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的大婶。程阿珠独生在汴梁,赵兴又没有亲眷可以聘请,所以这位伴娘是邻居麻秀才提供的,她在婚礼中客串赵兴与程阿珠的长辈。
伴娘一边结发一边吟唱着诗句,等将夫妇二人的头发系在一起,伴娘又递给夫妇二人每人一个紫金钵,钵底用红、绿丝线打着“同心结”——这是新人行“合卺”礼,亦即双双喝酒。该仪式很早就见于经典。《仪礼》记述的是用刨成两瓣的葫芦,盛上酒端给二人喝……
行合卺仪式时也有诵诗相伴。饮罢,赵兴与阿珠一齐丢掉酒具。阿珠充满期待地用力掷下,赵兴则轻轻一抛——果然,阿珠的酒杯落地后跳起,赵兴的落地后寂然不动,观礼的众人见到这种现象,齐声赞礼:“好兆头”。
酒杯一个跳,一个不动,宋人认为这意味着会生很多男孩。
等欢呼声平息,一名歌伎端上“定情十物”。伴娘首先从第一个盘子上取下第一定情物——手镯,边向程阿珠手上套,边吟唱:“何以致契阔?绕腕双玉镯。”
套在程阿珠手上的是一对翠绿的翡翠玉镯,浑体没有一点杂色。
套上玉镯后,捧第一个盘子的倭女退下,第二名倭女走上前来,将盘子呈上。伴娘从盘中取下第二件定情物——臂钏,吟唱道:“何以致拳拳?绾臂双跳脱。”
臂钏是一种套在上臂的环形首饰,特别适合于上臂滚圆修长的女性,能够表现女性上臂丰满浑圆的魅力。沈括曾在《梦溪笔谈》中记述道:“金陵人登六朝陵寝,得玉臂之,功侔鬼神”。但当今汴梁城最流行的是一种叫做“跳脱”的金银臂环,如弹簧状盘拢成圈,少则三圈,多则十几圈,两端用金银丝编成环套,用于调节松紧。这种“跳脱”
式臂环,可戴于手臂部,也可戴于手腕部。
赵兴送给程阿珠的是一对阿拉伯风格的“跳脱”,金丝编出蛇的形状,蛇目用红宝石点缀,蛇身镶满了名贵宝石,在斑驳的阳光里熠熠生辉。稍一舞动,蛇便仿佛跳动起来。
伴娘给阿珠套上这对臂钏,轮到第三件定情物:戒指,她接着吟唱:“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歌伎合唱:“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古代未字女子均不戴戒指,因为戒指是定亲或定情信物,所以这个最小的信物在女子心中的分量却是最重的,到今天也是如此。伸出手让对面的人为自己戴上,而后,或者幸福的戴一辈子,或者,早晚有一天对着它哭到心碎。
戒指需要赵兴给阿珠带上,因为戒指最重要,所以要在场的女性合唱,以示叮咛与祝福。
第四件定情物是耳环,伴娘吟唱:“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而后从盘子里取下耳环给阿珠带上。宋代把耳饰里小巧简洁的耳环称为“丁香”,繁复华丽的耳坠称为“络索”。现在阿珠带上的是对“络索”。
第五件定情物香囊,吟唱的诗句是“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第六件定情物玉佩,吟唱的是“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美玉上系着穗子,或者同心结名叫“结缡”,是古时成婚的代称。《诗经》中:“亲结其缡,九十其仪”。
第七件定情物正是同心结,这是它第二次出现在赵兴的婚礼上,伴娘接着吟唱:“何以结同心?素缕连双针。”
宋代同心结是用双色线编织的——现代所称的“中国同心结”是单色编织的,而“东方同心结”指的是日本韩国流行的同心结,它们依旧像宋朝那样使用双色编织心结。
按宋俗,编织“同心结”的时候要用两根针,分别穿不同的线,因为“针”谐音同“贞”。“织同心,结双针”,意味着告诫夫妇双方,都要对婚姻忠诚。
递上第八件定情物金簪时伴娘吟唱:“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九钗吟唱:“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十裙吟唱:“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
婚礼进行到这儿,赵兴已明明白白的体会到,为啥宋代剩男多。身在宋代,结个婚有多难啊。要凑全十件价值昂贵的定情物……也就是他这位海贸大豪商了——在这个女权社会,娶一个老婆实在太花钱,难怪连李格非这样的“女大词人他爹”,都成了“剩男”。
婚礼已到了尾声,赵兴从新娘阿珠的花冠上摘下一朵花,伴娘吟唱着诗句,新娘阿珠解开新郎花冠上的绳结,然后,花朵散落到床上。
赵兴搂住那纤腰,慢慢沉下身子,与阿珠合拢在一起,阿珠陡地一声惊叫,声音里充满惊喜……
公历1087年3月31日,星期三;中国历丁卯年壬寅月乙巳日壬午时,亦即元祐二年二月二十五日,赵兴完成了自己的宋代婚礼。
第二天是殿试的前一天,按照规矩,赵兴这一天需要去礼部报到,学习觐见皇帝的宫廷礼节。
这一天也是程阿珠以正妻的身份,接管家务的头一天,由于没有公婆存在,晨起那套奉茶仪式便可以省略。
程阿珠倒是想昨晚宿在家中的苏轼问了个安,但王夫人迎出来,谢绝了程阿珠的奉茶仪式,反提醒赵兴赶快去礼部报到,免得误了时辰。
整理好行装后,赵兴一身轻便装束,骑着高头大马前去礼部报到,程夏也想见识一下,所以跟着一路跑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皇帝脑袋也敢乱摸
第一百二十三章 皇帝脑袋也敢乱摸
皇宫大门外等待的举子很多——不,现在不应该称他们是举子,应该称会元。元祐二年,恩科,本届考生数目稍少,参加省部试的举人有六千人左右。本科录取137名会元,等完成了殿试,他们该被称为“及第”生。
进士共分三榜,第一榜有三人,依次为“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人称“进士及第”。第二榜上的人数不限,称“进士出身”,第三榜则称为“同进士出身”。
赵兴在省部试中,坐了把红椅子——亦即最后一名,除非咸鱼大翻身,否则他就是第三榜的料,所以他不慌不忙,走起路来慢悠悠的,这在那群诚惶诚恐的及第者面前就显得态度嚣张了。尤其是他的随从程夏也骑着罕见的高头大马,这让他们更愤恨不平。
“这谁呀,名人吗?如此嚣张?”场中响起窃窃私语。
“不知道,刚才听宣礼官说,唯有那把红椅子还没有人坐,这厮到的最晚,定是那把红椅子来的人。”
果然是红椅子,等赵兴报完到后,宣礼官宣布人到齐了,领着众考生进入皇宫,行动匆匆,程夏被留在外面,赵兴只来得及向对方打个眼色,皇宫大门便吞噬了他。
宣礼官将众位考生领进大殿,开始引导考生向一把空椅子毕恭毕敬行礼,而官员们则逐个纠正他们的动作……
赵兴个子大,在一群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单凭苦读吟诵才考中的及第者中,显得异常醒目。偏这人行礼时还不卑不亢,全没有那种诚惶诚恐的哆嗦,因而受到了礼部官员的重点关照,上下教育了数次,看赵兴还是那副散漫劲,宣礼官只想将其驱逐出礼堂,然而,一名官员俯耳在他耳边说了句悄悄话,此后宣礼官干脆对赵兴无视。
不久,赵兴被调到了队伍的最后排,他无所事事的看着这群考生煞有其事的冲那把空椅子行礼,肚里直想笑。而宣礼官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就是不理赵兴。等了一会,一名官员悄悄把宣礼官叫出来,现场的及第者都在乖乖的低头站着,赵兴东张西望起来,寻找周邦式的身影。
周邦彦没找到,他的目光偶尔转向宫墙,猛然间想起,自己在其他地方都未曾见过砖石结构的房子,据说汴梁城考古挖掘,也未发现汴梁民居有砖石结构,但记载上,皇宫明明是是砖石结构的……想到这儿,他把目光转向宫墙,细细打量宋代的砖木结构。
宋代砖石结构很少见,现代,除一些残破的宗教建筑外,唯有赣州还保留宋城墙原状,可以从中看到宋砖。现存宋砖厚重坚固,长方形,砖泥纯净灰蓝,火候高,质地精良……
没等赵兴观赏完,他身后响起一阵靴声,一个十来岁大的小孩背着双手,独自一人走进礼部大殿,他背着手兜了几圈,站在东张西望的赵兴面前,仰着脸问:“好高大啊!这么雄壮的汉子,也会写诗做赋么,何不习武?”
若赵兴是土生土长的宋人,他此刻必定不敢乱动,或许他都能从服饰上猜出这男孩的身份。可他是个历史白痴,看到对方身上穿的绛红色袍,心里还在纳闷:“不是说赵匡胤是黄袍加身吗,怎么这小孩穿的红袍在皇城四处乱跑……嗯,皇城里面敢四处闲逛的人,那一定是宗室弟子——皇室成员啊。”
这小孩戴着一顶通天冠,冠上缀卷梁二十四道,冠前有金博山加蝉为饰,用玉犀簪导在头发上,冠带的扣子是一粒“北珠”。一身云龙纹绛紫色纱袍,白纱中单、方心曲领(宋代的方心曲领是一个上圆下方,形似锁片的装饰,套在项间起压贴作用,防止衣领雍起,寓天圆地方之意),腰束金玉大带,前系蔽膝,旁系佩绶。
小孩问的天真,赵兴看到对方粉嘟嘟的脸,又看到袍子上溅了点泥巴,他温柔的蹲下身子,先拍了拍小孩的头,打断好奇宝宝的问话,然后细心的掸掉对方袍子上的泥巴,关切的说:“道路泥泞,天冷路滑,走路小心点,瞧,一身泥!”
赵兴蹲下身来后,心思全放在那小孩身上,没注意到周围的考生都在哆嗦,尤其在他抚摸小孩头的时候,有一两考生竟然昏倒在地,而那小孩则背着手,直向身后打手势。
那小孩看到赵兴蹲下来,个子仍比自己高,他也坦然地摸了摸赵兴的肩,好奇的问:“不学武,你长这么高大干什么?”
赵兴被这句童趣的话惹笑了,他继续蹲着,开玩笑说:“人都说站的高,看的远。我拼命的长,长这么高,就是为了看得远。”
小孩老成的点点头,又问:“那你看到了什么?”
宋人崇佛,这小孩似乎在与赵兴打禅机,也叫“打机锋”。赵兴也就顺嘴绉下去,他一张嘴:“我……”
顿了顿,他续道:“前方雾太大,我看不清。”
赵兴本打算说:他看到了亡国;看到了党争;看到了百姓苦难等等,用这些沉重话题做预警,但他转念一想,他现在的身份,说这话有点不合适。旋即,他又想改说一些趣话,一时半时想不出来,所以干脆就含糊其辞。
好在他这话听起来玄之又玄,像是一句禅机。那小孩也就世故地点点头,背起双手,一言不发的离开。
小孩才一出门,院里的考生咕咚咕咚跌倒一片,似乎刚才憋气过久,虚弱的身体撑不住。随后赶来的礼部官员倒没有斥责这种现象,他们和颜悦色地向考生们交代了几句,匆匆结束了这场礼仪培训。
“就完了,我还没学磕头呢,不是说见皇帝要三跪九叩吗?”赵兴心里直纳闷,他刚想找宣礼官聊聊,没想到宣礼官一见他,态度恭敬、语气坚决的一指大门:“出去。”
“还好,这话前面没加上‘滚’字”,赵兴纳闷的走出礼部大殿,数名宦官像肉屏风似地挡住及第者的视线,急急引领众人向皇宫外走,赵兴跟随人流走出宫门,途中他发现皇宫的戒备一下子变的严厉起来,路上遇到童贯——那厮还曾说是朋友呢,跟前都不凑,就站在远处冲赵兴直挤眼。
赵兴隐隐觉得,问题可能出在那个小孩子身上,他走到东华门口,门口多了许多禁军,一位大太监执刀守在门口,见到赵兴走来,威严的冲他一招手。大太监身边的人朗声介绍:“殿前司都指挥、太尉冯世宁有话垂询,那举子,通名上来。”
“黄州生员赵兴赵离人见过大官”,赵兴拱手回答。
冯太尉看了看赵兴,满意地点点头,扬着尖细的嗓门,意味深长的嘱咐:“咱家猜你就叫赵兴,张用那厮说过你的个头罕见……回去吧,以后好好伺候着。”
出了皇城,赵兴看到周围突然增加了禁军,他若有所思。猛然间,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便翻身上马,也不顾程夏在后面呼喊,快马向家中奔去。
赵兴回来的急,原本程阿珠要学学那群倭女的样子,摆个迎接仪式,没想到赵兴匆匆闯了进来。当时,程阿珠正在跟王夫人、朝云、陈伊伊聊天,看到赵兴进来,忙站起迎接,但赵兴潦草地点点头,马上转问王夫人:“恩师何在?”
“今日早朝后不久,宫里太监来传讯,要求朝臣无论是否当值,尽皆入宫——他赶着入宫了,你慌慌张张的,怎么了?”王夫人答。
“不会吧”,赵兴满脸地难以置信:“多大的事啊——不就是拍了某人的脑袋吗,怎闹得这么大动静?”
王夫人取笑道:“怎地?离人,还没有授官呢,便开始关心朝堂大事,过去也没见你这样啊。”
程阿珠关切的看着他,走上前来帮赵兴理了理因奔跑而弄乱的头发。陈伊伊没抢到这份活儿,她连忙伸手接过了赵兴手中的马鞭。
赵兴的神色又好笑又无奈:“我可能闯了大祸……我在皇宫摸了一个小孩的头,那小孩可能是宗室子弟。”
王夫人噗嗤笑了,笑够了,她又问:“那小孩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冠?”
赵兴详细的描述了那小孩的衣着服色,特别提到小孩的帽子:“那帽子很特别,一圈24根梁,帽上缀着明珠美玉……”
满屋子的人都笑的喘不过气来,程阿珠刚刚笑完,又神色忧郁的望着王夫人。王夫人停住了笑,说:“那种帽子叫‘通天冠’——通天啊,你猜谁会戴这种帽子?”
赵兴已经隐隐猜到了真相,要不然他不会说“自己闯了大祸”,但他犹不肯认错:“可他穿的是绛红袍,皇帝,不是该穿黄袍吗。”
“谁说官家应该穿黄袍……枉你还是大布商,成天染布,竟连朝服、冕服都分不清楚,我问你,在场的礼部官员穿什么颜色衣服?”
“好像……品级高的官员穿的是朱紫色,等级低的穿绿袍,当日我们穿的是白袍(白身)”,赵兴边想边回答。
“本朝尚火德,冕服、朝服以朱紫为贵……”,王夫人意味深长的说:“不是有句诗说: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满朝朱紫衣,皆是读书人……”
“那……”赵兴张口想问——“那么,黄袍加身是谁干的?赵匡胤不是在陈桥驿被部下黄袍加身,然后做了皇帝么?”
但他才张口,想到这话太犯忌,赶紧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心思一转,赵兴已经明白了,原来,赵匡胤的“黄袍加身”不是宋朝人干的。
宋朝人以为自己传承了火德,而“金木水火土”是儒学理论中的重要部分,它认为改朝换代是“五德循环”,包括亡国和异族入侵也是“五德循环”的一种——这是古人最坚定的世界观。
宋朝既然尚火德,服装当然以朱紫色为贵——明朝才崇尚土德,服饰以黄色为贵。所以,黄袍加身它应该是明朝人做得!
“我竟然被‘黄袍加身’迷惑了一辈子……”,赵兴想通了这个问题,他马上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禁不住惊呼出声:“我居然摸了皇帝的脑袋,还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走路小心——我出宫时,禁军都出动了,皇城好像戒严了……”
王夫人笑的更大声了:“我朝与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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