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景的权贵可以任意进行走私,比如现在只有福建月港可以开海通商,但宁波、杭州一带充斥的日本折扇、高丽参,以及江南运河上一船又一船出口茶叶、瓷器和丝绸,便是最明显的证据。(猫注:江南所谓清流文官有很多从这种走私生意中获益,包括后来的东林党)
可朝贡贸易是朝廷的政治贸易,主要求个天朝上国的名分;而权贵走私的利益也是各级官员显贵分享,民间得不到好处。
只有汪直为首的草根海商集团,才是平民百姓真正拥护的,因为他们可以通过海商集团较为公平合理的参与海上贸易,而不是被权贵走私集团盘剥。
于是汪直“威望大著,人共奔走之。或馈时鲜,或馈酒米,或献子女”,而迂腐的提督浙、闽海防军务、浙江巡抚朱纨便只能哀叹“三尺童子,亦视海盗如衣食父母,视军门如世代仇雠”,“杭州歇客之家,明知海贼,贪其厚利,任其堆货,且为之打点护送”。
沿海百姓之中,连三尺童子也仰慕汪直,痛恨保护权贵走私集团打击平民海贸的官兵,汪直若是杀人越货的海盗,岂能如此深孚民望?
第185章 唇枪舌剑
镇江东方之北固山乃万里长江一名胜,此山远眺北固,横枕大江,石壁嵯峨,山势险固,游人若是站在山顶甘露寺远眺金山、焦山,山水风光尽收眼底,有诗赞曰:“金焦两山小,吴楚一江分”。
一叶扁舟顺江而下,停在了山势较缓的东面,秦林与张紫萱、霍重楼等人鱼贯而出,忽然眼前一亮。
只见当日秦淮河上柔弱可怜的金樱姬,已换了玄色牡丹绣紧身丝绵袄,纤细的腰身扎着一条鲜红的鲨鱼皮带,头上用珍珠钗松松地挽着髻,衬得清瘦的瓜子脸晶莹剔透,细嫩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薄薄的红唇带着一弯妩媚的笑。
日本武士龟板武夫踏着木屐,抱着倭刀站在她身后,另有十来名精悍的海盗两边排开,也有大饼脸小眼睛的高丽人,也有头上扎冲天炮的日本人,但仍以中国人打扮的最多。
金樱姬便是当年纵横东洋大海、以一己之力压服佛郎机、日本、高丽等国海盗浪人,人称五峰船主的汪直的遗腹女!
当年汪直被诱斩,妻子尽被充军边关四散流落,海上只剩下一位怀有身孕的高丽侍妾,汪直心腹、义子毛海峰便悉心照料这侍妾,待她生下女儿之后便抚养成人,以报旧主的恩德,为避免朝廷追杀,叫她随母亲姓金。
汪直死后群寇蜂起,东南海上天翻地覆,他当年建立的海洋贸易帝国迅速衰落,又被明军追击,毛海峰手上只剩下了极小部分的力量,近年来着意发展壮大,渐渐声势复振,但和当年相比那就大不如前了。
毛海峰对故主汪直忠心耿耿,他年纪渐老,便把权力逐步交给长大的金樱姬,此次和白莲教联手做下大案,就是她的手笔。
柳腰款款、莲步轻摇,金樱姬走上两步,目光在秦林和张紫萱二人脸上打了个转,掩口吃吃笑道:“秦公子倒是风流的紧,天香阁那天夜里奴家……嘻嘻,又招惹了这位相府千金,咦,欠下这许多风流债,奴家倒要看看你怎么还?”
金樱姬这话不无揶揄之意,她那日抽身离去,以徐辛夷做了替身,所以这时便笑话秦林刚招惹了魏国公府的大小姐,又和江陵相府的千金并肩同行,未免桃花运太旺了些。
但是她哪儿知道徐辛夷一直把这事瞒在鼓里呀!在秦林看来,这就是赤裸裸的挑逗了,就算他心性坚定,面对美女如此露骨的挑逗,也免不得脸上发热,讪笑道:“金小姐真是快人快语,既然咱们是老朋友了,见面之情总该有的吧?漕银之事……”
听得金樱姬那么说,张紫萱脸儿早就黑了半边,结果秦林话里也这么不清不楚的,她登时着恼,语含讥刺地道:“秦兄,你和这位金小姐是在天香阁相会的吗?小妹只知道滕王阁、天禄阁、石渠阁,不知那天香阁是在何处?”
空气一下子变得紧张,温度陡然下降了许多,金樱姬和张紫萱的目光冷如冰寒如雪,如果在她俩中间放一块锡锭,不用催化剂也能立刻发生锡疫的。
身处其间的秦林,也就甘苦自知了。
金樱姬冷笑一声,知道张紫萱讥刺她曾寄身青楼,便满脸堆笑,亲亲热热把她手臂挽着:“妹妹没有去过天香阁,姐姐带你去见识见识也无所谓呀!你看旁边这位秦公子,他就最喜欢去玩啦,要是妹妹肯陪着去的话,秦公子一定很开心的呢。”
秦林脑门上顿时瀑布汗,被张紫萱微笑着看看,他赶紧转过头,仍觉得后颈窝子凉飕飕的。
陆胖子则和韩飞廉挤眉弄眼的,在一边偷偷坏笑:咱们家秦长官的口味真是生冷不忌呀,连女海盗都弄上手了,啧啧,这会儿正上演二女争夫的好戏,要是徐大小姐也在,还不变成三国演义?
金樱姬住在山顶甘露寺,众人拾级而上,张紫萱和金樱姬都不是省油的灯,一路上这两位明面上亲亲热热姐妹相称,说的话却是唇枪舌剑,只苦了夹在中间的秦林秦长官,只觉得头昏脑胀心发慌。
终于这家伙忍不住了,虎躯一震,大声道:“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你要弄回漕银,你要替父亲平反,都听我说,不准唧唧歪歪!”
“八嘎!”龟板武夫将武士刀抽出半截,朝着秦林怒目而视。
霍重楼踏上一步,劲气横溢:“小鬼子,你敢怎的?”
金樱姬摇手示意,龟板武夫点头道了声“哈依”,又老老实实地收回武士刀,退了回去。
听得秦林的话,张紫萱一怔,她心思何等机敏,顿时反应过来刚才确实有些意气用事了,毕竟此行是为了弄回漕银,避免一条鞭法遭受攻击,维护父亲张居正的改革新政,怎么一见面就和女海盗吵了起来?真正不知所谓了。
金樱姬虽有些不满,冷哼了一声,终于还是闭口不言。张紫萱有求于她,她何尝不有求于江陵相府?否则也不必看到秦林用中药名组成的暗语,就立刻派权正银前往联络了。
在旁人眼里,却是秦林一声吼,两只母老虎立刻住口,陆胖子简直佩服得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天爷,我只说是牝鸡司晨,想不到世道还没变,秦哥刚一整肃夫纲,这两个就老老实实了。”
牛大力、韩飞廉、霍重楼、游拐子四人同时点头称是,动作整齐划一。
走到甘露寺门前,秦林忽然坏笑了起来,这甘露寺乃是刘备与孙尚香招亲之地,那位枭姬的故事叫他想到了金陵城中的徐辛夷,顿时忍俊不禁。
两边的金樱姬和张紫萱却不晓得他坏笑什么,同时心头冷哼:这家伙,肯定又在想什么坏事了!不过,他是在盘算谁呢,我,还是对面的那位?
幸好她俩不知道秦林想的是另一位,否则醋海兴波风云突变天地翻覆草木含悲……那就大势不妙呀呀个呼!
双方进甘露寺禅房坐下,知客僧捧了香茶奉上,就知趣的退了出去。
秦林以目示意,张紫萱便先开口道:“白莲教所劫五十万漕银,可是在金姐姐掌握之中?”
金樱姬咯咯娇笑:“不错。”
张紫萱急切地道:“那五十万是太仓库银,北方赈济灾民、供养九边将士都要从中开支,还请金小姐看在大明社稷、黎民百姓份上,及早归还。”
金樱姬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冰冷:“可笑!说什么大明社稷、黎民百姓?我那从未见面的爹爹就是为了这个,被朝廷骗去宁波港杀害的,亏你们还有脸提!若不是为了五十万漕银,堂堂相府千金肯屈尊和我这个女海盗见面?”
张紫萱诚恳地道:“家父招抚俺答汗,令边境安宁、茶马互市、鞑靼部年年朝贡的往事,金小姐想必知道。家父常说嘉靖年间胡宗宪招抚令尊之事,若不是王本固等愚顽之辈阻挠,令尊必定能建立不逊于俺答汗的功勋,所以他已替胡宗宪平反昭雪,而替令尊洗冤之事,绝非虚言欺诈。”
金樱姬冷笑一声,词锋咄咄逼人:“我们海商在海上和大小佛郎机人(大佛郎机指西班牙,小佛郎机指葡萄牙)、日本人、高丽人争夺东海,筚路蓝缕,你们朝廷却往背后捅刀子,林凤是怎么回事?替我中华拓地于千里之外,却被朝廷勾结佛郎机人联合剿灭,那可是你父亲执政之后的事情!”
华夏民族有许多敢于踏平万里波涛的海洋先行者,对于这些辛勤的海洋开拓者,朝廷始终视如眼中钉肉中刺,把他们航行海上所必需的自卫看作对统治的威胁,把他们正常的商业贸易看作走私,却对权贵的走私睁只眼闭只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那林凤乃是广东海商,以澎湖为基地,开拓海上贸易,最盛时辖舰三百余艘,人员四万以上。
当然他违反朝廷的海禁政策,和权贵们的垄断生意搞竞争,当然不被官府认可,与水师发生了好几次冲突。
后来林凤率战舰六十二艘,士兵五千余人,扬帆向西班牙殖民的吕宋岛(菲律宾)进发。进攻马尼拉获胜,击毙西班牙驻菲律宾总指挥戈尹特,尔后在邦阿西楠省的林加延湾建立都城,自称国王,统治当地居民。
林凤是华夏子民,也曾上书求朝廷招抚,若是朝廷册封、给予官职,吕宋岂不趁势纳入中华怀抱,成为第二个台湾?
但生性贪婪的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广东巡抚殷正茂不这么想,他竟然派兵和西班牙相勾结,联合进攻称雄吕宋的林凤,硬生生打垮了林风,叫西班牙人重新统治吕宋才称心满意!
正因为此,金樱姬等海上势力才对朝廷心冷,再也不抱什么幻想,甚至为了避免朝廷和大小佛郎机的联合绞杀,和白莲教联络起来,希望用白莲教牵制朝廷。
张紫萱听到林凤之事,顿时哑口无言,她能告诉金樱姬,说殷正茂乃前任首辅高拱同党,并不买张居正的账吗?她能解释说殷正茂和广东走私官绅勾结,故意要置民间海商林凤于死地吗?在金樱姬、林凤看来,不管殷正茂、张居正还是王本固,都是大明朝廷的官员啊!
她只好把求援的目光投向了秦林。
秦林把茶杯往桌子上轻轻一放,双手下压:“两位,且听我一言。”
第186章 甘心上钩
“五十万漕银如果找不回来……”秦林坏笑几声,看着张紫萱:“令尊虽不至于失去首辅之位,恐怕也得头大如斗吧?”
张紫萱嘴角轻轻抽动,迟疑着点了点头。
确实以张居正内结慈圣李太后和司礼监掌印冯保,外以内阁控科道、科道制六部、六部扶内阁,又的权力格局,就算万历皇帝本人也无法撼动他的地位;但那些愚顽保守的反对派,一定会借此攻击改征粮为征银的一条鞭法,指摘改革新政,给新政的推行制造麻烦。
同时,陡然失去五十万银两,山西赈灾所需、九边将士的粮饷、蓟镇戚继光练兵的花费便会短缺,也足够张居正头疼一阵子了。
金樱姬闻言把嘴一撇,微微侧着头冷笑,龟板武夫、权正银等人也颇有得意之色。
不料秦林接下来突然问道:“金小姐在北固山等本官免谈,应该不只为了令尊平反一事吧?据我所知,如今海上大小佛郎机来势汹汹,东瀛那边也不太平,缺乏母国的支持,你们的日子是否有点不好过呢?”
龟板武夫像见了活鬼似的往后退了一步,与权正银面面相觑:“他、他怎么知道?”
西班牙殖民者来势汹汹,前年,野心勃勃的吕宋总督桑迪在给国王菲利普二世的一份报告里提出了征服中国的计划,报告里声称“只需四千至六千人,配备长矛和火枪、船舰、炮以及所需的弹药”,“有两千或三千人,便足以占领所欲占领的省份……征服一省之后,便足以征服全国”。
菲利普虽然拒绝了这一狂妄至极的计划,但同意桑迪在远东采取积极进取的态势,随着广东林凤集团在朝廷和西班牙人联合绞杀之下的覆灭,西班牙殖民者以吕宋为基地,势力越来越向东海深入。
同时葡萄牙殖民者以欺骗手段租借澳门之后,主教贾尼路和指挥官费尔南多与广东地方官绅集团相勾结,也对本土海商构成了极大的压力。
与此同时,日本的局势也发生了变化,当年汪直以萨摩藩松浦港为基地,号令三十六岛的时候,萨摩藩大名岛津家还相对弱小,汪直是客大欺主;但现在汪直余党海商集团实力大不如前,岛津家则展开了野心勃勃的九州制霸,反过来成了店大欺客的格局,意图吞并海商集团。
秦林虽然不知道这么详细的内情,但他晓得十六世纪下半叶西方殖民者蜂拥而来,以及日本战国接近尾声,各获胜的大名开始把目光投向海外的大趋势。
由于大明朝廷在权贵走私集团的要求下不仅不予支持、反而打击本国海商集团,汪直、林凤、金樱姬们出境相当尴尬,在各方势力挤压下苦苦挣扎,于是中国海商相对衰落,一直要到好几十年之后,才会有郑芝龙、郑成功父子重振声威,在远东海上建立汪直那种水平的贸易霸权。
果然,说起眼下的局面金樱姬就是神色一黯,满怀悲愤地道:“朝廷宁愿和西夷大小佛郎机结盟,也要对本国海商斩尽杀绝,连纵横海上、制霸三十六岛的家父都遭了殃,小女子又有什么办法?”
秦林摇摇手,挺直了腰杆,正言厉色地道:“前朝嘉靖年间是顽固不化之辈阻塞言路、蒙蔽圣聪,所以令尊才被诱杀;如今圣天子在位,又有一代贤相张太岳辅佐,海清河晏,皇路清夷,断断不会重蹈覆辙。”
听了这几句,张紫萱的笑容分外灿烂迷人,秦林话里分明把她父亲张居正捧得很高。
当然秦林之意不仅于此,张紫萱听懂了,金樱姬也心里亮堂:胡宗宪招抚汪直失败,而张居正招抚俺答汗成功,并非汪直不该招抚,或者胡宗宪没有诚意,而是抗倭大帅胡宗宪没有江陵相国张居正那么大的权柄,被各路清流一攻讦,事儿就给搅黄了。
如今张居正在朝中一言九鼎,绝不会步胡宗宪的后尘,对金樱姬一伙的招抚,必然会像俺答汗那样成功。
金樱姬眉头稍舒,微微意动。
秦林趁热打铁,抛出了他准备已久的大诱饵:“此次招抚,不仅要替五峰先生洗冤平反,本官和张小姐还要劝张首辅完全彻底的开放海禁,准许民间自由贸易!”
金樱姬殷红的小嘴张到了最大,权正银的绿豆眼瞪得溜圆,龟板武夫愣怔半天,才长长地吐出口气:“哟西……”
开放海禁,自由贸易,那是汪直一辈子孜孜以求的事情,甚至是导致他被诱杀的根本原因啊!汪直、林凤等等大大小小的海商集团,明明是商,非得被逼为盗,不就因为这海禁令之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权贵任意走私,民间分毫不能染指,只好由商入盗吗?
张紫萱却急了起来,顾不得着相,把秦林胳膊一抓,连连摇头:“秦兄!五峰先生是嘉靖年间被害的,中间还隔着隆庆帝,现在已是万历年,平反并没有什么阻力,可月港开海已是相当不易,全面开放海禁,只怕家父……”
“先开两三处亦可……”秦林退了一步,又问道:“私家日富,公室日贫,国匮民穷,这可是令尊一直忧惕之事?”
张紫萱点了点头,不明白秦林为什么会这么问。
秦林笑笑,嘴里蹦出两句话:“官民自由贸易;官绅一体纳税。”
张紫萱倒抽了一口气,深邃迷人的眸子却是华彩大盛,看着秦林的目光就像不认识似的:
官民自由贸易,就是平民和权贵一样都可以参与海贸,官绅一体纳税,则是说不管绅士权贵,都和民间商人一样缴纳海贸税赋。
民间商人一旦拥有了参与海贸的权利,大家交同样比例的税,试问那些仗着垄断地位大发横财的权贵走私集团,有可能竞争胜过筚路蓝缕、灵活多变的民间海商?失去了特权,他们就是渣啊!
这些偷税漏税的权贵走私集团,就是寄生在大明朝东南半壁的毒瘤,把他们打垮,就能重新将海贸商税收起来,白花花的银子运往京师太仓库,张居正还用愁财政不足吗?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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