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纪念意义。人说“三十而立”,自己事业上虽说没有什么可立之贺,但身体却确确实实地立在了松花江大堤上,这个三十岁真的有些特别。
不过这种感触只是一闪念,我对谁也没有说。报道过后,迅速把画面用卫星传回北京,几个小时以后,大家就在《东方时空》中看到了我立在松花江边的报道。
几天中一直是在缺少睡眠的状态下忙碌,心情随着水位的变化而起起伏伏,很多情节都是在后方感受不到的。哈尔滨人是热情的,在大堤上,一边是忙碌的抗洪军民,一边是自发运送给养的市民,大米粥喝完,绿豆粥又来了。难怪心存感激的抗洪军民会开玩笑说:早知道有绿豆粥我就不喝大米粥了。
哈尔滨市民的生活一如往昔,商业区繁荣依旧,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只有偶尔驶过的军车和几处戒严的街道才告诉人们,哈尔滨市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有一幕颇令人感动。8月22日清晨,由于我们要坐直升机航拍水情,因此很早就从驻地出发,车驶过一个广场,我看到那里有几百位市民正在悠闲地打着太极拳。想必这是他们每日的必修课,那种平和的生活气息不得不让人感?慨平静生活的美好。然而一转头,在离他们打太极拳不到二百米的地方,就是堆满了麻包的松花江大堤,上面依然有人在忙碌着,还有人就睡在麻包旁。
一边是安静的市民生活,一边是写着危险的抗洪大堤,这两个反差极大的场景竟出现在同一幅画面中。我忽然在这幅画面中感受到一种人的尊严,不管危险怎样在眼前,但生活仍在继续。如果在灾难面前,失去生活的尊严,那么灾难将会把我们击败,而只要保有尊严,没有哪种灾难会持续太久的。
这一幕让我从几天来的担忧心境中平静下来,我开始知道: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然而在飞机上看到的水情还是出乎我的想象。江已经不能再叫江了。由于水的泛滥,大江早已不在江道里流淌,江面宽阔得像一个又一个大湖,到处是水。由于东北的抗洪标准大多是对付十五年、二十年一遇的洪水,因此在百年一遇的洪水面前,原先的堤坝都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只能任江水泛滥,好在东北地广人稀,灾难才不像长江那样直接危害太多人的生命。
我们的直升机几次降落,都是因为看到很多的灾民,他们就住在公路边上,天灾让他们又过起了大锅饭的日子,面对他们,担忧又多起来。毫无疑问,他们是为了保卫几个重要城市加上洪水太大才失去家园的。但在东北,他们面临的困难可能比长江边的灾民更大:一是因为天气很快就会凉下来,在严寒到来之前,他们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来重建家园;二来,东北的粮食是一年一季,一场大水已经使他们一年的劳作付之东流,这种惨痛更甚。
水会退下去的,而对人的担忧又开始上涨。大水过后,我们有更多的工作要做,因为归根结底,抗洪不是为了退水,而是为了保人。
那次空中飞行结束,让我对东北的水情有了充分的了解,更让我对中国“九八”抗洪有了直观的感受。距离这次飞行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经常会想:没有了水的威胁,现在那些灾民都已经得到很好的安置吗?他们的日子过得怎样?尤其是几个江边城市的人们更应该时常想起,为了保卫城市,多少农民兄弟失去了家园,难道在危机解除之后,我们不应该为此伸出援手吗?滴水之恩都该涌泉相报啊!
大水过后
秋天就要到来的时候,大水从南到北慢慢退去,大家开始有了一种胜利的感觉,不过在欢庆的同时,内心深处,我们开始有更多痛定思痛的东西。
?对于这次南北大抗洪,钮茂生部长在8月16日接受我采访时说的一句话是个很好的评价:“我们是硬件太软,软件很硬,结果是硬件不够软件补。”
这次抗洪的胜利,是人的意志发挥到极限后的胜利。除去沿江民众,十八九岁的军人用他们刚从少年走进青年的肩膀担起了这个国家的危难,在感谢他们的同时,我们不该自责吗?对水利的投入一直不够,虽然表面上每年的数字在增长,但和国力增长的速度比起来,水利的增长速度是慢的。我们怎能依靠人海战术来弥补我们金钱投入的不足呢?
在很多人心里,一直对洪水有侥幸心理,像赌徒一样,总认为洪水也许明年才来,今年就先这样吧!而洪水今年真的来了,就只有在慌乱中筑一道人堤。
更何况还有腐败。九江的堤防在没出事之前还被当做固若金汤的样板工程而被媒介宣扬,表扬的话音未落,九江大堤却率先决口,原来“固若金汤”的大堤是一个“王八蛋”工程。这豆腐渣一样的大堤里埋藏着怎样的腐败和渎职呢?而这还仅是九江一地,长江堤防中,还有多少这样的蚁穴呢?因此当我们都同意“九八”洪水是天灾的同时,是不是也能在心里悄悄地告诉自己,这其中也有相当多的人祸因素。
面对“九八”抗洪,还有一种经验值得总结,由于各种媒体得到授权全面介入抗洪报道中,全中国人的心才凝聚到一起,成为战胜洪水的决定因素。无论怎样的灾情,人们应当有知情权,这样救助才会及时,胜利才会来得早一些。在1999年,其实长江的洪水也不小,但由于媒体忙于法轮功的宣传,水情的报道多少有些被忽略,这似乎有些危险,因为水火从来无情,让人们更早的知道水情,也许会有更多一些人的生命被保全。但愿以后新闻媒体在灾情报道方面能有更多的自主权,以便好心的中国人能及早地伸出援手。
人和自然的关系也在这场洪水面前暴露无遗。上游的滥砍乱伐,中游的围湖造田,行洪区成了人们的家园,这一切都使得“九八”洪水加重了太多,而这一切的出现都不是一日之“祸”,是在人们只顾眼前利益的情形下一步一步累积起来的,最后给自己带来了灾难。
洪水结束之后,我一直向很多的被采访者提出一个相同的问题:“我们难道还要相信人定胜天吗?”
大多数人的回答是否定的。
1998年11月5日,当时的中共中央组织部长张全景来到水利部,在充分肯定了钮茂生部长的工作成绩之后宣布,为加强河北省的领导班子,钮茂生调?任河北省任代省长,原国家电力公司副总经理汪恕诚调任水利部任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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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和钮茂生拍下这张照片时,他已在河北省省长的位置上整整做了一年,眼前的大江大河变成了城市、乡村、牛棚和菜地,钮茂生乐在其中,做起事来还是风风火火,说起话来,还是快人快语,只是在谈起自己多年水利生涯时,神情间才有一些留恋和割舍不下的情感。
汪恕诚是个老水利,毕业于清华大学水利工程系。这个履历让我们知道,他和胡锦涛是同学。毫无疑问,在中国的领导层中又多了一个水利出身的干部,尤其是在洪水过后,一个老水利出任水利部长的位置,更让人感觉到,水利工作已经纳入到更科学的轨道。
在汪怒诚部长上任不久,我采访了他。汪部长是在特殊情况下上任的,却表现得非常轻松和直率,这一点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我也问了他关于“人定胜天”的问题,汪部长的回答让我踏实一些。
他说:“和大自然的斗争,应该这样来认识,努力地去掌握客观规律,掌握以后运用这种规律为人类服务,但一定要顺应历史的发展,顺应客观规律的发展,违背了这种客观规律就要受到惩罚。”
“九八”一场洪水,虽然最后似乎是人取得了胜利,但它却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沿用了几十年的“人定胜天”口号可以在中国很自然地消亡了。在大自然面前,任何以人的主观意志去违背自然法则的行为都会受到惩罚。
之后,我又问了汪部长一个问题:“在你和钮茂生部长交接的时候,有没有沟通一些什么?”汪部长说:“有,我对钮部长说:‘我听到这个消息,想起你在党校的一次讲话,当时我是学员。你在讲话中讲水利工作是如履薄冰,胆?战心惊。我现在到了你这个位置,我也要过这样的日子啦!’”
在我们采访汪部长的时候,大江南北的水利工程建设正在如火如荼。而汪部长刚刚从那儿视察回来,我就问他:“看到的情况比你想象的好还是……”
汪部长坦率地回答:“从群众发动的人数,从出工的人数,从机械的台数,应该是轰轰烈烈的,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讲,我还是发现一些问题……作为我的位置,可能多发现问题更好。”其实,“九八”洪水已经把很多问题暴露出来,想必几年部长生涯当中,汪恕诚不仅要面对年年的洪水警报,还应该把很多暴露出来的问题一一解决。
中国人常讲:“好了伤疤忘了疼。”但“九八”洪水这道伤疤实在太大,疼痛应该让人难忘。然而不到一年的时间,又暴露出荆江大堤修补款项被截留三分之一的消息。我们总是无法乐观,因为总是有些人伤疤未好却可以迅速忘记疼痛。
在“九八”大抗洪之中,有一句经典呼吁:“我们能不能多买些药少买点棺材!”这是一句形象的比喻。如果在灾难未到之前,我们把很多工作做好,犹如平时多买些药,让孱弱的身体慢慢地强壮起来,这总比灾难面前,我们多买棺材强得多。
是多买药还是多买棺材,这是一笔谁都算得清的账,也是1998年的南北大抗洪给我们留下的最深刻警示!
面对贫困:新世纪我们会司空见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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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北一个贫穷的村子里,我拍了这样一张照片,回来一看,当时的表情出奇地严肃,估计是那个村子贫穷的真实状况让我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面对贫困:新世纪我们会司空见惯吗?
写下这个题目,并不是因为我们过去一直富裕,而今贫困出现在面前,我们不得不惊讶而新奇地面对。
恰恰相反,是因为我们过去普遍贫穷,由于都穷便没有了参照物,大家都穷得心安理得,面不面对贫困无足轻重,反正每日的生活就是和贫困作斗争。
但是今天不同了,改革二十年像一个巨大的搅拌机,轰隆隆地一转,等大家从搅拌机里走出来才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昨天相依为命的邻里,而今?一个仿佛在天堂而另一个仿佛在地狱,过去贫穷时还可以相对唉声叹气,今天由于财富和生活质量的巨大差距竟连相对说上句话都困难……
一方面是城市中高楼大厦林立,高级轿车穿梭往来,《精品》、《时尚》等报刊引领着高尚人士的生活格调,几万元一桌的晚宴天天有人光顾,超过万元一平米的别墅与公寓卖得很好……改革开放二十年,相当一部分中国人的生活的确富了起来。
但另一方面呢?
在城市的高楼大厦下面,被生活抛离出来的人们衣着寒酸地伸手向人们寻求施舍。午夜时分,地铁门口,大马路的地下过道里面,睡在报纸上的人们夜夜可以见到;一家三口,父母双双下岗,孩子要上学,经济上捉襟见肘的家庭越来越多。
贫富差距在改革二十多年的时间里飞速拉大,而正是在这种差距中,贫困成了全新的问题。从某种角度说,相比较之下的贫困是改革的后果,是改革的代价,更是继续改革道路上的不稳定因素。
因此让我们一起来面对贫困。
贫困就在我们身边,但面对时,竟又觉得有些陌生
1996年春天,为了创办《新闻调查》这个栏目,我们在北京开始了《宏志班》这个片子的拍摄,没想到这次采访使我深深地介入到城市贫困人群的生活之中。
北京的广渠门中学,为了让那些贫困家庭中的孩子有高中可上,特地设立了一个叫“宏志班”的班级,考上这个班的孩子,在高中三年的时间里,将减免一切费用,还有适当的补助。对于贫困家庭来说,这无疑是个福音。而这个班面对全市招生,专招那些家庭生活十分困难而学习又很优秀的孩子。
宏志班的老师向我们介绍:招生那天,报名地点人山人海,然而这一个班毕竟才五十几个名额,因此有相当多的家长是失望而归的。不过这种火暴的场面其实是在悄悄提醒我们:这个我们以为富裕而繁荣的城市中,贫困人口的大量存在一直被我们忽略了。
要想把《宏志班》这期节目做好,我们当然得走进这批孩子的家中,于是以下一幕幕场景开始出现。
在北京城的东南角,有一个还算漂亮的小区,当我们在一个宏志班学生的?带领下走进这个小区时,我们还以为走错了地方:怎么住的楼比我们想象的高级?
然而进了他家,就知道了这家人的生活真相。几乎没有一点儿装修的痕迹,水泥地就那么直率地面对着我们,家具很简单而且少得可怜,式样都是二三十年前的,由于没有钱交暖气费和煤气费,因此房子正中是一个烧煤的炉子,烟囱极不协调地从窗户中伸出去。
这家的主人是当年的知青,由于受伤致残加上回城晚了几年,现在只好以捡破烂收废品为生。他们住的这套房子还是由于祖上留下的老房拆迁后分到的。
接着我们又去了一家,这家的贫困直接体现在他们的居住条件上。
孩子的父母都是知青,回城后一无所有,只好在亲属住的房子边上接了一个不到六平米的小房子。
在这个小房子里是不能集体行动的,因为屋里摆完一个双人床后,剩下的地方已经不多,而在这不多的地方里,又必须给孩子摆一个箱子,装东西的同时又能当桌子做作业,可以想象,人在里面行动该是多么不便。
由于居住条件的限制,家中四口人是很难见面的,父亲和另外一个孩子一个在外值夜班一个在外找住处,家里就母女俩相依为命,更何况这样的房子还是在违章建筑之列,因此寄人篱下的感觉更加强烈。
随着采访的进行,北京这座城市已经让我越来越陌生,喧闹和繁荣开始在我眼前消失,城市的另一面开始真实地显现出来。
一个孩子的家里,母亲跑了,孩子和老人是这家的主人,白天也得点上灯才有光亮,屋里那股潮湿的气味让人很难忘记。
还有一家,住在郊区一个垃圾场里,不大的屋子里简单而整洁,两个儿子接连要向大学冲刺,看得出来,父母在儿子优秀的学习成绩面前那种兴奋而又焦虑的心情。是的,两个儿子如果都上了大学,那负担恐怕要比现在还要重得多。不过看着他们一家生活在垃圾场中的团结和乐观,我知道,这家人的困难一定会过去。
然而不管怎样,城市中的贫穷还是不加掩饰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也许贫穷本身并不可怕,而真正可怕的是:当我讲述着这些刚刚看到的贫困现状时,很多听者将信将疑:“不会搞错吧?这可是北京!”
是的,这是北京,因此我看到的贫困现象恐怕在全国比较起来还算是相对好一点儿少一点儿。
?在东北,有一次和吉林省领导一起去拍摄,不知怎么讲起冬天取暖问题,从省长到其他领导一致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了在长春分管取暖工作的那位领导。
原来,在东北的城市中,有一些职工根本交不起每年一千多块的取暖费,但如果因此就不给暖气,谁心里也说不过去,但给吧,这年年的亏空越背越沉。于是每年到了冬天,主管领导和贫困的百姓一样苦恼,原因一样:都是为了取暖。
在东北还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一个下岗职工怀揣着珍贵的一百元钱去采购年货,行至半路遇到劫匪,一百元钱被抢了去,正欲哭无泪之时,劫匪发话:“你是哪一个单位的?”回答:“我是××厂的。”劫匪惊呼并作同情状:“你们那儿也开不出工资,得了你拿走五十吧,其实咱们一样都为一袋子面。”这位被劫的下岗职工连声谢谢,起身离去,没走多远,就听着刚才那个劫匪在后面喊:“别走这条路,前面还一拨呢!”
我猜想这可能不全是虚构,回一趟东北,都能听到相类似的故事,然后是讲述者和听者忧心忡忡的表情。毫无疑问,在现实中可能很多人的生活比故事中的还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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