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我等乡民今日在此诚意据礼,感谢上苍,今年风调雨顺使我等五谷丰登,在此,我等百姓诚意祷告,尚飨!”
最后那句祝祷话,到了赵兴嘴里便成了:“感谢上帝赐我们日常需要的饮食,感谢你,在我困乏时赐我舒适的床铺供我安眠,在我饥渴时赐我饮水食物使我生存,在我寒冷时赐我衣物让我保暖;感谢上帝赐给我慈爱的父母温顺的妻儿和真诚的朋友;感谢上帝赐给我已经拥有的一切,感谢上帝赐给我将要拥有的一切——所有荣耀归于你,上神!”
底下的乡民们不自觉的跟着赵兴将祷词念诵一遍,而后随着乡老与赵兴将这杯酒泼洒在地面。
第二杯酒感谢大地,它孕育万物使百姓得以生存;第三杯酒感谢列祖列宗,他们保佑自己的子孙在这片土地上繁衍至今,并将种族的文明一代代传承下去……第一杯酒将杯中酒分倾三点,后将余酒两个半园形;这样用酒在地上酹成三点一长勾的“心”字,表示心献之礼。
祝祷完毕后,赵兴端坐主祭台,两三乡老分列左右,乡民们呈递上乡约大事记,为首的乡老开始点名,逐家召唤家长上台评书功过。
“陆家的,今年五月寡妇何李氏诉,你家霸占她苹果树一株,何李氏家孤儿寡母,生计困难,你家苹果树满山遍野,无论这场争执谁理亏,你家不免有欺凌孤寡之嫌……”
赵兴插嘴:“不妥不妥,主持者不可任意下结论,以免凭自己的喜恶影响他人判断,邱老只管陈述事情就行了!”
邱老向赵兴拱拱手,转身面向其他乡老,继续说:“好吧,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各位族长怎么看。”
首先叫屈的是那位陆家家长,他一叠声的喊:“冤枉啊!我家苹果树边界处是以椿树、山楂树为间隔的,可不知怎么回事,靠近何李氏那片林子少了几株椿树,何李氏偏说其中一株树是她家的,我家争执几句都不行吗?”
或许,一株一年龄的苹果树在现在看来不算什么,但赵兴身在这个时代,却知道这时代一个奇怪的现象:陕西一路树木生长的势头可谓疯狂,一株苹果树经过修枝,每个月可采集上百根枝条,而官府的采购价是三根箭杆长度的苹果枝一文钱,百十根可以让一家一个月平白获得十几文的收入。
十几文在东京汴梁城,也就是百姓一天的花销,但在陕西农村则不同,这十几文有可能让一个三口之家支撑半个月,所以乡老中讨论十几文的归属,赵兴却不敢露出轻视的神色,他坐的端端正正的,倾听乡老们的讨论。
赵兴不知道,现代人研究宋代气候时,曾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宋代太阳黑子活动最少,然而这时代却是人类史上最寒冷的时期,它的时间跨度长达六百年,直到工业革命崛起才终止。
通过考察岩石,科学家还发现宋代可谓是人类历史上空气最清新的时候,这个时代空气中二氧化碳最少,氧气非常丰富,天空蔚蓝的令人心醉。但为什么太阳黑子活动最少,空气最清洁的宋代,气候反而最寒冷呢?
最后,科学家将目光锁定在二氧化碳身上,认为从宋代开始的全球气候变化,罪魁就是宋夏那场百年战争。
由于连年战争,宋夏双方将陕西甘肃一带连片的原始森林砍伐殆尽,泥土大量的裸露出来使得宋以前陕甘森林变成黄土高原。巨量森林的减少使得二氧化碳的吸收与释放量大大降低,而宋人用燃煤取代燃烧柴草,煤炭燃烧所产生的二氧化碳量也远远低于燃烧木头柴草,这种现象更进一步减少了二氧化碳的产生。
空气中二氧化碳多了被叫做“温室效应”,少了则被称为“冰室效应”。正因为宋代大气层二氧化碳量减少,使得大气层失去了保温效果,造成地球热量散发快,进一步导致持续六百年的全球性“冰河时代”。
陕西森林被砍伐后,先是由森林退化成疏林草原,这时候正是森林竭尽全力进行自我修复的时候,而赵兴在陕西大肆种植果树的行为,无意中符合了大自然的需求,所以果木栽下去成长的格外快,仅仅一年就枝繁叶茂,估计再过几年,仅仅一株树,养一家人应该不成问题。
只听在场的另一名长老说:“我说句公道话,何家的孩子才五岁,全靠几株苹果树为生,一株树对陆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何家却是大头……我这不是偏袒,何寡妇每天都围着她那几株树转,也不会平白指责陆家吞没她的苹果树。
陆家说他家的果林都以椿树与山楂树间隔,为什么毗邻何寡妇的地上少了几株间隔树,陆家此举深有嫌疑,何寡妇人单力薄,陆家此举有存心不良之嫌,其错出于陆家,板子也该打在陆家身上。”
其余的长老纷纷表态,场面一面倒的偏向何寡妇,最后形成的决定是:谴责陆家,责成陆家把那株苹果树归还何寡妇,而后将靠近何寡妇树林边缘的苹果树一律砍去,重新栽种标志树。
这个决定不是官府文诰,在法律上它没有约束力,执行不执行这个决定全凭个人道德,但在宋以前,当乡饮酒礼存在的时候,还没有一个古中国人敢无视乡约形成的决定。
这场乡饮酒礼也是座次的排定,评定出最道德人家称之为“上善之家”,其次为“贤”,再次为“众人”。
在汉代以前,这种乡饮酒礼也是古代推举制、孝廉制的乡间组成部分,选举出来的“贤能”推荐给朝廷任命。到了宋代,它已失去了推举作用,唯剩乡间道德约束的用途。乡老在这里排出的座次,在今后一年当中,凡有群众活动,坐席时均以善恶分列三等,不许混淆,以此作为实行道德教育的手段之一。
其中,上善之家坐在最前或最上位,其次为“贤”,再次为“众人”。而被评为“恶”人,这一年只能游荡在群众欢乐的外围——这也是《礼记》记载的乡民自律公约。
评述完陆家,乡老们继续一个个叫上家长评判一年所为,被表扬的家长骄傲的像一只得胜的大公鸡,被批评的人脸上灰溜溜的,有点不敢见人的羞愧。
等评点结束,乡间娱乐开始了,由陕西步弓手主导的“射礼”开始,他们向台上鞠让行礼,而后温文尔雅的开始“君子之争”。
射礼是和解礼,射礼结束后,一群人开始在台下舞草龙,接着戏班子出场表演“赶趁”,而后诸般表演接二连三,一台完全的宋代社戏在赵兴面前徐徐拉开。
仪式进行到一半时,程爽已经开始在台下挤眉弄眼,赵兴脱不开身,他在台上微微摇头示意程爽等会再说,等到社戏开始了,百姓们欢闹起来,程爽悄悄凑到台跟前,低声跟赵兴交谈几句,赵兴慢慢的点点头,稍后,他摘下了帽子上的宝石,将灿华的龙皮腰带缠上一块布,蒙住上面的宝石配饰,做完这些,乡间活动也差不多到了尾声,赵兴轻声召唤一旁惊愕观察他的乡老:“奏乐暂停吧——太后薨了!国丧!”
高太后薨了。
这个消息像一声霹雳在天空中响起,余威迅速向四周扩散,仅仅十多日,大宋朝各地官员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一致摘下了身上的配饰,停止饮酒作乐,屏息等待朝廷的变化。
哲宗小皇帝赵煦亲政了,他的手脚很快,十月,王安石变法的主要反对者、户部尚书苏辙贬知汝州;同月,苏轼贬为定州知州。由是,朝野皆知皇帝又要行新法了。
十月末,章惇起复,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时罢免宰相范纯仁、吕大防。这月底,军器监监造的一千支火药枪终于下发到环庆路,同来的十余名教头是赵兴的熟人——密州团练属下提辖与都监。但此时赵兴已无心教导环庆路团练,因为他已经嗅到了风暴的味道。
是的,风暴就要来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末世的开始
第二百五十三章 末世的开始
苏轼的贬官消息传到环庆,章楶的第一反应是:“快快,快派几个团练过去,守住安抚使的大门,没有我的命令禁止安抚使出门!”
幕僚不满:“经略,此举形同囚禁,我等擅自囚禁安抚使大人,恐怕不妥。安抚使大人在环庆声誉无二,若悍然行此事,怕要激起民变——再说,安抚使家中还有几百个虎狼家丁,我等若不小心,被收拾的恐怕是我们自己。”
幕僚这是好心,他也知道苏辙苏轼都被贬官了,而赵兴跟苏轼关系紧密,也是一个铁杆的蜀党,他以为章楶这是想提前下手,看住赵兴。对此,章楶连连摇头,跺着脚说:“住嘴,老夫岂是落井下石的人,赵离人这厮有过老师贬官,他自己弃之而走的前例,老夫这是担心他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至于他的官位嘛,老夫准备联合范京兆、谢泾源(谢麟)、范鄜延一同联合保他。”
章楶能想到的,范纯粹也想到了。章楶的幕僚方才恍然大悟,准备想一个稳妥的办法稳住赵兴,范纯粹的信使快马赶到了环庆路,他要求章楶帮忙,将廖小小请去京兆教导歌舞。
“这老贼,比我奸猾”,章楶击节赞赏:“他单是邀请廖大家去京兆唱歌舞,原不用老夫出面,既然叫老夫亲自出马,一定是他也存了跟老夫同样的心思……还是这老匹夫想的办法好,扣下他的家眷,又无伤大雅,看他怎么走。”
章楶说罢,立刻起身招呼下属:“马准备(马琮),张都监(张存),点齐军马跟我一起去赵安抚家里……不,张都监还是去军营里看住皇城使张诚,上次赵离人从密州逃官,是他弟弟张用帮的忙,这次可要把他的手脚都看住了。”
章楶匆匆跑到赵兴家里时,看到赵兴家里的情景,直庆幸自己跑的快,只见赵兴府外堆满了长长的马车,每个马车上都装的满满当当,当章楶赶到的时候,恰好站在府门口台阶上的程爽在那里嚷嚷:“第七队人齐了么,人齐了就发车。”
章楶惊出一身冷汗,赶紧窜上台阶揪住程爽,问:“你家七叔在何处?”
程爽一指门里,章楶松了口气,连声说:“好好,还没走就好,军士们,散布开来,禁止闲杂人出府!”
程爽的脸沉了下来,他一声呼哨,门里窜出两个壮汉,他们抱着膀子斜眼看着章楶,这两个壮汉章楶很陌生,感觉他们的相貌不像是中原人,可他无心纠缠,抬脚往府里迈,程爽一横身挡住了他,阴着脸问:“老大人,这是何意,朝廷有旨意了吗?”
章楶跳脚说:“我就知道你家大人又要故技重施,老夫可不是王子韶那个傻蛋,让开路,我跟你家大人说话。”
程爽阴着脸盘算了一会,侧身让开了道路,章楶冲入府中的时候,只听程爽在他背后连声叫嚷:“第八队、第九队不用等了,没来的人统统编入后队,你们两队现在就动身。”
紧接着,一阵马车辚辚的声音,渐趋渐远。章楶晃了晃脑袋,当然,他也根本没指望那些士兵能拦住赵兴府上的马车,定了定神,他憋了口气,直往府里窜。
后院里,赵兴的手下都在,几名头上缠着大包头的廓尔喀武士散布在园子周围,似乎在阻止别人的靠近。这些人的装束与门口拦截章楶的那两个壮汉一样。院中,万俟咏皱着眉头在地上踱着圈子,帅范满脸的悲愤,把拳头捏得紧紧的,牙齿咬的咯咯响。泰森抱着膀子靠在一根柱子上,柱子旁边是两个穿着打扮很艳丽的妇人,那是廖小小与喀丝丽。这两个女人身边,赵兴正茫然的席地而坐,两眼呆滞无神,嘴里似乎低声嘟囔着什么。
赵兴的身边跪着寇怜儿,她正在垂泪哭泣。听到章楶的脚步声,赵兴眼皮翻了一下,吩咐寇怜儿:“好吧,你自己选的路自己走,我若能继续留在环庆,自然能庇护你和你的父母,但我若离开,只能由你自生自灭了,好自为之吧。”
寇怜儿磕了个头,起身告辞,赵兴招收换过陈不群,淡淡地说:“原本我打算在环庆建立一番功业,所以让你来帮我,如今局势未明,但我们不得不与做准备——我给你一封信,你去密州找张用,他会安排你去耽罗岛,哪地方有蒲易安,你拿我的信找蒲易安,按信上说的办!”
陈不群低声确定:“老师,事情已经糟糕到如此境地了吗?我们……”
赵兴轻轻回答:“以防万一吧!”
“好,那我走了,老师保重”,陈不群躬身告辞。
章楶听了片刻,大踏步地向院中走去,万俟咏连忙迎着他行了个礼,章楶对官场花招更加熟悉,他知道万俟咏这举动意在阻拦,他仗着自己官大年纪大,横过膀子扛过万俟咏,继续朝赵兴走去。途中,其他人则只散漫的看了这位经略大人一眼,然后发呆的发呆、无聊的继续无聊、愤怒的继续愤怒……
章楶叹了口气,走到赵兴身边,大声吆喝:“搬张椅子来,老夫老了,坐不了凉地。搬张椅子来让老夫坐。”
赵兴依旧发呆,此刻凑近了赵兴,章楶才听清对方嘟囔的什么,他在嘟囔:“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路没有修好,草籽轮作刚刚开始,建的作坊产量才提上来,学校刚刚招生——啊,很多事情……”
章楶叹了口气,说:“快两年了吧,离人上任快两年了。”
赵兴下意识的回答:“还有两三个月就整整两年!”
章楶马上追问:“为什么不把这一届任期干完——我记得离人刚到环庆路,就要求朝廷容许你把这一届任期干满,朝廷不是已经许了吗?”
赵兴摇头:“你以为我不想吗,京城传来消息,朝廷打算起复吕惠卿,让他来环庆路接任。”
章楶一惊:“消息确实?”
赵兴点点头,章楶难以置信的问:“朝廷不是许了你做完任期了么,我们在环庆路上不是干的很好吗……对了,朝廷以什么名目罢免离人!”
章楶并不知道,在充满逆反心理的赵煦心中,也正是朝廷以前的许可惹了祸,他身边那些新上台的新党分子秉承斗争哲学,坚定的认为: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赞成,凡是敌人赞成的我们就反对——若敌人赞成吃完饭要拉屎,反对,我们就不拉,憋着!
因此,正因为前面的旧党分子赞成赵兴将这一届任期干满,新党上台了,即使西夏战场正进行到关键时候,新党大臣也要反对。
撤换赵兴还不算离谱的,赵兴模模糊糊记得,当金兵包围汴梁城的时候,“求和派”秉承斗争哲学,不惜向金兵透露“求战派”的夜袭计划,让金兵提早做好防备,以至于京城汴梁最后的机动兵力全丧于这次夜袭中,进而使汴梁城陷。事后,求和派还对自己的“胜利”洋洋得意,即使金兵因此攻破汴梁,国家因此灭亡,所有向金兵告密的求和派全被金兵屠杀,他们的妻女被金兵淫辱,他们也觉得自己取得了斗争的胜利——一切为了斗争,生命不息,斗争不止!
赵兴不知道,在真实的历史上,吕惠卿复出,第一个官职就是环庆路招讨安抚使,朝廷是想让他在边境地区取得一点军功,而后再升入朝堂,没想到这家伙不争气,把章楶“深垒浅攻”取得的优势全部败坏掉,使得西夏人重新掌握胜局……在这一刻,历史带着它巨大的惯性重新回到了起点。
赵兴不知道这一点,此刻他心中还有一丝希望,因为根据京城以色列人传来的消息,据说新党人员提出撤换赵兴的意见后,皇帝随口问:“赵兴,不就是那个大个子么,朕知道他,听说他在环庆干的不错啊,‘草木皆兵’计划,听了这个名字就令朕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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