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长叹口气,目光竟是变得无比柔和起来。
报纸其他的内容,他已经没有太多兴趣去看,只是看到一篇连载的平倭故事让他明白了什么。
嘉靖天子站了起来,龙行虎步,突然身形一滞,眼眸落在黄锦的身上:“朕明白了。”
黄锦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明白了什么?”
嘉靖天子道:“问题就出在平倭的故事上,平倭的故事深得读书人的喜爱,士林清议就不免会谈及此事,事情谈得多了,就有人想火中取栗了。”他目光中掠过了一丝深入骨髓的失望透顶,冷冷地看着那些奏书,道:“这些人真是滑头,口里说的是社稷,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名气。士林不关注,他们就不关注,从前推三阻四,现在却都一个个跳了出来。”
黄锦心里暗喜,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说穿了,其实就是宣传的问题,事情引起了讨论,就会有名士跳出来借机炒作,而朝中的言官们见了,觉得可以从中捞取政治资本和名气,反正就是一份奏书而已,举手之劳就可得到士林的认可,又何乐不为?
所以这些人纷纷上书,并非是为了平倭,而是为了赚取名望。
想到这里,黄锦心里摇头,目光却是落在嘉靖天子身上。
嘉靖天子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叹道;“这一步步都是那徐谦的谋划?说来也可笑,这些个老狐狸居然如提线木偶一样被一个生员摆布,报纸……还真是好东西……”
嘉靖天子说到好东西的时候,一语双关,既然报纸可以用来造就平倭的风潮,那么在其他事上,是不是可以做文章呢?就比如那一篇人物志一般,一个父慈子孝的事迹,足以影响一个人的观点了。
黄锦道:“徐生员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物,只是这报纸握在一个生员的手里只怕不太合适。”
嘉靖天子坐上了御椅,冷冷道:“朕也有此意,报纸的厉害,朕今日才算知晓了,只是……这报纸,朕还有大用,交给你们厂卫去管……”嘉靖天子这一次笑得没有此前那样冷酷:“只怕你们非把这报纸弄砸了不可。可若是交给朝中官员,那还不如交给徐谦,徐谦这个人,朕倒是想见见他,他越来越让朕觉得有意思了。”
嘉靖天子是个很自负的人,一个十七八岁的人登上大宝,在这无数阴谋交织的宫廷中能慢慢站稳脚跟,自然有他超脱常人的手腕。可是现在,他竟有点佩服那比他小上几岁的徐谦来。
他微微一笑:“那就交给徐谦去办吧,官吏人等,不得干涉。”
黄锦原本打着的主意就是将这报纸收为东厂之下,结果碰了个钉子,可是旋即又想,这样也好,咱家手里还有个提督织的王芬,他和徐谦关系匪浅,有他在,东厂在明报里头也能说得上话。
嘉靖天子又道:“至于这些奏书,待会全部送去内阁,给内阁的诸公看看,朕要看看他们怎么说。”
“至于徐谦……”嘉靖天子变得出奇的温和,道:“朕一直和你们说,有过要罚,有功就要赏,他有个父亲在东厂是吗?”
黄锦道:“是。”
嘉靖沉吟片刻,才道:“调去锦衣卫,升百户罢,他父亲是亲军,将来他也就是朕的人了。”
黄锦顿时明白了嘉靖的意思,皇上这是打算大用徐昌,道理很简单,东厂的编制很少,除了那些没有编制的番役之外,无论是理刑百户和掌刑千户都是从锦衣卫之中调拨,也就是说,无论是东厂西厂,你想从番役做起,就永远没有上升的空间,所以一般想要抬举东厂的某个杂役,一般情况都是先调任去锦衣卫,等镀了一层金之后,获得朝廷认可的武官资格,至于将来是继续在锦衣卫留用还是调回东厂,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黄锦心里苦笑,从一个番役直接升任六品百户,无论是他还是锦衣卫里的几个头头,只怕都没这个本事,也唯有皇上金口一开,才能如此给力。
嘉靖天子显然又觉得不足以拉拢和褒奖,眼眸眯起来,又道:“那个徐闻道是徐谦的祖上?”
黄锦颌首点头,道:“是。”
嘉靖天子道:“让内阁拟诏,徐闻道忠心可嘉,虽为奸佞所害,却不失为国之干臣,赐谥文贞罢。”
黄锦呆了一下,却很快明白了意图,谥号这东西可不是随便赐予的,按照徐闻道的资历也不可能得到。更何况这位大爷已经死去了这么多年,早被人遗忘了,现在皇上突然赐予谥号,等于是一种变相对徐谦的赏赐。
因为一旦赐了谥号,那徐家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忠良之后和铁杆的名门了,族中的子弟出门,就算是没有功名,其待遇也不会比生员要低。
一连两次不同寻常的赏赐,让黄锦有些震撼,道:“陛下对徐谦的厚爱非比寻常,他受了陛下的恩泽雨露,定会死心报效。”
嘉靖天子微微一笑,捡起另一份报纸,专注地看了起来。
黄锦告辞出去,心里却是感怀万千,自家伺候了这天子这么多年,虽然也有重用,可是一个姓徐的小子花了一个月弄了一份报纸就得如此厚重的赏赐,这让黄锦心里头竟是生出了一丁点的妒意。
只是他很快调整了心态,从崇政殿里出来后叫来一个小太监,道:“出去传个话,去问问那徐昌,在京师里会不会住得不习惯,他一个南人不远千里来这里落脚,万事开头难,支两百两银子给他,让他好生安顿,咱家近来事情多得很,怕会冷落了他。”
那太监满是狐疑,堂堂秉笔太监和东厂厂公,居然如此关心一个东厂番子,这事儿若不是他亲眼所见,只怕打死都不会相信。
太监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与此同时,翰林院里,编修徐阶危襟正坐,提起笔来修好了一封书信,随即唤来了个书吏,吩咐道:“送去浙江提学府邸,沿途不可延误。”
送出了书信,徐阶靠在椅上,又是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二十七章:金钱都是浮云
“公子,公子……今日总算有盈余了……”
已经许多天没有睡好的赵梦婷兴匆匆地拿着账本来找徐谦,一向不太表露感情的俏脸上带着几分喜滋滋的笑容。
徐谦本是在报馆里的书房假装读书,其实却是在偷懒睡觉,他表面上显得自己很从容很淡定,仿佛一切都是浮云,可是第一次办出这么个东西来,心里还是很紧张的。
他睁开眼就看到赵梦婷喜滋滋地站在自己的跟前,手里翻弄着账本,道:“报馆卖了这么多天的报,总算有盈余了。”
徐谦打起精神,道:“是吗?挣了多少?”
赵梦婷道:“今日卖了两万六千份,刨去各种开销,挣了七两银子。”
“七两……”徐谦一下子又萎靡不振。
说实在的,报馆刚刚开张,花的钱如流水一样,可是盈余却不多,毕竟这个时代印刷成本太高,若是卖一千份,每天还要倒贴个几百两银子出去,毕竟人工虽然便宜,可是雕版、油墨糜费甚大,除非销量增加到五万、十万,否则想要挣银子,却并不容易。
徐谦心里吁了口气:“不容易啊,总算挣钱了。”
赵梦婷又给徐谦开始算账,怂恿道:“其实若是开源节流,每日二十两盈余却是有的。”
徐谦正要回答,外头有人道:“公子,公子,有个人送来了礼物,说是一定要送到公子的手里。”
徐谦到了这个时代,从未有人送过礼,立即抖擞精神道:“进来吧。”
进来的是个小编修,报馆里头从编撰到编修已经扩编了到了十几人,别看名字霸气得很,若是再加个大学士就正好凑个翰林院了,不过在这端茶送水的都敢称之为博士的年头,其实并没有什么稀奇。
这小编修拿着一个匣子,笑吟吟地道:“公子,那人很是奇怪,送了东西来,却不肯来见公子,只说公子看了就会明白。”
徐谦心里也好奇起来,道:“你拿来给我看看。”
编修将匣子递上来,徐谦似乎觉得当场给这编修看到不好,于是朝他努努嘴道:“你出去忙你的吧。”
待这编修走了,徐谦深吸一口气才打开匣子,里头竟是整整一匣子的宝钞。
想想看,这一沓沓的宝钞,张张都是价值不菲,竟是不下十万银两。
当然,这是账面上的算法,由于朝廷印这大明宝钞比较勤快,因此这所谓的纸币水分很多,可就算如此,真正兑换出去,只怕也能换来七八千两真金白银。
七八千两银子……
徐谦呼吸加速,心潮澎湃。
大手笔,大手笔啊。
赵梦婷也在旁看得一头雾水,惊讶地道:“是谁送这么一大笔银子来?送礼的人未免也太阔绰了一些。”
经赵梦婷这么一说,徐谦反倒冷静下来,在匣子里搜索一番,终于摸出一张便笺,他拿了便笺来看,上头写着:“徐公子大名闻名久矣,些许小礼不足挂齿,淳安商祐敬上。”
淳安商家,徐谦皱眉,淳安商家绝对是豪族,祖上还出过一个状元,好像叫商辂什么的,这商家在浙江绝对算是一等一的豪族。
可问题在于,商家怎么这么有钱?就算是有钱,也没必要这么送出去。
徐谦打量着这些宝钞,一头雾水。
赵梦婷却是突然道:“久闻淳安商家有良田千亩,不过……不过这么多宝钞从哪里来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虽然朝廷发的宝钞泛滥,可是但凡是正常人都不敢存有这么多宝钞,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东西贬值比较快,而官员的俸禄一般都是用宝钞来发放,所以宝钞的持有者都是官员,可问题在于,一个县令一个月至多也就发几十两面值的宝钞,而眼下这十万之巨的宝钞就算是一个内阁大臣一辈子不吃不喝只怕也攒不起来。
徐谦忍不住道:“我明白了,这商家肯定是在暗中做了什么生意,只有做大规模生意的人才不得不用宝钞进行交易,梦婷,你家也是做生意的,我说的对吗?”
赵梦婷颌首点头道:“对,有些时候要进些药材,带着太多银钱有诸多不便,就会现兑一些宝钞与人交易。”
徐谦忍不住道:“那么我问你,一个人家有十万宝钞,这人做的生意有多大?”
赵梦婷皱眉道:“我家做的只是小买卖,一年也不过千两银子进出,在手头上的宝钞怕不会超过五百两,这商家单单拿这宝钞送礼就有十万,他家的生意真是令人咋舌。”
徐谦也跟着皱起眉来,围着这一沓沓的宝钞打转,若说不动心,那是假的。他从来不是圣人,当然,他也绝不是坏人,至多也就是个伪君子而已。
一个做这么大的生意的人家,浙江台面上的豪商虽然多,可是这种随手拿出十万宝钞的却闻所未闻,除非这商家做的是某种一本万利的生意,随随便便一个月都有这么大的进项,这点钱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什么生意这么赚钱呢?徐谦心里打了个突突,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走私。
若是如此,那么就好解释了。
商家利用家族的影响暗中违反了海禁,长期进行走私活动,以此来赚取暴利。而要走私就难免会和倭寇有关联,徐谦的明报大肆宣扬倭寇的危害,甚至已经引起了朝廷的注意,这对商家来说是决不允许的。
因为一旦朝廷肃倭,到时走私活动就会查处得更加严格,这对商家会带来很大的打击。
更不必说,一旦肃倭,商家勾结倭人的事情甚至可能会有败露的危险,商家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想要让朝廷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必须停止眼下这吵闹不休的清议,还有让明报住嘴。
“原来……这是封口费。”徐谦冷笑,感觉很是讽刺。
赵梦婷道:“公子打算怎么处置这些宝钞。”
徐谦吞吞口水,倒是想收了这笔不义之财,可是他心里清楚,肃倭是天子的既定国策,虽然表面上天子没有声张,可是一旦这位天子得到了大权,就必定会采取行动。自己和商家搅在一起,只为了这么一笔宝钞而断送掉自己的前程,这实在没有必要。
他冷冷一笑,道:“去把我叔父请来。”
赵梦婷颌首点头,掩门出去了。
徐谦的目光仍然离不开这一沓沓的宝钞,见左右无人,飞快地抽了几十张百两面额的宝钞塞入自己的袖子,随即又装作没事人一样假装拿起书来看,一副对财帛无动于衷的样子。
等赵梦婷和徐申来了,徐谦便大义凛然地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姓商的把我当作了什么人,他以为我是贪财之徒吗?哼,亏得他们还是知书达理的人家,竟做出这样的事,我徐谦堂堂正正,金钱在我眼里都是浮云,叔父,你带着几个人大张旗鼓地把这些不义之财送回商家去,告诉他们,君子之交淡如水,区区十万银钱,我徐谦虽然家贫,却是看不上的!”
徐申听得呆了,道:“十……十万……我说大侄儿,你……你疯了吗?”
徐谦义正言辞地道:“不是我疯了,是商家疯了,叔父,你按着我的吩咐去做罢,不要多问。”
徐申听罢,只得小心翼翼地捧起匣子,又觉得带着这么多银钱出去不放心,多叫了许多人陪同,往商家在杭州的别馆去了。
徐谦松了口气,心里有些小小的肉痛,可是又想到自己袖子里还藏了几十张宝钞,心情又愉悦起来,不管怎么说,钱是送回去了,到时候人家发现这钱少了,徐谦也不怕他们来打官司,毕竟不为金钱所动的徐秀才连十万宝钞都看不上,难道还会占你这点小便宜?
徐谦现在担心的是,人家礼是送了,这商家要真是暗地里做了这种生意,就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先礼后兵,既然送礼不成,下一次不知会使出什么招数。
赵梦婷在旁道:“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下碗面吧。”
徐谦摇头,一点吃东西的心思都没有,道:“你去忙你的吧,我坐一坐。”
结果没坐多久,又有人来禀告,说是提学衙门有个书吏来请他过去,提学大人有话要说。
提学相请,徐谦却是不能怠慢的,杭州地面上,他谁都不怕,唯独怕这个提学,况且乡试眼看就要到了,若是能和提学大人搞好关系,到时好处多多,徐谦连忙正了正衣冠,道:“我这便去。”
飞快地出了报馆,便看到外头有个书吏在候着他,这里距离提学衙门并不远,二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抵达了提学衙门。
书吏请他进去,徐谦也不客气,步入堂中,便看到明伦堂里那位新任提学正在与一个老儒生吃茶谈笑,徐谦上前道:“学生见过大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放马过来
赵提学见了徐谦进来,脸色顿时沉重,冷冷一笑,随即喝问:“徐谦,你该当何罪!”
这还没开始寒暄,就已经该当何罪了。
不过徐谦并没有吓倒,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以至于麻木。这些官老爷最可恨的地方就是无论碰到什么事,都要先给你一个下马威,仿佛不来这个就不能彰显自己的身份。
徐谦沉着冷静地道:“学生不知,还请提学大人示下。”
赵提学想是早就打好了腹稿的,凛然正气道:“你身为禀膳生员,不务正业,开设报馆,经商盈利。”
徐谦连忙辩解道:“大人想错了,学生开设报馆实是为了开启民智,与盈利无关,还请大人明鉴。”
赵提学又是冷笑道:“那你在报中吸纳读书人投稿,甚至还有不少文稿奢谈国事,这可是有的?”
读书人写文章就是这样,往往都是眼高于顶,鸡毛蒜皮的小事显然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开笔就是社稷,好像不在自己文章里添加点国家大事,就显得自己格局太小一样。
所以投稿的文章都不避免会有几句牢骚,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毕竟这是风气。
谁知赵提学冷冷一笑,继续道:“太祖曾有诏,军民一切利病,不许生员建言。你精通大诰,想来这句话你是知道的吧?而你的报纸里头都是生员建言,本学自然知道,你这报纸能建起来,背后定是有人支持,本学自然也不会动你分毫。不过那些胡乱建言的读书人,本学身为一省提学,却免不了要管一管了。”
这一手漂亮,就是徐谦都不得不佩服,话说这人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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