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接将御使到达县衙的行踪一一说了,最后道:“御使这次似乎掌握了一些实证,看他样子似乎是势在必得,苏县令托我来,是让你们小心提防,御使出面,绝不会心慈手软,你们及早做好应变准备吧。”
黄师爷说罢,也不和徐昌、徐谦商量如何应对的法子,能帮的也帮到了,接下来就看徐家自己,保持一些距离并没有错。
这一夜无话,只是辛苦了徐谦,他本身就有心事,再加上和四个堂兄弟挤在一起睡,虽说小小屋子里还有床铺和地铺之分,可是有人打鼾,有人手脚不干净,总是将腿脚架在他的腰上,使他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捱到天明,徐谦才真正睡过去,这一觉倒是睡得香甜,却到了晌午被人吵醒。
他醒来的时候,院子里头正闹得厉害,就像烧开的沸水一样,甚至还听到女人的叫骂声。
徐谦连忙趿鞋起来,跑到院中去,便看到三婶子坐在地上滔滔大哭,族里的亲戚居然全部到了,足足有百来号人,男女老幼都有,几个族人正在大声叫骂,一问之下,徐谦才知道事情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却说昨天傍晚的时候,那御使竟是派了人前去姚家坞,说是要问案,竟是要捉老叔公去,族里自然有人不肯,三叔就是闹得最凶的一个,毕竟老叔公年岁太大,受不了颠沛,所以他站出来,结果老叔公和他一道都被差人带走。
“这御使……当真够狠!”徐谦心里大骂,他骤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御使派差人去徐家拿叔公,并非是因为怕徐家闹事,而是打算旁敲侧击,先罗织罪名。
徐谦毕竟是谢迁的门生,又有禀生的身份在,那御使就算抓自己去问案,自然不能屈打成招,与其这样消耗时间,这御使便将主意打到了徐家叔公的身上,徐家叔公在徐家虽然地位高高在上,可是一介草民,在官老爷眼里屁都不是,到了衙门里还不是随便怎么折腾?到时只要逼着叔公招认,说徐家并没有徐闻道这样的祖宗,这些都是徐谦暗中认亲,以此来欺瞒朝廷,那么这案子也就办成了真正的铁案了,纵使徐谦有十张嘴,只怕也翻不得盘。
“爹,诸位叔婶兄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绝不能让老叔公在官府受罪,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去见那御使!”这御使的突然举措,将徐家的谋划打了个措手不及,徐谦此时也顾不得想办法了,当务之急,也就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第一百零三章:冲击官府
事到如今也确实是没有了选择。
老叔公和三叔被捉,使得整个徐家都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这徐家浩浩荡荡上百人,随即便一道往县衙走去,其间再有三婶的滔滔大哭,自然招人眼球,惹来许多人的围看。
徐谦与徐昌走在一起,徐昌面色凝重,刻意拉开了其他人的距离,对徐谦低声道:“事情若是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便说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勾结王公公改换了户籍,这件事干系太大,你还年轻,切莫冲动。”
徐谦愕然,随即看了徐昌一眼,徐昌脸色固然凝重,可是眼光交错的时候,徐谦仿佛看到徐昌的眼中闪掠过一丝毅然。
这个平时勾心斗角,石头都恨不得榨出几斤油,坑蒙拐骗了一辈子的人,此时在徐谦的眼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伟岸。
他叹了口气,心里也在挣扎,随即哂然一笑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爹,他们不肯放过我们的,所以我们只能赢,若是真的输了,你我父子索性做伴也好。”
徐昌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痛心疾首地道:“你这逆子,你懂个什么。”他扬起手来作势要打,最后又苦笑一声,手臂无力地垂下去,道:“你现在做了秀才,我打不得了。”他抿着嘴,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奈。
一行人到了县衙,徐昌和徐申打头跪在衙外,其余的徐氏族人纷纷拜倒,门口的差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道:“你们聚众于衙门之前,所为何事?”等有人认出了徐昌,语气便软化了一些,道:“原来是徐老哥。徐老哥,衙门的规矩,你是懂的,县尊和御使大人现在都在县衙里,聚众闹事可不是好玩的。”
耍嘴皮子的事自然是徐谦最为擅长,他在徐昌身旁,凛然正气地道:“徐家叔公不知犯了何罪,官府又凭什么捉拿?他年纪老迈,我等身为他的后辈,岂可袖手旁观?国朝以德治天下,邸报中三番两次,明令各地官府要教化百姓,学生人等听闻官府突然捉了徐家叔公,因此特地赶来,若叔公蒙受冤屈,便请诸位大人明察秋毫,还我家叔公和徐家一个公道,若徐家当真有罪,也请大人们高抬贵手,叔公年纪老迈,学生宁愿代其受过。”
代其受过……这才是徐谦的目的,他这叔公是草民,真要审起来,动刑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徐谦说代其受过,问题是在铁证如山之前,谁能动徐谦分毫?
这也是为什么老爷子拼了命也要支持徐谦科举的原因。
差役愣了一下,最后苦笑道:“那我去通报一声,你们不可闹事,在外头候着。”
这差役连忙返身进了衙里,衙堂里头,徐家叔公徐来福和徐家三叔徐盛二人正跪在堂中,浙江科道御使则是高踞堂上,至于苏县令,只能陪坐一旁了,黄师爷并没有出现,却在门外候着,见有守门差役来,问这差役何事禀告,这差役一五一十说了,黄师爷摆摆手道:“好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下去,老夫代为禀报吧。”
黄师爷说罢,便进入堂中,高声唱喏,道:“禀大人,草民徐昌人等聚众衙外,说要面见大人。”
苏县令在这里懒洋洋地坐着,听到这消息不由精神一振,心里说:“看来这徐家和御使是今日就要摊牌了,这样也好,早日出了分晓才好。”
他正要开口请徐家的人进来,谁知这御使却是冷冷一笑,慢悠悠地道:“一群草民聚众在衙外可是要滋事吗?聚众闹事者与反贼乱党有什么区别?来人,不可让这些人进来,本官若要见他们,自会传见。”
黄师爷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苏县令,苏县令无可奈何的地摇摇头,这黄师爷也只能告退出去。
在堂的这位御使姓李,单名一个固字,此次他出马,看上去对付的是徐谦,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徐谦的恩师乃是谢迁,若是徐谦被人抓住了把柄,那么谢迁只怕也要随着名誉扫地,堂堂前任辅宰的门生,竟是偷改户籍的贱役之子,谢学士的名声只怕要狼藉了,而谢迁最大的武器正是这天下人人敬仰的名望,以徐谦的名义对付谢迁,却是上头的吩咐。
所以这一次,李固绝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好在眼下证据已经搜集得差不多,不过眼下还差了最后一道程序,单凭一个改换户籍,罪名固然不小,可是李固仍嫌不够,他冷冷地看着堂下的两个徐家之人,心里早有主意,随即又正色道:“徐来福,本官最后问你一遍,你们徐家族谱明明没有徐闻道徐相公,为何前些时日突然添加上去?还有,南京那边已经有人承认换籍确有其事,你若是现在认罪,本官念你老迈,可以不加惩戒,你自己思量吧。”
老叔公徐来福眯着眼,一声不吭。
李固又是冷笑,目光落在徐家三叔徐盛的身上,道:“徐盛,你肯招认吗?”
徐盛吓得腿脚打哆嗦,他看了老叔公一眼,最后还是狠狠摇头,道:“徐家祖上本就是徐闻道,只是后来先祖遭难,沦为贱籍,为了保全族人,才将先祖从族谱中替换下来……”
“胡说!”李固猛拍惊堂木,勃然大怒,眼前这两个草民真是出奇的难缠,问了这么久,仍然不肯松口,他森然一笑,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以为本官抓你们来是来玩笑的吗?两个刁民信口雌黄,实在大胆,来,动刑,本官倒要看看,是本官的大刑硬还是你们的嘴硬!”
他一声令下,差役们面面相觑,却也不得不准备动手。
反倒是苏县令坐不住了,勉强笑道:“大人,这二人年纪俱都老迈,若是动刑,只怕身体熬不过去,再者说,此案关系重大,没有真凭实据就动刑……”
李固侧目看了苏县令一眼,目光幽幽,本想狠狠呵斥他一句,可是似乎又忌惮苏县令背后的人,于是勉强按捺住,和颜悦色地道:“此言差矣,苏县令你是有所不知,本官在都察院中,见识的贪官刁民如过江之鲫,这些人不动刑法是不成的,唯有将他们打狠了、打痛了,他们才肯老实。”
说罢,李固又恢复了铁面,狠狠道:“左右还不动手?”
差役们便如狼似虎地冲上前,这老叔公脸色虽然难看,倒也没有显出畏色,一声不吭。徐盛却有些慌了,连忙大叫冤枉,差一点就要忍不住招认,可是受老叔公感染,也只能硬着嘴不说。
而在衙外头,徐家阖族的人听到里头隐约传出动刑的声音,又有差役出来报信说要动刑,徐昌一时六神无主,那徐申也是一下子呆住,倒是徐谦这时候依然保持冷静,他心里明白,真要动刑,老叔公和三叔的性命能不能留住是两说,可是现在事情紧急,已经顾不了许多了。
“来吧,来吧,既然你们要将我逼死,那就别怪我狗急跳墙了。”徐谦心里满是愤恨,恶狠狠地对自己说着,便振臂一呼,大声道:“狗官残暴不仁,真要动刑,叔公与三叔还有命吗?冲进去,先救人再说!”
冲撞官府,这可是大罪,徐家阖族的人都有些惶恐,倒是那三婶顾不得许多了,当先不要命地往里头冲,有她领头,其他人也就收了犹豫之心,一齐挤上去,纷纷道:“说的是,先救了人再说。”
第一百零四章:主动权
上百人一齐冲挤,哪里是几个差役能拦得住?片刻的功夫,那些差役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徐勇和徐寒打头,气势汹汹地冲进衙里,一路过了圣谕亭,到了正堂外,又有差役阻拦,却仍是拦不住,过不了多久,这一大帮子人便已经进入了衙堂。
一群草民居然敢冲击官府,这就有点过头了。不只是过头,说重一点,便算是被攀为谋反乱党也不为过。
衙门,毕竟代表的是朝廷,当上百个徐家人把衙堂挤满时,那御使李固的脸上不经意的显露出了一丝奸计得逞的大喜之色。
其实整件事都很简单,就如那提学桂萼一样,李固之所以跳出来,并不是他和徐谦有什么仇怨,他的行为只是一种投机,借着整治徐谦,来向京师的某些人表忠心,他和桂萼抱着的心思都是一样的,都在为自己的前程进行一场豪赌。
唯有彻底把徐谦整死,才能真正威胁到徐谦背后的那个人,单单一个改籍,李固还觉得不够满足,因为改籍是在徐谦拜师之前的行为,靠这个想牵扯到谢迁,明显站不住脚,到时这位谢学士只需说一声看错了人,事情也就能敷衍过去。
所以……
他决定引蛇出洞,派人捉拿徐家长者,便是要逼着徐家狗急跳墙,做出过激的行为,现在徐家冲击官府,正合李固的心意。
李固的嘴角不由地掠过了一丝冷笑,想想看,堂堂谢学士的门生带着族人冲击官衙,这将意味着什么?李固完全可以说徐谦敢于如此胆大妄为,是因为在他背后有人鼓励挑唆,这才让徐家有恃无恐。而考虑到徐谦与谢迁的关系,这谢迁还能抽身吗?
那些衙里的差役已经涌过来,要和徐家的人对峙,李固淡然一笑,摆摆手,道:“全部退下!”
他一声令下,差役这才松了口气,纷纷束手退到一边。
李固抬眸,他的目光只是稍微在徐家人的面上掠过,最后他搜寻到了徐谦,在他眼里,只有徐谦最格外耀眼,这个少年穿着儒衫戴着纶巾,眉清目秀,同样也在看着他。
看到这个人,李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程,他随即微微一笑,道:“秀才徐谦,你好大的胆子,是谁借了你的胆子,先是冒籍,后又唆使人冲击官衙,这还有王法吗?”
李固就如一条毒蛇,方才虽是佯攻,可是现在面对整个徐家族人,他的目标却只有一个。此时他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徐谦,一动不动,那幽邃的目光背后带着几分露骨的嘲讽。
徐谦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居然给李固作揖行礼,道:“学生徐谦,见过大人。”
李固身子一侧,意思是徐谦的礼,他不愿接受,只是那脸色的冷意却更浓重几分。
徐谦旋即道:“大人说学生冒籍,可有证据?”
李固森然道:“你以为本官没有证据,只凭着几句流言就来寻你?实话和你说了罢,经办此事的书吏已经招认,承认你冒籍之事是他经的手。除此之外,本官还特意提审了徐相公的族人,他们言之凿凿,也确实不承认你们钱塘徐家和他们有什么关联。另外,本官调用了县志,更未发现你们徐家……”
他说到这里,徐谦又是一叹,随即道:“大人为了动我的恩师,实在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李固呆住了。
他动徐谦,从而剑指谢迁,这本来是不能言说的秘密,或者说是不能上得台面的阴谋,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意图,可是有些事就算再多人知道,也绝不能在这种场合道出来。
可是……徐谦道了出来。
这就意味着,李固的对手从徐谦成了谢迁,更重要的是,李固的目的是先整治徐谦,现在节奏却是打乱,李固只得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徐谦又叹气,这声叹息多了几分气势,因为在不经意之间,李固的节奏已经被打乱,而主动权竟不知不觉地到了徐谦的手里。他正色道:“难道不是吗?学生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小小禀生,在大人眼里不值一提,可是大人堂堂一省科道御史,代天子巡守地方,奉命巡城,而持斧埋轮,这是何等的干系,今浙江境内,时有贪官暴吏残害百姓,大人不闻不问,反而管起学生冒籍之事,真是煞费苦心。”他微微一笑,又道:“那么我便直说了吧,我家恩师确实得罪过不少小人,有些人……”
小人二字出口,让李固不禁打了个哆嗦,随即气得嘴唇发白,怒不可遏地道:“荒唐,荒唐!早就听说你最擅胡言乱语,今日本官倒是见识了。本官只是问你,徐家冒籍,你可认罪?”
徐谦道:“若是大人当真要威逼,学生也只好认了。不过是非曲直,也不是大人三言两语就可定夺。大人说是某个书吏经办此事,那么学生要问,这位书吏何德何能,有什么本事可以变更徐家的籍贯?国朝对户籍管理最是苛刻,没有主事官准允,一个书吏又凭什么换籍?大人堂堂巡按御使,连国朝法度都已经忘了?还是大人根本就是想鱼目混杂,拿一个书吏便想栽赃学生?”
这一番话,实在是问到了点子上。国朝对籍贯的律法十分严格,没有户部主事以上的人点头,想要从贱籍抬上去可谓难上加难,一个小小书吏就想私自改换,这个理由实在说不过去。
问题就在这里,换籍的事确实是有官员在背后操作,可是这个官员毕竟是南京户部的大员,李固不想惹麻烦,他要对付的只是徐谦,所以才拿一个书吏来背这黑锅,可徐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这就意味着,单凭一个书吏是别想办成铁案的,可是让李固牵出一个户部大员来,他只是浙江巡按御使,手还没有伸到南京,人家或许可以容忍他收拾个书吏,可是想牺牲掉一个大员而只为了整死一个秀才,只怕李固稍微冒出这个想法,南京那边就有人要串联自己的同乡、同年、同僚给李固吃一点教训了。
既然不能牵涉到真正经办的人,那只凭一个书吏的供状,确实是武断了一些。
这就是能言善辩的好处,寻常的人碰到这种事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可是徐谦此时却十分冷静,越是冷静,越是能寻找到对方的破绽和漏洞。
李固也是冷静下来,他坐在椅上,一动不动,似乎在想接下来的对策。
而徐谦继续道:“大人又说去问了我家祖上的族人,问他们在钱塘是否有血脉远亲……”徐谦说到这里不由哂然一笑,道:“须知先祖获罪之后,徐家各房各奔东西,充军的充军,发配的发配,还有逃难和隐姓埋名者更是不少。承蒙朝廷不弃,为先祖平了冤屈,各支才开始认祖归宗,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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