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顿开。师公立即修书一封,与程宪叙说前缘,怀念亲情,也说明自己处境不便前往迎接之类的话。程宪收到信,为之感动。不久前已经来了。”
赵兴笑了。程正辅是从广州返回后直接来苏轼这里的,但无论如何,程正辅与苏轼是亲戚,在宗法社会的宋代,俩人不可能自相残杀,章惇这下子预料错了。他比赵兴更不了解这个时代。
“一自东坡谪海南,天下不敢小惠州——坡公之前,谁知惠州?坡公之后,天下何人不知惠州?这就是‘文化’的力量!”赵兴悠悠的说:“阿爽,你说曾想‘狙杀’……这话今后不要再说。想当初,我要狙杀人的话,何必落在今天这个境地。但狙杀这事,不能随意动用。
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则,规则不见得都是好的,但规则不好,你可以要求改变规则。然而在规则未变更之前,我们必须做规则的维护着,而不是破坏规则者。否则,我们何必改变规则,因为变更的规则不也是规则吗?谁又来维护我们定下的新规则?依靠我们这些规则破坏者么?
小爽,不要随意趟过那条底线。从来没有人靠暗杀成就大事——从来没有!所以,这件武器不能随意动用。否则,最终的受害者是我们……瞧,这件事就是如此,本来可以好好解决,但若我们走上了那条最后之路……一切都不一样了!”
“最后之路!”
程爽记住了赵兴的提醒,继续解说:“师公见了程正辅,跟他说:广州兵备松弛,营房破损,士兵们不得不借宿百姓家中,使得百姓不能安居。师公希望程正辅过问此事,又反复叮咛程正辅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事是自己提起……”
赵兴也笑了,自从他到了广州之后,大肆修建民工房屋,拜炸山开石所赐,现在雇来的民夫们住的都是厚厚的石屋,而士兵们的居住状况依旧没有半点改善,不是赵兴顾不上,而是他诚心为难那些士兵,等待他们自己提出退役要求。可没想到苏轼这个不可救药的人,居然注意到了这点。
苏轼是罪官,是被监视居住的,而监视他的是广州厢军。广州有三支武装力量,第一支是禁军,一千二百人;第二支是厢军,包括历年移囤的厢军总共两万人,剩下的是民间武装力量,称之为枪手。
跟陕西弓手一样,这些民间武装力量混的也很惨,因为没有正式俸禄加上调遣频繁,所以家境富裕的枪手常喜欢花钱招人顶替,结果枪手这个词后来就成了拿钱顶替别人做事的代名词。
广州地处偏远,厢军光是抵达广州的行军费用就已经可以在当地招募无数的枪手,所以广州厢军数量不多,而且被各级官员忽视,甚至连他们的营房都懒得修建。苏轼自己也是靠别人资助生活,他还有心去关心厢军的住房问题,这种行为往好里说是天性仁慈,往坏里说是此人同情心泛滥。
赵兴站在山峰下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程爽会意,当先引路,赵兴跟在后面徒步向半山坡苏轼的住宅走去。
苏轼的这次贬谪让赵兴回忆起黄州,他在半山坡替苏轼设计的住房依旧刷的雪白,命名为白鹤雪屋。苏轼是个浪漫的人,赵兴将墙壁刷的洁白无暇,他闲着没事已经满墙画上了翩翩白鹤,让整个房间像是栖息在鹤群中的一块圣地。这圣地旁边围满了前来朝圣的读书人。
这群读书人诧异的看着几名官员打扮的人徒步走上山坡,他们身后跟着一队铠甲明亮的士兵,这些士兵也都用手牵着马徒步而行,走到一半,士兵们已经自发的散开,隐隐将整个山坡保护起来。学子们看不出这支队伍的来历,见到士兵们包围山坡,恐慌起来,他们窃窃私语,胆大的学子正准备挺身而出斥责这名来的武官,却见那人回身叮嘱几句,士兵们立刻开始收拢队伍,停步在山坡下。
赵兴给苏轼这次设计的住宅是一座开放式宅院,整个山峰都是苏轼的产业,所以没必要用院墙把住宅封闭起来。半山坡上,一座尖顶石屋耸立,他带有巨大的明亮的落地窗,从屋里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景,也可以看到整个山峰的景致。赵兴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门里走出两人迎接,当先的是苏迨,尾随的苏过。
苏过显然受过苏迨吩咐,见到赵兴来,也没有称呼他的官名,只是拱手问候:“兴哥,年关将近,你不在家陪老婆孩子,怎么来惠州,有心了!”
赵兴站在门口,回首打量苏轼住宅的景色,满意的点点头,而后指着房屋左右吩咐程爽:“左右再建两排屋舍,一排搞成大讲堂,让老师讲学,一排搞成宿舍式房子,让来的学生借宿……老师生活可好?”
后一句话是问苏轼两个儿子的,苏迨苦笑一下,没有回答,苏过摇摇头,不好意思的说:“别的还好,岭南贬谪之地有这样好的居住环境,已经感谢兴哥的照顾,就是吃的老不够,父亲老吃不饱。”
苏轼是个对朋友掏心掏肺的人,他自己的生活全靠门徒周济,但只要有客人来,他一定盛情招待。那些来拜访他的学生也经常能享受他的招待,拜访的人太多,结果学生的资助杯水车薪,使他自己与家人常处于饥饿当中。
赵兴点点头,回答:“我刚才去见了惠州知州詹范,打算在海湾处修建一个码头,以便船只可以停靠。一旦码头建成,我将向惠州境内调遣三万民壮以充实惠州的户口,等我的码头建成,老师就不用愁粮食了,现在且请忍耐……请通报老师,我来拜访。”
苏迨转身而去,苏过跟赵兴聊着他们来惠州的情况。惠州人少地贫,官府惯例每十天杀一只羊,羊肉都被官府的正式人员购买而去,像苏轼这样的罪官只有权力购买羊骨头。苏轼在贬谪惠州的时间里,乐呵呵的记录了他在等待市场杀羊的焦灼心情,并谈到自己利用才华,将羊骨头羊杂碎花样翻新,做出各种各样的风味的美食,为此他还写下了许多诗篇夸耀自己的才学。
一代文豪,他的满腹才学全用在琢磨如何做食物上,听到苏过讲述,赵兴身为这个时代的人,两颊都在发烧。
不一会儿,苏迨迎出来,请赵兴进去:“嫡父正在讲学,娘娘请兴哥先到中厅休息,她说自己正在做饭,兴哥不是外人,就不出迎了。”
赵兴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好奇的问:“怎么,没有雇几个仆人伺候老师吗?”
苏迨苦笑一下,转过脸去没有回答赵兴的傻问题。
罪官不得雇请仆人,这是大宋官场的一条潜规则,赵兴这座山峰是由程爽出面买下的,雇请仆人伺候庄园也是用程爽的名义进行的,而苏轼的家中,就不方便直接雇人了,所以王朝云必须亲自下厨照顾苏轼的饮食,有时还要照顾几十名学生的饮食。
此时的王朝云已经正式成为苏轼的妻子,但她不是苏迨苏过的嫡母,所以两人称呼她的方式,不自觉的采用了娘娘这个词。这个词在宋代以前是仆人用来称呼女主人的,宋代以后才成为皇宫里称呼皇后的说法。
苏迨不具体解释赵兴的失误,但他身边还有万俟咏,万俟咏低声向赵兴解释:“大人记得吕惠卿吗,他在密州安置的时候,也不是没有雇请仆人吗,苏公现在的情况与那时的吕惠卿仿佛。”
赵兴明白了,他咧嘴一笑,这点小门槛能拦住他吗,他赶紧吩咐程爽:“赶快从倭国招收几个伶俐勤快的仆妇,让她们来伺候师公。”
大宋朝不让罪官雇请仆人,可架不住咱有奴隶,赵兴名下就是奴隶多,送苏轼几个家奴,谁会责备。等三年后奴隶不得不恢复自由了,赵兴再送一批也就成了。
正说着,苏迨过来邀请:“兴哥,嫡父已经讲完学了,请兴哥过去。”
赵兴抬脚就走,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一事,他又将官帽摘下,解开腰带,脱下官袍,就这样穿着官袍里的内衣去见苏轼。苏轼一见赵兴这模样,笑了,他没有在乎赵兴的形象狼狈,坐在椅子上接受了赵兴的师礼,而后一指屋里的三个人,介绍说:“这位是扬州学子张惠蒙,这两位来自海南,这是姜唐佑,这是符元清。”
三位学子皱着眉头看着大厅里闯进来的这位衣冠不整的大汉,等大家的目光移到赵兴脚上的官靴上,他们了可明白了,连忙起身向赵兴拱手:“大人,学生拜候。”
赵兴如果穿着官服来拜见苏东坡,苏东坡这位罪官按规矩要用拜见上官的礼节来迎接赵兴。但赵兴脱去官服,牛鼻犊裤与汗衫来见苏东坡,那就不一样了。苏东坡不必向赵兴行礼,而赵兴可以向苏轼行师礼。这场面让苏东坡很得意,他平生最得意的就是他在黄州的贬谪生涯,那段时间不仅是他生命中的创作高峰期,而且还赢得了赵兴这位无怨无悔,肯追随他到天涯海角的忠诚学生。
得意的苏东坡依旧改不了大嘴巴的脾气,赵兴是穿着便服来见苏轼的,整个过程没有通报官名,但苏东坡替他通报:“这位是我的学生……该怎么称呼你,是该说:‘皇城使、宝文阁学士、除广南东路兵马钤辖兼本路经略使管管勾安抚司公事;权江南转运副使兼都大提点广南东路、广南西路铸钱事;中奉大夫、右散骑常侍’。”
报完了赵兴那一长串官名,咂了一下嘴,感觉自己没有遗漏什么,又补充说:“我这位学生前一任是环庆路招讨安抚使,是他与章楶独抗西夏大军,甚至反攻进入西夏境内,可惜……”
赵兴连忙拱手打断苏轼的话:“老师,章楶章质夫大人也到了广州,现任广州知州。他让我带几瓶酒来,给老师祝贺新年。”
苏轼听到酒,嘴里咂吧了几下,遗憾的说:“有酒无肉,可惜可惜。”
赵兴连忙站起来回答:“学生骑来了上百匹马,老师想吃,学生这就命人宰杀!”
“胡闹!”苏轼厉声呵斥:“你的随从骑得都是珍贵的大宛汗血宝马,怎能为我宰杀,这传出去,我不是成了罪人了吗?”
赵兴一咧嘴,调侃说:“老师,你我现在何尝不是罪人?”
苏轼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眼角溢出了眼泪:“你我师徒聚首岭南,没想到,你我倶成了罪人。”
第二百六十五章 伪币贩子改革铸钱事
第二百六十五章 伪币贩子改革铸钱事
这年头,成为罪人的不止苏轼与赵兴,当月,苏轼门徒中最后一位未受株连者黄庭坚正式被贬谪。这个月,蔡卞等人重修《神宗实录》一打尽。
然而,严厉的文字狱与株连政策真能阻止别人的向往之心吗,赵兴看看散布在满山的慕名求学的学子,轻轻摇摇头,回答:“昔日老师在黄州的时候,我曾经宰杀一头牛给老师,今日此情,不禁让我想起了昔日光景。来人,去乡间搜购两头壮牛来,就说开春本官赔偿他四头壮牛。”
这次苏轼没有阻止,因为他在杭州的时候见过赵兴从天竺运过来的印度壮牛,他知道现在冬闲,农民暂时用不上牛,还要空耗粮草。如果赵兴在开春后每一头牛补偿农民两头牛,对农民来说也是件好事。而这一点,恰恰是赵兴有能力做到的。
惠州气候炎热,肉食不便于储存,官员们可以每十天开一次荤,而百姓甚至百年难得吃上肉,这两头牛让苏轼饱餐一顿,与此同时,前来拜访苏轼的学子们也有了口福。
在苏轼这里盘桓几日后,詹范太守闻讯也赶到了白鹤峰,这次他对苏轼的态度更亲热了,他爽快的答应了赵兴的要求,让白鹤峰也有资格在惠州市场上购买羊肉。
“十天只杀一头羊,这不够,一月份我要往惠州运送两万人,詹太守好好安置一下他们,让他们可以顺利垦荒。此外我还打算向惠州运送一万头猪苗,且先用青苗法的惯例,由官府垫钱发放给百姓,这笔钱我不问你催要,詹太守好自为之。”赵兴意味深长的警告。
其实,詹范这段时间已经发现赵兴屯田与以往官员有着本质区别,他雇来的那群民夫采用“变种免役法”安置,属于雇佣劳力。这些人在分遣下去的时候,会从官府领一套劳动工具与家私。前者包括铲子、榔头、锄头、剪刀、钳子、耙子、犁头等,后者包括锅碗瓢盆等。
从来没有人如此豪奢的安置流民垦荒,而据说从头到尾官府没有花一个钱,也没有为此向百姓摊派一点赋税。据说是某“银行”给予的贷款,而赵兴的做账水平在官场上享有盛名,密州、扬州、环庆他留下的账目据说很少有人看得懂,但密州这么多年来却人人对那种分账方式极为满意。
久而久之,研究赵兴的做账法的人不少,许多人研究过后从里边发现无数的金融奥秘,齐齐叹服,而看不懂的人便开始学着装聋作哑,随身附和的夸奖。因而赵兴对流民的处置现在没人敢质疑,大家都在等待账目结果的最后揭晓。而广南当地农民则看着移民的待遇,恨不得自己也跑去赵兴那里申请移民待遇。
这种情况也让詹范想通了,赵兴大规模移民,当地官府不用自己掏钱,而移民来的百姓填充了当地的户口,开垦了大批的荒地,等于为当地政府增加了新税源。如今赵兴首选的移民安置点就是惠州,这是难得的待遇,如果他的老师不是贬谪在惠州,也许惠州捞不到这份好处。
故而,对赵兴的吩咐,詹范感激涕零,他起身拱手再三拜谢:“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在年前统计好境内的荒地,等到一月份,一定将田亩册子准备好,静等大人处置。”
赵兴拿眼瞪着对方,沉默不语,詹范立刻恍然,他赶紧补充:“惠州还有厢丁七百人,在下明天就把他们全部发送到白鹤峰进行操练,操练的内容就是修路建房,请大人放心,在下无论如何不会亏待了白鹤峰。”
赵兴满意的点点头,补充说:“惠州眼看就要大规模建房,团练厢丁这番辛苦,总不能亏待了他们,我马上从附近雇请几名石匠与窑工,指导厢丁建砖窑,修建采石场,总不能亏待了他们——我向来不亏待我的朋友。”
赵兴最后那句话意味深长,詹范心领神会。两人在交谈中没有提苏轼一个字,但詹范承诺照顾白鹤峰,已经表明了态度,对此两人心领神会,这番话说完,两人同时憨笑起来。
詹范笑罢,又试探的问:“大人,建砖窑采石场,真的必要吗?”
赵兴意味深长的回答:“几万人移居到惠州,需要的砖石那是论亿的,此外,惠州要修建码头,城内要铺石板路,需要的石料也是难以计数的,可惠州人少,材料供应不上,这些材料都要依靠外运,外运的价格……”
赵兴拖长了腔,詹范立刻明白,他意会的点点头,附和说:“惠州人少,人少干不成事,下官的妻家倒是有一些闲人,不如下官从妻家召请一些闲散人手,无论来惠州干什么,也算是对大人一点帮助。”
赵兴顺势补充:“几万人在这里拓荒,无论干什么都是个大进项,哪怕养猪、贩布,甚至卖一些针头线脑的,也能有不少盈利。”
一个人是干不成改造天地的任务,所以赵兴想尽可能的煽动更多的人加入到这个行列中,换句话说:把更多的人绑上他的战车,成为他的利益共同体。官吏们招朋唤友的力量很大,只要一个地方官府行动起来,多米诺古牌的第一阶就倒下了……
詹范心领神会,他还想询问一点具体内容,万俟咏已经在旁边催促:“大人,阜民钱监的人已经等的很急了,请紧快动身。”
詹范赶紧让开道路,拱手称:“下官恭送赵大人。”
阜民钱监里,铸钱司的几名官员恭敬的迎候赵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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