午饭,才慢悠悠地出了门。
第五十八章:杭州小才子
西子湖畔,便是杭州织造局。原本杭州织造只是负责为宫中采买丝绸贡品,不过如今的职责却是包罗万象,举凡彝鼎古玩、秘籍珍本、山珍海味乃至名优特产都在他们采买之列。
江南三大织造局,杭州制造的位置极大,负责的太监在杭州地位显赫,几乎控制了杭州十七家大商行的生计。
织造的主要职责在于采买,对于皇商,采取高价收买,即十两银子的贡品,提督织造太监拿出二十两,多余的十两自然是提督织造太监与大商贾纳入私囊,而对于小商贾则是采取强取豪夺的政策。
再加上织造局的货物不受沿途水路关卡的检查,不用缴纳沿途任何关卡的税费,这织造局提督太监比镇守太监权柄更大。
西子湖畔的一处码头近邻织造局,却是无比热闹,织造太监在这里设了贡市,若是谁家有什么宝贝珍奇都可在这里交易,大多数都由织造局采买。
徐谦走在这贡市上,一路摇着扇子。其实这贡市并不热闹,当年设贡市的时候倒也能糊弄到几个人,可是现如今,上当的商贾百姓却是不多了,不过仍有一些人抱着幻想,以为家里有什么宝贝会被造作局高价买了去,这些的外乡人居多,不知道行情,更不知道造作局一向吃人不吐骨头。
闲逛了一圈,热闹就来了。
却见前方不远处,一个宁海口音的人被几个造作局的差人围住。
“几位官爷,我这幅画真是祖传下来,绝不是窃来……”
“吓!祖传下来?你这样的小门小户也能祖传安相公的手迹,这定是你偷来的,还敢抵赖?”
这宁海县的小生意人吓了一跳,他本来是想将一幅画卖出去,以为这里是贡市,是皇家采买的地方,价钱总会比其他地方高些,谁知道却是被人污为盗贼。
“官爷明鉴,小人是良人,岂会做偷窃的营生?这幅画确是家父的收藏,只是手头一时周转不开,所以才……所以……”
几个差人已经顾不了许多,有人要上去抢画,这小生意人哪里肯,拼命护住,另一个差人勃然大怒,便要抽出佩刀来。
边上倒有不少人围观,其中既有商贾,也有一些读书人,毕竟这里是贡市,买卖的东西多是珍奇玩物,若是造作局不收纳,或者在造作局采买之前倒也可以搜罗出一些珍奇古玩来。
当着差人的面,谁也不敢议论,这种事在贡市很是常见,这小商贾又无背景又是外乡人,竟也敢在贡市里做买卖,也活该他倒霉。因此有人露出几分轻蔑之色,也有人带着几分于心不忍。
小买卖人忍不住哀嚎,道:“官爷想要,随便几两银子拿去就是,何必……”
“大胆,这是皇上要的,你当大爷我要你的东西?这是赃物,你还想要银子?快快放开,否则拿了你去造作局……”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大喝一声:“放开那幅画!”
一声大喝,宛如晴天霹雳,却是在这贡市里很是鲜见,便看到一个少年排众而出,眉宇之中带着凛然正气,犹如仙童下凡。
几个差人顿时看过去,却看到只是个少年,先是一愣,随即呵呵大笑。
便是围观的人,既有人觉得来人不谙人情世故,也有人暗暗为来人担忧。
来人正是徐谦,徐谦叉着手,正气凛然地道:“光天化日竟敢强取豪夺,你们仗着谁的势,竟是这般胆大包天?”
“小子,你是谁?”一个领头的差人上下打量徐谦。
徐谦道:“我姓徐,乃是忠良之后,先祖徐闻道徐相公!”
“哈哈……”这些差人哪里认得什么徐相公,见这小子报出自己的祖宗,顿时忍不住想笑,这人是疯了吗?看他报出自己的祖宗,想必也没什么背景,若是有背景,多半要自报自己的爹是谁。
几个差人顿时嚣张起来,那先前说话的人道:“瞎了你的狗眼,造作局在办差,你也敢阻拦!我等奉的是刘公公之命,为宫里采买贡物,你这厮,想作死吗?”
徐谦冷笑道:“我不认得刘公公,一个死太监而已,却是指使你们这些爪牙为非作歹!”
这句话顿时让几个差官色变,大家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森然冷笑,道:“此人竟敢诽谤刘公公,胆大包天,来,将他拿下。”
“且慢!”徐谦用手一拦。
差官的身形一顿,还以为这小子又有什么背景,想要扮猪吃老虎,这时候要自报家门。虽说是提督造作太监的爪牙,可是若是遇到什么了不得的大户人家,多少还得有些顾忌。
谁知徐谦却是道:“能否让我题诗一首,再拿了我去!”
差官们愕然……
随即一个差官大怒:“小子,竟敢消遣大爷,来,把这窃贼和这小子一并拿走。”
几个魁梧的官差围上来,直接将徐谦提起,徐谦只得口里念诗道:“尔等阉货、暴吏,苦我杭州久矣,今日题诗一首,让你们臭名远扬: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作诗之人——上山打老虎。”
几个差官听了这诗,虽然也不甚懂,可是却听出了里头的又是鬼、又是小虫和瘟神,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这是辱骂刘公公和他们的,于是勃然大怒,又听这徐谦自称自己是什么上山打老虎,这满腔的怒火又不禁化作了冷笑。
上山打老虎是什么东西,他们不知道,可是有一点却是知道,这个酸书生真是读书读傻了,到了这个时候竟还报出这个来。
差官们提着那小商贩和徐谦径直往造作局去,留下的这些看客却都是骇然。
其中有几个读书人更是惊奇,莫非那小子真是上山打老虎?名动南京、杭州的那首临江仙也是他所作?这个小子这么年轻,这……这……
于是许多人又想起徐谦即兴所作的诗,这首诗其实较为通俗,对仗倒是工整,可是讽刺之意溢于言表,无非就是讽刺刘公公和手底下的爪牙欺凌百姓罢了,不过一个少年能即兴作诗,且作的诗造诣也是颇高,这人除了那作出临江仙的才子上山打老虎还会有谁?
“上山打老虎被刘公公拿了。”
“我看他样子,倒像是新近中了府试第一的徐谦。”
“是吗?此人这般年轻?”
“此人莫不是神童?只是做人未免太鲁莽了一些,刘公公是奉旨采买,他这是作死,竟敢横生枝节,真是胆大包天。”
“据说这人不但得罪了刘公公,还得罪了不少人,据说现在知府衙门那边还有不少读书人在闹事呢,都在陈情请求知府大人革掉他的功名,说是他涉及到了府试作弊。”
“作弊?以他方才能作出那样的诗词,还有那首临江仙,一个小考还需作弊吗?”
“且不管这个,我等作壁上观就是,你却是不知,今年许多士绅人家都名落孙山,反倒这姓徐的异军突起,不知遭了多少人的嫉恨,知府大人治理地方,自然要多多仰仗当地士绅,所以……”
“走,我们去造作局看热闹去。”
“同去,同去。”
第五十九章:浊流知府
把徐谦拿到了提督造作局,徐谦倒是表现得很坦然,他已经算是三进宫,王公公那里一次,县衙一次,现在到了这里,居然生出几分亲切感,不容易啊不容易!我徐某人如今靠的就是考试和打官司混饭吃,从前见了衙门就发怵,现在见了衙门反而感觉像回家一样。
心里发出感叹,另一厢几个差官已经准备动刑了,造作局爪牙一向横行不法,谁敢指三道四?哪个敢指指点点?今日碰到一个酸书生,既敢打扰他们的好事,居然还敢作诗骂他们是小虫、鬼和瘟神,别看这些人没什么文化,却最喜欢用拳头来对付文化。
几个人捋起袖子要动手,徐谦却是好整以暇,道:“狗东西,瞎了你们的眼吗?我乃忠良之后,先祖徐闻道徐相公是受了孝皇帝旨意彰表的,你们动我一根毫毛,到时候连带着你们和刘公公一起完蛋。”
徐闻道,他们不知是谁,可是听到圣旨彰表,又看徐谦说这话底气十足的样子,倒是让这些爪牙顿时愕然了一下,其中一个冷笑道:“好,大爷就听听看,你那先祖什么徐闻道为何受圣旨彰表。”
徐谦摇头晃脑地道:“先祖与于太保卫戍京师,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保住了我大明江山,后又受奸臣所害,遗憾千古,孝皇帝贤明……”
“哈哈……”这些人不禁大笑。
于太保,那已经是近一百年前的事了,这个臭书生居然还拿一个死得不能再死的人来做挡箭牌。
徐谦这个祖宗对官员士子来说还有点杀伤力,可是对太监和爪牙却是一点威慑都没有。
徐谦叹息,又道:“况且我又是府学生员,虽然不算有功名,但好歹也是读书人,你们动手打我,就是有辱斯文,我的上头是县学教谕和府学学正,你们来试试看。”
几个官差这才多多少少有了点忌讳,嚣张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这是中明时期,读书人的地位已经提升了一大截,府学生员若是放在整个大明或许不算什么,可是在这杭州,满打满算也不过千来人,这些人虽然没有被朝廷给予特权,可是地位却是不低。
差官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你既是府学生员,不好好读书却是来捣什么乱,哼,此事我们会禀告刘公公,听候刘公公发落,来,把他锁了。”
徐谦一听不动手打人,心里还是松了口气,他最怕的还是人家动手,秀才遇上兵,人家真要打人那就惨了,自己到哪里说理去?看来这府学生员还是有些用处的。
徐谦的脸色顿时镇定下来,口里却不忘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要关押我就要有罪名。你们这些粗人难道没听说过: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我是读书人,府学生员,忠良之后,你们竟敢说关押就关押,把你们刘公公叫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借你们这么大的胆。”
他一番话更是惹来官差们大笑,心里都说:这小子真是书呆子,刘公公是什么人物,便是县令、知府,人家也未必放在眼里,你不过是个生员,也敢造次,真以为这书里的东西可以套到现实,人人都要对你讲礼?
“小人,果然是小人,孔圣人说的没错,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徐某人自认君子,却不料竟是落在你们这些小人手里。尔等不过是一群阉宦下头的爪牙,难道不怕王法吗?公道自在人心,你们迟早有报应的。”
一个官差顿时火了,碰到个书呆子也算他们倒霉,一开始先是作诗来骂,现在又是小人又是阉宦,简直就是蹬鼻子上脸,本来大家不想和这书呆子计较,甚至开始还动了关押几日就放了的心思,现在却有意要整一整这徐谦,冷笑一声道:“老实待着吧。”
徐谦被押入一间囚房,造作局是没有监狱的,不过却也有私牢,专门收拾一些不听话的客商,好在这里比大牢要干净,虽然简陋,却还不至于臭烘烘,徐谦在床上坐下,镇定自若地阖目等待。
却说在知府衙门外头,七八十个读书人聚在门口大叫不公,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两天,知府衙门似乎对此事不闻不问,既没有让差役来驱赶,也没有过堂说话。
其实每次考试结束,大叫不公者大有人在,可是像这一次动静闹得这么大的,却是少见到了极点。
知府大人姓袁,叫袁忠,据说出身并不太好,比不得那些一甲二甲的进士,不过倒也有一些运气,在官场厮混了二十多年,从一个小小的主簿一路升迁,竟也成了五品大员。
按理说,他这样的出身能到这个份上已是难得,不过再想继续晋升却是休想了,能争取一个平调就算不错。
他在杭州已有数年,不像苏县令那样刚刚入行两眼一抹黑,与本地士绅的关系摸不到头绪。
可以说,这位袁知府是个官场上的老油条,虽然出身不够清贵,却能长袖善舞,至少在这杭州地界,官声却是极好的,这也和他与士绅们良好的关系分不开。
重病了几日,总算是能下榻了,却听到治下出了这么个事,袁知府却并不觉得惊奇,每日照旧署理公务,该吃茶的时候吃茶,该办公的时候办公。
他不急,却是有人急。
急的是府学学正,这位沧学正听到事情闹得这么大,竟是一时有些慌了,原本他只以为主考是取士而已,谁知道还有这么多利益纠葛,沧学正和袁知府不一样,他是清流官,清流官清贵,但是许多事未必有袁知府看得透彻。
沧学正拜谒,这袁知府倒像是料中了他一定会来一样,放下手里的茶,朝那通报的门子微微一笑,道:“沧学正来得这么快?哎,倒也难为了他,想必受的惊吓不轻。”
袁知府好整以暇地吃了口茶,抿嘴一笑,道:“请他进来吧。”
过不多时,沧学正进来,这位学正平素多少会端一些架子,毕竟是二甲进士出身,铁杆的清流官,地位隐隐比这袁知府还高一些,可是如今却像是斗败的公鸡,小心翼翼地给袁知府行了礼,道:“下官见过大人。”
袁知府脸带微笑,道:“快快坐下说话。”
沧学正欠身坐下,连声道谢。
袁知府便道:“近来本官病重,拉下了许多政务,这千头万绪的事还真是令人头痛,前些日子,余姚县两村械斗,死伤了七八个人,哼,这些不知教化的刁民,真是不知好歹。”
沧学正如应声虫一样,道:“是,是。”
袁知府又说起修河提的事,说近来账目不清,定要严惩,却是绝口不提外头那些陈情的读书人。
沧学正冷汗淋漓,心情跌落到了谷底,知府大人若是直奔主题,或许这事还可通融,可是现在看这知府大人的样子,只怕这件事……
他喉结滚动,艰难地道:“大人,外头一些读书人……”
袁知府脸色一变,道:“你说的是那些闹事的读书人?哼,读书人不好好读书,今日闹这个,明日闹那个,现在竟还闹到了知府衙门说府试不公,实在惹人厌恶。”
沧学正吓得魂不附体,道:“是……是……”
知府大人越是这样说,沧学正就越觉得这事不会善了。
果然,袁知府不经意地笑了笑,又道:“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一次事情闹得这么大,众口一词,说有人府试作弊,我大明朝每年的考试弊案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他们说不公,本府既不会偏信他们一面之词,可真要有什么猫腻,也绝不会姑息。”
第六十章:手眼通天
听了知府大人的一席话,沧学正脸上挂着笑,只是这笑容僵硬又带着一抹尴尬,心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他身为学正,乃是一府生员的师长,那些在册的生员见了他,哪个不要恭恭敬敬地行礼唤他一声‘沧老师’。只是这堂堂七品清流学正,风光却是不再,身躯瑟瑟发抖,看向知府大人的目光又敬又畏。
袁知府微微一笑,道:“不过就算有弊案,想来也不是沧学正泄漏,本官听说,钱塘王教谕和你是同乡,你是不是说漏了什么嘴?这王教谕和某些童生关系可是不浅哪,罢了,不说这个,为了给沧学正正名,还沧学正一个清白,本府自要将此事彻查到底,沧学正可否愿意与本府一道过问此案?”
沧学正听说袁知府要过问,脸色煞白,只觉得昏天暗地,差点要晕过去。
他身为主考和一府学正,无论是谁泄漏了题,又或者有没有弊案,可是一旦过问,这就坐实了他的失职之罪,这罪可大可小,轻则前程丧尽,重则罢官,就算是上头有人为他周旋,只怕这一辈子也完了。
他和袁知府不一样,他是清流出身,前程锦绣,想不到今日竟栽在这阴沟里有苦说不出。
深吸一口气,沧学正对袁知府更加恭敬了,颤抖着嗓子道:“下……下官从命。”
袁知府长身而起,自有一番威严,板着脸道:“来人,将外头领头喧哗之人带到正堂,听候本府查问。召集三班差役,听候调遣。”
整了衣冠到了正堂,袁知府坐上首案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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