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落到章惇头上,条件是决口不谈赵兴私自仿制的事情,甚至出面掩盖。
章惇是什么人,他心狠手辣。为了利益敢豁出一切。赵兴这点小要求在他看来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心中反而感激赵兴能把这件功劳,遥遥无期的保留到他起复的那一天。
章惇虽然狠辣,但在宋代,即使恶名昭彰的贪官,心中也还残存一点道德律。对方投之以桃,章惇报之以李,他一指北方,说:“老夫告诉你点内情:自军器监案爆发以后,军器监上上下下被清洗了数遍,现如今,监内有活儿都不敢揽上身。所以,即使你拿出这件武器也没用,军器监知道了,光讨论都能花上数年。
你以为军器监不知道喷火筒吗?‘药发傀儡(宋代焰火)’是什么东西?不就是纸包的喷火物么?军器监早就研究过,一二十年了依旧未能定型。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不是想在自己船上配制武器吗?你独忘了那里!”
赵兴茫然的望向了章惇指的方向:“那里,那里有什么?”
看到对方并不明白自己的暗示,章惇一指赵兴怀里,提醒说:“你身上还有一封官诰……”
赵兴条件反射的一捂口袋,嚅嗫的说:“这可不行,那是我的纪念品,毫不容易中了进士,得这份官诰,我还打算把它当传家宝……”
其实,那份官诰并不在赵兴怀里,他捂着口袋只是下意识的。他想说的是:那份官诰是他的旅游纪念品,还有什么东西比这份官诰更能显示他来大宋一趟,不虚此行。想必,连他的子孙后代都要满意这份旅游纪念品……
赵兴说了几句,声音逐渐低沉下去,他明白了章惇的暗示:“密州!”
章惇回答:“密州!”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新年行大运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新年行大运
赵兴松了捂着的口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端正了身体,目视章惇,等待章惇解释。
“熙宁七年(公元1074年),高丽使向朝廷提出,登州距离辽国边境太近,朝贡的使节容易受到袭击,要求使节改从明州港登陆。神宗许之。自此,无论朝贡使节,还是贸易交流,都须经由明州港。
然,今年初,朝廷正式批准于密州港设置高丽榷易务(规格低于市舶司的机构,可代行海关的管理职能),主管与高丽市舶诸事,而登州港今后只做水军辖地——这个变故还是出自你老师,是苏老坡在任密州太守时,要求加强登州水军,以利于防御辽国。
在我看来,密州早晚要设市舶司,其地有市舶司而无水军监控,恰好方便了你?整个密州唯余团练有五艘快船,可惜都老朽不堪役用。而高丽市舶司初建,诸事草创,监控商船出海的事,唯有靠船上水夫举报。
我刚才看了,你的船员都是藩人,别人怕船员出首,你不怕!我大宋禁止武器出海,可爆竹烟花不算武器,这东西不就像新年里孩子玩的药发傀儡(宋代烟花)吗?你干嘛不干脆把它的外形做成药发傀儡?”
章惇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看了赵兴一眼,继续补充:“我知道各地水军状况,我大宋水上无强敌威胁,所以水军武备松弛——那些战船多是做样子的,民团水军更如是:船只朽坏不堪用,水夫每日只是坐在港口数星星,这也算操练,哼!
现在老夫虽卸去枢密使一职,但余威还在,离人要去密州,我帮你把这五艘船拿到手,有了这几艘船,你连市舶司都不用理,想出海就出海,怎么样?老夫这个主意算是答谢你肯医治我儿的,如何?”
赵兴大喜。
五艘船平常不出港,那么在动态平衡下,让港中一直保持五艘船的量,巧立名目下,可以养多少艘武装商船……这可是项好买卖。
赵兴拱手:“多谢章大人。在下保证在密州为章大人练出一支火军,等大人起复,这支火军便任由大人调遣。”
章惇是个狠人,苏轼曾记述青年时代与他同游的一件轶事,他能攀绝壁题字,面不改色,苏东坡说他:“子厚必能杀人”,因为他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懂爱惜,更不会珍惜别人的生命。
私练军队,这是多么大的事,泄露出去要被抄家灭族的,但章惇现在一个闲职,他就敢私下与赵兴约定——从这约定看,章惇对自己将来起复有着强大的信心。而他连军队都私下编练,这也说明隐藏在他心中的怨毒不可谓不深。
码头上工人们还在装卸巨木,有滑车协助,这会工夫,那艘划桨船上的木料卸的很快,甲板上已经开始清空,船上的人开始揭开舱板,从船舱里调取物件。
章惇被码头上的效率所震撼,他立起身来,眯着眼睛朝码头眺望,赵兴随手递上一个金质的单筒望远镜,章惇刚才看到程阿珠摆弄过,原本他就被好奇心咬噬的只想伸手,现在终于得到了一副,他立刻有样学样的操作起来。
舱板掀开,首先跳上甲板的是两队身戴枷锁的胡人,他们手上戴着铁铐,两手之间有着长长的链子,铁链的一头似乎拴在船的主桅杆上,一名工头打扮的人拿着钥匙,依次给他们打开脖子上的锁链,而后这群阿拉伯奴隶在监工皮鞭的威胁下,排成两行戴上脚链,向岸上走来。
章惇观察了一会,很好奇,他转头征询赵兴的意见:“去看看,这些都是啥人?”
赵兴点头,章惇才举步,又回头望望地上装火器的箱子,叹息一声:“倒是个防身利器。”
赵兴有眼色,赶紧递上两把象牙柄的短铳,顺便把火药牛角,与弹珠给章惇配齐。而后招呼家仆将这箱火器抬走,并保存起来。
码头区很宽大,由庄园延伸出来两道堡墙一直伸到江边,将整个码头区抱在怀里。两侧堡墙的大门一旦关闭,人们完全看不到码头区的动静。
三艘大船停在深挖下去的港湾里,u字形的长长的港湾看上去非常大,但章惇走到跟前才发现,像这样的大船停上去,整个码头只剩下一个空余的泊位。
眼看着钱塘江大潮就要来了,码头上工人们干的很卖力,已经有人准备灯火,看来他们是打算挑灯夜战了。
三座码头区上空有两座钢铁支架的塔吊,一副巨大的滑轮组悬在塔吊上空,地面上的人用手工操纵着这副滑轮,起吊着五米长,三人合抱才能抱陇的巨木,现在光线有点暗了,章惇看不清木头原来的颜色,但觉得木头有点发红,他指着这大粗木问:“我听说你能搞到龙血树,这木头是龙血树吗?竟长的如此粗大?”
“这是交趾红木”,赵兴脸上颇有得意的神情。麻逸龙血树现在都是他的,他能舍得随意砍伐吗?如今麻逸产的龙血树已经限量砍伐了,而越南红木头上没有限伐令,也不是他的东西,所以能可劲伐。
红木是越南对大宋的大宗换汇商品,而用红木做家具,也是宋朝刚刚兴起的最时髦的家具风尚。赵兴看着章惇脸上露出神往的表情,马上补充:“这玩意太坚硬,又粗又打不好运输,等木料锯开了,章大人可以拿走几根,让苏州木匠做一些苏样家具。”
章惇素闻赵兴对朋友慷慨,所以他也没客气,点头接受了赵兴的这份馈赠,而后和蔼的说:“离人,我不做官了,章大人的称呼可以休矣……你可以呼我‘章老子’。”
在宋代,“老子”不是一种带有侮辱意思的自称词,而是一种尊称。比如范仲淹就喜欢别人称他为“范老子”,章惇让赵兴如此称呼自己,就跟苏辙让赵兴称呼其为“丈”一样,是显示两人关系亲切。
赵兴马上改了称呼:“章老子,夜色上来了,看也看不清了,不如我们回去吧,想必家人们已准备好了酒菜!”
章惇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他顺势走到两侧堡门的大门边,好奇的端详着这座高达五米的、又厚又重的大木门。木头的颜色是黑沉沉的,敲起来有金属的声音,章惇好奇的问:“这是什么材料?”
赵兴脱口而出:“是非洲乌檀。”
他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口误,赶紧解释:“那是大海尽处一个叫层拔(黑人国之意,在非洲中部的东海岸)的国家出产的乌檀木……据说这种木头坚逾钢石,做成家具能千年不朽,故而价比黄金。
我琢磨着,我现在航海顺手,但也要为子孙留点家产。用这种乌檀木做大门,看似奢侈了点,但以后子孙穷了,拆下这扇大门也能卖不少钱。”
章惇笑了,他赞赏的点头:“离人考虑的深远!你还有这样的木头吗?我也给子孙做一扇乌檀大门。”
赵兴频频做动作把章惇往房里引导,他嘴里答应得很快。可章惇才要迈步,又被门口一块矩形石柱吸引,他走到石柱边,好奇的推了推那根石柱……
码头两侧的堡门现在是关闭的,每个门边都竖立这样一根下粗上尖、仿佛不倒翁似的石柱,它立在那里显得有点颤巍巍,稍大点的风吹过,石柱就摇摆不停,看的人心惊肉跳。章惇这轻轻一推,石柱晃个不停,晃的他心慌。
章惇是个狠人,虽然心惊,他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还转身望着赵兴,一边用手不停推那根石柱玩,一边问:“这是什么?”
赵兴的神色有点尴尬,他闪烁其词的回答:“门齿!”
章惇大为惊讶:“门齿?怎会是顶门杠?我还以为是两座石翁仲呐,我以为是因你官小,没敢竖石虎石人石马,便先立上这两根石翁,待以后再行雕刻——它怎会是门齿?”
赵兴不再闪避,他平静的反问:“章老子记得城门口的千斤石吗?这就是我的千斤石,一旦将这两座不倒翁放倒,两扇大门便能锁的死死的,固若金汤。”
章惇猛力一推手下的石柱,石柱倾斜了三十多度,但等他手一松,石柱又摇晃着恢复了直立状态。章惇一拍石柱,惊讶的问:“放倒石柱?这两根石柱要放倒,恐怕要花很大力气吧?不比将它悬在城门上更费力?放倒以后,你又怎么让它不自己立起呢?”
赵兴对这个难题似乎很不以为然,解释说:“石柱不倒,是因为下粗上尖,重心极低,只要在石柱上头加两块配重,石柱会自动躺倒;去了配重,石柱便自然立起——都不用人太辛苦。”
章惇得到这个提示,马上在石柱两边寻找,果然,石柱旁边还立着两个Ω形的石墩,躺在地上形似两对石帽。
章惇眼睛一眨,立刻明白了——滑轮,赵兴用码头上吊装货物的滑轮把这个两个石臼吊在半空,像给石柱套帽子一样套在石柱头顶。然后,一切就跟赵兴说的一样,不倒翁自动躺倒;等摘下石帽,不倒翁自动立起,整个过程完全不用费力。
乌木做的大门,门后还有这两个巨大的千斤石——章惇来的时候,曾发现正面堡门外还有两层铁栅栏,而最后这扇木门边,还有两道一人宽的石梯通向大门门楼……
做过国防部长的章惇清楚,赵兴这是军事堡垒的修建手法,而且这种军事堡垒,比大宋现在拥有的军事堡垒还要强固,在某些设计思路上,甚至颇有点狠毒的味道。谁想进攻这里,必会尝到赵兴的狠毒之处。
不过,正是这种狠辣,让章惇欣喜。
在满朝君子的大宋,对敌人狠辣是不符合仁义道德。而赵兴这种设计,唯恐进攻者死的太容易,如此不给敌人留余地的做法,恰是章惇所推崇的。
章惇一边随赵兴走,一边在脑海里推敲着这种军事堡垒的可行性,但一算修建这种堡垒所需要的巨额资金,他轻轻摇摇头,又放弃了。
“唯恨这石墙,修的没一处直的……按说,依山势而建,完全可修的齐整,你怎么修的如此难看”,章惇最后画蛇添足地补充。但正是这句话,让赵兴彻底把他看扁了。
还国防部长呢,整个一外行。城堡围墙能修直了吗……嗯嗯,好像这位“知兵”的文臣,在陕西前线的战绩是屡败屡战——也就是说:无一胜例!
赵兴的客厅里只有三位客人,一位是周邦式,一位名叫晁端友,他是晁补之的父亲,家住杭州新城。另一位是当地官绅仰充。
“仰”这个姓氏很罕见,但据说起源于周代,也是杭州当地的世家大族。仰充六年前进士及第,做过几任小官,不耐烦迎来送往,干脆回家做安乐公。他与赵兴倒没有多少交往,只是与周邦式关系密切。
周邦式是新党人物,看到章惇进来,显得很亲切,以师礼拜见,章惇坦然接受了对方的礼节,然后坐上了首座,饮茶、闲聊。
趁章惇与仰充谈话的功夫,周邦式低声询问赵兴:“今儿的客人怎么凭底少?早知道我多约几个族人,给你充充场面。”
赵兴低声回答:“我本通知了揭枢与孙逋两位大人……你且待,我去查问一下。”
周邦式轻轻摇头:“不用查问了,这两位都是旧党人士,他们不会来的。”
章惇听到了那话,脸上闪过一丝怒色,赵兴不悦的反驳:“南伯休得胡说,我还是蜀党呢,这不也与你这新党打得火热。”
周邦式掩饰性一笑,强说:“离人兄不一样了,我跟你交友,不论党派的,听说王荆公与司马相公也是交友不分政见……”
赵兴翻了个白眼,回答:“那你跟揭枢来往,怎么也不分党派,你凡与人交往,都要先问问政见吗?”
周邦式无言以对,只哈哈一笑。赵兴起身离座,悄悄询问仆人,但不一会他又讪讪返回,不自在的吩咐:“我们开席吧。”
章惇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结果,毫不在意的与周邦式继续聊天。淡淡的看着陈伊伊指挥家仆摆上酒席。
陈伊伊准备的是正式的官宴,原本作为地方官的揭枢应该坐在主陪席,招待章惇。但现在揭枢为了避嫌,借口下乡巡视逃席了,这样浓重的官宴就显得很突兀,赵兴端起第一杯酒,特地向章惇解释:“章老子,杭州瘟疫未息,揭大人操劳了数月,还要四处下乡,巡视灾情,今日是确实不能到场了,望章大人原谅,我这里替揭大人赔礼了。”
章惇脸上平静如水,他端起第一杯酒,不屑的回答:“揭枢,匹夫也!离人无需替他解释,老夫现在无官无职,也不想找事,且饮了!祝离人寿!”
正式的官宴,第一杯是祝贺客人寿,同时唱颂祝贺的口号。但赵兴不擅长这些,反而由章惇反客为主。
第一杯喝完,第二杯是祝贺宾客寿,赵兴把现代祝酒词搬来,什么福寿绵绵、长命百岁、加官进禄等等吉利词,也不管合适不合适,一通狂轰乱炸后,才把这杯酒咽下去。
仰充初次见赵兴,他看到这番情景,低声向周邦式念叨:“这个赵离人,真是进士吗?”
周邦式有点尴尬,章惇解围说:“苏老坡曾说过:赵离人的才华不在诗歌上,而在经世济民。这我信,苏老坡虽然不会交朋友,但选弟子的眼光,我不如他。”
仰充尴尬的讪笑着,借酒遮面。晁端友扫了一眼他,不满地撇撇嘴。
第三杯酒祝贺什么来着……赵兴忘了,他趁机把刚才打听到的消息告诉章惇:“文谷已经醒了,章老子可以放心,再该几日,恢复一下,文谷就能下地了,来,祝文谷兄顺利康复。”
第三杯应该客人祝贺主人,但赵兴说得虽不符合礼法,章惇爱听,他顺嘴赞叹一句“真神医也”,而后将酒一饮而尽。
宋代正式的酒宴,前三杯是不摆菜肴的,要等到饮第三盏时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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