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医极神秘地凑近白脸的耳边,说,“病从女人起,还须女人治。男女交合,泄阴归阳。你须在三个月内,交合一十八名处女才可得救。”
“小可谨记了。”白脸立起身,抱拳作揖。
“且慢,此法不是自然可为。与之交合的处女,须先施以医术,令其敛阴而养阳。当年刘伯温祖师……”
“怎样施以医术?”白脸问。
“老朽可略施薄技,使其门户洞开,以为纳阳之所……”
话未说完,神医突然感到自己的生殖器似乎被一颗重磅铁锤猛撞了一下,他的身子一下子弯成了弓形,像一只煮熟了的大虾。
他的睾丸被撞碎了。
白脸儿把右膝从神医的两腿之间抽出来,让他绷得紧紧的身体缓缓地溜到地上。
“老王八蛋,快说,烟膏子藏在哪儿?”
15
土匪见到小六子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六子被打得遍体鳞伤,捆在太平湖边的小树上。那条唯一遮身的脏裤衩,连同掖在裤衩里的钱早就不翼而飞了。
土匪看着地上那具瘦小的身躯,皱了皱眉,对簇拥在他周围的玩儿主们怒喝道:“把人打成这样子,你们还算是人吗?”
他脱下自己的白府绸衬衣,给小六子披上。有人扔过来一条长裤,双面卡的,八成新。小六子哭着,穿上了。
土匪把六子带回自己的家。瘫子的寡妇见到这个瘦弱的少年,心疼得不得了,赶紧烧了一大锅水给他洗了澡,又做了一大碗鸡蛋煮面条。看着六子狼吞虎咽地吃着,她说:“要是让你妈看见了,还不得把她心疼死?”六子放下饭碗,趴在桌子上哭了。
“您这是怎么说话的呢?他三岁的时候就没有妈了。”土匪埋怨着母亲。
“啧啧,这孩子真命苦。孩子,快别哭了,面条都凉了,你要是不嫌弃,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
小六子哭得更伤心了。
第二天,土匪送走了小六子。临分手时,他拿出了一百元钱,说:“这是你昨天出的那份货,九十元,我给你凑成个整数,你的手艺不错,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小六子又想哭。
“你回去以后告诉白脸,按规矩,南北城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扰。以往,是我们的不对,大家结下了碴口( 结下仇隙 ),但是打来打去,两败俱伤,对谁都没有什么好处。
“你带个话,就说我们这边想和他和解。他要是实在想出出气的话,大家约个地方,也让他照样给我一刀。”
小六子抹着眼泪走了。
傍晚,六子回到了他和白脸的匿居地——一所小学校的锅炉房。
他没有注意到,有两双贼亮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直到他消失在锅炉房的门后。
这天夜里十点以后,南城玩儿主的头领们一个一个地悄悄溜进了这间废弃不用的锅炉房,白脸召集他们研究血洗北城和西撤包头的具体细节。方案已经有了,要利用小六子和土匪相识的关系,把土匪引出来,最好是引到南城,然后出其不意地把他干掉。事情办完,有关人员一律撤到京包线沿路各站去。
“关键是要快,最好一两天内就把事情办完,最近公安局追查得特紧,在北京多待一天都有风险。”白脸忧心忡忡地说。
凌晨四时,有人敲门。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外问:“里边有谁呀?怎么到这会了还亮着灯?”
屋里,白脸一下子站起身来。
小六子说:“可能是小学校看门的老太太,我去看看,你们大伙严肃点儿,就好像正在开团支部会,研究学习雷锋的计划似的。”
大伙儿都笑了。大疤瘌煞有介事地大声说:“学雷锋要见行动,我不同意支部书记刚才说的意见,对落后分子的教育应该慢慢来……”
大伙儿憋不住,又要笑。
小六子刚拔开插销,门就被挤开了。
土匪第一个冲了进来。手里,是那把明晃晃的军用刺刀。
从他身后,飞出许多硕大的砖头、石块,急骤地砸向屋内围坐着的人群。接着,又是许多壮汉,许多刮刀,一齐扑向屋内。
血肉飞溅,鬼泣神哭。
几十秒钟以后,一切动作都停止了。那盏低悬着的电灯竟奇迹般地幸免于难,还在发散着昏黄的光芒。
灯下,除了躺倒在地上的人以外,就是土匪的人马了。
在这些人中间,没有白脸。
16
宣武医院收治了一名奇怪的病人。他的脖子上有很深的一道勒痕。人曾经是死了,不知靠的什么力量,他竟又活了过来,但是,也仅仅是剩下最后一口气儿。
小六子没有受伤。出事的时候,他就站在土匪的眼前,土匪用身子护住了他。
撤走的时候,土匪大声对他说:“六子,以后别再登车出货了。好好上学,钱不够花,来找我。”
安顿好受伤的哥们儿以后,六子到备用的匿居点去找白脸。
白脸不在,不,他曾经来过,存在这里的几百元钱已经被取走了。
病人一直昏迷不醒。
医生在抢救时,被他那遍布全身的新伤旧创惊呆了。在他的身上,竟找不到一块巴掌大的平整的地方。
这是一个苦难的生命,他顽强地活过来,图的是什么呢?
可是,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一定要杀死他呢?
傍晚的时候,六子到手了当天的第一份货——六元钱,吃了当天的第一顿饭。
他无处可去,无事可做,闲逛到晚上十点钟时,在前门箭楼子底下碰上了大疤瘌。他的头上缠着绷带,似乎还很神气。
“我正找你呢!走,白脸让我带你去找他。”大疤瘌亲热地搂着六子的肩膀,顺便搜索了他的全部口袋,把吃饭剩下的钱都抄走了,连两分钱的钢镚都没有给留下。
“明天再去出货,连卦都占不成了。”六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走进一条又黑又窄的胡同,大疤瘌指着一个黑乎乎的门洞说:“你就在这儿等着,待会儿有人来接你。”说完,他吹着口哨走了。大疤瘌真行,嘴歪成那样了,口哨还吹得挺棒,六子想。
他抬头看了看门洞里边的门牌号码,十三号,不吉利。他连着吐了几口唾沫,驱邪,然后叹了口气,在台阶上坐下了。
接他的人来的时候,他睡着了。
病人醒过来了。
他先是惊恐地看看周围,当他明白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以后,他哭了,哭得很惨,一直哭到又昏了过去。
睡着了,六子做了一个梦。白脸带着他和钱惠到了一个地方,好像是大森林深处的一个什么地方。那里有宽敞明亮的房子,有吃不完的鸡鸭鱼肉。而且,在那里不用干活,没有人打扰,只有他们三个人……
有人拍他的肩膀,他醒了。这个人以前从来没见过,中等偏上的个头,强悍、精壮。六子觉得这个人特别像白脸,不仅仅是长相和身材,主要是眉宇间的那股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白脸曾极秘密地告诉过小六子,自己万一出了事,会有人接着把事情办完。这个人特别能干,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能动用他,人家在学校还是个团员呢!
这个人就是他吗?
六子还没有从台阶上站起身来,一条绳索已经麻利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那个人的两只手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坚决地抽紧了绳扣。
六子眼前一黑,神志飞快地逃离了这具受尽了苦难的躯壳。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那人的眼睛,就像一潭泉水,清澈、平静,没有一丝涟漪。
病人又醒过来了。他不要医生,要警察。在病房外守候了几天几夜的张科长快步走了进来。
“我有一个条件,你们要是不答应,我就什么也不告诉你们。我就去死。”
“什么条件?”
“把我抓起来,判刑,关到远远的地方去,永远也别放我出来!我永远也不出来!”
17
天阴沉沉的,大团的乌云翻滚着涌来,层层叠叠地压迫在头顶上。远方,在天与地的衔接处,传来了第一声雷鸣。
还不到下午五点钟,郊外村舍中已经隐约闪出几星灯火了。那些低平的农舍,仿佛是大海中的一只只小舟,静谧、祥和、稳定。
顷刻间,大雨从天上倾泻下来,田野立刻变成了白花花的汪洋。小舟漂浮在水上。
白脸从藏身的瓜棚中走出来,仰头看了看天空,然后就毫不犹豫地钻进雨幕,在泥泞中费力地向护城河边走去。他没有雨具,湿透了的衣服贴在皮肉上,冰凉。
化了脓的伤口却像火烧似的疼。
约妹妹在永定门外的护城河堤上见面,再通知她改期,已经来不及了。他了解妹妹,今天就是下刀子,她也会来的。
走了很久,摔了很多的跟头,当远远地能看见河堤时,他已经一步也走不动了。过一道田埂时,他又跌倒了,很久也没能爬起来。他静静地趴在泥水中,喘了口气,抬起头来。白花花的雨水从他的眼前流向远方。水面上,漂浮着枯枝和败叶。
他也想变成一片叶子,随波而去,漂向那永无人知的远方。
虽然孤独,但是有了永久的归宿。
在北城,什刹海岸边的那幢小屋,也是汪洋中的一只小舟。
土匪知道,这只小舟已经不能保护自己了,在这里,一刻也不能再停留。
他早就清楚自己走的这条路将通向何处。路,总有一天是会走到头的。这一刻,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到来了。
那个原来是马弁,后来当了传达室工人的老人,忧郁地看着儿子。儿子看不起他,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但是他与儿子的心是相通的。不同的是,他能够低着头生活,而儿子,却偏要抬起头来。
还有一个人也在屋子里。这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个子不高,瘦瘦的,稚气中透出一种坚毅的机智,两只细细的眼睛里闪现出穿透力极强的目光。现在少年的这双眼睛已经看明白了一切。
少年的家就在附近,今天,他要送他称之为大哥的人去匿居地。此刻,他知趣地走出屋去。外面,雨正急骤地倾泻着。
在临走前的一瞬间,儿子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愿望:给老人鞠个躬,叫一声爸爸。
老人从儿子的目光中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愿。他微微摇摇头,什么都不必做了,从儿子的那一丝柔情中,他已获得了报答。
渐渐地,儿子笑了。笑,代表了一切。
父亲也想笑,却笑不出来。
少年猛地撞开屋门。他一把将老人推出门外,随手把门插上,用背顶住门,小声而急促地说:“警察!”
妹妹在大雨中等着哥哥。旷野、乌云、长堤、暴雨,她那娇小的身躯显得那样孤弱无依。
白脸突然想起了小燕,那个和妹妹同岁、同样美丽的小姑娘,就是在这里,在这护城河堤上……小燕的惨叫声,又在他的耳鼓中响起,哀婉,凄厉,刺人心魄。妹妹,你的命运会是怎样的呢?
他哭了。雨水冲刷着泪水,流进了嘴里,他大口大口地吞进肚子。
自己的泪水,必须要自己咽进去。
妹妹看见了哥哥,高兴地跑过来,她滑了一跤,爬起来,还是跑。
哥哥看不见妹妹。雨水和泪水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
“哥,你怎么了?伤口好些了吗?”
他的嘴唇哆嗦着,好久,什么也说不出来。突然,他抬起手,狠狠地打了妹妹一记耳光:“我不是你哥哥,你没有哥哥。”
从小到大,他没有动过妹妹一指头。
警察敲响屋门的同时,土匪已经打开了后窗。窗外,隔着二十几米的雨幕,就是翻滚着波浪的什刹海。
少年一把拉住土匪:“我先出去。”
他跳了出去,在窗下滑了一下,跌倒了,又爬起来,然后沿着岸边向西猛跑。他跑得极快,像猫似的,一蹿一跳的。从窗外两侧包抄过来的警察,会合在一起向他追去。
窗口,另一个黑影跳了出来。他快跑了几步,一头扎进什刹海的水波中。
他,从此再也没有在北京露过面。
18
关于土匪和白脸以后的遭遇和下落,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他们两人最后终于进行了一对一的决斗。这场决斗的地点选在荒无人迹的深山里。上山的时候,白脸已经不行了,是土匪把他背上去的。决斗开始时,他们曾有过一番争执,都要求对方先动手,在争执不下的过程中,白脸曾几度昏迷。
后来,土匪把白脸背进一个山洞,用石块把洞砌死。然后,他用那把七九步枪的刺刀刺中了白脸的心脏,结束了他的痛苦。最后,他又用刺刀刺进了自己的左胸。他没有立刻死去,很痛苦地挣扎了一阵子。
但是,血流了很多,两个人的血流在了一起。
还有人说,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死。
逃离北京以后,白脸到了内蒙古草原的深处,被一位很漂亮的牧马姑娘相中了,入赘到蒙古包里当了女婿。据说,北京知识青年到内蒙生产建设兵团以后,有人认出了他。
土匪则冒名顶替到煤矿当了矿工,他干得不错,曾被评选为先进、劳模。后来小燕的丈夫被砸死在煤窑里,土匪娶了小燕。
前一种说法太残酷,后一种说法又太浪漫,似乎都不太可信。但是有两点事实是可以确认的:第一,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两个人始终没有回到北京。他们有罪恶,但是按照刑事诉讼法的规定,早已过了追诉期,他们尽可以回来了。人没有回来,信也没有一封。因为什么?沉重的精神负担和良心的苛责吗?
第二,在这么多年中,从没有任何人在任何地点发现过他们的尸骨和遗物。一个人可以销声匿迹地死去,两个人同时无影无踪地消逝了,这不是有些蹊跷吗?
19
一九六五年八月以后,在北京全市范围内对青少年犯罪团伙和流氓骨干分子进行了一次扫荡式的打击。这次打击持续了半年之久,近千名玩儿主相继被捕。
审判程序简单而迅速,被捕者几乎全被判处徒刑,并远远地发送到青海、新疆等地服刑。
打击结束时,北京几乎成了一片净土。一九六六年上半年的刑事犯罪发案率,降到了历史的最低点。
扫荡结束时,已经是一九六六年的初夏了。“文化大革命”的烈火开始在北京点燃。这场大火,又会烧出些什么呢?
[1] 天窗:小偷、扒手使用的切口,指偷窃对象上装的上衣兜。
[2] 玩儿主:黑社会团伙中的上层成员,一般不直接从事扒窃活动。
[3] 饭辙:吃饭的钱。
[4] 盘子:五官、脸盘。
[5] 身材、身条儿。
[6] 与黑社会团伙成员厮混的青年女性。砸圈子:与圈子发生性行为。
[7] 扒手使用的切口,指钱财数量较大。
[8] 佛爷:小偷、扒手。
[9] 扛大个儿:指在码头、车站上用体力搬运重东西。
第二章 两个男人之间的密室决斗
1
一九六六年八月一日深夜,位于北京西郊海淀镇的红光学校里一片沉静。偶尔,几只电筒的强光划破夜幕,射向校园的各个角落。
这是大战前的寂静。
今夜,彻底扫荡海淀镇的一切地痞流氓的总攻击,就要开始了。
暗夜里,到处可见一双双紧张、激动和兴奋的眼睛,可见匕首、长刀和棍棒的晃动。
憋了多少年的恶气,可要出了。
海淀镇是个很肮脏贫穷的小地方。一条狭窄弯曲的主街通向一大片水田。街两侧,是低矮破旧的店铺和民居。镇里居民绝大多数是农民和手工业者。
在镇的南端,有一座极大的王府花园。园内飞檐琉瓦,雕梁画栋;山石流水,曲径通幽,很有些景致。解放军进北京以后,原晋察冀军区的干部子弟学校,就从山沟里迁进了王府花园,并逐渐发展成一所规模巨大、设施齐全的军队干部子弟集中住宿制学校。
于是,在海淀镇上就出现了一种极为奇特的现象:一堵灰色的高墙,把这个古老的小镇隔成了两个世界。
高墙里面,集中了一大批以天下为己任的革命后代,培养着共和国未来的元帅和将军。高墙外面,则是庸庸碌碌、为衣食奔波的小市民的汪洋大海。
每到周六,高墙的巨门打开,一辆辆闪光锃亮的高级轿车穿过镇上的窄街开进墙内。车后卷起团团烟尘,溅起污水。
随后,车子又排成队地从高墙内开出,还是碾过窄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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