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这……几个铁匠徒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作为世代承袭的军匠,他们地位比普通百姓还要低,自然不敢违拗参将大人,可师傅的表现又实在奇怪,作为徒弟说出来未免有点那啥。
马德宝看到这样子,登时气冲脑门心,黑着脸怒道:“有什么不敢说的?火药库爆炸乃是惊天大案,连魏国公他老人家都惊动了,你们但凡敢隐瞒一句,就是杀头抄家的罪过!”
说着马德宝就伸腿想踢这几个军匠。
秦林笑着摆摆手,和颜悦色地道:“几位军匠弟兄,瞒是瞒不过去的,李火旺究竟有什么古怪,也许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你们只有如实相告,本官才能剥茧抽丝,查明案情真相……看看这许多因爆炸而死伤的军匠朋友,还有他们的妻儿老小,你们还不肯吐实吗?”
军匠们咬了咬牙,一起跪在地上禀道:“非是小的们胆敢隐瞒,只因此事实在奇怪,小的们自己心头也纳闷。”
原来最近几天,李火旺并没有什么精神萎靡、注意力不集中或者唉声叹气,相反,他精神好得近乎亢奋,本来因为长期辛苦劳作而没有多少笑容的脸上,也常常挂着微笑,那样儿就和凭空捡了块金子差不多。
徒弟们自然心头生疑,要知道军匠的户口是编在另册的,比寻常民户的地位都低,拿着微薄的薪水,长年累月都要辛苦地干活儿,还得受军官的盘剥,实在苦楚。
这浙兵大营是精锐军队,饷银发得比别处足色,但军匠仍是最底层的苦哈哈,勉强能养家糊口而已。
就算真的天上掉金子,也被各级军官伸手拦下了,李火旺为什么会突然变得乐呵呵的?
有和师傅关系最好的徒弟私下问他怎么回事,李火旺只是神神秘秘的笑,如果问得急了,他就说要发一笔财,等发了财要替老婆买身好点的衣裳,给女儿买糖吃,也请徒弟们喝酒吃肉。
但是具体问道如何发财,李火旺就闭口不言了,只是咧着嘴哈哈地笑,反正看样子他对发财一事是完全没有任何怀疑,信心十足的。
军匠要发财,也就是改进工艺什么的,比如徐大小姐喜欢精制的鸟枪,要是能做出质量高超的来,说不定她会赏下银子,除开军官克扣的,能有十两、二十两到这些苦哈哈军匠手里边,也算一笔不大不小的横财了。
想到师傅的手艺,这几个徒弟们只道他又想出什么制造精品鸟枪的法门,可以得到赏金呢!本来还等着吃他的酒肉,没想到火药库突然莫名其妙的爆炸,师傅也死在里头,这就叫人匪夷所思了……就算研究鸟枪的新工艺,也犯不着跑到火药库里面去呀!
这样一来,师傅从前说的“发财”,就难免叫人生疑了。
“莫不是、莫不是……”胖子搓着肉乎乎的下巴,猛地一拍大腿:“这人受了白莲教的买嘱,拼着性命舍身炸掉大军火药库,所谓发财,就是拿了白莲教的银子?”
几个徒弟面面相觑,他们正是这么怀疑的。
第277章 已死的相关人
陆远志正说的高兴,忽然什么东西猛地撞到了他后背,硬邦邦的挺硌人,胖子正挥着手说话,也没防备,立马摔了个屁股墩。
“不许诬赖我爹爹,爹爹是好人!”
黄皮寡瘦的小丫头力气倒挺大,竟一下撞翻了陆胖子,指着他歇斯底里地叫喊,泪水成串地滚落。
陆胖子爬起来,脸已涨得通红,手举在半空中又僵住没落下去:这么个黄毛丫头,打她吧下不去手,不打又把脸丢大发了。
秦林摇摇头,把他举着的手拿下来,笑道:“胖子,你的推测漏洞不小,也难怪要吃别人一撞。试想一下,如果李火旺真是被白莲教收买,那他生前还说发了财还要替妻女买衣穿买糖吃,就该事先把家人安顿好,岂能像现在这样死的不明不白,妻女也无依无靠?”
陆胖子噎了一下,讪笑着摸摸脑袋,也发觉这个推测不对头。
那个黄毛丫头倒是冲秦林感激的笑笑,又回到了母亲身边。
扑朔迷离的案情,叫秦林也为之挠头不已。
目前已经查明的案情可以串联归纳如下:技艺精湛的鸟枪师傅李火旺,在过去的几天里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高兴,向徒弟们声称即将发一笔财;昨天傍晚收工以后,他离开铁匠工坊,再也没有出现在徒弟们的视野中,同时留在家中的妻女,也没有等到他回家;最后直到今天火药库突然爆炸,才在废墟中发现了李火旺的尸首,经检验他是被炸身亡的,现场还留下了火绳燃烧的痕迹。
那么李火旺为什么要抛弃深爱的妻女,突然之间一命呜呼?他在火药库里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关键在于……
“他杀,李火旺一定是被人所害!”徐辛夷兴奋地挥舞着拳头,漂亮的杏核眼闪耀着光彩。
秦林微微颔首,用眼神鼓励她说下去。
“火绳……”徐辛夷做了个加强肯定语气的手势,“如果是自杀,他直接点火引爆火药就行了,为什么要用延时的火绳?分明是有人在火药库里,用什么手段使他不能动弹,点燃火绳之后再悄悄离开混进人群之中,借火绳燃烧的延时来掩人耳目!”
陆胖子这次也学精乖了,挠着头皮问道:“这样的啊……那么李火旺是什么时候进入火药库的?如果从昨天傍晚开始,这么长时间他在里面干什么?”
秦林啪的一巴掌砸在胖子背上,笑眯眯地道:“这次你可问到点子上了!”
李火旺进入火药库的时间和方式,绝对是本案的关键性环节!既然他是从昨天傍晚就失踪的,那么不仅要查问今天这一带巡哨的把总,还要查问从昨天傍晚起巡哨的情况。
昨天巡哨的蓝把总也被马德宝叫了出来,听了秦林的盘问,他先仔细想了想,又看了看黄把总才说:“下官是昨天下午到今天清晨负责巡哨的,并没有看见火药库在傍晚以后有什么异动,倒是下午刚交申时(下午三点)的样子,下官远远看见李火旺进了火药库,后来下官巡哨到别的地方去了,就没看见他有没有出来。”
嗯?秦林眯着眼睛,锋利如刀的目光,割得管库的黄把总脸上生疼。
“喂,老蓝你可别胡说啊!”黄把总慌了神,一个劲儿的摇手:“刚交申时李火旺是来找我领过火药,可那时候他还好好的呢,不信你问问他徒弟,他肯定回去过。”
这一点李火旺的军匠徒弟立刻就给予了证实,因为工作所需,李火旺经常去火药库领火药,自是黄把总和他接洽,本属寻常;昨天虽不清楚李火旺是不是去领过火药,下午他确实是出去过几趟的;至少到天色擦黑的酉时正刻(下午六点),李火旺还好好的从工坊出来,和徒弟们道别。
“就是嘛,下官是清白的……”黄把总委委屈屈的朝秦林鞠了一躬,又大声斥责蓝把总:“老蓝,你真不够意思,李火旺酉时正刻还活得好好的,你说他卯时初到我火药库来过,又是个什么居心?”
蓝把总红着脸儿,又敬畏地看了看秦林,惴惴不安地道:“也许、嗯,也许是下官看错了吧,唉……可惜那时候巡哨得远了,只有我替火药库担着心,往这边看了看,恍惚间看不清楚,别的弟兄也没注意……”
“你这不是害人吗?”黄把总气得跺了跺脚。
徐辛夷和胖子同时眉头一挑,怀疑的目光盯上了蓝把总,这家伙说话很有些不尽不实啊,只怕藏着掖着什么。
蓝把总感觉到徐大小姐不怀好意,立刻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哭丧着脸跪下磕头:“不是下官,真的不关我的事,昨天半夜巡哨我都和弟兄们待在一块儿,今天早晨到火药库爆炸都在营房补睡觉,不可能去火药库点火呀!”
秦林立刻叫传人证,巡哨的士兵证实了蓝把总的话,并且他们从今天早晨开始就在营房里面睡觉,还有几个昨晚没有值夜的士兵忙着缝补衣服,直到火药库爆炸才一股脑儿的赶过来。
“没有作案时间,但仍不能排除嫌疑,可以命第三者来点火引爆嘛。”秦林暂时得出了结论。
“那么黄把总……”秦林指了指已是废墟的火药库,“这个火药库的钥匙是不是只有你掌握?你每天都进入库房清点存货吗?”
“不不不……”黄把总将手乱摇:“下官虽然管着火药库,钥匙却是由两名老军轮流保管,凡我大营制度,管库掌出入账目就不掌仓库门禁,以免滋生情弊。从昨天申时给李火旺领过火药,下官就再没进过火药库了……今天也多亏长官和大小姐在演武场比枪,下官过去看,才从爆炸中死里逃生呢。”
徐辛夷抢着追问:“那两名老军在哪儿?”
刚问出口她就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前面已经说过了,那两名老军都已经在爆炸中死于非命。
人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明,唯一可以确定和案情密切相关的老军,又已经死于非命,难道这起案子就此成为无头公案?
第278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徐辛夷苦苦思索,总要找不到答案,只觉脑中一团乱麻,将蓝、白、黄三位把总瞪来瞪去,只觉每个都像凶犯,却每个都有摆脱嫌疑的理由,不觉气沮。
无意中发现秦林的嘴角又在微微上弯,熟悉的坏笑又一次挂在了他的脸上,徐大小姐心头一喜:难道,这家伙又发现了什么?
“喂……”徐辛夷偷偷挠了挠秦林的手心:“你又想到什么了?别卖关子呀!”
秦林纵观全案,已瞧出几分端倪,但有关键性的一环还没有解开,他摸了摸下巴,低声沉吟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是谁?”徐辛夷睁大了眼睛。
秦林迟疑着摇了摇头,突然大声道:“来人呐,将蓝、黄、白三位把总都羁押起来,小心看守!”
三个把总都吃了一惊,连声喊冤,马德宝可不管那么多,立刻派兵丁把他们分别看押起来,派了两名游击四名千总,带着许多兵丁,尽皆顶盔掼甲刀枪雪亮,牢牢把守。
徐辛夷丰润的红唇高高嘟着,不乐意的拍了秦林一下:“讨厌!到底谁是凶犯?”
英姿飒爽的徐大小姐也有撒娇的时候,马德宝以下众多官将偷偷望着秦林,又是吃惊又是羡慕,而看到从来对异性不假辞色的大小姐变了性子,又觉得十分好笑。
秦林干笑两声,附到徐辛夷耳边:“大体上我已经猜到了案情,但其中有关键一环还没有解开,容我回去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秦林口中热气吹得耳朵痒痒的,徐辛夷心神为之一荡,继而坏坏的笑起来:切,原来你也没有想明白案情原委啊,哼哼,这一次本小姐肯定能抢在你前面破案!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秦林做了个邀请同行的手势。
“不留下来继续查办吗?”
“也许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会有答案啰。”
徐辛夷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那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本小姐的女兵姐妹们就要来了,我们在这里跑几圈马再回城。”
秦林明知她的打算,也不揭破,就招呼陆远志和毕懋康回城……老毕这次白跑了一趟。
看着秦林远去的背影,徐辛夷咧着嘴坏笑,露出两颗调皮的小虎牙:“嘿嘿,等你回来,本小姐已经把案情查得水落石出啦……马德宝!”
马参将俯首躬身,啪的一声抱紧双拳:“待罪末将在此。”
“随本小姐查案!”徐辛夷一手叉腰,一手颇具气势地往下一挥,实是威风凛凛。
……
秦林回到府中,那个疑团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他发出了一道极其古怪的命令……让韩飞廉率领庚字所的弟兄,前往码头、澡堂等处,查问有没有一个左手手肘处生着肉瘤的人在近期失踪。
“秦哥!”陆胖子的小眼睛睁得溜溜圆,惊讶地道:“莫非火药库被炸死的那人不是李火旺?”
秦林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这件事情的蹊跷之处,就在于其中体现出来的几处矛盾。
首先确定火药库中被炸死的人死于他杀,因为自杀的话直接点火就行了,不必使用火绳,一旦查出了火绳燃烧的痕迹,就说明是真凶禁锢了被害者,点燃火绳之后离开。
要是被害的是李火旺,他为什么要跑到火药库里面去?他此前声称的发财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穷苦军匠,能赖以发财的也就是他手上的技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但火药库内严禁烟火,李火旺就算要展示什么新发明、新技术,也绝不可能跑到火药库里搞试验,所以除了领火药之外,他根本不会去火药库!
这样一来,虽然前后两位负责巡哨的把总也有嫌疑不能摆脱,管库的黄把总却是嫌疑最大的,因为直接管理火药库的三个人,另两名老军都已在爆炸中丧命,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听到这里,陆胖子眨巴眨巴眼睛:“秦哥,这是一个巧合吗?会不会存在真凶嫁祸的可能?”
秦林摇了摇头。
黄把总说了,管库把总掌火药出入,两名老军掌管钥匙,这是军营中防止情弊的制度,那么就算老军能够私下给人开门,将李火旺和未知的罪犯放进去,又怎么能防止别人来领火药、黄把总进入库房之后发现不对劲儿?
李火旺是昨天傍晚就失踪了的,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过了火药库才爆炸,这么长的时间段,把人关在火药库房,一定不会有人来领取火药?不会被黄把总发现?
所以,黄把总完全不知情是绝对不可能的!
以此结论为出发点,继续往下推:既然黄把总涉案,本案的案情就要为之一变。
有人在申时正的时候远远看见李火旺进过库房,如果那时候李火旺就被关押起来,就解释不通为什么酉时正他还和军匠徒弟们在一块;如果是后来他又进了火药库房,前面也说了无法解释,无论要发财还是实验新技术,都不能在严禁烟火的库房里面进行,唯一的可能是领火药,但他申时已经去“领过”了,干嘛隔一个多时辰又去“领”?
所以,很有可能是黄把总玩了一个障眼法,那个死在火药库房的人,根本就不是李火旺本人!
“那,那黄把总是什么时候把被害者弄进火药库的?”胖子已被秦林的推断折服,不由自主地追问道。
秦林眯起眼睛笑了笑:“还记得巡哨的蓝把总是怎么说的吗?”
胖子一拍大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原来如此!
那蓝把总开始说申时进火药库的是李火旺,接下来被众人怀疑、逼问,他惊骇之下又赶紧改口,说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当时徐辛夷和陆远志都怀疑蓝把总前言不搭后语,一定和案情洗不脱干系,现在想起来,后面他自承看错,定是因那进入火药库的人身形动作与李火旺略有差异,蓝把总远远看着,火药库爆炸之后被讯问,便先入为主的认定是李火旺,一旦受到质疑,又疑疑惑惑的拿不准了。
李火旺是酉时正刻之后失踪的,黄把总让“疑似李火旺”在申时初进入火药库,正是利用时间差玩了个障眼法!
“那么,秦哥为什么不对黄把总严加审讯?”陆胖子摩拳擦掌,就想跑回去将黄把总揪出来严刑拷问。
秦林笑着摇了摇头:“证据,没有证据。南京城内外左手肘生着肉瘤的人可不多见啊!”
陆胖子恍然大悟,登时就稍稍有些儿泄气。
正如秦林所说,手肘部生着肉瘤的人是稀少的,比如整个浙兵大营就李火旺一人,所以找到残缺的手臂有肉瘤,士兵们立刻认定是铁匠李师傅。
如果锦衣卫方面指控黄把总李代桃僵,在这一点上就不能使人信服:你说死的不是李火旺,试问黄把总从哪儿找来第二个手肘生着肉瘤的人?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到那时黄把总喊冤叫屈,秦林虽然可以严刑逼供,在浙兵大营众官将看来却是“屈打成招”,万一黄把总横下心自尽了断,秦林还得坐实逼死人命的罪名,成为众人眼中的无能之辈。
所以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和李火旺一样,在手肘部位生着肉瘤的人。
从案情分析,黄把总一方也是通过某种方法找到了这个生有肉瘤的替身,于是把自己代入对方,思考用什么方法能够有效的找到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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