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大……
毛笔能酣畅淋漓的表现笔锋,写出《兰亭序》《寒食帖》这样的不朽名篇,也能画出《清明上河图》和大气磅礴的泼墨山水。
但精确制图就非其所长了,在秦林手中一管狼毫似有千钧之重,才往纸面上落笔,软软的笔头就东歪西扭,别说绘画了,就连一道平直的线都没法完成。
青黛笑得肚子疼,皱巴巴的小脸倒是舒展开了,伸出手指在脸蛋上轻轻刮:“吹牛皮,不要脸!”
秦林直挠头,看看青黛以前完成的插图,线条精确、图案栩栩如生,也不知她费了多少心力。
要是有铅笔就好了……对了,铅笔!
秦林把脑门儿一拍,自信满满地道:“用毛笔画插图太不方便了,我有办法画出比这更精细的画儿,花的时间还不到现在的一半。”
青黛本想说吹牛的,见秦林神色不像胡吹大气,她对此又十分关心,一时喜道:“真的?那就太好了,要用什么来画呢?”
秦林想了想,学笔迹鉴定时还记得那个配方,就说:“需要硫磺、粘土和石墨,就能让你方便准确的画出各种图案了。”
“哼,什么嘛,原来还是拿人家开玩笑,真讨厌!”青黛把小嘴一撇,背过身去不理秦林了。
呀咦,怎么小萝莉突然变得傲娇了?秦林搞不清状况,只好一本正经的再三强调绝无虚言,如有不实天地不容,将来找老婆又凶又恶。
发誓时秦林直好笑,心说我将来的老婆就在眼前,是否又凶又恶却是见仁见智了。
青黛小脸变得绯红,知道自己多半会错了意,低眉顺眼地说:“好师弟,原来没骗我呀,师姐错怪你了,你说的那个‘石笔’,咱们这就去做吧!”
秦林问她为何误会起来,青黛变得扭扭捏捏的,怎么也不肯说,只好作罢。
李家医馆规模很大,附带的药铺也不小,乳钵、药碾等物十分齐全,有二十多个伙计,十来位学徒。
掌柜的姓周,是个须发花白的干瘦老头子,不像别处掌柜一副市侩奸猾相,倒有几分学究气。
听青黛要石墨与硫磺,他转身打开抽屉取药,嘴里唠唠叨叨的:
“硫磺,又名黄硇砂、黄牙、阳侯、将军……石墨,所谓五彩石脂青黄黑白赤,石墨即黑石脂也,又名画眉石,说文谓之黛……”
秦林恍然大悟,原来石墨又称黑石脂、画眉石,青黛的黛就是画眉石的意思,怪不得会以为我拿她开玩笑呢。
秦林促狭的朝青黛笑了笑,小姑娘垂下头,粉嫩的耳根处又有些儿微红了。
硫磺与石墨都是中药,李氏药铺就有,粘土就更常见了,很快就备齐。
药铺里面最多的就是石碓、乳钵、药碾、石磨之类,大小姐有令,众伙计齐齐动手,顷刻就将这些东西磨成粉末,混合起来。
周掌柜在旁边看得是莫名其妙,自言自语:“硫磺酸、温、有毒,治伤寒阴症、气虚暴泄,黑石脂无单用入药,五彩石脂合用涩肠止泻、止血,难不成有人得了重痢疾?可也没有加粘土的道理啊!”
当然不是用来止泻的,秦林吩咐道:“弟兄们,用清水把这些粉末揉面一样调和起来。”
周掌柜恍然大悟,心道:这是做丸剂了,凡丸剂有水丸、蜜丸、蜡丸、糊丸诸般种类,水调最为常见。
不过接下来秦林让伙计们再用木头刻个细槽子,把和好的石墨团挤成细条,周掌柜就又不懂了,暗自思忖:常听说西域有一种黑玉断续膏善能生肌活血,为黑色条状,秦小哥弄的莫不是那话儿?不过硫磺、黑石脂也没生肌活血的药效啊!
墨条挤成了,秦林又让伙计们拿到烘药的窑中烧烤。
周掌柜这才自作聪明地道:对了,硫磺铅汞五彩石脂之类不是提罐道士们玩的把戏吗?这秦小哥是要炼丹啊!
哎呀不好,要是被太老爷知道了……
周掌柜的神色变得很有些不好看。
周掌柜能想到,自然有别的人想到,这硫磺、五彩石脂都是方士开炉炼丹,搞铅汞之术用的东西,荆楚之地自战国以来巫蛊、道术盛行,蕲州西有武当山,东有龙虎山,道教影响极大,热衷于炼丹求仙的嘉靖皇帝龙御归天也才十来年,人们更是记忆犹新。
白敛作为学徒正在当班,见状立刻转身,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走。
片刻之后,张建兰偷偷溜进来李建方的小跨院。
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李时珍、李建方父子来到了药铺。
大明神医的脸涨得通红,白胡子一根根翘了起来,不停用拐杖捣着地面,冲着秦林恨铁不成钢的斥道:
“你、你们这是在搞什么?!”
第016章 石笔
李时珍讲求修身养性,平时极少生气,但生气起来也就不得了,全医馆的人都赶过来,没人说话,一片肃静,无论入室弟子、学徒还是伙计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数十道目光注视着秦林。
“糟糕!”急匆匆赶来的陆远志,不停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珠,有心帮秦林又不知如何启齿,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对身边关系好的师兄抱怨道:“秦哥不晓得太师父最恨拿炼丹修仙来骗人?唉,都怪我没和他说清楚,现在可怎么是好!”
张建兰则缩在李建方侧后,一张本来还算端正的脸因为幸灾乐祸而变得扭曲难看,白敛和他用目光交流,两人得意之极。
嘉靖年间丹道盛行,道士邵元节、陶仲文等竟以方术官至礼部尚书,陶仲文还一身兼少师、少傅、少保,胡说什么有病不需要医治,炼丹修仙就能长生不死。
太老师李时珍以发扬医学为毕生之任,最恨巫蛊迷信和炼丹修仙,在武昌楚王府任奉祠正以及京师太医院期间都与妖道相斗,无奈朝廷显贵们相信妖道,李时珍正宗医学反而不受欢迎,只能回到蕲州家乡行医济世,连毕生心血凝聚的《本草纲目》也迟迟无法出版,叫他如何不痛恨蛊惑世人的丹道方术?
李氏医馆是严禁炼丹方术的,如有发现必定严惩不贷,轻则严加申斥,重则逐出医馆。
秦林竟敢怂恿李时珍最心爱的孙女开炉炼丹,岂能有好下场?
张建兰不久前因搞错青蒿的事情声誉大跌,自知犯了众怒,他本有点小城府,这次就没有跳出来,而是第一时间去通知李建方。
李建方见秦林触怒父亲李时珍,暗自心喜之余有做出痛心疾首的神情,望着秦林说:“秦贤侄啊,岐黄之术才是济世救人的正道,左道方术是要不得的,轻则害人害己,重则误入白莲邪教一徒,万劫不复啊!”
秦林心头怒意渐生,李建方表面上好像是在教育弟子,实际则一口咬定这是左道方术,而且话中意思还有意无意地往朝廷严厉查禁的白莲教上引,存心要把我一棍子打死啊!
加上那天李建方说的什么“谨守本分”、“毋生觊觎之心”、“切勿得陇望蜀”,秦林联系前后就知道李建方很不愿意自己和青黛的关系过于密切,不过细想李建方只是青黛的三叔,他为何有这种立场呢?
庞宪也赶了过来,看着乳钵、药碾里剩的硫磺和黑石脂,心头是咯噔一下,朝着李时珍施礼道:“启禀师父,秦林年轻识浅,不知轻重,瞎胡闹也是有的,小孩子玩闹而已,似乎不必深究。”
李建方脸色一沉,淡淡地道:“惩前毖后方能以儆效尤。”
秦林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旁若无人,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李建方恨声道:“这小子,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张建兰闻言眼珠一转,知道师父动怒,登时喜上眉梢,跳出来指着秦林道:“姓秦的,你刚来医馆没多久,就敢目无尊长!朝廷刚严查白莲邪教,你就在医馆开炉炼丹,我看你存心要给咱们医馆遭灾惹祸!”
秦林不屑一顾的瞟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问:“谁说我在炼丹?”
“硫磺与黑石脂在炉中煅炼,不是炼丹,难不成还是烧瓷?”张建兰说罢自以为得意的连连冷笑。
秦林冷冷地道:“真是愚不可及,如果把硫磺和黑石脂放在炉中烧就是炼丹,那把你放进炉子里还成烤全羊了?”
李青黛起初被李时珍突然这么一凶,从来慈蔼的爷爷竟然发怒严责,委屈得大眼睛含了两包的泪,直到这会儿听秦林说得尖酸新奇,登时破涕为笑,“秦师弟哪儿是炼丹呢?他说要用黑石脂做笔,现在烧的就是笔芯。”
啊,不是炼丹?众人面面相觑。
秦林朝李时珍恭恭敬敬的拱手为礼:“启禀太师父,这是徒孙用石墨做的笔,不需要用墨水,线条可以极细,是给青黛绘制精细插图用的。”
丹丸一般是搓成小圆球,秦林用硫磺和黑石脂弄的却是细条状,倒是和笔相近,听青黛、秦林都这么说,李时珍立刻就信了七成,神色变得和缓,点点头道:“若是做笔自然无妨,不过从蒙恬制笔开始就是削竹为管、毫毛为锋,以黑石脂为笔却不曾见。”
李建方也觉得自己武断了点,但面子有点下不来,兀自强辩道:“秦林,你说是在做笔,若能写出字就算你说的是实话,如若不能,就是虚言欺诳。”
这有何难?秦林将窑中烧烤的笔芯取出,待它慢慢冷却。
陆远志倒有眼色,已取了白纸过来。
秦林也不废话,直接捏着笔芯在纸上写出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八个字,铅黑色的字迹在雪白的纸上分外醒目。
至此众人再无怀疑,李建方羞恼之余,狠狠地瞪了张建兰一眼,碍于父亲在此又不便发作,憋得好生难受。
张建兰和白敛则垂头丧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师兄弟们的讥笑声传入耳中,闹了个面红耳赤。
青黛是最高兴的人,她画图经验丰富,一看这东西就知道用来绘图有多方便快捷,捡了根笔芯在纸上写写画画,白皙的手掌沾满了笔芯的黑色粉末也不管,娇美的脸庞笑得犹如夏花般灿烂动人。
李时珍是知道孙女画图有多辛苦的,无奈年纪老了没法做工笔细画,儿子们又各自有事帮不上忙,只好让孙女接手,有时候青黛连夜挑灯绘图,他也是心疼不已。
现在有了更好的画图工具,李时珍朝着秦林连连点头:“你果然没叫老夫失望,嗯,不错不错!”
秦林笑道:“就这么写还不算方便,还能更进一步。”
他让伙计们把炮制药材的剥皮小刀弄弯,做了个刻槽子的工具,又拿根小木棍从中间剖开,用工具在中间一推就刻上槽子,把笔芯放在槽中,两片木头合拢粘牢就成了完整的铅笔。
“喏,这样既不会弄脏手,还能随时用小刀和砂纸修整笔尖,笔迹粗细随心所欲。”
秦林教青黛使用,众人见猎心喜各自拿起一根在纸上乱画,都觉着这东西虽然不像毛笔有苍劲有力的笔锋,可掌握线条实在容易多了,画草图什么的实在方便。
毕生心血凝聚的《本草纲目》可以有更加精美细致的插图了,李时珍心情极好,捋着花白的胡子,看着秦林的目光越来越慈祥。
青黛兴致勃勃的用铅笔画着板蓝根,她不会用铅笔,还是像握毛笔那样将手腕悬空,头一次使用发力不当,一不小心就把线条歪到旁边去了,小嘴瘪起,懊丧道:“哎呀,我怎么这么笨,叶脉又画出头了。”
秦林笑笑,问众人:“有粗面包,呃……肯定没有,拿块干馒头给我吧。”
陆远志跑得最快,乐呵呵的拿了两只大馒头来,另外还端着碗豆浆:“秦哥想是饿了,可惜早上的包子都吃完了,不过今天的馒头还筋道。”
秦林没吃馒头,而是把它放在烧热的土窑洞口,很快就被烤干了,掰下小半块,在青黛画错的地方轻轻擦拭。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墨迹竟然消失无踪了!
也就是说,用这“石笔”画错、写错的地方,是可以修改的!
青黛乐呵呵的,宝贝似的捏着石笔,喜道:“这东西太好了,有了它,要画图什么的不知多好使呢。”
李时珍摸摸孙女的头,笑着说:“只一点不好,就是不能用来写借据,否则别人把字迹擦掉,十两银子给你改成一百两,那就有得官司打了。”
弟子们哄堂大笑起来,这位太师父可不常开玩笑的,今天显然心情极佳。
李建方也在旁边无可奈何的赔着笑脸,不过李时珍不准备就这么放过他了,老脸一板,怒气冲冲地道:“今后有什么事情先搞清楚再说,信口开河,人云亦云,还有没有一点儿心性定力?我看你就算去了太医院也够呛,倒是不去才好,免得替老夫丢人!”
李建方把脑袋深深垂下,此时已渐渐害怕起来,头一次误用香蒿,第二次冤枉秦林,两次都和他有关,情知父亲已深为不满了。
旁的倒也没有什么,父子之间再怎么严责也不丢人,便是学生们瞧见了也只能说李建方孝敬父亲,李时珍耳提面命,父慈子孝而已。
可李时珍话里意思竟是不太想这个儿子去太医院供职,明白这点李建方就冷汗滚滚而下,打湿了后背……他近年来一切的努力都是朝着太医院进行的,要是父亲真的改变了主意,那可什么都完蛋啦!
好在李时珍也知道这个儿子医术其实极高,只心性修为上还差了些,见他羞惭不语也就不再责罚,冷哼了一声:“自己好好想想,我辈医者该有何等心境。”
说罢又温言对秦林道:“老夫瞧你握笔与常人不同,想是这石笔该当如此用?这东西是从何处学来的?”
“是弟子在武昌见一个红毛鬼用的,揣摩道理自己仿制,倒也不差。”
李时珍点点头,南方沿海红毛夷人不少,近年来沿长江进到内陆的也有几个,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什么自鸣钟、红夷大炮,这小小石笔就微不足道了。便说道:
“你尽快教青黛怎么使用,你教她画图,她教你医学基础,你二人正该互为师友。”
哦耶!秦林心头大喜:老先生你太可爱了……
第017章 黄连祖
“这石笔握法与毛笔不同,前端架在食指中指之间,笔杆靠在虎口处,不对、不对,毛笔使的腕力,用石笔嘛就得多使指力……”
秦林一本正经的教青黛如何使用铅笔,这东西的笔芯其实不含铅,是用黑石脂加粘土、硫磺混成,因此取名为“石笔”。
青黛娇嫩的脸蛋上布满了红晕,心慌慌的像揣了只怦怦乱跳的小兔子,银牙轻咬、秀眉微蹙……秦林这家伙捉着她玉雕般白皙嫩滑的小手,正手把手地教她呢,只不过某人是否别有用心,那就天知地知了。
上次探讨脉象的时候,还是对面而坐,几根手指头轻轻地搭在腕上,青黛就觉得有些怪怪的,这次被秦林挨在身侧,伸出狼爪子将小手握在掌心,她只觉热量从秦林掌中传来,顿时耳根发烧、心头发慌,不知如何是好。
偏偏作为罪魁祸首的秦林似乎完全没有相应的觉悟,神情若无其事,还大惊小怪地道:“奇怪,本来刚才已差不多掌握了运笔的方法,怎么这会儿反而更差了?青黛师姐,你要认真啊,不要胡思乱想的。”
“你才胡思乱想哩!”青黛俏脸绯红,白了秦林一眼,见这家伙神色庄严,脸上似乎写了“道貌岸然”四个大字,又怀疑起来:莫不是我多想了?不过,秦师弟的手真热啊……哎呀呀,怎么又想歪了?
秦林心头早已乐开了花,逗逗不谙世事的青黛,人生真是充满乐趣……
又过了一刻钟,青黛鬓角已有细微的香汗浸出,天气本来就热,秦林好像又坐得太靠近了点,青黛的心跳貌似也太快了点。
终于她忍不住了,小手游鱼般从秦林的魔爪中溜了出去,心慌慌地道:“秦师弟,这半天咱们也没学成什么样儿呀,你先复习,让青黛先自个儿揣摩吧。”
娇美的脸庞上,低垂的眼睑把含着水雾的大眼睛遮住小半,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使秦林的心弦为之而鸣。
坏笑着暂且放过小青黛,秦林心道:这丫头脸皮嫩,要是迫紧了反为不美。
青黛垂着头胡乱写写画画,不敢看身边的秦林,她时不时将笔尾放进口中轻咬,老半天怦怦乱跳的心肝才恢复平静。
说来也怪,最喜欢拿话逗她的秦林,这半晌居然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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