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领这群交趾人在金明池转一圈,看他们还好意思来这儿炫耀……这等技术,好意思拿出手。”
越南巧匠无言退下。随后上来的是越南的歌舞伎队伍……最先上场的是一对40人的队列,他们手持两头杖,腰悬鼓,边走边手里翻舞击打着腰鼓,声音古朴而沧凉,像是历史老人渐走渐进,唤醒了隐藏在众人基因里的敬畏。
台上苏轼很博学地介绍:“这是杖鼓乐。今人击鼓常时只是打拍,鲜有独奏之妙。而古曲击鼓则两头皆用杖,只用鼓声表达乐曲的意思,谓之‘杖鼓乐’。此乐唐时犹存,传闻《秦王破阵子》就是最后的杖鼓乐,今人多不闻矣,这乐曲……”
苏轼说到这儿,唤过赵兴问:“此乐甚至古朴,必是上古遗物,离人,此为何乐?”
赵兴的脸上满是近乎于绝望似的悲哀,他颓废至极地低声回答:“老师,这个……是……《黄帝炎》。”
“轰隆”一声台上的座椅倒了一片,连年纪最大的吕公著也站起身,惊问:“是《黄帝炎》?你确定?”
“炎”是一种曲调类型,或作“盐”。唐曲有《突厥盐》、《阿鹊盐》。所以杖鼓乐又称炎杖、盐杖。
据说,《黄帝炎》的起源比甲骨文还悠久,传闻它起源于上古时代,是炎黄民族赞颂自己民族始祖的民族初始音,鸿蒙时代,我们的原始先民们纯用鼓声,敲奏出自己对民族始祖的崇敬,这声音透过了千年苍穹,记载了我们民族起源的历史……可现在,连最博学的苏轼都不知道这个“民族的初始音”了。
对一个民族来说,还有什么样的悲哀能比这个更令人绝望!
我们民族可是最擅于讴歌的民族呀,连地震遇难都要被讴歌为“纵做鬼,也幸福!”,却连歌颂炎黄民族起源的《黄帝炎》遗失了……
这会儿,越南人开始唱了,他们边鼓边唱:
“先取山西十二州,
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
渐见黄河直北流。”
又唱“天威卷地过黄河,
万里胡人尽汉歌。
莫堪横山倒流水,
从教西去作恩波。”
再唱“马尾胡琴随汉车,
曲声犹自怨单于。
弯弓莫射云中雁,
归雁如今不记书……”
苏轼在台上犹自喃喃:“这是《柘枝》旧曲,汉时尝做雍凉军歌,唐时以羯鼓为音配奏,故称《羯鼓录》,曲名《浑脱解》,至今秦凉地区犹有唱者……”
吕公著一指那群越南人,语声颤抖:“留下来,留他们下来,让他们把曲子留下再走……《黄帝炎》啊!巍巍吾皇、赫赫武功,老臣今日能再闻此声,呜呜呜呜……”
文彦博也激动,但他还把持得住,劝说:“吕公,他们现在走不了,不如且静听之,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料,回头再一起找他们!”
接下来演奏的是杖鼓乐《庄周梦蝶》、白居易《母别子》等等,台上人倾听的更用心了,赵兴心里唯余悲哀。
留下这群越南人有用吗?
其实,在正常的历史中,《黄帝炎》也会在这时候传回中原——越南为了感谢宋朝赐还它们的领土,特地派遣使臣来大宋觐见,使臣携带的就是李源带来的这个伎乐班,于是,《黄帝炎》回归中国……但这没用——又一次改朝换代来了,从此,我们永失《黄帝炎》。
鼓声少歇,部分越南人走下台去,抬来了一个更大的鼓,少数留在台上的越南人继续唱:“君问吾风俗,吾风俗最淳;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
歌声中,李源亲自持鼓槌上场,一众越伎娉娉婷婷随之而上,随着李源几声鼓响,她们在鼓声、檀板声中素丽地清唱起来,唱的歌词是白居易的《琵琶曲》、李白的《剑客行》……
这种唱法,现代称之为“陶娘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它评定为越南的“世界文化遗产”、“古中国歌乐的活化石”、“越南国粹”。而这里说的“陶娘”是宋初的一名宋伎,她与男伎廖守忠先后受雇佣到越南,在越南宫廷演唱,从此把原版的“隋唐乐府辞”演唱技巧带入越南。
所以“陶娘歌”在越南也被称为“宋伎歌”,更严谨的翻译是:“隋唐乐府辞”……但现在它被称为“越南歌筹艺术”、“陶娘歌”。在现代,中国人要想听到中国唐代诗人白居易原汁原味的《琵琶曲》、李白的《剑客行》以及唐乐《庄周梦蝶》,都必须去越南,因为那是越南的国粹。
台上李源敲鼓的手法称之为“朝鼓”。隋唐时期把宴上击鼓人称为“官员”,可能这工作本身就是由官员担当,越南人照本宣科地延续了这一称呼。这名击鼓官员又被称为“局外人”,他既是欣赏品评歌声琴艺的“局外人”,许多时候又是“局内人”,有时甚至还用鼓声当场对陶娘进行批评。所以,隋唐乐府辞演唱时,鼓手的作用最重要,唐代酒宴前,艺人们在准备演唱的同时,往往互相询问那位官员担当是鼓手。
檀板鼓声中,歌韵悠悠。台下人被这穿越数百年的歌声所震撼,他们交头接耳,低声谈论。赵兴心中却忍不住悲哀……以上展示的这些文化,最终将永别炎黄,在这股汹涌的浪潮中,个人努力有用吗?
人世间最悲哀的是:或许我们还要讴歌这种文明丢失……
台上的节目并没有为赵兴的悲哀而停留,李源接下来展示的是织锦工艺。
中国纺织史上有个重要人物名叫黄道婆,她是海南人,约两百年后,她会将先进的印度纺织技术传入中原,而她的技术本源——海南“黎锦”一直将其这套宋代工艺保存至现代,成为一种价格高昂的化石级宝物。据说,黄道婆带来的纺织技术,是由移民从隔海相望的越南带入海南岛的。
台上展示的绸缎灿若云霞,现代越南人用喃语称之为“唐锦”,中国人把它称作为“越南绸”。
李源这次展示了越南绸恰好跟《簪花仕女图》里的唐朝贵妇身上穿的图案完全一样,这种绸缎隐隐反射层层鳞光,像夜光锦,在华丽的绚烂外披上一层含蓄的外衣,雍容华贵中透着不引人注意的谦逊,正适合以君子自谦的台上诸公。
“唐锦?这是唐锦?”文彦博惊愕万分:“不料唐人竟能织出天溢彩霞……跟你的那弟子说说,让交趾人留下织法——内造,让皇宫大内出面建立织造坊。子瞻,唐锦啊,我等今生能再现唐锦,也算对得起先人了!”
吕公著摸着胡子说:“老夫老了,垂垂欲死——这事让我来,若能在临死前恢复唐锦、射礼、唐乐,再闻《黄帝炎》、《琵琶行》……此吾平生志愿矣,朝立书,夕死足矣!”
吕公著说的什么?他说的读书人最高理想——青史留名。干成了这件事,就能青史留名。
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恢复周礼合不合适的问题,是谁来做的问题!
台上诸公顿时各有想法,低声讨论起来。赵兴则在台下流水般继续指挥“演员”轮番上场。
表演的场地是赵兴特地在小王驸马王诜院子里面平整出来的一块空地,政事堂几名宰相坐的位置搭了一个一寸高的木台,也就是铺了一层木板而已。木台上几名官员坐着看,其他人的椅子则散布于松石之间,他们或站或坐,神态很悠闲。
刚才的兴奋平息后,场中恢复了平静的气氛,大家的注意力全在观赏节目上,赵兴听到身后再无动静,心中嘟囔:“这才对,看表演还要吵架,这人怎么了?连娱乐的时候都不忘‘斗争’。”
这场表演是赵兴精心排练的,三国的客人为了显示自己的文化,也卖力的表演着,在每一个细节上都力求完美,以体现自己的华夏传承。华丽的演出服、精心的情节安排、中规中矩的表演,连操持这一切的赵兴看过多少遍,此时此刻,也禁不住被他们的表演所倾倒。
这就是文化,华夏民族自身创造的文化。这种文化潜藏在每个炎黄人的基因中,血脉中,现在,它正被唤醒。
文明是什么,文明就是文化礼仪,懂得礼仪的民族就是“文明一族”,失去了礼仪……
崖山之后,我们还有炎黄礼仪吗?
此时此刻,赵兴心中突然想起以色列歌——““在巴比伦河畔,
我们坐下,想起她,
想起她,就止不住泪,啊锡安……”
以色列人失去了锡安,他们还有权利哭,他们能够放声大哭!但我们……
还有什么样的悲哀比这凝重?!
赵兴只想在这个有资格痛苦的时代好好痛哭一场,他想大喊:“我夫我母,我族我宗,你们到底丢失了什么?”
……
赵兴这个现代人的都被全套的古礼盛典所感动,更不要说在场的那些宋人了。看了不一会,他们也纷纷倾倒,倾倒在他们自己祖先所创造的辉煌之下。
窃窃赞美声越来越强烈起来,但生活还得继续,赵兴仿若未闻地把目光转向了李公麟、米芾,那两个人正在新来的那批倭女的伺候下,奋笔疾书,描绘着现场的情景。
这是一场盛典,值得用浓墨重彩来书写。
李公麟、米芾的笔触已经跟原来的《西园雅集图》完全不一样,两人的绘画手段再现了盛唐时代的奢华铺成,西园里的一枝一叶、一松一石在他们的笔下都描绘的像是人间仙境,驸马王诜站在此二人身后,满意的直摸胡子,这场集会过后,他王诜以及他的园林,必将流传千古。
赵兴慢慢的踱到李公麟身后,神色激动地看着那幅即将完成的《西园雅集图》,心里一遍遍狂喊:“我在这里,我看见了——我他妈爱死了这一切……”
如果有人听到他的心声一定会大为惊愕,因为他用了太多的现代词……
这就是赵兴,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人。
李公麟已开始润色图上的瑕疵,赵兴禁不住伸手,呼喊:“我的,全我的,谁都不许跟我争?”
王诜鄙视的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赵兴,得意的说:“我家的园子,这东西当然归我,没我的吩咐,看谁敢准许片纸流出西园。”
赵兴本来对王诜态度很恭敬,对方帮自己解决了香脂厂的麻烦,他欠对方一个情,但此时此刻,由不得他客气了,因为《西园雅集图》可是价值数十亿美元的日本国宝:“小王驸马,不知道我老师告诉过你没有,我这个人一旦急了,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
赵兴上下打量了一下王诜的身材,嘴里啧啧出声:“唉,就凭你这小身板还想跟我抢……嗯,你需多叫上数十个‘院子’做帮手。”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其乐融融的凑在一起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其乐融融的凑在一起
他们自顾吵着,李公麟怒了:“赵离人,我在你眼里算什么?死人吗?我画的东西,我不许人谁敢抢?……再说,这场演艺展现了多个古礼,我还觉得一个场面不足表现……或许该多画几个……嗯,全画在一幅图上不容易布局,米元章,你以为如何?”
炮弹不行糖衣上,赵兴从来不怕花钱:“一万贯,把它许我!”
王诜气的直哆嗦:“赵蛮子,我竟不知你是这样一个蛮子,这我的院子,我的家,在我这里动拳头,谁怕你?”
现在该晓之以情了,赵兴马上扯着李公麟的袖子说:“李公,你说你学了黄金律,我管吃管住的,笔墨纸画油彩任你挥霍,怎么地你也该给我留下一副作品吧——我喜欢你这幅画,这才是顶峰之作。不仅是我大宋的顶峰之作,而且超越唐画成为我华夏的巅峰之作……就它了!你说我第一次开口,你好意思不许吗?”
王诜见自己一直受到无视,他愤怒的挽起了袖子,在赵兴说话的功夫对其拳打脚踢……赵兴说的对,就他那小身板,拳头捶到赵兴穿铠甲的身上跟搔痒差不多,赵兴恍若未觉,自顾自的把想讲的话说完。
米芾一直埋头作画,这会儿看不下去了,他停下笔,不满的瞪了一眼厮打的两人,又对李公麟斥责说:“如此良辰美景,你不赶快把这场面记在心里,怎有心与人闲聊?”
而后米芾又对赵兴、王诜说:“古人祭祀的时候,猪头摆上几日,等要祭礼结束才想着分猪肉。我俩还没把猪杀了,你们已经在台下为分猪头厮打……怎好意思?台上演的什么?温良敦睦,瞧瞧你们自己?”
米癫子这次说的是正理,连赵兴都被他说惭愧了,他赶紧拱手:“对,温良敦睦,那我就辞让一下,粉侯,这幅画归你了,我不与你争。”
宋代又把驸马叫做“粉侯”。赵兴把那个“争”字咬的格外重。
赵兴谦让了,王诜不得不表现自己的谦让,他也赶紧一拱手,假惺惺的谦让说:“哪里,离人兄,我为主人,主随客便,这幅画该我让你的。”
赵兴的表现立刻让人知道他刚才的谦让纯粹是诡计,王诜这样稍一谦让,任谁都看出他的虚情假意,但赵兴立刻满脸激动的伸手握住对方的手,感激的语声颤抖:“粉侯,您太客气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王诜郁闷的要吐血,可这是他自己表现谦让的,哭都没地方哭。
台上的几名高官原本看到这里吵闹,有点坐卧不安,突然间他们表演起温良敦睦,像两名谦谦君子一样亲热的拉着手,让政事堂的高官禁不住微微点头,表示赞赏。
“周礼可行乎?”吕大防开口问文彦博。
文彦博点点头:“或可!然,唐锦之事,首在必行!此事与我朝有益,想必推行起来,朝议不会反对——我等就先从这儿着手。射仪吗?也不知它能否平息纠纷,且做个娱乐,让门生们学起来……”
其他人商量的时候,章惇眯起眼睛,笑的很冷淡。
“温良敦睦”对章惇不管用,他是枢密使,青唐之乱是在他主持枢密院(国防部)时爆发的。战乱爆发后,他担心别人议论,便发布了《告密令》,要求百姓揭发“诽谤青唐之乱”的人。
前不久,有个百姓在茶楼里议论起,被人揭发。章惇将之逮捕下狱。此事引起很大的反响,无数人认为议论者罪不该死,连小皇帝都替那人求情,但章惇接到皇帝的求情后,立刻下令处死议论者……
章惇不需要“温良敦睦”,他只是在琢磨——唐锦织造可是件大有利润的事,自己怎样才能插一脚?
三国客人的表演进入尾声,等他们退下后,进入了通常文人聚会的例行时间。政事堂的官员们招呼自己的弟子门生上前,一边闲聊着刚才见到的景象,一边享受着赵兴送上来的“冷餐”。同时,弟子们就刚才的情形吟诗作对,做一篇美词华章歌颂之。偶有觉得看不够的,再叫上表演者上场,就近来一次贴身演出……
跟兰亭集会一样,这场聚会的后半段类似一场现代冷餐会。汴梁城六大名楼的厨子都被赵兴召集而来施展身手,因为刚才韩日两国使节呈现的食物中有“脍炙”,所以冷餐里临时添加了烧烤项目——就是现代称之为“韩式烧烤”的东西。
六大名楼的厨师呈送的有很多外国菜,很多菜当时还没有传入中国。但政事堂,或者说西园在场的人都提前品尝到了。这些政事堂的官员们多数肩负着师长的责任,他们一边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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