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我们不是一起聚在这个宿舍就是聚在另一个宿舍,大家开诚布公地讲好了自己还有多少钱、多少饭票,都以为会打一个持久战。死一般的沉默没有使我们绝望,只记得说话都是?小声的,都隐隐地盼着什么。
日子开始奔6月底走,陆续开始有同学回来,但回来的都是毕业生,因此注定不会使安静的校园变得热闹起来。最初的恐慌过后,也可以进城了,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大了起来。一个多月没有思考过的毕业问题又开始出现在我们的脑海中。而这个时候我们四年相守的大学生涯只剩下十多天的时间。
在一种特殊的气氛下,这该是怎样的一种难舍难分!
开始学着强打起精神,要散了,总该热闹一下,然而为告别而举行的狂欢似乎难以启齿,于是我们打起班主任婚姻的主意。
当时我们的班主任长不了我们几岁,和女朋友也相识很久,大家就闹着非给他们办一个婚礼不可。
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于是开始抓紧时间紧锣密鼓地操作,在班里又是选伴郎,又是选伴娘,我们一起张罗着,并在校园旁边的一个小餐馆里订下了婚宴。
班主任的婚礼被我们催促着就这样提前举行了。但无论是班主任和他的未婚妻还是忙碌的我们其实都知道,应该是红色的婚礼在一种特殊的气氛下只是一个希望能制造欢乐的理由。婚礼和宴席的发展证明了这一点。
开始还是欢声笑语的,同学们的祝福声声入耳,然而酒过三巡,最初的哭声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接着便传染开去,形成了哭声大合唱,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下怎样的场面呢!
而这又是怎样的一个婚礼?多年以后,我们的师母得上了一种不太好治的病,不知怎么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我竟忽然想起那个悲壮的婚礼,并开始拥有一种强烈的内疚。如果不是那样的一种心情,如果不是那样一种离别在即的气氛,也许婚礼该是喜气洋洋的,那么师母得到的祝福会更多,病,或许就无从扎根了。
写下这段文字,愿能是个祝福,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我们这些已经远去的同学愿用遥远的笑容和真诚的祝福补上婚礼的那一课,愿师母能从病痛中走出。
我相信众人的祝福是药。
这个婚礼宴席我不知道是怎样结束的。因为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我在宿舍的床上。那些没有喝多的同学互相搀扶着回到教室,在《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这样强劲的节奏中,跳了一夜柔情的告别舞蹈,我不知道那该是怎样的一种舞会。
?剩下不多几天中,该照相的照相,该喝酒的抓紧喝,但更重要的是每个人在彼此的毕业留言册上留下自己的话语。
十年后,我打开好久不敢翻开的毕业纪念册,十年前的心情和心态重回眼前,平和的告别日子里也许留下的更多是彼此的祝福,但我们这一届太特殊了,竟多是一种依依不舍的情感和对前途的迷茫。
在我的本子上有这样的文字:
“老白,哭是另一种坚强。”
“五十年后,面对行刑队乌黑的枪口,我们想起那个相聚的午后,然后感叹当初为什么不很快乐地活着?”
“在广播学院哭过几次,每次总有你在场,以后哭的机会不多了。”
“原来以为这世界就是我们的了用许多颜色来画了个痛快可爷爷领着叔叔来了说真庸俗真下流真可笑你这样画没道理你眼里看到的不是太阳不是星星不是人不是右侧通行的高速公路……”
“酒后黄昏,我摇摇晃晃走到生命消失的地方,雨打风吹后的绿草丛上,白花依在,我才明白有些事想忘也忘不掉,于是带着忘不掉的过去赶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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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岁月面前,我只好投降。毕业十年后,我和同学一起再回校园,于是,我在当初睡了四年的床上留影,背后的照片被新人类换成了周慧敏,桌上有我不熟悉的电脑,其他,还有什么变了呢?
打开这样的纪念册,就像打开一段尘封的历史,珍贵的东西总是不敢去随意地触碰。生命中最快乐的四年就这样在伤感中翻过去了,那些青春的迷惘和狂妄,那些足球场上胜负后的笑声和眼泪,?那些无拘无束的梦想,那些没有任何杂念的友谊,都如同毕业纪念册一样,在仔细翻阅过后就合上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最后分手的时候终于到了。校园里没有往年那样低年级同学为高年级同学送行的场面,因为低年级的同学都在各自的家中关注着时局的变化,而我们却不得不彻底从校园中离开,只好自己为自己送行。
打行李、捆书箱,一切亲力亲为,忙完自己的还要去帮女生的忙。一切收拾停当,把所有的行李堆放到校园里等待托运。那是一种逃离的景况,一切都杂乱无章,行李旁的毕业生们,脸上看不到对未来的兴奋和乐观的冲动,迷茫和疲惫是共有的表情。
行李托走回到空荡荡的宿舍,大家平静地沉默着,似乎是在为最后的离别酝酿着感情。
到了执手泪眼相送的时候,我走得晚,因此竟有两天的时间是在火车站度过的。一拨一拨地送着,去湖南的,去甘肃的,去山西的,去福建的,每送走几位同学就是送走一段记忆,哭声也是从最初的共振走向最后的哽咽,那几天的站台,倾盆而下的是泪雨。
我也要踏上火车,虽然不久以后还要回来,但这一次的火车开动毕竟与以往不同。和车窗外的同学在火车启动的提速中越来越远,真诚和快乐的日子也如此离我们越来越远。在长春,送下了好朋友又登车,早上到了哈尔滨,由于我的目的地是海拉尔,因此得等到晚上倒另一辆车,为了度过这空白的一天,我上午到了松花江边。夏天的哈尔滨舒服极了,和煦的阳光打在脸上,竟打出了我的睡意,好久好久没有睡过整觉了,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疲倦至极。于是用提包作枕头,把自己放倒在江边的长椅上,很快就睡去了。
那一觉似乎没有梦。
我的四年大学生活,就在松花江边的一条长椅上,在睡梦中结束了。
乡居一年:无所事事的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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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有这种凝神静气的照片,这是在乡下锻练期间,我们出去玩时留下的,今天再来看,挺反映那时的心境,何必睁眼看眼前的世界,还是在自己的心中找吧!
乡居一年:无所事事的历练
终于到了家中。
那是草原上最好的季节。呼伦贝尔草原是世界三大草原之一。东北的夏季很短,从6月底到8月底匆匆就过去了,那里的人们要经历近六个月的冬季,因此这匆匆而过的夏季是诱人的。平常的日子里,这样的夏季总是人们心中欢快而高歌的日子。然而对于我们这些刚刚走出校园又即将走向社会的人来说,那一个夏季却似乎没有感受到晴朗天空底下那浓郁的草香。
?现在回头看,那一个暑假很像是在旅途中,离开了一个站台,而距离下一个站台还有一小段路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感觉让人心里空空荡荡的。更何况这一个夏季中,北京被人们反反复复地谈论着,本来我已经熟悉的城市重新又变得陌生起来。
像匆匆的夏季一样,这最后一个暑假很快就过去了。由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8月10日就要报到,因此,8月8日下午,我就要登车远行。
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最初还没有感觉到一种太强烈的离别情绪,送行的朋友早早就来到我家,大家在屋里谈着,开着各种玩笑。而妈妈在厨房中准备送行的饭菜。
水没了,我去厨房拿暖水瓶,推开厨房的门,突然看见妈妈一边在切菜,一边无声地掉着眼泪,肩膀一耸一耸的。
那一幕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离别的情绪猛地一下来了。一瞬间我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来,赶紧拿了水瓶离开。妈妈看见我,很快用笑容掩饰伤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伤感被凝固了。
妈妈老了。怎么好像是一转眼的事儿,从儿子哭哭啼啼,却一转眼长大了就要离开家乡,虽然远去北京,还算是一种安慰。但以后的日子对于母亲来说,恐怕就更要孤寂一些。也许天下的母亲总是这样,孩子留在身边,日子是欢快的,可又怎能把孩子束在自己的身旁。把一手培养大的孩子放到更大的世界中去,欣慰与悲凉千缠百转地交织着,笑容与眼泪也就自然地交替着。
送行的饭大家欢欢笑笑地吃过了,心情却藏了起来。说了各种祝福的话,然后不得不奔赴火车站。
上了火车,送行的朋友与亲属不停地招手,而我在招手的同时却一直盼着母亲的身影出现。因为母亲是坐另一辆车,也许是因为堵车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直到火车开动,母亲还没有赶到,我的心情随着火车的缓缓开动一步一步沉入谷底,眼泪忽然间掉了下来。
再见了妈妈,再见了故乡、亲人和朋友。
以前出门上学的时候,自己就像一只风筝,不管在远方的天空中怎样翻飞,总有一根线牢牢地抓在母亲的手中,而自己也就像只候鸟一样,每年的冬夏两季总会飞到母亲的身边。而这一次风筝的线断了,自己以后怕也感受不到季节的感召了。我终于成了游子,故乡也终于成了异乡。二十一年后,我再次扯断了和母亲和故乡相连的脐带,飞走了。而北京会成为我的家成为我的梦想之地吗?
?一路无话,只有车轮单调的声响。
…………
8月10日早晨,火车到达北京,仿佛第一次到达北京一样,心里竟有种没底的感觉。一到上班时间我就赶到了位于复兴门大街的广播电影电视部大楼报到。四年一个轮回,四年前我刚刚到达北京后的第一站也是这座大楼,为哥哥的一位朋友捎个东西,而四年后,我自己将成为这座大楼中的一员。天空中不知是怎样的一只手在摆布着这一切。
但奇怪的事发生了。
上班报到,进了大楼后,我到哪一个部门,都有人在听了我的介绍之后惊讶地看我一眼,“你就是白岩松?”“我是啊!”“那你赶紧上广电部干部司去一趟。”
大家都好像知道了什么,可谁也不愿意告诉我。我蒙在鼓里。
进了干部司的办公室,接待我的工作人员听了我的自我介绍之后又惊奇地问了我同样的话:“你就是白岩松?”“是啊!”“经过认真考虑和一些特殊的情况,你的档案被我们退回到北京广播学院,我们不打算接收你了,请你回学校吧。”
如五雷轰顶,我不知道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前面的路仿佛被堵死了,我几乎立即成为这座庞大城市中的又一个游民。
下了楼,我赶紧去招我的老师那儿了解情况,原来几封匿名信,为我罗列了一些问题,而这些问题恰恰是当时极其敏感的,于是我就被发送回广院了。
我知道了真相,也知道了这几封信出自同一个人之手而且就来自我过去的身边。
一瞬间,我想去他那里,不过很快就制止住这个念头。那样一种相遇的后果没人可以收拾。
不知当时怎么想的,走出广电部的大门,我跑到了我一直喜欢的圆明园,整整划了一下午船。手里的船桨是怎样划动的,我好像靠的是下意识,脑子里却是浮想联翩,一会儿想到寒冷处,一会儿陷入绝望境地,但不管怎样,最后在头脑中明白一点,前路的大门还没最后关死,即使只有一线光亮,我也要全力去争取。
给予我的时间还有五天,因为报名的最后截止时间是15日,如果这五天中我不能改变既定事实,那我就将再一次面临毕业分配。后果是怎样,当时还不敢想。
?回到学校,住在朋友的宿舍中,开始整理各种证明材料,寻找各样的证人,以帮助自己拥有一部分主动,然后每天把有关的材料送到广电部。来回路途五十多公里,我都是骑单车往返,一天只吃上一顿饭,当时支撑我的就是:别人想要打倒你,但自己却要努力站住。
好人太多了,当我写到这里,脑海中是众多头像,从我的老师曹璐、闻闸,到我在校园内的朋友,都把援手伸了出来。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们和我一样气愤,但都没有只仅仅给我一种气愤和同情的态度,而是把我最需要的帮助给了我。
事情终于戏剧性地有了转机,在学校老师和领导(并不认识我)的呼吁和沟通中,8月15日下午,报名截止的最后一个下午,本已绝望的我忽然被告知:你明天可以跟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来的大学生一起去北京郊区学习一个月,工作证是否给你看你学习的情况。
天又晴了,我身边的朋友、老师和我一样高兴和激动。
这个时候我已疲惫极了,但挣扎总算有了结果。看来无论怎样的危局,人们只要不首先在内心投降,局面总会有转机。
我不想去谴责写信的人,其实我们中间没有任何个人交往中的恩怨,甚至彼此间的距离还很远,但特殊时期里强大的生存压力下,这样的举动也算是一种挣扎,而我不过成了他挣扎中的一个目标而已。事情过去很久了,我依然衷心地希望,那只是他一次青春的失误,因为生命的路太长了,而只有青春时的错误才有机会弥补。
…………
8月16日,我终于和众多分到广电部所属各电视台、电台等单位的应届大学毕业生站在了一起,虽然工作证还没有给我,有一种“以观后效”的感觉,但在那个时候,这种局面的获得已经藏着太多善良人的帮助,因此在心中,天气是晴好的。
按惯例,我们这些新分来的大学生要在工作前先学习一段时间,地点是北京郊区著名的窦店乡。在那里,广电部有一个培训基地。只是由于时局特殊,我们的培训时间长了些,为一个月。
到达目的地,学习就开始了,上午一般是看有关刚刚结束的那场风波的各种资料片,由单位的领导带着我们,下午点评、反思、发言,气氛自然是凝重的。
不过学习之余的生活是丰富的,晚上一般有好的电影可看,调剂了大家的?心情。
毕竟是年轻人聚在一起,整个培训中心欢声笑语,加上伙食搞得不错,一个月的时间也就很快地过去了。这期间,当时的广电部部长艾知生、各个台的台长都陆续来给我们讲课,随着日程的推进,培训的后期,对敬业精神、岗位意识和怎样成为一个合格的新闻人,这样的内容开始占的分量越来越重,气氛也就自然地扭转。
一顿让人印象深刻的告别宴之后,特殊情况下的特殊培训也就结束了。如果不是这期间还都加强了体育锻炼,也许每个人都会发胖。
培训是结束了,却还远远没有到上岗的日子。
我们这一群毕业生又得到了一种特殊的待遇,将在农村锻炼一年,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之后才能上岗。
回到北京,我们经历了短短的休整,就又再度集结,集体踏上了走向农村之路。
我们锻炼的地点是在北京西南的房山区,方式是化整为零,上百人被分到房山区的各个乡,有的乡分到的人多一点儿,有的少一点儿。一份详细的分配名单,决定了我们各自未来一年的生活归属。
我和另外六名毕业生被分到了房山区的周口店乡。这是北京著名的考古胜地,北京猿人就是在这里发现的,也因此,当我听到被分到了周口店的时候,心里产生了幽默的念头:这才叫真正的“从头再来”,直接从“直立行走”开始。
我们当然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日子。一行七人带着各自的行李被周口店乡的一辆面包车拉到了乡里,一种新的生活开始了。
…………
周口店乡的乡政府是座四层大楼,我们的住处就被安排在这座办公大楼里。当然两人一屋的房间白天还是办公室,而到了晚间,工作人员都下班了,我们才自由,这一间办公室成了我们各自的家。
乡里的领导们是客气的,感受得出来,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比较有距离,这也难怪,时局毕竟有些特殊,直到半年之后,还有一些乡里的同志会恍然大悟地说:你们原来不是因为有问题才到我们这儿来的呀!
我们七个人三男四女,加上财政部也有一位毕业生在这里锻炼,因此整座楼到了晚上就是我们八个人。年轻人聚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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