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人,但等他们了解地方情况,三年任期也到了,人也该走了……
不幸的是,赵兴这位新官是本地人,胥吏们糊弄别人,却不敢糊弄这位敢在祭雨时砍下龙王角的当地豪强,原本一百贯的粉刷费用,他们报价:一百文。
一般来说,新官上任,吏员们都要给新官一个下马威,以便这位新官在以后的岁月里肯任由吏员折腾糊弄,但这次“履新”仪式却与原来的完全不同:主官苏轼原本干的就是杭州通判;押司高俅是小吏出生;推官秦观是苏轼带来的;赵兴又是本地人,所以吏员们迎接赵兴的笑容,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些吏员以前也都跟赵兴打过交道,所以也不用介绍,每人跟赵兴问了个安,接着,高俅抱着一大堆公文过来,赶走了其他人,他一边跟赵兴闲聊,一边将那堆文件塞给赵兴:“赵兄,衙中的小事我已经替你处理了,剩下的都是大事,秦先生已经看过卷宗了,他在每份卷宗后都有标注。离人若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按他说的,只管用印……
这里还有几份,事关重大,也都有些首尾,秦先生不敢下判语,但凭离人做主。”
宋代衙门不是每天都审案的,也不是每天都接受诉讼。考虑到每月初一经常遇到假日,所以宋朝规定:逢五放告。亦即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这三天,接受百姓的诉状,并进行审理。
宋《刑统》还对办案期限做了规定:凡20
贯以上为“大事(大案)”,10贯以上为“中事”,不满10贯为“小事”。为了提高司法机关的效率,朝廷还作如下规定:凡大理寺审判的案件,大事不过25日,中事不过20日,小事不过10日。地方政府审核案件:大事不过15日,中事不过10日,小事不过5日。
高俅递过来的这一摞子案件,大多数已超过了十五日的审判期,这也没有违反地方刑事审判期限,因为宋刑统规定:当地方审案时,涉及到异地取证,或人证过多无法召集,考虑到当时的交通效率,朝廷还给予了一个宽限期——三个月。
不过,为了增加效率,朝廷还规定,如果证人居住的地方离案件受理官衙超过一千里,则这样的证人不再传唤。
大体上,宋朝官吏还是能够遵守审判期限的限制,对赵兴来说,他的新官职任命也没超过三个月,新官上任期限本就有半年,所以这段时间即使他不履任,也属于合法,当然也算不得拖延案情。
赵兴抖擞精神,准备过一把宋代法官瘾,运用他的逻辑推理知识,好好判一个案子,在宋代赢得一个明代的“青天大老爷”称呼,但他翻阅完那叠卷宗,失望的发现,宋代谋杀案实在很少,少的令他无处显露身手。
二十贯钱就是大案,这20贯能干什么?杭州当时最肥沃的粮田每亩大约五至七贯,而宋代法律规定的大案,也就是三亩田地的归属而已。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宋代治安好的令人发指,好的像个传说中的乌托邦。
看完那叠卷宗,只赵兴恨得牙痒痒,他恨不得在地上打几个滚,大声提醒大家——我一天几千贯上下的收入,看完这些卷宗花的时间,也足值几百贯收入了,我浪费几百贯的精神,推敲几十贯的归属,这不是折腾人吗?
恨起来,赵兴真想把那些诉讼人叫到眼前,每人发二十贯,让他们回家了事。多大的案子,二十银币的争夺,谁有这闲功夫听你们争论,还不如泡上杯茶好好享受——光我这玻璃茶壶也值20贯。
又翻开一宗大案卷宗,才看几眼,忍无可忍的赵兴终于爆发了,他在官衙里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咆哮,声音里充满了悲怆,充满说不出的委屈:“高俅,你这厮……瞧这卷宗,这也是大事:一头牛吃了对方的秧苗,踩踏了渠口,导致对方秧田淹了……我家上下几百号人,每天宰的牛都不止一头!天,这什么世道,两老汉拿一头牛来折腾我——还是合法折腾我。”
高俅在一旁提醒:“离人贤弟,一头牛价值一百贯啊!那可是超级大案!泼天大案子啊!瞧,淹了对方十亩地——如今这一斗米可是价值六十七文?十亩地,能产好几百斗粮食啊。这一耽误农产,岂不是数百贯的损失?”
“唤那两个老汉来,气死人也!我给他们一人发200贯,只求他们别告了,我的时间,我的生命,我的精力……”赵兴恶狠狠咆哮。
“今天不是审案的日子,我找不来那俩老汉”,高俅回答的很冷静:“至于说地方官给百姓发钱息诉——离人,《宋刑统》上可不是这么规定的!”
赵兴一肚子火也无处发泄,他深深喘了口气,吐出一个字:“忍”。
接着,他继续看卷宗……
上任的第一天,这份工作就令赵兴十分气闷,他忙到下班,草草结束了工作,满脸不高兴的爬上马背,与高俅一起回家。
宋代官员没有作息时间制,大多数官员都是住在官衙后面,以便随时接受公务。赵兴是本地人,他上任第一天就立下一个规矩:除了值班人员外,其余官员每日辰时一刻(大约当地时间上午7时30分)上班,酉时下班(大约下午五点钟),而夜班人员轮值,享受日薪三倍的夜班津贴。今天是上班第一天,赵兴身体力行,听到杭州的莲花漏在下午敲响第五下时,立刻毫不留恋的离开府衙,往温暖的家里赶去。
高俅这个宋代剩男出京的时候才结的婚,他杭州没有住处,挤在官衙里不习惯,而赵兴家里房子又多,还有一个大花园,生活设施齐全而现代,高俅干脆向秦观看齐,与家眷一起搬进赵兴的城堡。这样一来,他每日上下班倒是可以与赵兴同行。
赵兴进城堡的时候,一看城堡内的景象就想哭……苏东坡今天悠闲了,他领着一群和尚四处吟诗喝酒,据说是巡视西湖,顺便规划疏浚工程……也对,和尚在宋代是特殊职业者,他们还有另一个身份:水利专家。宋代的疏浚工程都需要和尚的出面,表面上是他们有大法力能够镇住水灾,按照他们的规划施工,工程坚固耐久——但用现代的目光看,这些和尚肯定在寺院里受过水利工程的培训。
程爽向赵兴汇报苏轼行踪时,高俅正在赵兴身后与妻子甜蜜叙情,四名家丁正抬着一头刚屠宰完的壮牛前往厨房,后面还跟着俩个抬着整猪的倭女,程爽在念叨:“老师,师公说今日吃饭不用等他,明天也不用等,因为明天他要游上天竺,十日后可能回来。”
“苍天!大地!如来佛祖,孔子墨子莎士比亚……学士都跑进深山老林去研究西湖水利问题了,我怎么那么命苦……”赵兴指着身边抬过去的猪牛,对着高俅直哼哼。高俅知道他想说什么,含笑不答。秦观这衰人摇着扇子悠悠闲闲走来,一句话把赵兴堵得直翻白眼,他很同情地说:“谁叫你打赌输了老师呢?唉,认命吧!”
程爽这小孩也不说上前帮帮赵兴还在那里好奇宝宝似地问:“秦学士,你怎么没跟师公去上天竺。”
秦观潇洒的摇着扇子向堡内走,闲闲地说:”我傻啊,恩师要吃素宴,但我对那种豆腐做得假货恶心透了,放着院子里的美餐不吃,钻进山沟吃豆腐……嘿嘿。”
“俗!”赵兴终于找到反击机会:“人都是佛寺素宴好,有诗为证:……怎么独你说那玩意寡淡无味,真俗!”
“不俗,我怎没见你吃过素宴?”秦观说这话时,已走远了。
“小爽,快点把西湖疏浚的人手调配方案拿出来,20万人手,每闲一天要浪费多少粮食,一点不知道节约”,赵兴突然爆发了,他训斥程爽一句,不等对方回答,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身后,高俅频频向程爽挤眉弄眼。
冬天快到了,而冬天农闲时光,一般都是官府组织水利工程的时间。程爽等人早有组织调配人手的经验,几天后,赵兴就赶到上天竺,向苏轼递交工程方案,可苏轼无暇看,他正忙着跟和尚斗禅诗,匆匆说了句:“你看着没问题,便照此办吧,官印在秦观那里,你事多,以后你拿着官印……对了,今日和尚做素鸡,离人留下来尝尝?”
“新鲜鸡我都吃不过来呢,哪有闲工夫吃豆腐鸡”,赵兴怒气冲冲地收起工程计划,郁闷至极地下山,苏轼也不送,跟和尚继续开心的聊。
赵兴出了寺庙,没心思浏览湖光山色,一路急往家中赶,程爽问话他也不答,临走进家门口,方闷闷嘟囔一句:“什么世道!干活的事都是我的,我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多……没天理啊!”
程爽诧异了:“可老师的日子,看上去比谁都好!”
“果然!”城堡门口一位访客高声掺和:“一别多年,离人还是那么英姿勃发,的确是‘看上去比谁都好’!”
赵兴闻声望向路边,路边有两人,一位是同科进士周邦式,另一位是个长相几位干枯瘦瘪的老人,衣服洗的发白,指节粗大,表情郁郁。他见到赵兴跳下马,一脸无所谓的上前拱手。
“周兄,你掺和什么,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赵兴冲周邦式一拱手,转而向周邦式问:“这位……”
周邦式似乎在努力撇清自己:“离人,这次我可不是来拜访东坡公的,这位梦溪先生,他找东坡公,我是来找你玩的。”
赵兴不见外的冲周邦式点点头:“你这厮,我回来十多天了你才登门,可恶。玩什么玩,我又不喜欢与你吟诗,唯喝酒而已。可我现在忙的……”
赵兴刚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转向那位老先生,嘴里嘀咕:“梦溪先生!梦溪——不是沈括么,沈括不是将自己的庄园命名为梦溪园?”
“先生可是沈括沈存中大人?”赵兴问。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令人胆寒的“朋友”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令人胆寒的“朋友”
沈括的回答很淡定:“然也!听说吾友苏子瞻常来这玩,我找不到他,就来赵贤弟府上拜访。”
赵兴惊出一身冷汗,高俅凑在赵兴耳边,低声解释:“沈先生曾来拜访苏学士好几次了,每次都这样请教些问题……”
要说这时代,赵兴最怕跟谁交往,那就是沈括,因为这人惯会揪住别人说的话,进行删节修改,然后拿去告发。越是他的朋友越倒霉,其中最倒霉的就是苏东坡。
后人评价说,王安石一生看错了九十九个人,他看中的“有才干之人”,都是大贪官,人中蛀虫、败类、人渣,但唯一看对的人就是沈括,因为他曾评价说:“沈括小人,不可亲近。”
看着沈括若无其事的脸,赵兴心惊肉跳。他从没见过这样一个人——出卖了一个人,陷害了一个最好的朋友,回头还能若无其事的跟你谈话,频频表示与你的亲密关系。所以沈括越是坦然,赵兴越加害怕,他犹豫片刻,决定离他远点以策安全,一转脸,他呼喊:“萧峰,送沈先生去找苏大人,不,送沈先生回家,记住,一定要亲自送沈先生回家。”
胡乱的冲沈括拱了拱手,赵兴拉住周邦式一溜小跑往城堡里跑,身后,沈括正用平平静静的嗓门与萧峰说话:“将军,且容商量!”
“将军”这个词在宋代是个用滥的词,在两浙一带,它被用来称呼富豪家中的仆人。它是个尊称,一般是贫民百姓用来称呼富豪或官员家中的仆人。如果你在宋代,遇到一个人问你:“将军近况如何?”这话翻译成现代语言,它的意思是:你在某官家中扫院子,最近是否扫的很快乐?
萧峰不大不小,刚好是个“将军”。但他不是扫院子的“将军”,他是把门的“将军”,所以称之为“门将”……当然,沈括在这里没有侮辱萧峰是国足队门将的意思,他是采用尊称跟萧峰商量,因他早听说过赵兴游历海外,最近他写《梦溪笔谈》刚好记述到海外传闻上,所以想借苏东坡的缘故接近赵兴,近而攀谈。
赵兴一边往城堡里跑,脸上还在晃动着沈括那张脸,那张脸上堆满了忧郁,似乎都能流淌下来,按赵兴的经验推测,这是一张抑郁症患者的脸,交谈时,沈括虽竭力保持语调平静,但赵兴可以听出对方话里浓重的自卑感——连面对萧峰这个奴仆他都要采用尊称,可见他的日子过的并不好。
原来,古往今来都是一样:凡喜欢陷害别人的人,日子并不快乐。
赵兴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客厅,先安置好周邦式与高俅,自己跑到楼上看望了阿珠,顺便看看他的儿子。恰好阿珠一脸幸福的给那胖小子哺乳,她见赵兴回家,语气平和的催促:“官人,洗儿礼都过了,怎么连个乳名都没有,浑不上心。”
赵兴哼哼几句,他心里有事,马上借口应付客人,赶回楼下客厅与周邦式互拜。
高俅坐了一会,挂念新婚妻子,起身告辞,临走时他在赵兴耳边轻声说:“听说沈括的老婆是为悍妻,今天他还好了,脸上没有伤痕,往常来见学士的时候,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学士对他的态度?学士能怎么样,你也知道他是个好面子的人,沈括越装作坦然无事,学士越不好发作,只能随口敷衍,只是每次他来,学士都要求我护住书房,赶紧把书稿收藏好,片纸不许落入沈括眼里。”
“啊”,赵兴原本心中对沈括有点怜悯,想到后者那名垂千古的《梦溪笔谈》,考虑是不是送几本他从倭国弄来的《矿物志》、《植物志》等图书,听到连苏东坡都不敢让片纸落入对方眼里,他胆怯了,连声招呼按自己的学生:“旺儿,爽儿,快去书房把我的书籍整理好——对了,小书房时刻给我锁着,不需任何人进入。”
周邦式倒是知道沈括的近况,看到赵兴脸上时刻带着不忍、也带着忧心,他随口聊起沈括:“听说梦溪先生罢官后郁郁寡欢,今年与同伴出游的时候,几欲投水自尽……”
果然不错,沈括是患上严重的抑郁症。
不过,想来也该当如此。他出卖并陷害最好的朋友,今后谁还敢跟他交朋友?所以当他举目四顾的时候,周围都是一片提防的眼神——这样的人能不换上抑郁症吗?!
“王荆公说的对啊——沈括小人,不可亲近!”赵兴感慨一番,终于还是作出最明智的决定:“通知看门的,以后沈括来访,禁止他走入园子。”
周邦式诧异的看了赵兴一眼,意味深长的说:“现如今,还有谁提王荆公的话,谈到这个名字就是罪,离人小心!”
赵兴嘿嘿一笑,恰好陈伊伊抱着账本出现,她向周邦式打了个招呼,摊开账本说:“周叔叔,你要查账吗?这还没到年底,你的红利还不该支,我倒是提前算了一下,总数大约是一万三千贯左右。”
周邦式笑了:“瞧陈支婆说的,好像我是登门来讨账的,我也就是听说离人来了,找他玩耍而已。廖小小姑娘呢?怎不见她来招呼?”
赵兴微笑着,很随意地回答:“我从密州走的时候,她与伊伊留在密州应酬地方官。后来伊伊下了南洋,小小说:打算趁着春天去京城一趟,见见旧日姐妹。我许了。前几日她倒是来信,说打算带回一个戏班子为孩子庆生,恐怕再有几日就到了。”
周邦式东张西望,还想问点什么,赵兴已经觉出不对,他摆手让陈伊伊去准备晚饭,等房间只剩下两个人了,他轻声问:“你还有什么事?”
周邦式也用相同的声调,压低了嗓门说:“廖小小该是带着吕相公(吕惠卿)的信件去了京城吧,章老子让我来问问你,可否能给他帮个小忙。”
赵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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