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更觉得羞辱,堂堂尚书,连自己的部堂都不能做到大家同仇敌忾,那还谈个屁威信。
他几次想要直接跳出来,狠狠斥责徐谦一通,可都是拼命忍住,以他的身份,确实不适合直接和徐谦翻脸,最后,他终于是忍住了怒火,目光朝一个御使飞过去。
那御使会意,冷冷一笑,便站了起来,朗声道:“徐部堂,有些话,下官非要不吐不快,下官听闻,部堂和直浙的地方官员,常常有书信往来,甚至有的时候,一日就有数封之多,那么下官要问,这件事,徐部堂事先知道不知道?徐部堂既然事先知道,那么下官再斗胆要问,为何部堂大人不吐露一字半句,徐部堂这是什么居心?还有,直浙的那些地方官员,哪里会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决定这等大事,那么敢问,徐部堂是否怂恿了他们,也就是说,不需奏报,擅自动兵,其实根本就是徐部堂授意,是徐部堂的安排?”
这番话,看上去客气,又是下官又是斗胆,不晓得的,还以为这位御使对徐谦有多尊重。
可是认真一听,就发现了话中的狠毒,这是不愿意再纠缠不清,索性直接将矛头直指徐谦,若说地方官吏不懂事,以为有了平倭的旨意,就可以借题发挥,可是你堂堂部堂,和他们交往如此密切,事先会不知情?既然知情,为什么不说话,那么就有必要怀疑,这几乎就是徐谦指使,户部尚书,身在北京城,不和内阁通气,也不和各部打招呼,直接暗中授意地方上做出这等大事,若是深究,这就是弄权,同时也是欺君罔上,至不济,一个专权是跑不了的。
大明朝的朝廷一向都是这个尿性,大人物们相见,一个个笑脸相迎,纵然是徐谦和杨廷和这等关系,还得假意的寒暄或者笑一笑,都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而得罪人的事,却都是低级官员们去做,这种下克上的传统,延续了一百多年,从来只听说过给事中弹劾尚书,小小御使巡按痛骂内阁大臣,某部小堂官尚书某某三朝元老数条罪状,就从来没有尚书撕下脸皮,来痛斥内阁,也不见内阁大臣,直接指着尚书叫骂的。
其实像这等御使、郎中和给事中,说白了就是某些人的嘴巴而已,他们跳出来,并不是他们充满正义感,也不是因为他们纯真善良,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提线木偶,大人物们要试探,要整人,要找人麻烦,他们就是马前卒。
第七百一十六章:你犯事了
御使周昕跳出来,等于是吹响了对徐谦反攻倒算的号角。
在坐的大臣,一个个精神一震,显然许多人已经等候多时,谁都不希望这件事和稀泥一样的混过去,毕竟姓徐的出格的事做的太多,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反而惹来了一致的不满,现如今又遇到这样的大事,大家继续做傻子那才怪了。
周昕的话很重,几乎等于是指着徐谦的鼻子骂了。
倒是和徐谦穿一条裤子的大臣一个个不吭声,此时都不禁皱眉,因为周昕骂的是徐谦,所以大家也不便说什么,估摸着害怕惹来众怒。
杨廷和眯着眼也不做声,一副这事和自己无关的无辜之态,不过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那也只有天知道。但是至少,杨廷和应当是对此事乐见其成的,反正骂的又不是他杨廷和,权当是看热闹。
徐谦的目光,扫视着这殿中的每一个人,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入他的眼底。
他没有急于去开脱,而是似笑非笑的将目光最后落在周昕身上。
周昕没有等到徐谦急不可耐的辩解,心里并不轻松,被徐谦的目光一扫,竟是感觉到,这位部堂大人眼里露出来的几丝讽刺。
不错,就是那种彻骨的讽刺,周昕能清晰的感觉到,仿佛自己是跳梁小丑一般,在徐部堂眼里,还不如一只蚂蚁。
这种感觉让周昕很不舒服,可同时,又感觉到压力如山一般的来。
原本以为,他振臂一呼,大家一起跳出来对徐谦进行批判。又或者,自己一番质问,徐谦生怕牵涉到欺君罔上,不得不连忙辩解,可他一旦辩解,就容易失态,自己在气势上,就可以对这位部堂大人占据绝对的优势,谁晓得自己充了大头,结果那群私下里将徐谦骂翻了天的同僚们竟是一言不发,更悲剧的是,徐谦似乎气定神闲,似乎一点都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
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开弓没有回头箭,周昕不是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他不得不继续硬着头皮,厉声道:“怎么,徐部堂答不出来,还是心里有鬼,不敢回答?”
这一刻,周昕突然觉得自己神圣起来,自己站在光明的一面,站在正义的一方,仿佛此刻,自己一下子魏征附体。
徐谦哂然一笑。
笑的很莫名其妙。
你丫的,你笑什么,周大人好歹是个御使,人家如此大义凛然,难道就不能小小的尊重一下周大人?
大臣们纷纷摇头,突然又一种预感,这位周大人,似乎要悲剧。
徐谦旋即道:“你问的这些话,其实呢,没有错。”
一听徐谦开始发言,所有人都不由精神一震,他们很想知道,徐谦到底有什么底气。便是连杨廷和,此时也阖开了一丝眸子,一丝精光在徐谦身上掠过。
徐谦放下了茶盏,继续道:“本官确实和直浙那边,三天两头会通一些书信,而且,这直浙稍有风吹草动,也逃不过本官的眼睛。”
承认了,周昕突然激动了,脸色涨得通红,找死啊,这是作死啊,他不但不为自己辩解,居然还往枪口上撞。
徐谦又道:“至于你说,本官授意直浙官员们这么做,其实呢,也不是空穴来风,本官确实有过一些暗示。”
周昕惊呆了,这徐谦,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廷议,一言一行,都要记录,都要封存?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后果吗?
徐谦的脸上,浮出了冷笑,他旋即道:“只不过是不是欺君罔上,是你一个小小御使说了算的吗?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指斥本官?你知道不知道,你犯事了?”
这一句话,问的周昕哑口无言。
他突然悲剧的发现,这姓徐的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简直就是个疯子,他绞尽脑汁,以为打中了徐谦的七寸,结果人家坦然承认,居然还在这种场合,如此大义凛然的责问自己。
到底……谁他娘的犯事了?
周昕难以理解。
而这时候,徐谦已经长身而起,拂袖冷笑:“不要以为,你背后有人,就可以肆无忌惮,也不要以为,抓住了一两句话柄,就想如何,咱们走着看吧。”说罢,没有多言,拂袖而去。
这是廷议啊,这家伙说走就走,你就算要走,怎么着,是不是该向杨廷和打一声招呼,好歹你也装个样子,一副腹痛的样子,装作是身体不适才是吧。
可是这个家伙,丢下一句警告,说走就走。
“……”
所有人目瞪口呆,大家都没有缓过劲来,按理来说,生气的不是在座的诸位吗,按理说,徐谦犯了这么大的错,甚至可能牵涉到欺君罔上吗?怎么这个家伙,如此理直气壮,还如此放肆?
而且对着御使,直接说你是什么东西,这句话是大大的不应该,御使是什么?御使可是朝廷认证的朝廷命官,只要是命官,就绝对不是东西,错了,御使是人,本身就不是东西,便是杨廷和,也绝不会如此嚣张,就算痛斥,那也是在私下的场合,在廷议上说这句话,又是什么道理。
所谓全身都是破绽,就是没有破绽,因为一个人压根就没规矩,你还跟他谈什么规矩?
沉默,在沉默之后,突然有人反应过来,侮辱御使,坦诚授意直浙官员,还有威胁朝廷命官,擅自离开廷议,这种种的东西加在一起,简直就是传达一个信息,这位徐部堂,就是逆天了。
虽然方才,许多人并没有发言,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事后不可以评议,兵部尚书张进用拍案而起,怒道:“岂有此理,这像个部堂吗?像个朝廷命官吗?这到底像不像话,他将这里当成了街市口,还是把这里当做了他的户部,诸公方才也是听到的,他自己亲口承认……”
“混账!没有王法了。”
“一定要弹劾,要弹劾,立即将廷议的记录送入宫去,老夫不信,陛下就真的如此纵容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下子,崇文殿炸开了锅,许多人暴跳如雷,甚至有人捶胸跌足。
正如张进用所言,这太不像话了,大家的感觉就是,徐谦压根就是在小孩子过家家,不但大胆,而且还刺伤了他们的尊严。
姓徐的,有没有将大家当成一回事,莫非真把大家当成了棉花和泥塑的雕像,在这崇文殿里,当着大家的面,如此放肆,这还了得了。
有人几乎要吐血,捶胸道:“呜呼,国之将亡,妖孽出矣。”
读书人嘛,就好这一口,不呜呼一下,不扯几句皇帝老子的江山要完蛋,仿佛都不能显示出自己的真知灼见,也显现不出的先见之明,虽然大多数时候,江山还是蒸蒸日上的,毕竟大明朝已经被喊完蛋了一百多年,依旧还在挺立,不过世上压根就没有千年的帝国,理论上来说,任何王朝和帝国都如人一样,总是会死的,今天不蒙对,说不准明天就蒙对了。
大家的愤慨之情,已经完全跃然于纸上,方才徐谦在的时候,大家还不好说什么,重臣们绝不会直接和徐谦翻脸,因为他们擅长软刀子捅人,就算下一刻要在背后插你一刀,前一秒钟也绝对是对你笑脸相迎。而那些寻常的大臣,自己掂量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在徐谦面前实在没有多少分量,也没有胆子去学周昕,其实就算周昕,也是鼓足了勇气发难而已,一看徐谦脸色不对,就想缩了。
可是徐谦一走,大家就按耐不住了,一顿叫骂,整个廷议变成了诉苦大会,人人恨不得在徐谦身上踩上几脚。
倒是一些和徐谦走得近,又或者是信奉王学的大臣此时也有点失态,他们当然不愿意跟这些一起骂,觉得在这里没什么意思,一个个向杨廷和告辞,灰溜溜的走了。
杨廷和的态度其实并没有轻松多少,他含笑朝这些告辞的大臣点头,准他们出去,这场廷议,因为徐谦莫名其妙的一顿脾气,其实早就无疾而终,现在在这里还能议个什么?眼下唯一做的,就是把徐谦的种种不当言行,报进宫里去罢了,还能如何?
可是杨廷和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这个徐谦,别人以为是疯了,可是杨廷和却绝不会有这样的乐观,可是这个家伙,为什么这么放肆呢?难道他就一点顾忌都没有,有些事,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只要你否认,谁也奈何不了你,可是你自己跑到这里来承认,还放出这么多狂言,便是傻子都知道,这么做对自己没有好处。
徐谦,是如此简单易怒的人吗?
杨廷和突然觉得,这个家伙,越来越古怪了,让人摸不透,越是摸不透,杨廷和反而更加谨慎。
第七百一十七章:嚣张部堂
徐谦显然犯了众怒。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在崇文殿里如何抨击自己,不过徐谦大致也清楚,这些人真正怒了。
可是怒了又如何。
徐谦出宫的时候,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
让他们怒去吧,徐谦求之不得。
天子需要他们愤怒,徐谦自己,也要借助这些愤怒,来大幅度的提升自己的威势。
嘉靖的末年,新政旧政之争,新学旧学之争,皇权与相权之争,夺嫡之争,所有的矛盾,都在不断的积攒,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后一刻爆发出来。
徐谦关心的是新政和旧政,嘉靖关心的是夺嫡,杨廷和关心的是皇权和相权。每一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上到天子下到寻常的百姓,都有自己的立场。
这一次斗争范围之广,可谓空前剧烈,这样的矛盾若是在古今中外,往往最后诉诸的多半都是武力,造成分裂。而这是大明朝,虽然矛盾重重,可是依旧还维持着斗而不破的局面,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天下,永远都只会有一个胜利者,胜利者不会是天子,天子已经出局,他唯一寄望的,就是让自己的儿子名正言顺的接班,打成一个平局而已,真正的博弈,依旧还是新政和旧政之争,其他的矛盾,永远都是在这庞大利益触动之下的皮毛。
这个世界有没有私怨?有!不但有,在这复杂的大千世界,私怨错综复杂,可是这些,都只是斗争的借口,因为所有人都在争取自己的巨大利益。
旧政的拥护者如今损失巨大,就以江西为例,江西已经分裂,一部分较为开明的士绅,支持新政,可是多数士绅,却对新政带着排斥,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不可能去做买卖,也没有做买卖的意愿,江西不是浙江、福建,浙江、福建人口众多,同时又是人多地少,山岭极多,在那里的人,虽是称之为鱼米之乡,可是商业活动一直比较发达。地主士绅们其实田地积攒的并不多,就算是青田的刘家,看上去一个县近半的土地都为他所有,可是和其他的大地主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再加上直浙地价高昂,新政开始之后,种植粮食本就是亏本的买卖,既然如此,许多人不得不开始种植经济作物,甚至为了家族利益,开始投身商海。
江西却是不同,江西土地肥沃,士绅最崇耕读,江西在有明以来,考霸层出不穷,翰林院的庶吉士,十个人中,至少有两三个都是江西人,明朝的历科状元、榜眼、探花,江西人也都不少。
土地肥沃,又有银子,不必像福建人那般为了一点水田引发宗族械斗,也不必有人冒险出海谋生,江西的地主士绅几乎是最稳固的一群人,他们拥有许多土地,而且都是上好的水田,水田的价格,也比直浙要便宜的多,种植粮食,足以让他们生活无忧,自然而然,他们不愿意去尝试任何新的东西。
只是近年来,新政开始之后,大量的劳力开始流窜去直浙,这些地主和士绅,和新兴的商贾以及一部分开明士绅,矛盾立即尖锐起来,这种矛盾倒是像美洲的南方和北方,北方聚集的是新兴工业主,他们急需大量的劳力,而南方的庄园主们却是握着巨大的人力资源。于是乎,北方高举解放奴隶的大旗,致使南方的庄园主们索性铤而走险,来个刺刀见红。
不过在大明朝,以直浙为首的这群新兴利益阶层,却并没有这样强势,他们刚刚兴起,还没有培养出输出价值观的野心,大多数人只是想守着自己的买卖而已。而对于传统地主们来说,新政思想的冲击,让他们退无可退,一方面,地主和佃户之间的雇佣关系已经开始瓦解,这就导致原来只要你有了土地,就可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地主士绅们的利益受到了严重的侵害,虽然一些士绅在新政里头分了一杯羹,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从中捞取好处,毕竟从中得益最大的乃是商贾,这就导致,那些没有得到好处的士绅,从前对商贾的心态是极端鄙夷,而现如今,却是极端的仇视。
在这种基础之下,维护旧政的官员也受到了影响,一些大臣,甚至变得极为极端,几乎已经将新政当成了死敌,党同异伐,原本就是朝廷的传统,此时又牵涉到了根本的利益问题,其结果可想而知。
徐谦眼下拉住了天子,也就是说,将新政的利益和夺嫡的利益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比如徐谦毫不犹豫的支持了朱载基,这就意味着,新党已经一面倒的要扶持朱载基继承大统,如此一来,嘉靖就坚实的站在了新党的一边。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不怕事大,就怕事小。
既然是盟友,就要相互扶持,嘉靖要布局,就需要徐谦闹出动静,后世的游戏里头,有一个职业叫做MT,嘉靖负责输出,徐谦现在就是坦克。
作为一个好肉盾,这嘲讽的技能,当然要高明,不足够嚣张,又怎么能让这些人跳脚?
徐谦回到户部部堂,闲坐片刻,想起什么,命人去北镇府司请徐勇来。
徐勇如今乃是千户,在京师里也算半个人物,可是一听徐谦传唤,倒是马不停蹄的来了。
徐谦看他,道:“最近很忙吗?”
徐勇道:“镇抚司里,近来还在忙上次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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