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各分东西难再聚。落花并非无情地离弃这个世界,而是为了溶入泥土,催生另一轮的绽放。这首诗乃是龚自珍所作,可谓离别诗的翘楚,尤其是最后一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用落花入泥来比喻别离,可谓精彩到了极点。
虽说这首诗出来并没有震惊四座的效果,却也很快收获了无数的掌声,使人不由大声叫好,再反观文涛的诗,就有些萤火之光与日月争辉的意味了。
红秀听了这诗,似乎也是呆了一下,她倒也见识过一些诗词,比这首诗意境更高的并非没有,可是徐谦随口作出,那神采飞扬的神采,嘲弄别人的眼眸,还有那总是微微抬起的下颌,足以让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这个家伙,倒是有几分文采,相貌也俊俏,只是可惜就是做人太轻浮了一些。”红秀心里转了许多念头,竟是下意识地拿谢昭和徐谦比较,一个是俊朗带着几分锐不可挡的神韵,另一个却是相貌丑陋举止呆滞,高下立判,可是偏偏,似乎又是命运的捉弄……
红秀难得深沉地吁了口气,带着几分幽怨气。
徐谦念毕,笑吟吟地看着文涛,道:“怎么样?文公子还有何话可说?”
文涛目瞪口呆,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又不是白痴,人家一句化作春泥更护花等同于一巴掌狠狠打在他的脸上,他便是再不要脸敢说一句不服,只怕全杭州的人都要骂他不知好歹。
“徐公子,文兄不善诗词,你何苦为难他,你既想做诗词,何不如便让我来与你切磋一二。”眼看文涛已无招架之力,这时候杨佟之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
本来以他的性子是绝不会这般鲁莽的,只是现在徐谦连续打脸,嚣张到了极点,朋友有难,杨佟之自然挺身而出。
此时他摇着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徐谦。
门外无数人探进头来,那些买了杨佟之等人得胜的家伙们见徐谦气焰嚣张,心里便不禁有些发急了,这时候杨佟之站出来,倒是让这些人松了口气,杨公子算是全才,无论是诗词还是文章都是顶尖,且看这徐谦又有什么话说。
谁知道徐谦哈哈一笑,鄙视地看了杨佟之一眼,道:“杨公子的大名,徐某如雷贯耳,你的诗词和文章倒是都有些功底,不过你要和我切磋,倒是不配!”
杨佟之愠怒,道:“此话怎么讲?”
徐谦道:“若是一个人目不识珠,虽有几分文才,却连酒囊饭袋都不如,这样的人又凭什么与我切磋?”
堂内堂外的人心中都不禁惊讶,杨佟之顺着他的话问:“这目不识珠,又是什么典故?”
徐谦嘲笑道:“你且看你的扇子。”
杨佟之放下纸扇,疑惑地端详一二,道:“此扇乃是徐祯卿徐相公的法贴,是我重金购来,装裱于纸扇之上,怎么?这扇子有什么问题吗?”
徐祯卿,也是享誉已久的才子,只不过人家档次更高,号称吴中才子,与这所谓的杭州名人和才子对比起来又是一个新的境界,此人书画颇为了得,很受人追捧,虽然已经作古,可是他遗下来的书画却都价格不菲。
徐谦冷笑道:“你扇中的法帖是假的,亏得别人还称呼你为才子,想不到竟是拿着赝品出来招摇,这不是目不识珠又是什么?”
所有人都不由地生出好奇之心,因此徐谦虽然语出惊人,可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杨佟之眼中掠过了一丝疑色,道:“你既说是赝品,有何凭证?”
徐谦好整以暇地道:“徐祯卿徐相公的书画以轻盈狂放得名,纸扇中的行书倒也神似,而且每一行字都是一气呵成,显然不是那种低劣的临摹,只不过……”徐谦的视力不错,继续道:“这题跋里说的是法贴作成于正德三年,你难道不知道,徐相公那时候思想转为复古,对王阳明颇为推崇,因此往往在书法之中融入了魏晋古风?”
杨佟之顿时愕然了一下,再去看扇面上的行书,也是生出疑窦,只是他不肯轻易认输:“徐公子就是以此来断定这是赝品?”
徐谦微微一笑,道:“不然,你拿扇来罢。但凡是赝品,总能寻出蛛丝马迹,我单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是赝品,不过要让你信服,却要直接的证据。”
杨佟之半信半疑地将扇子递上去。
徐谦反复端详之后,微微一笑,道:“这是赝品无疑了,作假者很是高明,取徐相公之意而企图以假乱真,却是不知终于还是露出了马脚,你先看这纸张,题跋上他自称自己闲居在家所作,徐相公的家便是江南,可是这行书的纸张既不是吴中洒金纸也不是松江谭笺,却是西青纸,我倒是想问问,在吴中可有西青纸吗?徐相公乃是吴中人,遗留下来的绝大多数作品所用的都是洒金纸,可是他在江南,为何用的是西青纸?”
表面上,这个问题好像有点让人云里雾里,可是只有这个时代的人才知道,这些所谓的纸是分地域的,比如洒金纸产自苏州,是大多数读书人所用的纸张。除了洒金纸之外,江南这边还较为流行松江谭笺,而所谓的西青纸却是出自山西,山西和江南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若是在后世倒也罢了,后世的商品流通快速便利,因此商品是一致的,江南的商品可以在天下任何地方都可以买到,可这是大明朝,有谁会吃饱了没事做将江南的纸张雇上牛车、马车,还要请上几个人手将其运到山西去?只怕这一路上几个月的时间人畜的吃喝拉撒,就足够让一个中等人家接近破产了。
所以在江南,根本就没有西青纸流通,制作这幅赝品法帖的应当是山西人。
山西的纸质及不上江南的纸张光滑,而且年代一久,就容易泛黄,而这法帖上的纸张虽然重新装裱,却也出现了一些黄迹。
杨佟之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徐谦又道:“还有,你尽力去看这法帖中字里行间的结构,制作这赝品的人虽然将徐相公的书法学去了九成,可作假就是作假,为了防止被人识破,所以他的行书之中,字和字之间时而松散时而紧密,徐相公乃是书法大家,怎么可能会犯这错误?”
徐谦最后用手敲在了题跋上:“至于这题跋和章印问题就更大了,正德三年的时候他是国子博士,而这刻章盖得却是‘大理左寺副’的印章,杨公子,正德三年,徐相公确实是遭遇了些问题,以至于从大理寺少卿贬为了国子博士,按理说,或许这正是他在任大理寺时的作品,可是你不要忘了,题跋上他自称自己是在家中所作,而据我所知,徐相公贬官的时候恰好回乡,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他用的印章应当是国子博士,而绝非是‘大理左寺副’,除非徐相公恬不知耻,明明被贬了官,却还拿着自己旧官名拿出来显摆,只是这个理由,杨公子相信吗?”
第九十七章:技压群雄
徐谦有理有据,言辞之中一丝一毫的破绽都没有,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自信,便是连杨佟之也不再相信这纸扇上的是真迹了。
他惊疑不定,沉默了片刻,随即苦笑一声,什么都没有说,收起纸扇之后乖乖地坐到了一边去。
这个时候他要是再和徐谦切磋,必须得有非常厚的脸皮不可。
要知道才子通常给人的印象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这书画之道除了要有一定的丹青和行书水平之外,鉴赏也是一项考验的标准,他堂堂才子,居然连真迹赝品都分不清,方才徐谦说他目不识珠,这句话定性之后,杨佟之就已经甘拜下风了。
一连三人被徐谦挤兑得无话可说,那张汤终于恼羞成怒了。
张汤年过四旬,在这里的年纪算是最大的,不过最擅长的就是书画,现在徐谦拿书画击败了杨佟之,他忍不住道:“想不到徐公子还略知一些书画之道?如此甚好,张某人正要请教。”
徐谦对书画的水平只限于鉴赏,他的行书还算可以,勉强算是中上,可是要和张汤这种浸淫书画三十年的人比较书画,这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好在他并不介意,也一点不觉得心虚,只是抚案微笑:“这就不必了。”
张汤冷笑:“怎么?你不敢?”
看客们见徐谦连败三人,心中都不免震惊,此时见徐谦居然不敢应战,又觉得大是不解,毕竟人家诗词、文章和书画鉴赏都是超凡脱俗,俗话说得好,一个人文章若是做得好,那么诗词的造诣绝不会太低。而一个人若是书画鉴赏能力惊人,那么他的书画水平只怕也绝对不会低到哪里去。
只凭着远远眺望一眼,就能看出真迹和赝品,单这份眼力还有对书画的认知能力,看客们心里都认为徐谦的书画水准只怕也和他的文章一般,不说杭州第一,但也绝不在张汤之下。
既然如此,这徐公子为何要拒绝与张汤比试呢,莫非徐谦这小子当真是自觉的不如张汤?
徐谦叹了口气,道:“倒不是不敢,在我看来,其实你除了书画还有几分造诣,其他都不过尔尔,便是你这书画也未必能入我的法眼,只不过……”
听到徐谦说自己的书画不入法眼,张汤勃然大怒:“不过什么?”
徐谦又是叹气,道:“张大叔一大把年龄,我不过弱冠少年,我若是与你比试,未免有以小欺大之嫌,圣人重礼法,何谓礼法,长幼有序也,长者不尊,幼者欺大,都是悖逆礼法,所以我不和你比,比了也无趣。”
徐谦口里说我年纪轻轻,不欺负你这大叔,又说长者不能不尊,幼者不能欺长,言外之意就是说:“你这为老不尊的东西,居然也好意思和我少年比试,你还要脸吗?”
张汤气得鼻子都歪了,不过他可以不要脸,但是绝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不要脸,他心里虽然不服气,可也觉得自己比徐谦的爹还要大上许多岁数的人去和徐谦争斗,实在是有点丢人。于是他也只能冷哼一声,不再做声了。
而看客们却是议论纷纷,大多数人都是认为徐谦的书画造诣不在张汤之下,人家不和张汤比,只不过是看张汤年长而已,此时此刻,许多人再去看徐谦,突然发现这个少年真如妖孽一般,琴棋书画、经义文章,无一不精。
这样的少年才子……只怕也只有谢学士当年才能与他并肩,这就难怪了,难怪谢学士收此人为徒,这是英雄惜英雄。
徐谦打了个哈欠,显得有几分疲倦的意思,目光最后落在谢昭的身上,谢昭正要发言挑衅,谁知徐谦却是呵呵一笑,道:“谢公子的文名,我也听过一些,本来今日想一并教训了你,可是看你相貌丑陋,于心不忍,罢了,今日原本还想和诸位论道,谁曾想到竟是这样不堪一击,无趣,无趣……”
他说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六人向他投射来的杀人目光,尤其是那张汤和文涛,更是恨不得要冲上来揍他一顿。
徐谦心里却是冷笑:“不是想看我的笑话吗?今日让你们尝尝被别人看笑话的滋味。”
此地不宜久留,再留下去,还真有可能从文攻变为武斗的可能,徐谦好整以暇地站起来,随即道:“望诸位好好在家读书,假以时日,待有了小成,徐某人再来讨教。”
这种高高在上的口吻,听得实在刺耳。
可是在看客们看来,徐谦的话并不过份嚣张,人的口气是根据本事来下定论的,就如谢学士见了这六人,肯和他们论道就算是给他们面子了,因为谢学士的名气和水平摆在那里,便是直接说他们不学无术,只怕别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徐谦也是一样,至少在别人看来,徐谦的水平绝对高于六人的总和,既然如此,姿态高一些又有什么问题?
徐谦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红秀使了个眼色,道:“秀儿,走罢,呆在一群不学无术之人的人堆里,没得辱没了自己。”
张汤听到这话,老脸抽搐,拳头几乎要攥起来,可是偏偏,这时候他却无话可说,难道和这姓徐的在这里对骂不成?这样不但别人会说他技不如人,还谁说他德行有亏,于是他只能忍着。
红秀不禁咋舌,原以为只是个臭书生,想不到竟是这般厉害,把杭州的青年才子都压得抬不起头来,她此时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敢多言,连忙乖巧地跟着徐谦碎步出去。
看客们纷纷给徐谦让出道路,不少人目中带着敬畏,徐谦的表现过于妖孽,使得大家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家伙。
待徐谦一走,这些瞧热闹的人自然也就散了。
雅座之中只留下了杨佟之等人大眼瞪小眼,终于,杨佟之回过了味来,不由叹息一声:“哎……我等中计了。”
他语出惊人,其余五人也不禁跟随他的思维思索,旋即也明白过来了。
这个徐谦并不是没有本事,恰恰相反,他的本事绝不在众人之下,可是偏偏,人家却是三下五除二把这杭州六才子贬得一无是处,这既是徐谦的气势在作祟,他先是批评苏通的文章,拿了苏通的文章来对比,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随即又是拿出张文涛的诗来对诗,而文涛的诗词本就不算出彩,这徐谦即兴一首诗作出来,在这文涛绿叶的陪衬下,使得他的诗词更显高明。
从一开始,这徐谦就是牵着大家的鼻子走,嬉笑怒骂,又是诗词又是破题和鉴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而六人连续被压制,自信心动摇,心思也就乱了。
与人论道,被人用气势是大忌,一个人若是心乱如麻,又怎么可能发挥自己的最高水平?
反观那徐谦,从一开始便是高高在上的姿态,言辞之中带着浓重的优越感,指东打西,结果就是……
张汤羞怒道:“徐谦此子,真是目中无人……”
文涛握紧拳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让他等着吧,便是谢学士的门生又如何?贱役就是贱役。”
倒是杨佟之忍不住叹口气道:“此子虽狂,可是才学却是极好的,哎……只怪技不如人罢。”
他目光落在谢昭的身上,见谢昭神情恍惚,道:“谢兄在想什么?”
谢昭犹豫道:“我觉得,似乎有人在窥视我一般,哎,不说这个也罢。这徐谦……实在是目中无人,我听说他和宫里的太监关系匪浅,还据说南京那边的衙门有人为他活动,才给他弄了个忠良之后的身份……”
第九十八章:宫里的窝窝头很好吃
却说徐谦与红秀才酒楼中出来,一辆马车已在外头候着了,那青年将军短装打扮,脸色照旧冷峻地抱手站在车边。
红秀提着裙裾踩着高凳上车,回眸看徐谦要走,她不禁道:“你去哪里?”
徐谦道:“事情已经办成,我们也已经两清,不知红秀姑娘还有什么要说的。”
红秀勾勾手指头,道:“你上车来,我有话和你说。”
她说话的时候充满了魅惑,不过徐谦显然不吃她这一套,他隐隐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还是少招惹为妙,虽说自己的敌人已经够多,债多不愁,可是这浑水,徐谦是不想再淌了,他想了想道:“我有些乏了,你若是有事,等过几日……”
他说到一半,那抱手伫立的青年将军却是冷冷道:“男女有别,徐公子请回。”
这分明是要徐谦快滚。
徐谦的话头就此打住,二话不说,便立即踩上高凳往红秀的车厢里钻进去。
那青年将军气得要把徐谦揪下来,红秀气呼呼地看着青年将军,大喝道:“杨斌,你敢!”
青年将军犹豫了一下,徐谦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车厢里。
车厢很宽大,坐两个人不成问题,将车帘子挂下,里头幽暗暗的,徐谦在昏暗中看到红秀大眼睛打量他,他心里不由想:“少奶奶,虽然我很英俊,可我也是会脸红的,求你不要这样看罢。”
红秀微微一笑,道:“你觉得那谢昭如何?”
徐谦心说谢昭如何,你倒是问起我来了,分明是你代表公主来看人的。他忍不住道:“其实谢公子也蛮好,家世好,看他举止也还得体,虽然有时候不识相,可是年轻人嘛,犯错是难免,我们应当原谅他。”
徐谦说起话来老气横秋,以至于红秀对他的打量变成了嗔怒,她没好气地道:“你能不能正经一些说话,你真的觉得那谢昭好吗?为何我觉得他像是木头人一样,相貌丑陋,两眼无神,实在看不到他哪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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