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纵士子读书人围堵户部,也定是没有错,请大人立即决断,否则这几个案子传出去,士林必定要转向徐部堂这边,到了那时,大人只怕要陷入被动了。”
朱颜抚须,王猛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个时代判案,讲究的是自由心证,也没什么太多法律条文可循,所以要认定一个人的是否有罪,就在于这个人是好是坏,这就好像某个官员,假如有一个污点,那么在刑律上,往往会将他抹黑成一个十恶不赦之徒。这看上去荒谬,只是在这个时代,却是行之有效。
朱颜叹道:“也只好如此,你记着,老夫这也是被逼的,是没有办法,只好对不住几个朋友了。”
这几个‘朋友’,显然此前就打了招呼,朱颜又补上一句:“还有,代老夫向徐部堂打个招呼,问个好,就说老夫会秉公处置。”
闹到现在,总算明白了,这个朱颜原来也是个墙头草,一方面,他不能得罪他的‘朋友’,不过现在有了这么多罪证,处置了张春,也确实能向他的几个‘朋友’一个交代,至于徐谦这边,当然也不能得罪,得暗示一下。
紧接着,张春过审,诸多罪证当前,张春阖目不语,他当然晓得,这是有人在外面搞了小动作,这个时候,更是不能开口。
见他不开口,朱颜自然也不客气,命人伺候一番,总算认了罪,报到了内阁,旋即去寻他的‘朋友’解释去了。
……
户部这里,也一直在等待张春的结局,张春若是一直不办,那么说明徐部堂的手段未必真有想象中这么大,可若是张春办了,一个户部侍郎,不但当着内阁学士殴打,送去了大理寺,大理寺还定了罪名,这说明什么?说明徐某人虽然没有内阁大臣那般抬举你的能力,但是绝对有将你踩死的手段,你怕不怕?人在江湖飘,就怕挨大刀。
等到大理寺那边来了结果,大家最后一点看风向的心思都没了,一个个摒弃了杂念,但凡是还在户部的,就再没有一个有兴致再蛇鼠两端,于是乎,户部顿时掀起了学习徐部堂讲话精神的热潮。
徐部堂说的话,如今也成了他们的口头禅,动辄就是叹口气,说一句商税征收自当树立规矩,严加防范地方官吏插手。又或者喝口茶,又来一句,取之于商也要用之于商,岂可只知向他们索要银子,却不顾人家死活。
右侍郎吴谦兴匆匆的拟出了章程,小心翼翼的去寻了徐谦,请徐谦过目。
徐谦看过之后,微微一笑,道:“还不错。”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赞许,却是让吴谦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的开始,至少徐部堂没有反感自己,他连忙道:“下官学识浅薄,只怕多有疏漏,还请大人指正。”
一个四旬的老家伙,向个双十的青年如此卑躬屈膝,请求指点,这也算是户部衙门的一个奇观。
徐谦沉吟片刻,道:“只是还不够深入,尤其是税局的筹建,略显草率,除此之外,要设税局,就要立规矩,重筹建而轻规矩,那么筹建和不筹建又有什么分别?再有,钱粮的调拨也要深入一些……”
徐谦足足说了小半时辰,吴谦认真听着,连连点头,感叹道:“大人的话实在发人深省,下官再改一改,让大人见笑了。”
徐谦朝他微笑,道:“无妨,集思广益嘛,本官有什么错处,也要请吴大人指正。”
吴谦忙道:“不敢,不敢。”心里哆嗦了一下,真要指正算不算作死?
第六百五十九章:召开廷议
不过吴谦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方向对了。
徐大人显然对章程的事很是上心,尤其是他提出的几个意见,看上去是空话,但是吴谦能感觉到,徐部堂用了心。
一个人要用心去做某件事,这个时候,就给了下头人方向,至少大家晓得,如何才不会惹怒这个家伙,相反,还能得到赏识。
吴谦对章程的事愈发重视起来,重视程度,不亚于一次科举考试,他回到公房,仔细琢磨了一下徐谦的话,旋即又认真看了章程,心里大致已经有了眉目,立即召集几个堂官和书吏来,开始完善。
吴谦几日没有回家,几天下来,眼睛都已经熬红了,才好不容易赶出新的章程出来,送到徐谦那儿,徐谦这一次认真看了一下,见吴谦不修边幅的样子,先是笑道:“本官听说近几日你废寝忘食?吴大人年纪大,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将来本官还要借重。”
这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让吴谦精神一振,付出似乎得到了回报,借重二字,已经表明了徐谦的态度。
吴谦听过许多传闻,比如上一任的户部尚书,和徐谦关系匪浅,天子降罪,是徐谦提着脑袋去劝谏,这才为梁藤争取了该有的名份,单单这个,就足以让吴谦死心塌地了。
徐谦旋即看了章程,不断点头:“现在大致没什么大问题了,虽然还有些地方不妥善,不过还是辛苦了你,剩余的,本官亲自捉刀吧,吴大人,今日本官准你一日的假,今日本官代你当值,你去歇一歇吧。”
吴谦忙道:“大人,下官不必休息。”
徐谦倒也随他,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一起完善吧。”
徐谦说罢,拿了笔墨,将自己的意思都说出来,而吴谦则是提笔记录,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断的琢磨每一个想法。
“大人,税丁若是招募读书人,会不会太招摇了一些?”
“这无妨,各府各县要抽税,要有人理解户部复杂税制,还要精于计算,寻常的差役是不成的,有的人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又有什么用?咱们又不是招募打手。”
“只是读书人们肯来吗?”
徐谦微微一笑:“这天下有的是读书人,可是每三年科举取士能中的又有几个,大家都要讨生活嘛,只要银子高一些,给予他们的地位高一些,这些都无妨。”
吴谦点点头,其实徐谦的意思他也能理解,征收商税的税丁肯定不能是文盲,只是读书人,未免孱弱,只怕硬不起来。
徐谦笑道:“除此税局,还得有人巡查,巡查各府各县的不法,督察税丁,这些人,也要招募,此事不必招摇,直接将招募的人挂名在清吏司就够了。”
吴谦道:“那么是不是也效仿浙江,办一个钱粮局,专门负责修桥铺路、兴办学堂等事宜,大人不是说过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因此这钱粮局也极有必要,只是钱粮局如何运作,是不是也该有个规矩……”
徐谦点点头,道:“本官要说的就是这件事……钱粮局在浙江运行良好,也是特立独行,独立于地方官府之外……”
……
足足用了两天时间,章程才算是最后有了结果,徐谦长吐一口气,看到洋洋数万言的陈税改书,不由苦笑。
为了这么个东西,消耗的时间可是不少。
当然,这封奏书,若是递上去,肯定要惊起轩然大波,且不说税改不容易,单单说户部总揽征收、审核、支取的大权,就足以让人诟病。
可是一旦按着这个奏书执行,那么不用怀疑,户部就当真要成为小内阁了,届时拥有官吏数万,地方的税局甚至可能成为各府县不可忽视甚至可以和地方官府分庭抗礼的衙门,就算不如地方官府,至少税局比之各府县的学官又或者判官地位要高得多,他们的地位,应当和从前的镇守太监相当,只不过从前是宫里委派镇守太监,而现如今,却是户部委派而已。
地方上的格局会变动,而朝中的格局也会变动,户部若是有了自订收支的权利,那么从此之后再不是各部的尚书还有各寺监的主官和户部尚书吵做一团,而是大家一起来恳求户部尚书拨发银子了。
徐谦没有太多疑虑,拿了奏书和章程,直接坐轿往内阁去。
到了内阁,派人禀告,堂堂户部尚书,倒是无人敢让他吃闭门羹,毕竟户部尚书来内阁,肯定是有要事禀告,这是公事,杨一清就算想要借机拿捏徐谦,也绝不可能在这上头。
杨廷和和杨一清听到徐谦来了,都不由暗暗觉得奇怪,这个徐谦,来内阁做什么?
杨一清冷冷一笑,道:“莫不是刚刚整了张春,此时来耀武扬威?”
杨廷和却是摇头:“不会,他这个人,还不至于如此愚蠢,既然来了,肯定有大事,待会你不要动怒,老夫和他说。”
旋即命人请徐谦进来,徐谦到了杨廷和的值房,朝杨廷和行礼,他看到杨一清也坐在一侧,像没事人一般,也对杨一清行了礼,道:“原来杨大人也在,下官今日来的正好。”
杨廷和淡淡道:“徐大人有何事?”
到了这个份上,在杨廷和等人看来,寒暄就实在不必了,还是有事说事的好。
徐谦点点头,道:“还真有这么一件事,现在户部的情形,二位老大人想必也是知道,下官接了这个烂摊子,也是实在为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四川的赈灾钱粮虽然是暂时解决了,可是长远来看,户部再这样下去,迟早维持不下去,户部担着这么大的干系,一旦出了差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因此下官就在想,是不是应当改一改,朝廷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收支不平,这是根子的问题。”
杨一清冷冷一笑,想要做事,好在杨廷和忙道:“是吗?看来徐部堂是已经有了主意?”
徐谦倒也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道:“正是,这是下官写的一些章程,还请二位大人过目。”
杨廷和和杨一清对视一眼,似乎猜测出了徐谦的意图,徐谦这个人,是不甘心做个大帐房的,这人肯定要搞事,只是想不到,徐谦这么快,就有了动静。
杨廷和的语气冷淡了许多,道:“老夫看看吧。”
接过了章程,杨廷和不敢怠慢,仔细看起来。
越看……杨廷和越是心惊肉跳,徐谦这个家伙,分明是在夺权,其中税局是要架空各省各府各县的钱粮,完全将税收和地方官吏剥离开,这个做法,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就算是杨廷和,也希望这样做,大明的内阁,一直希望中央集权,可以由于种种的厉害关系,族里至少不小,所以很难执行下去,毕竟大家都不是傻子,内阁固然一言九鼎,可是也不能把所有的地方官都得罪干净了。
徐谦的这个章程,按理来说,很得杨廷和的胃口,只不过……徐谦要集的权却和内阁无关,全部集中到了户部,如此一来,就是从此之后,内阁掌握了吏事、政务、军事,可是户部却是掌握了财权。
财权的重要杨廷和当然清楚,这几乎是和吏事一样重要的存在,相比来说,政务和军事,都要仰仗于财权,可谓息息相关,缺一不可,徐谦的野心在这份章程里暴露无遗。
只是他没有动怒,而是耐心将章程统统看完,随即抬眸,看着徐谦,淡淡的道:“这份奏书,可是徐部堂写的?”
他故意将部堂二字加重了语气,也不知是不是有讽刺的意思。
徐谦点头,道:“正是。”
杨廷和眼皮子一垂,只是淡淡一笑,旋即将章程交给杨一清,道:“你来看看。”
至此之后,杨廷和不做声了。
杨一清也觉得有些不对,接过章程之后认真细读,旋即冷笑起来:“这是什么章程,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胡闹!”
徐谦早就料到这个结果,所以并不生气,只是冷静的道:“敢问大人,为何是胡闹?难道里面的内容有什么不妥当吗?又或者是这些方针,不足以解决当下的问题?”
杨一清冷笑道:“在户部,那是你油嘴滑舌的地方,可是在这里,却不是你胡闹的地方,你这奏书胡言乱语,老夫不和你计较,老夫只想告诉你,这件事,不能这么办。”
徐谦正色道:“办不办,至少也要召开廷议再说,廷议讨论结果如何,这才是至关重要,下官恳求召开廷议,商讨此事。”
一般大臣之间若是出了分歧,往往就要召开廷议解决,而徐谦身为户部尚书,也算是朝廷大佬,也确实有理由借此召开廷议。
第六百六十章:户部内阁之争
对杨廷和和杨一清来说,徐谦现在的作为就是逼宫。
莫说是杨一清,便是杨廷和,若是在其他的事上可以退让,但是在夺权这件事上,是万万不肯退后一步的。
他的眼眸眯着,并不吭声,冷眼看着杨一清和徐谦争吵。
“廷议?悬而不决的事才廷议,至于荒谬的事,召开廷议做什么?”
虽然明知就算是廷议,也绝不可能通过这个章程,但是为了杜绝以后隔三差五提这样的章程出来,杨一清认为,便是廷议讨论都没有必要。
徐谦却是冷笑,他当然清楚,自己能走这户部尚书并不是来自于内阁大臣们的恩典,而是这些人需要自己擦屁股,在他们眼里,自己更像是一块抹布,有用的时候用一用,没用的时候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徐谦并不怕得罪他们,因为事实上,双方早已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徐谦正色道:“如何荒谬,难道现在户部还不够荒谬吗?户部的规章制度一日不改,迟早,这社稷就要死在这种荒谬上头,现如今我主掌户部,算是临危受命,所以这个章程若是不能通过,一切的责任,都和徐某无关。”
“好一个推卸责任。”杨一清笑的更冷了,道:“可惜,现在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徐谦平淡的道:“不是徐某说了算,也不是你一人说了算,朝廷自有自己的规矩,所以才要廷议讨论。”
杨一清正要反驳,杨廷和却是微微一笑,道:“廷议也无妨,明日廷议吧,事情就这么说了,徐部堂满意了吗?”
徐谦微微一笑,道:“满意谈不上,这是朝廷的规矩,莫非有生员省试,也有满意不满意之说吗?规矩如此,只是一切都依着规矩办而已。”
杨一清颌首点头,态度冷淡,道:“不过老夫丑话说到前头,你这章程,就算是廷议讨论,也断不会有多少人附议,你明白吗?”
徐谦正色道:“至少也要让下官心服口服才是。”
留下这句话,徐谦告辞出去。
内阁里头的火药味显然还没有散去,杨一清拍案而起,怒道:“杨公何必答应他,你难道不明白,这徐谦素来诡计多端,他既然非要廷议,想来这廷议必定有问题,是了,杨公有没有想过,廷议若是双方僵持不下,最后是要天子裁决的,多半徐谦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廷议是对一些大事进行讨论,可是一旦双方悬而不决,激烈争执之后依旧没有结果,那么按照规矩,就该报入宫中,让天子来做这个决定,而傻子都知道,天子和徐谦关系莫逆,想来这徐谦,要的就是制造出廷议争执未果的局面,最后再请天子出面,得到一个有利自己的裁决。
杨一清眼中冒火:“一旦天子准允,那么这徐谦就当真名为尚书,却是事实阁臣了,就算不入阁,权柄之大,也让人难以想象,这绝对不是闹着玩的事,一旦如此,杨一清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杨廷和却是心平气和的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他是户部尚书,非要召开廷议,商讨这份章程,莫非拦得住吗?你不要忘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侍读学士,也不再是那个巡抚,是那个总督了,他现在已经是户部尚书,按理,户部商户要求召开廷议,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若是断然否决,弹压的越凶,反而给了他口实。为政,不可置气,既然请了他去户部,那就该忍受他这户部尚书的挑衅。”
杨一清拉下脸来,杨廷和这语气,颇有几分教训的意思,也只是因为他和杨廷和关系极好,否则多半以为杨廷和是要借机敲打自己了,不过也可看出,表面上杨廷和心平气和,只怕这个时候也很是恼火,否则不会说出这番话出来。
杨廷和继续道:“你的担忧,老夫也知道,不过你也不必忧心,他讨论他的章程,我们为何不讨论我们的章程?这次廷议,既是徐谦的机会,其实,也是内阁的机会。”
杨一清一头雾水,道:“杨公此话何解?”
杨廷和正色道:“立即拟定出一个章程,可以借鉴一些徐谦的观点,不过要为我所用,比如税局,这就可以借用,只是这税局,要独立开去,就如刑部和大理寺一般,你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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