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到秦观目光闪烁,他便不好意思询问。
李应跑过去通报了,不一会,莲花坊一位管事赶到杨楼,恭请赵兴等人过去。“董小员外的宴席已经结束,听到大官人要来,小员外让我问你,是否需要回避?若不方便,他就带人去相国寺,给大官人腾出席位。”
赵兴扫了一眼秦观与周邦彦,周邦式没有反应,其余两个人轻轻摇头,显然不愿与一群商人坐在一起。连陈公川也微微摇头。
莲花坊的管事很有眼色,他不再询问,立刻殷勤的介绍:“今晚,廖小小要唱新曲,恰好在董小员外那里,听说大官人要来,他推辞了几位客人的相约,专等大官人。
今日敝坊除了廖小小要唱新曲外,还有陈宜娘的鼓戏,宋小娘子的百舌,史慧英的撮弄,可谓是诸彩纷呈,大官人,您老这就过去?”
周邦彦有点兴奋:“久不见宋小娘子的百舌,此行不虚啊。”
出了杨楼大门,这才发现,东京城的灯火更盛了,夜空中,一杆杆灯笼挑起,像群群飞散的流萤,引着市民去一处处“胜地”,赏玩那里的夜景。赶路游玩的人们也都拿各种各样的灯笼,整个城市都在闪烁。
东京汴梁城的夜生活上演了——这是光明之城、公元1087年的夜生活。
宋朝没有“路有冻死骨”的贫穷与“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悲观绝望。只有“西湖歌舞几时休”的醉生梦死的乐观、繁华。
一群群市民聚集在勾栏边,兴致盎然地观看一出由书会才人新编的《宦门子弟错立身》杂剧。
一块块空地被比赛风筝、轮车、药线的少年们占满,他们仰望夜空,欣赏着有史以来的对火药的和平利用。
一爿爿铺面敞开窗,打开门,像《清明上河图》所绘的那样,商品密布,干净整齐,经营者向顾客献上殷勤的微笑。
一行行团行、店肆,像春天的花朵,一齐竞相开放,谁也不甘落后,那边厢叫卖像黄鹂唱着歌儿,这边厢的糖行又送来浓香。
看着这幅公元1087年的繁华美景,赵兴仰着脸无声地大笑起来,周邦彦、秦观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见他一晃身,挤进一个买书的店铺,人高腿快的他一眨眼又返回原地,手里拿着一本书——《北窗炙录》。
一阵又一阵,一段又一段,从酒楼、茶馆伎艺人指下口中传来的作乐声,市民的欢笑声,丝竹管弦之调,畅怀痛饮之音,传入深宫,传到仁宗的耳畔。仁宗不禁问宫人:这是何处作乐?当宫人告诉他说这是民间酒楼作乐,仁宗不由感叹起自己在宫中冷冷清清,羡慕起高墙外面的夜市生活来了……
这是出自《北窗炙录》的记叙,如果将这条史料放在整个古代城市生活史中去考察,就会发现这条史料是很珍贵,很有用的。因为皇帝羡慕城市夜生活,在宋代以前还未有过这样的记录,在宋代以后也不存在。
这就是大宋的独特!
这条史料所透露出的信息可以说是划时代的,那就是在宋代城市里,传统的坊市已经崩溃,为商品交换开创新路,显示着充沛生机的夜市生活,尤其是那素以清心寡欲自我标榜的仁宗也都产生歆羡之情的文化夜市,成为历史趋势的最鲜明的标志……
宋代城市的夜市,对市民来说是一杯畅怀的琼浆,舒心极了,在这里,听不到官吏的呵斥,看不见怒马甲胄的将军,寻不着拖朱曳紫的宰相枢密——这是因为像张衡《西京赋》所说的“方轨十二,街衢相经;廛里端直,甍宇齐平”的城市格局已不复存在了,代之而起的是随街设坊、面市建屋的生动的新风格。
这时代,城市的道路已打通,街区不封闭,市民可以像鱼游春水一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在夜市上漫步、吵闹、打情骂俏,逐神怪于“露台”下,迎“社火”于街道上……
现在,大街上有许多四处游动装有茶汤的车担,其用意是想以此方便奔走累了、唇干舌燥的市民,让他们呷一口香茶,饮一碗甜汤,提神爽气,以继续去那有“夜场”的勾栏瓦舍游玩。
一切都那么充满了文化情调,但又不失其商业性,二者有机结合,水乳交融,从而写就了中国古代城市夜市最具光彩的篇章。
赵兴现在就站在莲花坊其中一间包厢里,只有站在这里,才算是知道这座勾栏瓦舍为何叫做莲花坊了。它是一个圆形的二层木楼,中间大厅是一个形如莲花的舞池,两层楼上,全是类似于现在舞池包厢的小包间,不过由于宋代玻璃还没有普及,面向舞池的这一边没有镶入玻璃,而是敞开的,垂着轻纱。
莲花坊主要供应的是素茶,也就是不加香料的茶叶。董小亮走的时候,给赵兴留下了许多琅霂酒,外加一些冷盘。这些东西倒是足够吃了,几个人点好上好的素茶,趴在房间的栏杆上,俯身望向一楼的莲花舞池。
这时,戏目还没有开始,大厅里穿梭的全是艳妆少女:一个个,十七八,尖尖的脸,细细的眼,弯弯的眉,薄薄的唇。头戴花冠,或着红黄生色销金锦绣衣,或扎仙人髻,或卷曲花脚幞头。她们像穿行春风的杨柳,摇摆着纤柔的腰,移动着细碎的步,红黛相媚,顾盼生辉……
她们,明眸闪闪,风姿绰绰;鬓发玄髻,光可以鉴;皓齿朱唇,星眼晕眉;香腮莹腻,体态轻盈;粉妆玉琢,灼烁芳香;被服杂错,巾鲜明;靥辅巧笑,神飞倾城;娇态千变,万种风情;宴堂深轩,芙蓉帐暖;爽歌凝云,谈论双频;舞腰乱旋,时换新音;手嫩胸白,簌簌轻裙;扶肩昵语,悄唱低吟……
猛然间,大厅里想起咚的一声鼓响,舞池中的喧闹陡然平息,人潮向两边退去,然后数名龟奴抬着一面面大鼓,走进场中间,依次摆放那些大鼓……
这场景有点熟悉,好像是《十面埋伏》中章子怡起舞击鼓的那番场景,赵兴看的目眩神怡,他真希望场中的女子比章子怡还美。
至少这女子不是假瞎子,她一身彩衣,穿着一套带有长袖的彩群,翩翩走进场中,场边的乐声一阵碎鼓,压下了莲花坊的喧闹,所有的客人都屏息等待她的起舞。
房间里突然想起一声清脆的咯咯声,一听这声音就知道那位廖小小来了,她见到赵兴,语速很快的说:“呀呀,马上就要轮到我上场,我的心像‘海里猴儿’一样扑扑直跳,听到大官人来了,赶紧露个面,大官人,你可别笑我,我今天唱的就是你中午教我的‘明月几时有’。乐师仓促练手,也不知能不能唱出大官人希望的味道。”
陈公川早已被这副繁花胜景弄醉了,他举着一瓶粉红佳人,仰头喝下了大半瓶,然后醉眼朦胧的冲廖小小说:“无妨,我哥哥的佳伎不久会到,等她们来了,便让我哥哥调教一下……”
赵兴没理会陈公川的醉话,他急着向廖小小介绍秦观与周氏兄弟。听到这两人大名,廖小小大眼忽闪一下,连忙做个福礼,嘴里轻嗔薄怒的缠上两位艳词大家,要求他们替自己赋写新词。
秦观,青楼大浪子,这时候正是他出风头的时候,憋了一肚子的艳词,巴不得有人来求告,廖小小稍稍一求,他已经肯了。
词是新词,但词牌是大家都熟悉的,乐师们甚至不用操练,廖小小接过秦观的诗,又央求周邦彦慢慢出手,自己则拿着秦观的新词匆匆去找乐师。
廖小小会撒娇,在她向人撒娇的时候,莲花池中急鼓声响成一片。陈宜娘已经在场中翩翩起舞,等到廖小小匆匆出门,节目的高潮到了。伴奏的鼓师猛然停住了鼓锤,场中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听的很清楚。
陈宜娘做了几个动作,类似现在的舞台造型,她的动作舒缓,摆出的姿态完美的展示了她的细腰,柔软如风中之柳。在全场人都的屏息中,陈宜娘忽然一个宛转,细腰一扭,水袖就如同一条展开的画布,或者像一道彩虹,妙曼的飞过空中,咚,一声鼓响,直敲到人的灵魂当中。
鼓戏开始了,相对于陈宜娘的手段,章子怡舞的那就是一盘菜。陈宜娘水袖频频敲击着周围的鼓幕,鼓声响成一片,赵兴在其中听到了1/2拍,甚至听到了1/4拍。鼓声密的像爵士鼓的声音,而鼓声的间隙里,陈宜娘的水腰像蛇一样盘绕,舞姿妙不可言。
“好”,陈公川趁着醉意大吼一声。这声喝彩响过,场中一片喝彩声。
鼓声平息,龟奴们端着盘子挨个包厢穿梭讨赏,轮到赵兴的包厢了,赵兴还没有开口,陈公川随手一挥,一粒蚕豆大小的“南珠”跳在盘中,那粒圆润的珠子在盘中滚个不停,伙计立刻扬声高叫:“丙字三号房,赏南海‘走盘珠’一粒,价值……”
“走盘珠”,这个词一出来,整个莲花坊顿时鸦雀无声,秦观与周氏兄弟跳了起来,他们走到盘子跟前,一边欣赏这里圆润硕大的罕见珍珠,一边啧啧称奇,还不时拿眼撇着一直很低调的陈公川。
龟奴顿了一下,等待赵兴接嘴。赵兴不满的看了一眼陈公川,略一使眼色,萧峰已经按住了陈公川的肩膀,一手捂上了他的嘴。赵兴则阴沉着脸对龟奴补充:“五万贯,陈衙内!”
龟奴接过那口气,继续喊:“价值五万贯,谢陈衙内赏。”
场中轰然大响,喧哼声四起,陈公川还在竭力摆脱萧峰的束缚,赵兴冷着脸走到他背后,一个手刀砍在他颈动脉上。
陈公川的挣扎戛然而止。
场中嗡嗡声响个不停,大家似乎都在谈论,哪位出手如此豪奢的败家子在丙字三号房,有知道的人还在窃窃传送:“那间房是和乐楼的董小亮订的,里面都是打算品尝龙虎豹宴的豪客,这不知道是哪位衙内。”
不一会, 陈宜娘由廖小小陪着,匆匆来到这个房间谢赏。廖小小原以为是赵兴出手如此大方,没想到是她一直瞧不上眼的陈公川。
陈公川已被放倒在躺椅上,他的鼻尖发出微微的鼾声,赵兴替自己的小舅子接受了陈宜娘的谢赏,他的表情寡寡的。
“奴奴这是第一次接受如此大的赏赐,我想这恐怕也是汴梁城百年来的第一次,请大官人一定告诉我奴奴这位小哥的名字,等这位小哥醒了,奴奴定要扫榻相迎”,陈宜娘满脸春风,廖小小一脸嫉妒的望着龟奴端的那粒走盘珠。
这时,龟奴已经换上了一个黑釉盘,奶白色的珍珠滚在黑色的瓷盘上,黑白分明,愈发显出珍珠的珠润玉圆。
第一百零三章 青楼大浪子
第一百零三章 青楼大浪子
自从赵兴出手击倒陈公川后,屋里的人都一脸的震惊,他们想不通陈公川这样一个半大牌子,看似两手空空,出手就是一粒大珍珠,仿佛如此硕大的珍珠就是他家菜园长的白菜一样,毫不珍惜。
陈宜娘看到赵兴脸色阴沉,屋里的几个人一脸难以置信,她不确定的问:“大官人,这份赏赐太厚,如果是小孩子胡闹,请大官人收回。奴奴只要担这份名头,就足以荣耀了。”
赵兴一摆手:“一粒普通珍珠而已,你只管拿去——不过我有个条件:你不准透露在这里见过何人,旦有泄露,为你是问。”
秦观等人这才明白,其实赵兴并不在意这粒珍珠的价值,他在意的是陈公川如此张扬,暴露了他们的存在。
挥手一掷五万贯,这该是怎样的豪奢?
为了不引人注意,连这样的财富都愿放弃。那么赵兴的身份到底值多少钱?他又想隐藏什么?
想一想,廖小小、秦观与周氏兄弟不禁沉默了。
陈宜娘也发觉其中的蹊跷,她连忙看了一眼龟奴,小心的补充:“大官人放心,行有行规,只要还在这一行做下去,绝无人敢泄露客人身份——龟奴们……我会叮嘱莲花坊老板的。”
龟奴也连声保证。
赵兴轻轻点了点头,又淡淡的问:“你的赎身银是多少?”
陈宜娘一喜,看了看还在昏睡的陈公川,她轻声回答:“奴奴现是自由身,今日得到这份赏赐,奴奴已经知足了——盛极则衰,奴奴打算就此收手。”
“好!”赵兴马上接过对方的话头:“等你收拾好这一切后,可去和乐楼找董小亮,我的新家他知道,让他带你找我——记住,我只等你五天,五天过后,从此我们再不相干。”
“谢过大官人”,陈宜娘连忙道谢,临走时又看了一眼昏睡的陈公川。
陈宜娘走了,廖小小还没走,她渴望的望着赵兴,忽闪着大眼睛却不说话。赵兴和蔼的提醒:“是不是该你上场了?”
“南海走盘珠一出现,谁还能争过宜娘的风采”,廖小小懊恼的说:“奴家刚才与宋小娘子换了下登场顺序,才领陈宜娘至此……嗨,今日真不想登场了(liao)。”
赵兴笑了:“了(liao)不得——很遗憾,我没有我家小舅子那么疯狂,抱歉了。”
廖小小这番说,是希望赵兴出的彩头能压过陈公川,替她长个面子——毕竟陈公川是以他的跟屁虫出现的,这小青年能如此,赵兴做不到吗?
但赵兴一句话堵住了她的意图。
廖小小眼珠一转,马上说:“难得遇到秦官人、周太学两位大词人,不如奴家就推了登台,专心在这里伺候几位士元吧。”
秦观立马提醒:“太好了,听说小小才学了新曲,不如就在我们这间房子唱出来,如此,反不坠身价。”
秦少游不愧是青楼大浪子,哄女孩子的心思是一流的,眨眼之间他就想出了解决办法。
赵兴不肯付出更高的赏赐,那么无论场中谁上场,她的风头都要不过陈宜娘。与其登台后让人贬低,不如把公开演出变成私下献艺。
这间房子给出了天价赏赐,房里的人又刻意保持神秘。而陈宜娘来过这个房间,然后匆匆告辞,廖小小却留在房内向客人献唱,并因此影响了公开演出。那么,廖小小究竟会获得什么赏赐,她不说,没人能知道。
这样一来,廖小小以退为进,避过了陈宜娘的锋芒,而且不坠身价。只是,众人怨恨的对象转向了这间屋子的神秘客人……
秦观,对女人可真是不遗余力。难为他在这一眨眼的时间就替廖小小想出了解决办法。
廖小小大眼一忽闪,明白了秦观的体贴,她送去一个秋波做感谢,拍拍手招呼龟奴把她的乐师带过来,龟奴连声答应退出房间,从此在没有进来。
龟奴告辞后,房里已没外人了,那个陈公川突然“哼”了一声,一边揉着脖子,一边爬起来,说:“你干嘛又替我做主,这陈宜娘技艺虽妙,可我还没有到把她娶回家的地步——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姓陈,同姓不婚。”
廖小小被眼前的现象逗笑了,她看着揉脖子的陈公川,好奇的问:“陈衙内,你早醒了?刚才……你都听到了?”
屋外的大厅里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锣响,借这记锣声掩护,陈公川轻轻避过了廖小小的提问。与此同时,赵兴也采用相同的模式,回避了陈公川的反诘。
房内几个人中,秦观与周邦彦兄弟根本不在乎场中表演的是什么,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连忙招呼廖小小准备演唱新曲。而赵兴与陈公川则趁机脱身,他们趴到了栏杆上,隔着厚厚几层纱,欣赏接下来的公共表演。
这次上场的是一位老头——这种节目顺序似乎与廖小小讲的不一样——老头插科打诨说笑话,观众被他逗的发出阵阵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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