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是高俅,一个是赵兴。高俅处事精细,他会把苏轼需要的文书与档案整理的井井有条,而赵兴的强项在于组织。原本的历史上,高俅负责后勤,苏轼马不停蹄、事无巨细的指挥人手进行疏浚工程,但现在有了赵兴,他连具体指挥工作也可以撒手了,只需要在大方向上加以指导就行。这让他有时间继续风花雪月。
这一年,苏遁也长大了,五六岁的孩子正是最活跃的时候,加上苏轼有心让他跟着赵兴以便能够照顾他多病的身体,所以苏遁跟着赵兴跑前跑后,太阳底下倒晒的很健壮。
因为有了赵兴的组织,原本需要五个月完工的疏浚工程,现在三个月完工了,当然,剩下的时间赵兴也没让厢军闲着,本着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原则,赵兴让他们在自家城堡也挖了个小池塘。这座池塘学习明州走马塘的式样开凿。
据赵兴所知,明州走马塘始建于一百年前(端拱年间、公元988年),当时陈矜任明州(今宁波)知府,死后葬于明州南郊茅山。其子陈轩为父守墓,带着家眷定居墓边,筑“走马塘”。“走马塘”也是个堡垒式建筑,村内居住有630户人家,约1600余人。在此后一千年间,这座“生态水城”屡遭围攻仍屹立不倒,一直保存到现代。
有“走马塘”前例在先,赵兴自然也把自家城堡修的固若金汤。水塘平时可当作蓄水池,在城堡被围困的时候则可提供水源,还可为水钟提供水源,浆洗饮用、防火灭灾、增添堡内景色……明州陈家能在古代想出如此绝妙的主意,真令人钦佩。
由于人手充足,赵兴修完池塘后又顺手在池边修建了一座露天式戏剧院。湖水、绿荫、樱花、垂柳、哥特(北魏)式石亭、圆形戏台、加上巨大的城墙倒影,让城堡显得美不胜收……
夏末,厢丁们在苏堤上做最后的修缮工作,赵兴从工地赶来,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苏遁,还有那个黑人侍卫:铁塔泰森。
苏轼正在品今年新下的茶叶,今年三月还在下雪,严寒冻坏了许多茶苗,这一年,黄河以北的竹林全部冻死,连杭州的梅树也冻死了很多,所以新茶很是罕见,以至于价格高的惊人。
陪同苏轼品茶的是秦观与杨祖仁,还有一大堆官绅,其中,赵兴最熟悉的是杭州法曹毛滂,字泽民。这厮与赵兴合作最多,最近正紧着巴结苏轼,打算也列于苏轼门墙。苏轼最近倒是称赞他:其词
“情韵特胜”。
此外还有唐棣,他透过赵兴总算接触到苏轼这样的文宗级人物,于是他闻叫必到,这样的场面必定少不了他。
周邦式这小子也在场,他最近已经缓和了态度,跟秦观走的很近,两人诗风很类似,凑在一起倒是如鱼得水。不过周邦式不像他兄长,他性格稳重,虽然也逛勾栏瓦舍,但从不做出格的事情,有他陪伴秦观,倒让赵兴省了很多心。
杨祖仁是个“职业小报告”,他做官的主要任务就是不停向朝廷打小报告,因为有赵兴这层关系,他现在的小报告主要是风月事,而矛头也不是苏轼了,是赵兴——这是两人预先商量好的。
如今,杨祖仁每隔几天,都描写出一段非常苟且的赵兴泡马子的情节,在他笔下杭州有名的官妓都曾与赵兴发生过零距离接触,其情节之缠绵,让赵兴一定怀疑,这厮到了现代准是个年轻小说高手。
当然这里面还有赵兴的功劳,杨祖仁写好故事梗概后,都会将信函不封口的交给赵兴,然后任由赵兴润色,回头他再誊录一边,然后通过赵兴的鳅栈发往京城。这里面很多精彩的段落是赵兴添加的,他经过现代文化的熏陶,论起编造苟且细节来,连杨祖仁看了都自觉想象力贫乏。
嗯,如今阅读并誊录赵兴改过的小报告,已经成了杨祖仁夫妇俩最大的乐趣。宋代娱乐项目虽然多,但按杨祖仁的身份,他又不能处处与苏轼打成一片,所以只好待在家里,眼巴巴的期待赵兴送回来的信函,嘴里整天嚷着:“更新啊,快更新啊。怎么还不更?”
这样的人,今天都出现在堤岸上,一起品尝新茶,可见新茶的魅力。
苏轼品茶,怎能没有诗呢,在座的都是熟人,他的诗却是写给不在场的周安孺,长诗,乌鸦鸦一片字,赵兴只看清最后几句话:“乳瓯十分满,人世真局促。
意爽飘欲仙,头轻快如沐。
昔人固多癖,我癖良可赎。
为问刘伯伦,胡然枕糟曲。”
这场面,毛滂是马屁界的快枪手,别人说不出的话,他马不停蹄的拍着响亮的马屁:“醍醐灌顶——醍、醐、灌、顶、呀!”
这也是赵兴的心里话,他原本也想说这个词,没想到毛滂比他的手脚快。这厮的马屁拍到了点子上,他一说完,满场全是上下晃动的脑袋。
赵兴品味着那两句诗:“乳瓯十分满,人世真局促——这是绝妙好词,确如醍醐灌顶。”
唐宋人饮茶,以茶汤多沫为佳,沫白如乳,所以常用“香乳”、“细乳”来指代茶汤,“乳瓯”就是盛茶的茶器。这两句诗的意思可以理解为:茶器里的茶汤可以注到十分满,人生在世却有种种欠缺,不可能这样圆满了。或者,更进一步:满是茶汤的小小茶杯真是广大,杯外的人世反而狭小局促。
但是,细细咀嚼这首诗,“乳瓯十分满,人世真局促”的涵义似乎远不止这些。它的意味说不清但能体会到,真是——醍、醐、灌、顶。
在场的歌伎湛琴琴拍着手,没等诸位招呼,便清唱起来:“明月几时有……”
歌声婉转,站在苏堤上欣赏苏词,眼看着西湖景色晴日娇媚,雨天幻奇,六桥弥漫于云水之间。两岸垂柳如少女长发如丝,路旁樟木也厚重如云,远处三潭在雾雾霭中隐约可见……简直美不胜收。
苏轼是个肚里藏不住话的直爽人,他有才,而且知道自己有才,也得意于自己的才华,周围人的吹捧让他沾沾自喜,湛琴琴吟唱的苏词更让他熏熏欲醉,等湛琴琴唱完,他得意的问:“我词与柳学士何如?”
第二百零一章 始乱终弃
第二百零一章 始乱终弃
对苏东坡的问题,湛琴琴低头浅笑,答:“其间亦有别。”
苏东坡惊问:“为何?”
湛琴琴曰:“公词,须用丈二将军,铜琵琶,铁绰板,唱相公的‘大江东去浪千迭’。柳学士却只用十五六小女郎,唱他的‘杨柳岸晓风残月’可也。”
苏东坡鼓掌大笑曰:“如卿言,柳自胜我也。”
周邦式这厮不给面子,他拍着手吟诵道:“优人词组具褒弹,柳永填词胜子瞻。一曲大江东去也,不如杨柳晓风残。”
众皆苦笑。
苏东坡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此,在场都是望着他取笑的人,但谁的笑声都没有他响亮。他自豪的笑声最爽朗。
如果被取笑的人是陈伊伊,估计她会恨死你,指使学生整死你,找尽机会骂死你;如果是贾易、刘安世……但苏东坡笑着,他指着周邦式哈哈大笑。
苏遁不解,在众人的笑声中,他好奇的问:“嫡父,你笑什么,笑的这么开心?”
“别人笑我,我笑自己”,苏东坡笑罢,一把捞起苏遁,顶着太阳往堤尽头走,边走边笑,笑的全无忧虑。
在场的其他人不动,他们一边笑着摇头,一边若无其事的品尝着新茶,赵兴本来准备跟着苏轼,但看到苏轼那洒脱的背影,他止住了脚步,满心喜悦的走出了亭子,看着秀美的西湖,心里充满满足。
今年仍是一个灾年,感谢苏东坡,杭州百姓有了轮毂水车,可以抽取地下水抗旱,而去年节余的粮草的还算充足,所以杭州虽然遭遇了连续第三个灾年,西湖岸边穿梭的百姓脸上却全是安详。
凉亭里歌声再起,演唱的是杭州官妓的头牌白楚楚,这妮子在杭州绰号“九尾妖狐”,赵兴看了白楚楚的媚态,几乎怀疑潘金莲是按照白楚楚的形象描绘出来的。
如果用现代人的目光分析白楚楚,可以说白楚楚是个非常擅长形体语言的人,她会用她的身体作出各种媚态,那些媚态含而不露,令人觉得高雅当中,如细雨般潜移默化的被吸引,不,严格的说是被勾引,不知不觉中,你会觉得这女子可爱到了极点,像一个珍宝一般,只想捧在手里呵护,又想贴近她,溶化在她身体里,恨不能两个人并做一个人。
白楚楚的歌声比起廖小小来,演唱技法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她那略带低沉而沙哑的嗓门,像块吸铁石一样,将人耳朵吸住,令人生怕漏了一个字,担心听错了美人的表达。亭子里的人已经神不守舍,只有赵兴这样,见识过叶玉卿、叶子楣的歌声的人,才能把持的住,他半只耳朵倾听着歌声,另外一只半耳朵在倾听堤上的杨柳声。
不知什么时候,湛琴琴走出亭外,冲赵兴做了个揖,口称:“大官人,你怎的不进去?”
赵兴望着这位扮演“秀秀”的演员,心里充满温柔,随口问:“你们带来的那几场剧,我已经看遍了,什么时候演《西厢记》,我可很期待看到崔莺莺。”
湛琴琴还没有答话,秦观端着一杯茶悠悠闲闲的钻出亭子,听到了赵兴说的后半句话,他得意的一口饮尽杯子里的茶水,说:“没问题,离人不是说过七月七演《西厢》,绝无问题,七月七必定能让你看到《西厢》。”
宋代最流行的戏剧就是《宦门弟子立错身》与《西厢记》、《辗玉观音》。廖小小从京城带回来这个戏班子,原本她们最拿手的就是后两个戏剧,但赵兴一直没让他们表现《西厢记》,是因为他从其他渠道得知,这时候的《西厢记》基本上还在沿用唐代元稹的小说《会真记》(又名《莺莺传》)。
《莺莺传》原作是一个男子负心,始乱终弃,给女子带来侮辱伤害的故事。这是一个“才子佳人”的恋爱,张生与莺莺一度相爱,终于负心背弃。张生是一个玩弄女性而毫无羞愧的儒士,他对莺莺始乱终弃,完全符合儒学的礼仪道德,甚至被歌颂为改过自新,重新恢复道德礼教。
唐代的《莺莺传》到了宋代,已经不符合宋代的道德基础,宋代人极其看不惯对始乱终弃的歌颂,已经有不少人着手修改《莺莺传》,但这些版本的修改由于文学水平的限制,或者说由于他们自小受的“都都平丈我”的教育,他们的改编依然脱不了不经过父母之命私定终生的谴责。他们竭力想转圜这个话题,但情节转换很生硬。
赵兴有时候纳闷,论理说,廖小小在别人也是个私奔的,她怎么会喜欢这样一场谩骂私奔的戏剧,他阻止了戏班演唱《西厢记》,没想到秦观对他的行为大加赞成。
当时,秦观是喝醉了,他带着醉意,怒气勃发的说:“我早八年前写过一本《调笑转踏》,鄙视那个始乱终弃的张生。做人怎么能这样,莺莺姑娘因为信任,相信了张生的情意,反而要被人指责,而张生那厮,背信弃义反而受到一片叫好。
元稹这家伙就是个始乱终弃的人,他写这本传奇,是颠倒黑白,为他的无信无义行为辩解,世人不知,竟然把始乱终弃当作宝,大恨。”
当时毛滂也在场,他好像发现了知音一样,立刻对秦观说:“秦学士也写过《调笑转踏》鄙夷张生啊,这事我也干过。”
这话一说,两个狗男女立刻勾搭在一起,越说越热络,最后,竟然决定两人联手,修改出一个全新版本的《崔莺莺传》来。
赵兴当时在旁边听到,立刻大声附和,为表支持秦观的工作,他决定将秦观该干的活全部包揽下来。此后秦观与毛滂两人便开始全力以赴修改《西厢记》,而赵兴带着一种篡改历史的恶趣不停的引导两人对《西厢记》的修改,每当两人完成一段新曲,他心里总是充满了成就感。
可惜,他不知道,他这么做只是遵循了历史。真实的历史上,对《西厢记》开始动刀子的也正是秦观与毛滂两人。自他们之后,无数大才子投身于其中,他们前前后后修改了一百年,终于把《西厢记》修改成现代人所见到的版本。
秦观是多情派诗人,而毛滂最终开创的是宋代潇洒派诗词,多情加潇洒,两人这一联手,修改出的新剧本已经有了八成现代的感觉。这就够了,宋代人的观念虽然很开放,但在长久的愚民教育下,他们脑海中还是有一些固有的戒律,这些戒律不可能仅仅在几个月的时间超越,所以赵兴见到秦观与毛滂的改稿后,已经认可了两人的修改,剩下的就是排练了。
秦观与毛滂修改的戏剧总共有三千多首词唱,其中还夹杂着坐念唱法,总共分十五个折子,十五段场景,在古代中国,这样多的场景转换已经是个巨作了,从当年年初开始,湛琴琴她们已经开始排练,如今听秦观的话,估计新戏已排练成熟,就等进行磨合了。
赵兴与秦观低声交流了戏剧的排演,湛琴琴在一旁时不时的轻声小唱一段,以为助兴,毛滂听到熟悉的曲调,在亭子里也坐不住了,他提了一个热水瓶,钻出亭外,假意给两人续水,插话说:“我听说赵大人正找人绘制布景,我们可就等大人的布景了,什么时候大人的布景好了,我们就开演。”
苏堤尽头,一队很明艳的倭女打着竹伞,提着饭食,木屐声清脆的向这里走来,她们走过的路上,一些正干活的厢兵扯起嗓子唱起宋代情歌,哥哥妹妹的喊的声嘶力竭,那些倭女笑声清脆,一边回应歌声,一边脚下加快速度。
原本苏堤上都是夯土制作的地面,有赵兴参与,这段路改成了石板路,木屐踏在石板上,那种宋代的风韵让赵兴停住了交谈,他带着欣赏的微笑看着这队倭女娉娉走来。
秦观随时不忘向女人展示魅力,这队青春靓丽、活泼开朗的倭女队伍立刻引起他的注意,他一转身,从腰后抽出金丝折扇,哗的一声打开扇面,将扇子摇的像一个辛勤的小蜜蜂,呼呼直响,顺带着摆出最英俊的姿态,微笑的向倭女们亮相,果然引起倭女们的一片尖叫。
毛滂下手完了,风头都让秦观抢去,他叹了口气,自觉自愿的退后一步,摇着头,半褒半贬的说:“天下间怎会有男人抢去秦观在女人面前的风头,我认输,赵兄你上。”
赵兴耸耸肩,摊开手承认:“我也抢不过秦观这厮。”
赵兴说错了,那些妇女虽然在冲秦观尖叫,有些人甚至胳膊发软,弃了撑着的竹伞,但她们的脚下并没有停,用直线距离向赵兴走去。
秦观不忿,他摇着扇子说:“你们是给我家赵贤弟来送午饭的吧,有我一份吗?”
倭女们七嘴八舌的答应道:“当然有,我们怎么会落下了秦学士?”
秦观笑问:“今日吃的什么饭?”
“黄雀鲊、香芋鲊、鲈鱼鲊,还有几味生鱼片,学士快来,今日的饭里我们最满意的就是黄雀鲊,可惜数量不多,学士可要好好抢啊。”
赵兴听了今日的饭食,他皱了皱眉头,草亭里已经钻出一群人,唐棣扯着嗓门问:“有金葵吗?有辣椒吗?有芥末吗?还有酱油,别忘了酱油。”
那群倭女摊开几张草席,就在堤岸上打开食盒,她们首先一样取出一份,单独摆放在一个越南红木漆盒里,然后由一名倭女提着,跪在赵兴面前,举案齐眉的将食盒顶在头顶,等待赵兴进食,而其他人则围在倭女的身边,抢夺剩下的鲊食。
鲊又称脯鲊,也作“鮨”。在古代是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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