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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刘一儒拍着桌子,怒发冲冠地道:“朗朗乾坤,堂堂留都,竟然干出如此蔑视我大明朝廷的恶行,奸杀妇女、散播妖言、扰乱人心、图谋不轨,白莲教妖匪当真可恶!”
黄公公和霍重楼刚回来,不了解内情倒也罢了,秦林和王世贞就大吃一惊……雨花台段萍被害案和殷小姐被害案,这两起案件属于单纯的连环杀人案,所有线索之中没有任何一条可以和白莲教产生联系呀!
官场上地道道秦林毕竟要浅一些,王世贞首先发觉了刘一儒的用意,立刻站起来,毫不犹豫的驳道:“南京乃本官辖地,出了两起人命案子自是本官施政有误,辜负圣恩,但这两件案子并无白莲教妖匪插手的迹象,刘老先生所言,请恕王某不敢苟同。”
原来刘一儒打着自己的小九九,他在漕银失窃、白莲教谋叛一案中毫无建树,完全是秦林立功,黄公公、秦林、李肱、霍重楼和扬州地方官员给朝廷的奏章都是这么写的,就算他为了补救,上本自吹指挥机宜,什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可连他自己看了也觉得脸红,暗道这些内容简直像放屁一样。
紧接着南京出现连环奸杀重案,对几乎绝望的刘一儒来说,机会又出现了。
如果是普通奸杀案件,那就无从做文章,要是白莲教妖匪玩什么采阴补阳的把戏,或者故意以此向朝廷示威,不就是扬州案的余波吗?
江南的这一系列案子,本来就是由燕子矶诗会而起,白莲教水陆两路围攻燕子矶意图一网打尽,暴露其与五峰海商勾结的情况,继而在五峰海商配合下劫走漕银,试图逼反漕工……那么现在南京城中出现的恶性连环奸杀案,当然也可以看作白莲教余党的报复,利用此案散播谣言,蛊惑人心,也说得过去。
刘一儒前头没有办好,到后面这几起奸杀案子办好了,同样可以算在南直隶白莲教造反一案的处理之中,他就不再是寸功未立,前头“指挥机宜”的说法,更有了事实的佐证。
什么,你说这案子不是白莲教做下的?哼哼,等抓到了罪犯,重刑棰楚之下哪样的口供弄不到?就算叫他自认是白莲教主,他也要乖乖认账呀!
刘一儒打得好算盘,王世贞岂能没有自己的小九九?
正如刘一儒希望此案和白莲教扯上关系,王世贞则极其不愿意出现这种情况,前面秦林已用飞鸽传递虚假命令,将南直隶白莲教的基干力量一网打尽,在这种情况下南京还有白莲教肆无忌惮的作案,试问地方官儿是干什么的,应天府王府尹是不是在吃屎?
就算吃屎,也有汤圆大的羊粪蛋和几斤重的牛屎坨的区别,南京闹出连环奸杀案,王世贞最多算吃了羊粪蛋,可要是再和白莲教扯上,他老人家就是吃牛屎坨啦!
因此对刘一儒的说法,王老先生是一定要据理力争的。
秦林前一世做刑侦工作,就最讨厌外行硬充内行指手画脚的家伙,刘一儒打着小算盘干扰侦破方向的行为他是深恶痛绝,立刻站起来:“刘侍郎,本案并无任何与白莲教相关的线索,本官支持王府尹的看法。”
刘一儒尖酸刻薄的冷笑两声,袖子一甩,鼻孔冲着天:“秦副千户以为在扬州立下功绩,便是简在帝心,只等扶摇直上了?老夫告诉你,还差得远!你身为锦衣卫特命办案官差,又是负责南京城缉拿奸恶的副千户,白莲教在南京犯下严重的罪案,你难辞其咎!”
第209章 遇到死结
秦林、王世贞与刘一儒大吵一场,黄公公和霍重楼自是明里暗里帮着秦林,可刘一儒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把案情往白莲教身上攀扯,不管说什么道理他都油盐不进。
刘老儿毕竟是钦差正使、刑部侍郎,他坚持看法,南京刑部、南京大理寺、巡城察院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员便群起附和,秦林的正确意见反而占不到上风。
最终双方不欢而散,刘一儒气咻咻的端茶送客,临别时秦林倒也罢了,王世贞干脆一振袍袖,道了声“留步”,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出南京刑部,脸色已气得铁青。
原因嘛很明显,就这件事而言秦林跟刘一儒不过是破案方向上的分歧,而王世贞面对的就是赤裸裸的官场倾轧了。
如果把连环奸杀案算作南直隶白莲教谋反案的余波,办案钦差正使刘一儒自然有机会立功,成功破案,便能洗刷在朝廷心目中行动迟缓举止失措的印象;可对应天府尹王世贞来说,官府刚刚在南直隶全境予以重大打击,紧接着南京应天府地面上就出现嚣张至极的报复作案,他这府尹是干什么吃的?
刘一儒的做法完全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嫁祸江东啊!也难怪涵养极好的文坛盟主会怒发冲冠了。
王世贞气冲冲地走出大门口,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冲着刚走到门口的秦林作揖:“下官谢过秦将军仗义执言,哼,今天刘某欺人太甚,老夫几乎被他气死!”
秦林和刘一儒相争的出发点是就事论事,他只是本能的厌恶这种外行指导内行、误导侦破方向的白痴做法,站出来说话的时候倒没有想太多,当然,王世贞愿意理解更多的东西他也不会刻意去假撇清。
“王老先生说的哪里话,秦某还没有谢过贤父子前番报信的情分呢!”秦林笑容可掬。
王世贞的心情稍微好了点,对前些天冒险让黄敬斋扣下王本固的弹劾奏章,派儿子王士骐连夜赶往扬州通知秦林这件事,他回想起来也有些自鸣得意。
现在王本固像个乌龟似的缩在家里不敢露头,摆明是怕了秦林,这就说明上次的事情办得很漂亮嘛,堂堂左都御史被打成猪头却连个屁都不敢放,秦林究竟有多大能耐也就可想而知。
“秦将军太谦虚了,犬子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王世贞微笑着捋了捋胡须,眉头又渐渐皱了起来:“对了,刘老儿想把案子往白莲教攀扯,自是痴人说梦,但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前些天燕子矶设伏、扬州劫漕银,白莲教闹的动静不小,现在又出了连环奸杀案,南京城内外人心惶惶,万一白莲教妖匪趁机散播谣言,你我倒是棘手得很哪!”
换做以前王世贞和秦林并没多大交情,可现在两个人真成了拴在一条藤上的蚂蚱,破不了案,作为地方官儿的应天府尹和负责巡查缉捕奸徒恶党的锦衣卫副千户都得吃挂落。
秦林点点头,他当然明白目前时不我待,要是下次再有南京哪位尚书、公侯府上的小姐出事儿,王世贞的应天府尹就算做到头了,他有扬州破获白莲教的功劳虽不至于太惨,但勋官转实授恐怕就得等到下辈子去。
忽然心头一动,秦林问道:“前番派徐辛夷去小姐女眷中走动、常胤绪负责打探纨绔公子那边的消息,但这两位都是粗枝大叶的,和才子佳人们走得不近,只怕事倍功半。下官素知王世兄有金陵四公子之名,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是否可以……”
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何分彼此?王世贞不假思索,一迭声的答应回去就派儿子王士骐到秦林府上拜访,金陵城才子佳人之间有什么小道消息,只怕他还比徐辛夷、常胤绪知道的多些。
王世贞对侦破此案也是拿出十二分的努力了,秦林回到家里,刚喝了口热茶,躺着让小丫鬟捶捶腿,正要朦胧眯过去,王士骐就急匆匆地过来了。
“王世兄来得很快啊?”秦林寒暄着把他往书房里让。
王士骐颇有些得意:“小弟所乘的马车乃驷马曲辕车,车夫也是二十年的老把式,满南京城里也算得上前头的了。”
明代儒家认为坐轿子是以人为畜,用人来代替驾车的牛马,乃极不合乎礼法、违反天道的举动,在洪武、永乐年间,不论文武一概乘马,只有极其年迈多病的功勋老臣才蒙圣恩特许坐轿子。
虽然万历年朝廷各项礼制规章已经近乎废弛,大多数文官都乘轿子了,然而当年的风气还是有所残留,像贵介王孙们就是武的骑马,文的坐车,视乘轿为妇孺老弱、民间商贾所为。
南京城里头论骑马,以徐辛夷的照夜玉狮子和后来送给秦林的踏雪乌骓最好,论坐车,就是王士骐的驷马曲辕车最佳。
秦林不咸不淡地点点头,对王士骐的车子没什么兴趣,他是锦衣卫的武将,外出要乘马,没什么机会坐车,便开门见山的询问殷小姐和众位公子小姐交往的详情。
王士骐来之前就从父亲口中知道了原委,这会儿也不迟疑了,直截了当地告诉秦林:
“殷小姐只喜欢诗词文章,尤其喜读风花雪月、故作呻吟的那些个词句,因家父提倡文章复古、言之有物,小弟的文章她可有些不以为然。她文采人物都算得上品,只可惜在南京顶儿尖儿的千金小姐群中也只能屈居中游,家里又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区区富商而已……”
“那么,她和哪些人关系比较好呢?”秦林迫不及待地问道。
王士骐扳着手指头挨个数:“杜侍郎的女儿、徐学士的第二位小姐,对了,还有高翰林家的那位小姐……这个常小侯爷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嗯,有没有男人,我是问她有没有表现出特别喜欢谁的诗词?”秦林斟酌着,本来想尽量不影响王士骐的判断,但见他没怎么听懂,干脆直说:“我怀疑她要么是被某位心上人引诱,要么是有什么隐私掌握在别人手中,被人威胁。如果是前者,能够引诱这位小姐的,也只能是风流才子吧?比如,上届南京乡试的解元公顾宪成,年少有才的高攀龙,或者长相俊美的刘戡之?”
王士骐听到这话,先是眼睛鼓了出来,继而捧腹大笑:“秦、秦将军,你干脆怀疑小生得了!高攀龙、顾宪成……哈哈,还有刘戡之,嗯嗯,其实小弟的嫌疑最大,真的……”
笑了一通,见秦林仍旧板着脸神色严肃,王士骐才知道他没有开玩笑,赶紧讪讪的收住笑,有些尴尬的解释起来。
像高攀龙人虽少年而文名极盛,顾宪成家中富裕且已考中解元,刘戡之更曾谣传被江陵相国张居正青睐,王士骐则有个文坛盟主的老爹,这金陵四公子名不虚传,可不是后世那些小混混一样的所谓“四少”。
无论怎么说,这四位已是江南才子当中顶儿尖儿的人物,说夸张点就是公主下嫁还不情愿娶呢(明代驸马不能做朝官,不能纳妾,“娶妻得公主”在顶级文人才子看来是苦差事),怎么会和一个商贾之女有什么纠缠?
“再说了,殷小姐眼中小弟的文章不够清丽文雅,高、顾两位则议论时政多过诗词,至于刘戡之那家伙嘛,我还记得有次诗会,他的诗被殷小姐直斥为空洞无物呢!”
王士骐喝了口茶,撇撇嘴,颇不以为然地道:“这位小姐出身商贾,却自视极高,目无余子,真不知道谁才能打动她的芳心……奉劝秦将军还是从别的地方打听吧,小弟猜测她多半是有什么把柄被别人抓住了,被迫赴约,最终遇害。”
秦林听了这番话,顿时嘿然不语,暗道蹊跷:按照王士骐的说法,殷小姐对才华横溢的高攀龙、忧国忧民的顾宪成、文采斐然的王士骐和风流潇洒的刘戡之都没有意思,这大明朝南京城的F4都排除在外,还有谁能引诱她外出赴约?
一个待嫁深闺的年轻小姐,干出迷晕丫头、深夜独自外出赴约的事情,不可不谓之疯狂,要知道这可是礼教盛行的年代呀!
“妈的,满南京谁还有这么大的魅力?莫非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蛊毒、情花之类的玩意儿,可以叫女子发疯发狂?”秦林摸着下巴,想得脑袋发胀,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王士骐却一拍大腿,高声叫道:“有了,一定是这人!”
秦林大惊,连忙问究竟是谁。
“此人年纪虽轻,却有经天纬地之才,实乃我大明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他智虑周详、断案如神,能解人所不能解,善断人所不能断,而且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实是位少年英雄,连相府千金和国公之女也见之倾心……”
王士骐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秦林无语了,敢情这是说的本老人家啊。
王士骐笑够了,站起来道:“走,秦兄,反正你待在这里冥思苦想也没有助益,倒不如乘小弟的马车沿着兜一圈,说不定无意中能发现什么呢?”
第210章 车祸
这几日秦林冥思苦想案情,早已脑仁儿生疼,左右不过是出去散散心,便登上了王士骐的马车。
驷马曲辕车果然平稳而舒适,铺着的织绒坐垫柔软得像少女的肌肤,四面挂着厚厚的锦绣夹棉车帘,马车奔驰时叫人感觉如同钝刀割脸的寒风就被隔绝在了外面,再加上两只小巧玲珑的暖炉,车外寒风凛冽,车内却温暖如春。
拉车的四匹枣红马没有一根杂毛,并不多么高大雄健,胜在大小体形完全相同,简直像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车夫穿一身不常见的暗红色对襟子罩甲,头戴敞檐儿风帽,足踏毛毡抓地虎,跨在车辕上头身子挺得溜直,鞭子在空中甩出个漂亮的鞭花。
啪的一声响,四匹枣红马儿就齐刷刷的小步快跑,渐渐加速,风吹得呼呼响,可秦林感觉车厢没有一般马车的颠簸,而是异乎寻常的平稳。
王士骐面有得色:“小生这几匹马儿虽赶不上徐大小姐的照夜玉狮子和秦将军的踏雪乌骓,也是难得的良马,用来拉车又快又稳。”
北风凛冽,天色昏暗,恐有雨雪降下,是以街面上行人极少,马车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风驰电掣,速度快得惊人,偏偏车中乘客只觉得耳边风响,眼前景物飞速后退,屁股底下却不怎么颠簸。
忽然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王士骐正准备掀开车帘问问,车夫已回过头来:“公子爷,前头是刘公子的车,咱们是跟在后头,还是……”
“超过去,快给我超过去!”王士骐厌恶地看着前面那辆马车,气咻咻的坐回了车厢。
秦林掀开暖帘,从车窗往外一看,斜前方有辆装饰华贵的马车,也是四匹好马拉着,四角儿上挂着小官衔灯笼,刑部侍郎四个白底黑字分外清楚,便知道是刘一儒家的马车,而车夫所称的刘公子,必是刘戡之无疑了。
顾宪成、王士骐、刘戡之和高攀龙并称金陵四公子,交情不浅,所以车夫问是不是跟在后面。
殊不知自从赴扬州向秦林报信,王士骐就已疏远这几位志大才疏的朋友,今天听父亲提到和刘一儒翻脸的事情,更加痛恨刘家父子,这会儿见面已是怒不可遏,怎么可能跟在对方后面故示谦逊?
车夫不知公子爷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也管不到许多,鞭花一抖,赛如炸了个鞭炮,四匹枣红马儿立时加速狂奔,拖着马车飞驰。
“喂、喂……”秦林还没习惯坐马车,突然的加速叫他身子一歪,赶紧抓住扶手稳住身形,心说这已算严重超速行驶了吧?
与此同时,刘戡之正拥着一身装饰着孔雀翎毛的貂裘坐在车中,手里头把玩着一只通天花纹犀角,将银杯中美酒饮下,低声吟道:“掌中惊看,隆颅犀角,黛抹朱妆。最堪欢处,灵椿未老,丹桂先芳……”
正在孤芳自赏,忽然隆隆的马蹄声和车轮声响起,揭开窗帘一看,便是王士骐的马车呼啸而过。
方才还斯文儒雅的刘戡之,忽然就变了脸色,将银杯狠狠地砸了过去,又一迭声的催促车夫:“怎么回事?追上去,给我追上去!王士骐,背友求荣的混账东西,狗日的王八蛋……”
一连串尖刻恶毒连妓院老鸨听了都佩服不已的脏话,从刘公子刚才还在吟诵诗词的嘴里喷涌而出,幸好金陵城中为之倾心的那些佳人小姐们没有见到这一幕,否则一定会痛骂自己瞎了眼睛。
王士骐痛恨刘家父子,刘戡之何尝不深恨对方?
大明朝到了万历年间,文官通过门生老师、房师座师、同年同学、同乡同榜等关系结成了纠缠不清的人情网络,这世上就再没有不透风的墙。
像王世贞串通黄敬斋扣留王本固参奏本章,王士骐通知秦林回金陵的事儿,可以瞒得了一天两天,但无论如何也瞒不了一辈子,刘一儒这种级数的官员,只要用心打听,就不会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王本固被秦林揍得鼻青脸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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