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可是现在,浙江做出了表率,你还能忽悠吗?陛下一定会问,浙江可以,为何各省不行,浙江减免了税赋,尚可以缴纳这么多官粮,为何各省又不成?
什么借口,都是苍白无力。
徐谦又道:“微臣还要弹劾户部尚书李士翱,李士翱此人,身为户部尚书,本该尽忠职守,为陛下督管天下钱粮,可是他非但如此,还反其道而行,李大人……”徐谦目光烁烁的盯着李士翱,冷冷道:“下官要问你,损耗之事,你可清楚吗?”
当然清楚,李士翱方才可以说了,一百三十万担粮食,刨除开二十万担的损耗,所以入仓一百一十万担,合情合理,现在他要是矢口否认对此事不清楚,徐谦立即就可以将他方才的那番话拿出来,斥他欺君罔上。
李士翱方寸大乱,他不得不道:“老夫知道一二,只是……”
徐谦冷笑,哪里会给他说话的机会,断然大喝:“你既知情,为何不查办?你既是知情,身为户部尚书,眼看官粮如此浪费,被人轻易贪占,你为何不闻不问,反而认为这是合情合理,你到底是谁的户部尚书,你若是朝廷的户部尚书,既知朝廷眼下的困境,知道眼下朝廷陷入战事,国库紧张,那么为何,你不过问,为何不查办一个官员,为何无动于衷?”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李士翱哑口无言,本来这些事,都是潜规则,是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可是现在,在这廷议上,徐谦义正言辞的发问,难道李士翱能回答说,这是古已有之的道理,不必深究吗?
当然不能这么回答,这样回答,就是作死。
李士翱只得道:“损耗是常有的事,毕竟押解官粮,征用民夫……”
徐谦冷笑:“看来尚书大人又要算账了,好,那么下官就给你算一笔账,上一年的时候,浙江实征的官粮是一百二十五万担,可是入库的,却不过是一百零三万担,也就是说,其中的损耗,就超过了二十二万担,征用的民夫,总计三万一千人三百人,一人口粮若是一斤,征用的时间,也不过一个月而已,总计下来,民夫的吃用,也不过一百万斤而已,所需口粮,至多也就是一万担,就算这些民夫多吃用一些,扣除其他的情况,损耗能超过两万担就算不错,毕竟浙江距离南通州最远的,也不过数百里,明明损耗是两万担,可是为何,却有二十万担之多。大人方才如此精于计算,这么简单的算数,难道从前就不曾算过吗?天下这么多行省,所谓的损耗,又能有多少?可是损耗的数目之大,却是足以让人膛目结舌,大人身为户部尚书,难道就没有看出来,所谓损耗,并非民夫吃用,乃是官吏上下其手,侵占朝廷官粮,就没有发现,这其中有多少的舞弊,有多少的贪赃和不法?”
“眼下朝廷动兵,国库本就紧张,陛下忧心忡忡者,为何?为的就是粮食,朝中无粮,如何用兵,遇到了灾情,如何赈济,一旦没了粮,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这江山社稷,大人难道就一点都没有考虑过?”
这番话,显然是李士翱说的,可是现在,徐谦却是一副忧国忧民的口吻道了出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怕是要让李士翱比吃了苍蝇还要难受。
“大人当然没有考虑,大人所思所想,无非是和浙江的新政为难,却从来没有想到,一方面,朝廷缺粮,另一方面,各省贪官污吏却是大行其道,侵占官粮。大人反而来指责浙江新政,指责浙江的新税制,指责浙江免除百姓的粮税,宁可让浙江压榨百姓,也不肯去追究官吏们的侵占,大人自称尚书,实则却是国贼!”
国贼两字道出来,李士翱脸都绿了,可是他居然无从反驳。
徐谦继续冷笑:“损耗暂且就不和你计较了,除此之外,瞒报土地的事,户部知道不知道?”
李士翱彻底的无力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勉强道:“瞒报土地的事,并不知情。”
其实这事儿,他自然知道,不过瞒报土地的事,徐谦抓不到他的话柄,所以自然推说不知道的好。
谁知有人站了出来,道:“李大人,瞒报土地的事,明明户部早就知道,下官在户部,就曾有云南、山东二省瞒报土地的案子报上来,可是大人却说,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不必理会。”
站出来说话的是户部侍郎梁藤,梁藤可不是傻子,现如今反正已经撕破脸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个时候不趁机打李士翱一杆子黑枪,还好意思在朝廷里混吗?所谓趁你病要你命,这一次不把你打死,他梁藤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李士翱脸色大变,怒视着梁藤,又是一阵无语。
徐谦狞笑:“好啊,大人这算不算是欺君罔上,明明知道下头许多不法,现在当着天子,当着朝廷诸公的面,却是推说不知情,下官要问,大人如此包庇不法的土豪劣绅,莫非是收了他们的好处,得了他们的便宜,所以宁愿欺君罔上,推说不知,也要为他们隐瞒?”
上纲上线,是徐谦的既定方针,抓到了你的把柄,还不把你整死,那就不该姓徐了,难道还要来一句:请叫我红领巾?
李士翱支支吾吾的道:“你……血口喷人。”
徐谦眼睛一眯,淡淡的道:“是不是血口喷人,大家一清二楚,你若不是别有内情,为何明明知道,还要推说不知,李大人,下官现在要弹劾你徇私舞弊,尸位素餐,不但无能,而且无耻,除此之外,至于欺君罔上,这就只能恳请圣裁了。”
李士翱几乎要被骂的哭了出来,而事实上,徐谦这一阵痛骂,偏偏很有道理,他求救似得看上杨廷和,杨廷和也只能叹口气,爱莫能助。
这个时候,谁沾上这事就算倒霉,谁让你李士翱碰上了呢。
李士翱已是万念俱焚,最后终于如斗败的公鸡,乖乖拜倒:“陛下,老臣老眼昏花,一时糊涂,还请陛下准臣请辞致仕,告老还乡!”
颜面已经彻底扫地,确实已经没有必要在庙堂上待下去了,他虽然有万分的不舍,却还是知道,这是对他最有利的结局,若是自己不识相,徐谦状告的这些罪名,一旦惹来天子动怒,可能接下来就不是致仕,而是罢官法办了。
嘉靖的脸色依旧阴沉可怕,徐谦固然骂的痛快,可是他心里拧巴的,却是被人忽悠的问题,当然,这个李士翱也是忽悠他的人之一,正如太祖皇帝遇到了空印案一样,明明这是潜规则,可是遇到较真的太祖皇帝,总是忍不住手痒痒,不杀几百几千个狗官就心里不舒服。
嘉靖当然比不上太祖皇帝,可是现在的心情,和遇到了空印案的太祖皇帝差不多,怒从心起,一肚子的火气没出发泄,现在李士翱乖乖请辞,他本想索性法办,可是心念一转,却也明白不宜如此,只得顺坡下驴道:“朕准了,李爱卿确实不适合再担任户部尚书,你明日递上奏书,朕让司礼监加印。”
连虚伪的挽留就没有,这就是对李士翱的惩罚,意思就是说,快滚吧,滚的越远越好,你还想挽留,想让朝廷顾忌你的颜面?呸,你想的太多了!
李士翱面色苍凉,却只能乖乖叩头谢恩,道:“臣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
第五百九十一章: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廷议到了这个份上,很多人已经心灰意懒了。
便是杨廷和,也觉得自己棋差一招,赔了夫人又折兵。
本来以他的布局,可谓天衣无缝。
争取支持出兵,再在官粮上打主意,浙江缴不出粮,就是贻误军机,贻误军机这样的帽子扣下去,就算徐谦不死,也得脱一层皮,而且这新政,肯定是要叫停。
可是谁知道,姓徐的居然逆了天,完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纵然是杨廷和这样的人,自信也解决不了损耗和瞒报土地的问题,这是可以一直追溯到秦汉时期的顽疾,自古以来,从未有人能够将其根治,可是姓徐的,居然解决了。
显然杨廷和并不知道,新政推行之后,社会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不但产生了更多的分工,使寻常百姓的生活更加丰富,也使得他们的经济活动,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这种变革之下,整个浙江的利益诉求已经发生了逆转,最明显的是官吏,官吏已经得到了进化,进化之后的官吏,看上去两袖清风,其实一个个在不打粮税损耗、火耗的情况之下,依旧可以鼓起腰包。因此,对官吏来说,想要升官发财,显然是大力扶植作坊,促进商贸才是对他们最为有利的。
与此同时,乡下的那些土豪们,自然而然也在不知不觉的转变,心思灵活的,自然而然会琢磨着做些买卖,就算心思不灵活的,新政推行之后,浙江的地价都略有上涨,尤其是一些工坊聚集区域的土地更是涨到了天价,而他们作为大量土地的拥有者,本身就是大受脾益的。
另一方面,减免粮税之后,瞒报土地显然是一种很幼稚的举动,有这功夫,还不如琢磨一下,如何投入到这新的经济活动中去,现在的浙江,工坊大大不足,需求旺盛,可谓是生产什么就赚什么,连带着松江的棉花价格也是暴涨,只要有心,还在乎这点蝇头小利。
杨廷和纵然有天大的本事,可是在自己完全未知的事物之前,表现也比不得后世的小学生要好。固然他活了一大把年纪,固然他位列宰辅,权倾天下,可是不懂就是不懂,说一千道说一万道,他还是不懂。
面对这种未知的东西,杨廷和有点焦灼,他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能掌握全局了,对一个首辅来说,这是极为不利的局面。
现在算是彻底的玩砸了,朝廷大举兴兵,最后便宜的是浙江,此次征粮,便宜的还是徐谦。
现在徐谦除掉了李士翱,地位已经逆转,杨廷和不得不发现,这个徐谦,已经隐隐的硬了翅膀,虽然比起杨廷和来说,依旧还是差了许多,可是隐隐在朝中已有了自成一派的本钱,团结在他周围的,除了浙江上下的官吏,甚至在朝中,还有刑部尚书张子麟,户部侍郎梁藤这些人。
这个人……已经不可小视!
杨廷和心里幽幽叹了口气,今日的廷议,只能结束,现在他要做的,只能是总结性的发言。
只是他忘了,徐谦绝不是善茬,斗倒李士翱,并不是结束。
未等杨廷和想好措辞,徐谦道:“陛下,臣还有事要奏!”
杨廷和的心里打了个突突,这个姓徐的,莫非还有什么花样?
嘉靖道:“爱卿但说无妨。”徐谦的话,对嘉靖来说,已是天籁之音,巴不得他多奏一些。
徐谦正色道:“陛下和诸公想来也知道,眼下朝廷缺粮,虽然今年的官粮,勉强能供应边镇所需,可是朝廷若是不能未雨绸缪,一旦明年遇到大事,极有可能产生灾难性的后果,眼下天下各府各县的官吏,竟然还打着损耗的名义,贪占了这么多粮食,地方上的土豪劣绅,亦是以瞒报的名义,勾结官府,侵占官粮,朝廷这边在吃紧,他们却还在夜夜笙歌。微臣以为,户部应当立即对地方官吏,还有土地瞒报的问题进行整顿,勒令天下各省,重新丈量土地,追缴瞒报的粮税,除此之外,重新计算损耗,将损耗之中,多余出来,被那些贪官墨吏私吞的官粮,一一追缴,微臣估算,若是户部能够悉数追缴,今年朝廷的官粮,绝不是一千一百万担,至少……也在一千五百万担上下,手中有粮,朝廷才能做到心中不慌,还请陛下圣裁。”
这纯属是落井下石,把天下人都要坑一遍了,反正浙江的官吏和士绅是不必打瞒报土地和损耗上的主意的,既然浙江不打这个主意,那么其他人也别打了,吃回去的,都给老子吐出来,平时大家不是抨击新政很爽吗?不是一个个大义凛然吗?王八蛋们,吃灰去吧。
嘉靖面色动容,一千五百万担官粮,若是真如徐谦所说,当真能悉数追缴,这绝对算是一大政绩,皇帝的政绩,某种意义来说,也是看府库中钱粮的多少,比如文景之治,其中最值得大书特书的是,到了汉武帝时,府库充盈,铜钱多的连府库都装不下。
若是真如徐谦所言,这对嘉靖确实是一大利好,一方面,他不喜欢别人占他便宜,另一方面,浙江既然做到了没有损耗,没有土地瞒报,其他各省为什么做不到?既然能做到,为何不借此增加一点政绩呢,文治武功嘛,在折腾武功的同时,不搞出点文治出来,似乎有些对不住自己。
只是嘉靖并非是天真之人,当然也知道,这件事不是很容易,正在他踟躇的时候,徐谦又道:“微臣听下头人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虽有夸大之嫌,只是这番话,却可见下头官吏,因为侵吞朝廷官粮,勾结土豪劣绅,富裕到了何种地步,若是朝廷今日无动于衷,明日依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这些人只会语言预料,越来越肆无忌惮,官粮涉及国计民生,不可不查。”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句话本来出自清朝,只不过现在,徐谦直接拿来借用,可是这番话,却狠狠刺激到了嘉靖。
混账!平时朕花点银子,你们这群混账东西天天说浪费,可是你们呢,你们却大发其财,真拿朕当猴子了,他冷冷一笑,冷酷的道:“朕准了,立即下旨,颁布邸报昭告天下,户部从即日起,开始追缴官粮,各府各县,务必配合,凡事屡教不改,不配合户部清缴的,一律罢官,严重的,敕命厂卫拿办。”
这一句话出来,满朝文武们有不少人顿时愕然。
陛下,你得赏大家一口饭吃啊,土地瞒报和损耗,几乎是地方官们的主要财源,若是这两项都没了,地方官拿什么打点京官,单靠诉讼和一些零碎的小工程,也就勉强养活一下地方官的轿夫和差役,你叫大家吃什么?
不过……大家虽然忧心,却还不至于畏惧,毕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说是清缴,大家敷衍一下也就是了。
可是徐谦接下来,却断了他们最后的希望,徐谦道:“陛下,既然陛下痛定思痛,决心清缴,这清缴,就必须有个章法,微臣认为,户部前尚书李士翱的征收官粮的法子就很好,户部应当立即计算,查出各省有多少瞒报和损耗,而后再拟出个定额出来,让地方官员,在三月之内,将亏空的官粮如数解送,比如江西一省,今年的损耗是二十万担粮食,那么刨除去民夫开支,就算是刨除三万担,那么声誉十七万官粮,定要解押入库。再有,江西一省,自然也有瞒报土地的问题,那么就以浙江为例,浙江今年清丈土地之后,粮田足足增加了三成,江西想来也是差不多,不过陛下宽宏,可以将三成降为两成,让江西官员,在今年一百二十万担实征官粮的基础上,再加两成的官粮,如此一来,江西今年要清缴官粮的定额,应当在四十万担上下,户部应当立即下文,命江西官吏,将这四十万担的官粮补齐,如若不然,江西巡抚、布政使司到知府、知县衙门,所有主官,统统拿办,再命同知、县丞等官吏替补主官空缺,继续追缴。”
嘉靖连连点头,觉得李士翱的法子确实不错,省却了地方官员推诿的可能,只要有了定额,按着定额让你把欠朕的都老老实实拿回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减去了下头敷衍了事的可能,嘉靖毫不犹豫的道:“朕准了,就按这个章法办理,此事,交户部责办,半月之内,朕要户部算出各省清缴的定额数目,随即行文各省,督办此事,此外,都察院、大理寺、刑部协查此事,但凡有敷衍了事的,又或者是不能如数追回定额的,统统严办。”
第五百九十二章:左副都御史
只是这个时候,徐谦还是摇头,仿佛还觉得有些不满意。
嘉靖和他相处的久,自然晓得他这表情是什么,不由道:“怎么,徐爱卿,朕看你似乎还有话要说。”
徐谦这张嘴,算是让大家怕了,大家生怕他还说出什么来,一时之间,都不由有些紧张。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徐谦打蛇随棍上,却是道:“陛下,微臣以为,这些,还不够!”
还不够,这已经不是不让人吃饭了,这是要人的命啊。
许多人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大家都是深知,徐谦这厮的狗嘴里,必定是吐不出象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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