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准许也不得随意出入,而新任的陈国公张英年纪也不过十九岁,属于弱冠之年,因为父亲前年病逝,这才袭了爵位。
此时在这牡丹亭上,坐看四周的开凿出来的粼粼人工湖,只是到了晚秋,沿着湖畔的柳木略显萧瑟,湖中更没有荷花,不过秋风拂面,喝上一口温酒,仍然让人心旷神怡。
谢诏也是刚到京师,脚还未落地,便已经被几个好友邀了出来接风洗尘,宫里后日就让他觐见,对于这一次觐见,他倒是没有太多的压力,七八年前他就曾入过宫,那时候他还小,只是见识过世面之后也不会为了入宫的事而发愁。
这几个好友都是京师里的王公世子,自然都是打小就认识的。
此时大家几口酒下肚,几人便问起谢诏在杭州的经历,他们和读书人不一样,问的话自然也不同,无非是问,杭州的女子如何,那儿是不是和京师一样有人斗蝈蝈。
谢诏便取笑道:“杭州和京师都是人呆着的地方,有人呆着的就有乐子,也就有三教九流,你们何必拿这些话来消遣我?这些话不必问,其实就已经知道答案。”
陈国公张英嘻嘻一笑,这厮生得倒是有一副好皮囊,不过显然早被酒色掏空,这么小就继承了爵位,又无人管教,还不是由着他自己乱来?他没脸没皮地道:“这却未必了,这青楼里还讲究个吴侬软语,也有天南地北的分别,江南的雏儿妓就他娘的比咱们这边的价钱高一些,若是这么看,这二者怎么会不同?谢老弟平日读的书太多,以至于昏了头,怕是在杭州极少去那烟花之所罢。”随即他拍案而起,兴冲冲地道:“既如此,我这做兄长的非要出个面不可,前几日府上来了几个上好的舞女,谢兄若是喜欢,自管挑选几个好的,我眉头都不会皱一皱。”
谢诏却显得很是拘谨,坐着一声不吭。
倒是身边有人凑趣道:“我看这就不必了,我早听宗令府那边说,咱们谢兄已是驸马人选,说不准要抱永淳公主而归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舞女,真当咱们谢兄稀罕吗?”
于是众人大笑。
正在这时,一个谢家的仆人沿着长廊快步到了亭里,手里拿着一封书信,道:“少爷,老爷送了份便笺来,说是给你看。”
第一百八十五章:宫心难测
谢诏低头看信的时候,身边的几个好友都看着他的脸色,见他眉头一沉,随即漫不经心地将信笺收起来,若无其事地道:“是了,方才说到哪里了?”
张英却是问:“叔父送了什么消息来?好你个谢诏,在杭州呆糊涂来了是不是?现在竟是学得如此深沉了。”
谢诏莞尔一笑,风淡云清地道:“其实都是小事,无非是后日进宫,让杭州在京的士人一道觐见,只是其中有一只苍蝇颇为讨厌罢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终究只是个下里巴叽的人,无妨!”
谢诏在杭州的事,其实也有些消息灵通之人有些耳闻,有人忍不住问:“莫非你说的是那个新科的浙江解元徐谦?我听说过此人,近来便在京师,也颇有声誉呢。”
张英冷笑道:“什么狗屁解元,我从不稀罕,怎么,他惹着了谢兄?”
谢迁显得漫不经心地道:“这个人很是讨人厌而已,他还不配招惹上我,不过此人想来睚眦必报,只怕会在觐见的时候给我惹一些麻烦,你们也是知道的,我这人一向与世无争,从来是只交朋友不树敌人,在京的杭州士子总共也不过数十人,其中有半数都与我关系匪浅,甚至有几个一直常住在府上,这姓徐的若是识相则罢,可要是不识相,不必我来出手,便可以让他好看。”
谢诏的话也算有几分霸气,不过听在这些王公贵族们的耳里,却觉得是理所当然。
不过谢诏虽然说得轻松,可是心里头却有几分忐忑,他深知徐谦胡搅蛮缠的功夫,怕就怕此人搅黄了自己的好事。
他虽是读书人,学识也不错,可毕竟是贵族,或许对于那些进士、解元们来说,攀龙附凤并没有太多好处,可是对于贵族来说,能和宫里结亲,对于整个家族却有莫大的好处。
谢诏的眉头微微皱起,突然道:“陛下刚刚登基,连他的秉性,许多人都没有摸透,而这两宫太后久居宫中,却也不知是什么性子,此次入宫,少不得要讨她们欢心,诸位可有什么消息吗?尤其是王太后,更是万万不能怠慢,哎……诸位,只怕谢某不便久留了,得回去好好琢磨一下,本来觐见的事,我早有安排,孰料现在出了变数,而那个徐谦素来诡计多端,还是提防一些的好。”
他作揖之后,露出笑容:“这牡丹亭还是太静了,下次不如我来做东?”
谢诏说到这里,也就不再多言,旋身便走,其他人倒也不便挽留,只是那张英笑嘻嘻地道:“方才还说不稀罕,现如今却是这般紧张,姓徐的至多也不过是个解元,到了京师连个屁都不是……喂喂……”
谢诏连忙赶回了侯府,而在侯府里,他的父亲谢衍已在书房里等候了。
谢衍不但是侯爵,在亲军燕山左卫任指挥佥事一职,在朝中也算从二品的武官,又因为属于皇家禁卫,因此地位颇为显赫。
京师的各家府邸,无论老爷是文是武,都爱设书房,且都爱藏书,书架子上务必要做到琳琅满目才好。
而谢衍此刻在书房里已经屏退了奴仆,手里慢悠悠地翻着一本书看,等到谢诏进来,他并没有将书放下,很有几分不怒自威,谢诏乖乖地给父亲行了礼,道:“父亲不是今日当值吗?”
谢衍的目光落在书上,口里却道:“宫禁里突然传出了这么个消息,为父哪还有心思当值?来,你坐下说话。”
谢诏欠身坐下,随即道:“倒是儿子无状,让父亲大人担忧了。”
谢衍这才放下书,眯着眼看了谢诏一眼,道:“无妨,现在你的事就是谢家的事,为父生了七个儿子,有好有坏,唯有你最是出众,谢家的荣辱自然也就放在了你的身上。这一次两宫召问于你,本来就是最后一次把关的意思,可是不知为何,内廷突然传出这么个消息,实在让为父有些猜不透了。不过不管如何,这一次入宫事关重大,绝不能等闲视之,你要有所准备,明白了吗?”
谢诏颌首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衍随即微笑,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和为父说?其实你不说,为父也是知道,你和那姓徐的解元不睦是不是?这个人,老夫也听说过一些,不可小看,怕就怕等入了宫,他闹出什么事来,坏了你的好事,也坏了咱们谢家的好事……”谢衍的笑容变得冷冽起来,目光掠过一丝杀机:“越是如此,就越是不要怕事,尽管让那姓徐的来试试吧,为父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要万无一失的好,王太后的喜好,为父已经打听来了,王太后尊崇术士,颇好黄老之术,我已命人求购了一本河上公本的《道德经》,此外还有一尊玉制道君像,这些俱都出自名家之手,便是放到宫里那也是稀罕之物,王太后见了这大礼,必定会大喜,是了,前些时日,我让你看的几本道经,你看过没有?可有感悟?”
谢诏老实答道:“儿子已经能背诵了,感悟有一些,应当不成问题。”
谢衍满意地点头,笑道:“这叫投其所好,王太后爱黄老,你就要多讲黄老,这样才能得到她的青睐。”
听了谢衍的话,谢诏有了几分信心,觉得这两件礼物再加上自己背诵的道经似乎也足够了,那徐谦再有本事,准备得有自己充分吗?只要王太后青睐自己,无论他如何胡搅蛮缠,也只会令人生厌,到时自己不但可以了却这桩心事,还可觑见机会,狠狠反击。
只是他还有些担心,道:“可是张太后那边呢?两宫太后哪个都不能得罪,就怕张太后那边不喜。”
谢衍微微笑道:“张太后那边自然也准备了贵重的礼物,况且咱们谢家和张太后颇有几分渊源,就算一时冷落了她一些,她也不会介怀,她身边的人和老夫也有些关系,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总而言之,只要讨了王太后欢心,张太后那边自然会给予方便,这件事也就成了。”
谢诏松了口气,心里一下子底气十足起来,此时不由想到了徐谦,不免冷笑道:“若是那个姓徐的滋事,正好收拾了他,父亲,此人实在让人讨厌,上次在杭州时,孩儿就想趁机将他打得永不超生,谁曾想竟是出了变数,现在到了京师,行事反而更方便些。”
谢衍只是微微一笑,道:“其他的事,以后再说,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入宫的事,咱们谢家好歹是有脸面的人家,谁要是想给咱们好看,那这人也别想在京师呆了。”
……
与谢家的紧张不同,徐家虽然也很重视此事,可是徐谦却显得有些没心没肺,其实黄锦对宫里的事可谓了若指掌,这两宫的脾气,还有两宫之间的龌龊,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就如这张太后好佛,而王太后好黄老之术,除此之外,宫中其他贵人喜欢什么胭脂,什么水粉,皇帝有什么喜好,这些都被徐谦打听得清清楚楚,甚至是那永淳公主什么性子,徐谦也多少了解了一些。
当然,眼下真正有用的是两宫太后的秉性,毕竟是两宫太后召问,公主作为待嫁之女,自然不便出面,皇帝那边,徐谦大致知道一些免得犯忌讳的话也就是了,毕竟徐谦在后世的时候就对嘉靖皇帝耳熟能详,多少有一些了解。宫中其他贵人,徐谦也接触不到,不过这种八卦的事,自然是知道得越多越好,谁知道以后是不是用得上,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这时候不从黄锦口里多套点话出来,徐谦觉得对不起自己。
只是这赠予宫中的礼物却让徐谦为难了,他曾想过送些黄老或者是佛家的礼物去,正好投其所好,但是和老爷子商量了一下,又觉得大大不同,理由其实很简单,徐家既然知道人家的喜好,谢家作为京师望族不可能不知道,徐家送这个,谢家难道不会送?他们毕竟是有百年底蕴的豪族,许多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人家未必没有,而徐谦便是有再多的财力支持,也未必能在这方面胜过他们,既然如此,那么选择喜好来送礼显然是下下之策,拿去走走过场可以,惊艳四座是不可能,要盖掉姓谢的风头显然还远远不足。
徐谦这一日入宫,摆明着就是去阴人的,若是连这礼物都不如人,不将这谢家死死地压住,还怎么坏他好事?若非徐谦有功名,不敢去娶公主,多半连夺他妻子的心思都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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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进宫
皇帝不急却是急死太监,徐谦自然不是皇帝,可是黄锦却是货真价实的太监。
这一两日,黄锦不必当值,所以便想着在宫外的宅子里歇一歇,原本他的主意也很简单,徐谦进宫便好,至于其他,他才懒得理会。
可是转念一想,似乎也不太对,徐谦是黄锦举荐的,在皇上眼里,这是他的功劳,可是这家伙若是实在不太像话,那么功劳随时都可能变成罪责。
若是遇到其他的皇帝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无非就是瞎了眼看错了人而已,谁没有看错人的时候?问题就在于当今皇帝的性子与众不同,对每一个臣子、奴婢的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个人犯过什么过错,做过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别看他不动声色,可是没准什么时候就翻出旧账出来。
正因为了解嘉靖皇帝的性格,黄锦才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若是徐谦做得太过火,岂不是他连着倒霉?因此他决心帮人帮到底,倒是开始为徐谦筹备礼物。
结果徐谦并不领情,只是笑呵呵地对黄锦道:“黄公公,这世上并非只有钱财和珍宝就能打动人心,要打动太后,必须另想主意。”
黄锦真是无语,另想主意?你若是有主意就说出来,大家商榷一下也好,可是一边卖着关子,却又一边说什么钱财珍宝无用,既然如此,难道两手空空着去?
其实只是召见,按理说也不该送礼,又不是什么诞辰,送礼做什么?不过黄锦早就打听到了消息,谢家已经备上了重礼,而且也有针对徐谦的意思。
这种事就是如此,有人开了头,你就算想要全身而退也不成了,这姓徐的和谢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到时肯定要冲突起来,一个本来就和宫里沾了点关系,一个却是两宫太后闻所未闻的书生,一个备下了厚礼讨取两宫太后的欢心,一个光溜溜的去,这二人若是在凤驾之前争锋相对,无论你有伶牙俐齿,还是有三寸不烂之舌,却也未必能称雄。
黄锦对徐谦的态度很是不满意,就这样揪扯不清的到了这一日清早,进宫的日子终于到了。
徐昌已经让人新做了一件儒衫,穿着新衣衫的徐谦身上虽然没有披着什么锦绣官袍,也不是绫罗绸缎,却胜在剪裁合体,再加上徐谦身材不错,穿在身上显得格外精神。
外头已有黄门车驾到了,一个太监正在催促,今日徐晨倒是也起得早,好奇地看徐谦,道:“堂哥大清早去哪里?”
徐谦摸摸他的头,道:“进宫。”
徐晨又是好奇地问:“进宫做什么?”
徐谦知道任他问下去,必定要纠缠不清了,便道:“你清早起来,正是读书的好时候,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问这么做什么?快去把论语再温习一遍。”
徐晨便朝他做鬼脸,道:“你不告诉我,我问何先生去。”
徐谦不由摇摇头,又叹口气,最近家里老是何先生,让他很是不舒服。
坐上了宫里来的车轿,徐谦脑中清明起来,他不像是提了什么宝贝样子,浑身上下也看不到有任何送礼的意思。虽然如此,徐谦并没有任何紧张,两世为人,大风大浪也不是没有见过。
马车到了午门外等候,谁知却被守在这里的禁卫拦住,一个禁卫武官站出来,眼睛眯着,正色道:“下车!”
坐在车里的徐谦微微愕然一下,掀开帘子看到一队禁卫官兵在这午门外头伫立,用警惕的眼睛打量自己。
接送徐谦的太监立即上去交涉,对这武官道:“张镇抚,两宫召见杭州士人,我等是接送钱塘士人、浙江解元徐谦徐解元的,这里有出入宫禁的腰牌,还请查验。”
谁知这位张镇抚看都不看,冷冷一笑道:“我当然知晓这是接送杭州士人的车驾,不过本官奉命卫戍禁中,不敢马虎大意,车驾虽然是宫里的车驾,你们也是宫里的人,可是车里的人有没有携带凶器,却非要贴身搜检一下不可,否则此人胆大妄为,图谋不轨,冲撞了凤驾,你我谁担当得起这个责任?把这读书人叫下车来,好好招呼吧。”
徐谦想不到宫里的规矩这么多,他听到贴身搜检,不由皱了皱眉,所谓贴身搜检,难免有辱斯文,为何此前黄公公没有告知过?
他正在迟疑的功夫,这时候后头却又来了一辆马车,这马车刚刚停下,张镇抚竟是看都不看,大手一挥,对那车驾上的太监道:“宫中等候多时,快快进去吧,不要迟了。”
那马车便直接入宫,而独独将徐谦的车驾挡在了这外头。
直到这时,徐谦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两宫召见的是读书人,而且已有旨意,准许他们坐车至金水桥才可下车,这是十足的优待,表现出了宫中对浙江士人的敬重,虽然只是一个形式,可这也意味着人家既然给予了优待,又怎么可能会在这午门辱了读书人的斯文?这根本就不是宫里定下来的规矩,分明是这些禁卫要和自己为难。
想到这里……徐谦的脑子一瞬之间想到了理由,那谢诏的父亲乃是燕山卫指挥佥事,负责宫中禁卫,以此人的身份,随便一个暗示,人家拿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故意在此刁难一下似乎也不算什么,上头责问起来,难道因为人家坚持原则就治罪?
而他们这般刁难,一方面是侮辱自己,另一方面也是故意拖延时间,时间拖延得越久,等到徐谦进宫,黄花菜都凉了,两宫太后可以给予士人优待,显出自己的宽容,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允许士人怠慢,国母召见,你还敢姗姗来迟,还有没有将两宫太后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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