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必有父,诸侯必有兄,展宏孝治而展亲,固非日与国人明秩叙……”
写到这里的时候,徐谦感觉自己的手有些不听使唤,嗓子都要冒出来,他深深吸口气,不得不静下来。
这段文字的意思是,我曾经观察君子所重视的,是天子一定要有父亲,诸侯一定要有兄弟,提倡弘扬孝友之治与重视亲族的情分……
这一句特意把天子有父直言不讳地道了出来,而且结合上文,整个文章的核心思想在于,要想教化治理天下,首先就要上位者与身作则,上位者莫过于天子和诸侯,那么天子和诸侯就必定要做出表率作用,何谓表率,百善孝为先也,如若不然,则上行下效,很快就要天下崩乱了。
写下了这一段,徐谦冷静了一些,继续开始起第四股,之后的文章大多是围绕着这个中心进行排句,倒是没有什么逾越的地方,如今自有了名师指点,对于文章的把握已经越来越轻松,所以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一个时辰功夫之后,文章便作成了。
随后他也不急,又掀开一张白纸,将文章重新抄录了一份,书上自己的姓名、籍贯、身份,又重新浏览了一遍,便开始答其他的考题了。
院试考的是五场,不过还是老样子,最重要的还是八股,只要八股文过得去,其余的不出大的差错,往往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若是与之相反,那么其他的试题你便是答得再好,只怕也与功名无缘了。
经历了连续三场考试,徐谦已经经验丰富,算是半只脚踏入了老油条的行列了,在考棚里该吃的时候便吃,该睡的时候便睡,好在他也不是什么富家公子,所以这点苦倒也不觉得什么,他的试题早已做完,已经开始有人交卷了,其实小考提前交卷多少会有一些好处,因为提前交卷的人往往考官都会当场来看,若是兴致高昂,或许还会与考生说几句话,只要能博得考官的好感,这印象分可不低。
只是这一次徐谦显然没有提前交卷的兴趣,无动于衷地在考棚中安坐,一直等到梆子声响起,差役过来收卷子,他才长出一口气,提着考蓝出去。
从考场中出来的人表情各异,徐谦此时心乱如麻,也不愿和别人多说什么,偶尔有不识趣的人来问他考得如何,他也只是微微一笑,道了一句:“生死有命而已,等放榜再说。”
他这淡漠的态度让人以为这一次他考得不好,想到此前徐谦和杨佟之之间的赌局,许多人便忍不住议论开了。一开始还是有相当部分的人相信徐谦这一次能脱颖而出,力压杨佟之一头,可是现在,持这样想法的人却是少了许多。
杨佟之似乎考得不错,被人前呼后拥地出来,被人问及时,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没有看到徐谦,眼眸中不禁掠过了一丝失落,众人催问得紧,他才道:“末学虽是不才,却也不敢有辱门楣。”
这一句话看上去谦虚得体,可是仔细一琢磨,却是带着一股子傲气。
徐谦自然不晓得那杨佟之放出来的话,更不知道满个杭州城已经津津乐道地叙说着他和杨佟之之间的高下斗争,更是不知道,在赌坊里,他徐谦的赌注是一赔七,花一两银子买徐谦胜,能赚回七倍。
他现在什么人都不想见,什么事都不想管,满肚子都在想着自己的事,回到家里,他面色不善地对赵梦婷道:“从现在起,一直到放榜那天,我任何人都不见,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扫地出去。”
赵梦婷几天没徐谦,见他考完回来,脸上刚刚路上几分欢喜之色,可是见他面色不善,便关心地问道:“怎么?没考好吗?”
徐谦不知该怎么答,沉默良久,之后冷笑道:“不是考砸,是考得过了火。”
考得过了火……这倒是稀罕事,只是跟徐谦相处久了,也知道再多问只会让徐谦更烦,于是道:“你饿不饿?我去做碗肉汤来给你滋补。你不在这几天,也不叫人知会一声,若不是托人去谢府一问,知道你在谢府里用功……”
徐谦有些烦躁地道:“罢罢罢,我知道了,下次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我定会知会你,我累了,想去睡觉。”
他抬腿要走,却看到赵梦婷一双美眸看着他,满脸带着失望。
徐谦看着赵梦婷,似乎感觉自己做了对不起赵梦婷的事一般,带着几分歉意地道:“哎……我真的累了……”
赵梦婷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的被子,我看你这几日不在家,拿到院子里晒了,你等一等,我去张罗……”
徐谦尾随而去,道:“我也来罢。”
二人一起将床铺铺好,徐谦这才注意到赵梦婷那平日淡然的脸似乎是带着一股子的忧郁,忍不住道:“你为何一言不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我不在家的时候,有人来欺负你了?”
赵梦婷眼睛一眨,眼眶里蒙上的一层水雾顿时收不住地落下来,她掩面道:“你说走就走,可曾想过家里有人为你担心。你又可曾知道为了你好好考试,我特意托人去买了食材和药膳给你炖了一夜的汤?你知道不知道,我爹……我爹写信要来接我,是我……是我说你孑身一人不能照顾自己,写信回绝?你……你这不耐烦的样子,就从未体谅过别人,你想的只有你自己……”
徐谦一时呆住,半晌说不出话。这么说来,欺负她的人是自己了?
只是,她为何为自己做这么多?徐谦在心里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个一直被自己故意忽略的答案便冒了出来。
赵梦婷低泣着还要说,只是满腹的委屈惹来面梨花雨落,一时哽咽。
这一声哽咽就如一声惊雷,轰得将徐谦炸醒,徐谦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所思所想确实只有自己,从未顾忌过别人的感受,别人倒也罢了,他一向坑蒙拐骗的性子,可是眼前这赵小姐……
“她为什么动这么大的气?是了,她对我这么好,一直默默支持我,堂堂小姐,宁愿照顾自己也不肯回去做她的千金,原来……”徐谦一时不知所措,你要他坑人,他能想出无数个办法,让他耍嘴皮子,他能说上一天一夜,可是怎么去安慰别人,却发现自己生嫩得很,就像是粉嫩嫩新鲜出炉的小初哥一样。
他想将赵小姐揽在怀里,却又没这胆量,这时代女子名节紧要,不像后世。于是只得道:“我错了,我一时被功利蒙了心,是我的错,你打我罢……”
“女儿有泪不轻弹……”
赵梦婷愠怒地看他,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徐谦苦笑道:“在我徐家,男女平等,男人女人都一样,都是有泪不轻弹……”他一面说,一面看着赵小姐那虽是带着泪痕却如出水芙蓉一样的脸庞,竟是微微呆滞了一下,后头的话一时哽咽,留在了喉头。
像是什么驱使他一般,轻轻地握住赵梦婷那娇嫩的手。
第八十二章:提学点案首
手心暖暖的,传导了几分热气,像是将两颗心也连在了一起。
徐谦这时的心神甚至有些摇曳,那心里生出来的心思似乎把他的一切的思想都动摇。看着这张雨落梨花的绝美脸颊,那娇羞又嗔怒,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亲近得不能再亲近的人,徐谦心神荡漾,一刹那的功夫,竟好像什么都忘了。
什么功名,什么老爷,什么院试案首,只是在这一刹那,这电光火石地一瞬,似乎都抛在了脑后。
赵梦婷感受到徐谦目光中的异样,脸颊通红,一时懵了,天性的使然让她立即醒悟了什么,连忙抽回自己的柔荑,不过在抽回的时候,她的心中也升起了一丝动摇,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看到徐谦略带几分失落的神色。
赵梦婷叹了口气,已经避了开去,强忍着心中的诸多情感,低声道:“你方才说累了,那就早些睡吧。”
徐谦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时代的女人也太不知道情趣了吧,刚刚那感觉不是挺好的?
徐谦此时十分懊恼这时代的小姐们的矜持性子,虽然方才那一刹那间的举止甚至是一个眼神到现在都令他难忘,可还是努力地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微笑道:“嗯,你也早些去睡。”
“夜里……”赵梦婷此时又温柔了一些,勉强启齿道:“夜里有些冷,被子要捂实一些。”说完了这句话,她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出去。
徐谦也只是叹气,呆呆地坐在榻上回味了方才短暂的柔情,却不禁苦笑摇头,他心里对自己说,我怎么会生出这种可怕的念头?怎么能抛掉功名和前途?
他用手枕在头上胡思乱想,稀里糊涂地睡过去。
在梦里,他看到了赵梦婷,为她的那一刹那温柔而忘却一切。可是随即,他看到了老爷子那张带着几分蛮横又带着尖酸刻薄的脸,这张脸犹如一盆凉水,一下子将他浇醒。
此时,在提学衙门里,整个学宫灯火通明,数十个学官通宵达旦,一份份的文章先是由学官进行交叉审核,其实用不了多久,那些行文低劣的试卷便被淘汰,留下的多是一些中上等的文章,也是一份份地递交到了桂萼手里。
桂萼到任之后,首先便是对犯了学规的秀才、生员动手,随即又狠狠地整顿了学府,因此他的淫威,已是连下头的学官都有些如履薄冰,生怕稍有触怒了。
就如这次院试,按常理来说,根本不必通宵达旦进行阅卷,毕竟时间有的是,学官清贵,又不是骡子。
只是桂大人收了卷子之后便立即动身到了这里开始阅卷,下头又有谁敢不来?眼看到了天色黯淡,桂大人仍是一副稳如磐石的样子,大家也只能耐着性子奉陪。
好在桂萼也还算有点人性,吩咐了下去,随即便有书吏送上了茶水和糕点来,虽然不能睡觉,却总算不至于饿着肚子。
几十份文章很快便被梳理了出来,这些文章自然都是精品之作,坐在桂萼案牍之下,也有几个学官,他们负责与桂萼一道对这些文章进行品评。
不得不说,今年诞生出来的佳作不少,有不少能博得学官们的一声赞赏,因此虽然不情愿,可是渐渐融入其中,大家都有了几分精神。
就如新近呈上来的一篇文章,不只是几个学官赞不绝口,便是桂萼也不禁抚掌叫好,忍不住道:“这杨佟之,本官素闻他的大名,原以为只是哗众取宠的才子,想不到竟真有一番功夫,将来未必不是可造之才。”
桂萼难得夸人,如今破天荒地狠狠赞叹了一把,让身边的几个学官瞅准了时机,这个道:“此人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其实上年他便连中了县试、府学第一,只是因为患病,所以才捱到了今年院试,下官阅过的试卷已经过半,虽然也有几个出彩之人,可是和这杨佟之比起来,未免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另一个学官点头附议:“不错,此子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功底,实在难得。”
桂萼没有再吭声,铁着脸又看了手中的文字一遍,随即将这篇文章搁在了自己的手肘边上。
那先前说话的考官看了,心里立即明白,虽然桂大人没有明示,不过这不经意的举动,只怕已经有将这杨佟之的文章列为第一的意思了。
桂萼又看了几篇文章,随即变得味同嚼蜡起来,人就是这样,一旦看到了好文章,便是之后的文章虽然差了一些,在人的心目中也就降低了许多档次,桂萼面带几分不悦,突然想起什么,眼眸微微一阖,语气很是平淡地道:“有个叫徐谦的生员,他的试卷入选了吗?”
边上的学官不敢怠慢,忙道:“下官去问问。”
过不多时,他便提着一份试卷来,道:“已经入选了,不过积压在那边,等下一并呈送,下官先拿来给大人看看。”
桂萼没有做声,他这喜怒无常、不动声色的举止实在让下官们难受无比,那学官硬着头皮,一面呈上卷子,一面勉强笑道:“那边几位博士说,这篇文章也是极其罕见,从破题到收结,都很是精彩,这徐谦也算是难得一见的旷世奇才。不过……”
桂萼并没有急着去看,只是淡淡地道:“不过什么?”
“不过比起杨佟之的文章,似乎还是差了一些,不及杨佟之的谨慎。”
桂萼冷笑道:“本官早就预料,此子太过放浪,或许有几分天资,只是这举业之道,单凭一份天资却是差得远了。”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试卷来看,率先是破题,这个破题看上去很中规中矩,却突然像是一下子拨动了桂萼的心弦,桂萼很快便沉浸其中。
“破题倒是规矩,看来还是有几分本事。”桂萼喃喃念道。随即他又道:“至于承题和起讲,似乎也颇为恰当,与那杨佟之的卷子有几分异曲同工,都显出了稳健。本官看了他府试的文章,想不到相隔三两月的时间,他的进步就已如此神速了,状元公非常人也。”
一路看过去,桂萼对这徐谦总算收起了几分厌恶,举业、举业,靠的是本事,人家本事放在这里,再口吐轻视之言,这等于是自取其辱。
可是看到了第三股时,桂萼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
这种眼神竟是骇然和惊喜交杂,他没有做声,眼皮子微微一偏,侧目在身边的学官脸上掠过,见学官们的脸色正常,便确定至少在这杭州,暂时没有人发现出试卷中的猫腻。
他眯起眼,重新将这第三股的内容看了一遍,其实只要是有心人,都能看出这第三股的弦外音是何等直白,可是偏偏如此露骨的弦外音插在整个文章之中,却有一种顺理成章的味道,很容易让人走眼,只是因为这是误打误撞。
只有桂萼知道,这绝不是误打误撞,若是从破题开始看,就会发现无论是破题还是承题,其实都是为了道出这第三股的言辞。
桂萼心中惊讶,忍不住在想:“这个徐谦,莫非发现了老夫此次来杭州的目的?不对,不对,绝不可能,这等朝廷大事,他一个少年能看出来什么?是了,他的恩师是谢迁,莫非是谢迁看出了端倪?”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微微摇头,还是不对,不是他低估谢迁,实在是自己此行的目的过于机密,谢迁便是有天大的能耐,又如何能洞悉烛火?
桂萼心里冷笑,最后忍不住想:“无论如何,本官只要达到目的就是了,至于这谢迁还是徐谦洞悉了什么,都和本官无关,我蛰伏了这么多年,原本是想来这里主持乡试时再做下这件大事,可是现在这徐谦既然送来了枕头,那么也只能提早发作了。”
他心中按捺不住激动,甚至捏着卷子的手都不禁颤抖,最后,将徐谦的文章放下,语气平淡地道:“若是此后再没有这等精彩的文章,那么这徐谦该当名列第一!”
第八十三章:徐兄弟,你高中了
桂萼一语道出,边上的学官顿时哗然,有人胆战心惊地道:“以下官愚见,杨佟之的文章与徐谦的文章不相仲伯,何故点选徐谦?”
桂萼几乎同情又可怜地看了这学官一眼,脸色平静道:“杨佟之和徐谦的文章各有春秋。可是二人的格局却是大大不同,杨佟之未免小家子气,而徐谦的文章立意深远,更胜一筹。”
众学官面面相觑,便不再劝了。
桂萼又道:“榜文要立即发出去,今日就要列出榜来,明日便放榜!”
“啊……”学官们实在难以理解这位桂大人了,按理说就算出了成绩,放榜也不急于一时,可是这位大人似乎心急火燎,与他平时的作风很是不符。
桂萼终于是乏了,他敲了敲案牍,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清早,诸公请早。”说罢,桂萼长身而起,回到后衙去。
却说在后衙里,桂萼并没有急着去睡,他坐在厅里让候着他的下人斟茶上来,一口香茶入口,他的精神不禁一振,一双深邃的眼眸变幻不定,脑海之中还在回想着方才的那一篇文章。
正在这时,外头传出一个好听的声音,这声音道:“兄长还未睡吗?”
桂萼回过神来,手肘靠着几案道:“进来罢。”
黑暗之中,一个婀娜的身躯步入厅中,进来的是个女子,双十的年纪,肤色细腻如雪,柳眉俏鼻,眉宇之间竟和桂萼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冷峻的神情,便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女子进来,看了桂萼一眼,道:“只是一个院试,兄长何故郁郁不乐?”
桂萼深
本文每页显示
6000字 共
411页 当前第
39页
首页 上一页 ← 39/411 →
下一页 尾页 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