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瞪得挺大,他原本就习惯用一根碗口粗的枣木棍,跟着俞大猷学习棍法正是名师遇到了高徒,师徒二人都觉得秦林的安排很恰当,没想到秦林自己都不知道,纯粹误打误撞。
“这个,就叫歪打正着吧!”秦林老脸一红。
朝廷对武将猜疑很重,俞大猷新丧,众人不便在军营久留,吊唁之后戚继光立刻赶回蓟镇任上,秦林对俞咨皋、沈有容叮嘱几句,也带着牛大力打马回城。
瞧着秦林打马远去的背影,沈有容迟疑着问道:“俞兄,秦将军为人极好,你方才为何……”
俞咨皋神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主将病故,由坐营官护印,三天之后新官到任,俞大猷是福建泉州人,俞咨皋便把父亲的灵柩运到京师福建会馆暂停。
大明朝的文官遇到父母丧事就得丁忧,离任回家守孝三年(实际上是二十七个阴历月,两年出头),但武官们一来军事重任不可能随时撂挑子走人,二来武官被视为“一介武夫”在忠孝仁义上似乎不必太过苛求,于是只有一百天的假期。
俞咨皋是新科武进士,同时也有父亲俞大猷身经百战替儿子挣下的世袭福建泉州永宁卫指挥佥事,父亲既然过世,就得到兵部办替职手续。
天气炎热,须得尽快扶棺南归,俞咨皋打定主意尽量在假期内办好两件事:一,向朝廷请到父亲的典恤、谥号,父亲生前没能衣锦还乡,死后总要风风光光的;二,去兵部办好替职手续,以便扶棺回乡之后,就直接在老家上任。
这天沈有容便陪着俞咨皋去前军都督府请典恤、谥号。
前军都督府就在棋盘街西边的江米巷,和锦衣卫衙门是左邻右舍,俞大猷生前也曾带着儿子来过,所以俞咨皋倒也算得上轻车熟路,径直找到了管这事的经历官。
这位从五品经历姓蒋,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半老头子,俞咨皋恭恭敬敬的递过文书,他漫不经心的接过去翻了翻,就打着官腔道:“俞老将军过世,真是突然的很,朝廷失一员骁将啊!俞世侄放心,本官尽快报上去,朝廷的典恤和谥号就要下来。”
俞咨皋很满意的出了都督府,自以为很快就有典恤和谥号下来,这样他也好到兵部去办手续嘛。
没想到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一直等了八九天,连点动静都没有,去问那位蒋经历,人家总是慢悠悠的拖着官腔,“快了!”、“快了!”
再追问下去,就嗯嗯啊啊装糊涂。
两个年轻人并不知道,他们每次到前军都督府催问之后刚刚离开,对面衙门高踞白虎大堂之上的锦衣都督刘守有就会接到消息,那时候刘都督的笑容就格外阴狠:
哼,典恤,替职,做梦去吧!弄不倒秦林,还对付不了你们两个小东西?敢给俺刘大都督上眼药……
第479章 碰壁
一来二去的,俞咨皋还不明就里,沈有容已经瞧出点不对劲,这天出了前军都督府就把朋友一拉:“俞兄,咱们先去兵部看看,找相熟的老大人说说原委,请他们使把劲儿,反正你承袭的世职也要到兵部去办手续嘛。”
俞咨皋想想也是,两人准备了封套、拜帖,这就去兵部探探风色。
兵部衙门也不远,就在棋盘街东面,在翰林院和吏部之间,走过大街就到了。
当年兵部尚书谭纶很赏识俞大猷,俞咨皋以前也和父亲来过兵部衙门,不过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自打万历五年谭纶死在任上,俞家父子就再没踏进兵部的门槛……当今兵部尚书方逢时和江陵党走得近,看重的是拜在张居正门下的戚继光。
看了看熟悉又陌生的兵部大门,俞咨皋想起三年多前和父亲到这里来,受老尚书谭纶热情接待的情形,再想到谭纶和自己父亲相继过世,竟有些恍若隔世的唏嘘。
稍作停留,俞咨皋抬脚踏上兵部门前的石阶。
“喂喂,那人干什么的?”一位看门小吏带着兵丁过来,伸手往前一拦:“你当这儿是你家后院,想进就进呢?!这是兵部衙门!”
兵丁当中领头的哨官点头笑道:“这些个新考的武进士,太不懂规矩了,个个当自己是武曲星下凡呢?哈哈哈……”
俞咨皋一怔,当年他可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待遇啊,气得脸皮发红,攥紧了拳头。
倒是沈有容通晓时务能屈能伸,晓得是那话儿来了,赶紧将两个小小封套递过去:“咱们不是钻营求职的武进士,这位俞兄是车营参将俞老将军的公子,到兵部衙门办袭职的手续,还请两位行个方便。”
小吏掂量掂量封套里的银子,他这手是一抓准,立刻掂量出最多不过二两三钱库平银,当即把脸一板:“哼,这点银子,打发叫花子呢?!”
哨官却把小吏拉了拉,低声道:“苟书办,俞某人治军名声极好,听说除了兵书、地图之外身无长物,看在他面子上,咱们就马马虎虎吧。”
苟书办怔了怔,“费老哥,你这么说就有点那啥了,咱们做这个缺,吃这碗饭,不只一天两天,咱花的本钱也不少……”
沈有容没法,只好再给他添了二两银子,又是那姓费的哨官在旁边出言相帮,苟书办终于点点头,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把俞咨皋和沈有容放进去,简直好像给了他俩多大的恩典。
俞咨皋憋了一肚子的气往里走,又听见苟书办在后面毫不避讳地说:“费老哥,你说那车营多好的缺,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火炮多报废几门,火药多报销几万斤,再克扣点粮饷,一年到头怕不弄个两三万银子?那俞某人坐着肥缺不懂弄钱,真是个傻蛋,留下儿子也是个现世宝……”
真是欺人太甚,俞咨皋捏着拳头就待转身,禁不住沈有容一个劲儿的从旁解劝,最终长吁了一口气,强压下心火。
三年前可以找谭纶,这时候去找谁?兵部尚书方逢时告病,左侍郎曾省吾代掌部务,可这两位都和俞家没什么交情啊!
想了想,还是直接去找武选清吏司,兵部下设武选、职方、车驾、武库四个清吏司,其中武选清吏司掌管卫所官选授、升调、袭替、功赏等事。
沈有容会来事,给兵部大院扫地的兵丁塞了块碎银子,打听到武选清吏司有两名郎中、三名主事,今日坐班的郎中叫做胡邦奇,武官承袭的事情是他掌管。
很快他们就见到了胡邦奇胡郎中,这位司官穿五品官服,黄面皮、山羊胡须,约摸四十来岁,官位虽不高,架子可大得很,俞咨皋、沈有容冲着他一揖到地,他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嘴里嗯了一声,就算回礼了。
没办法,这时候文贵武贱,正一品的边廷大帅到了兵部见二品尚书、三品侍郎都要跪拜叩见,胡邦奇这正五品的郎中,手头不知捏着多少二三品武将的前程呢,架子当然要端足。
俞咨皋把写着父亲俞大猷毕生事迹、记载南征北战大小功勋的文件递过去,胡邦奇心不在焉地翻了翻,随手就往桌子上一摔:“俞公子啊,你要袭父亲的官职,本官做不了主,这得看朝廷的意思,问过曾侍郎再说。”
“那什么时候可以找到曾侍郎?”俞咨皋睁着眼睛追问。
胡邦奇眼神里带着戏谑:“哎呀那可说不准,曾老大人最近忙得很,又是相府招去商议军机大事,又是代掌部务,还得入朝参赞机画……本官尽量替你争取吧,不过这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就难说的很了。”
俞咨皋被磨得没了脾气,只好又问:“那么典恤呢,能不能由兵部行文过去,催一下都督府?”
“典恤和谥号嘛,本官看来有点为难……”胡邦奇嘴角带着几分不屑,伸手拍了拍那叠文牍:“令尊俞老将军曾经被巡按参劾为将奸贪,虽然后来这事不了了之,毕竟当初的参案还留了底子,一个被参待罪之人,嘿嘿……”
无情的话像刀子刻在俞咨皋的心上,难道父亲一生忠贞不贰、清廉自守,到头来竟然还要背负洗不清的污名?他勉力定住心神,尽量把语气放得平和:“胡郎中明鉴,这参案在谭老尚书任上就已经抹平了的,所以先君才得以继任车营参将,这件事应该有底子留在兵部衙门。”
沈有容也非常及时地把五十两银子递了过去。
“大胆!”胡邦奇忽然发怒,把桌子重重一拍:“我看你父子一样又奸又贪,本官清如水、明如镜,岂能受你所愚来人呐,把这两个胆敢公然行贿的村夫赶出去,今后不许他们再进兵部衙门!”
俞咨皋和沈有容猝不及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目瞪口呆,一群兵部的兵丁拥上来,不由分说,将他们赶出了兵部衙门。
身后,胡邦奇兀自气咻咻地道:“把本官当作什么人?岂有此理!本官要揭参你们贿赂官员、钻营无耻的罪行,革掉你的世职!”
俞咨皋、沈有容如坠梦中,两人被赶到了棋盘街上,四周走过的官员尽皆指指戳戳,讥笑声传入耳中,直叫他俩羞愤欲死。
“俞贤侄,你在此有何贵干哪?”
两位朋友回身一看,秦林正温和的微笑着,眼神中带着他们最近这段时间极少见到的暖意。
第480章 幕后黑手
“秦将军!”沈有容大喜,几乎本能的感觉到随着秦林的到来,这段时间遭遇的连番霉运也许会迎来转机。
俞咨皋则羞惭得面红耳赤,俞大猷毕生清廉自守,到了盖棺论定的时候却被扣上“奸贪”的帽子,这已叫他羞愤难言;作为儿子,俞咨皋非但没能把父亲的污名洗清,竟连自己也被打成了贿赂官员、钻营无耻的小人,乱棍打出兵部衙门,驱赶到官员来来往往的棋盘街上,岂不将父亲的一世清名毁于一旦?
身处窘境的俞咨皋,如今更是无颜面对秦林。
秦林温和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责备:“俞贤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为人只需俯仰天地之间而无愧于心。何况俞老将军与戚帅抗倭御寇的功绩,闽浙之地虽三岁童子也口口相传,公道自在人心,岂是个别宵小之徒能够诋毁的?”
严肃而温暖的话语,恍惚间甚至让俞咨皋想到了父亲的教诲,不过定了定神,眼前确实是那位年纪比自己还轻的锦衣卫指挥使秦将军。
“我……我只是不服气,凭什么……”俞咨皋红着脸,费力的吞了口唾沫,“记得于阁部曾经有诗句‘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家父一生清白,被小人玷辱,做儿孙辈的便有棰心刺骨之痛。”
申辩被秦林挥手打断了,他笑着摇了摇头:“西湖岳王庙门前有幅对联,‘正邪自古同冰炭,毁誉于今判伪真’,来来来,我有几分文牍给你们看,看完之后你们自然晓得俞老将军的典恤、谥号为何迟迟不下,世职承袭为何一再迁延。”
俞咨皋和沈有容疑疑惑惑的跟着秦林,走到了棋盘街西北面,草帽胡同他的府邸。
这处府邸本是成国公朱应桢所赠,正厅重檐斗拱、雕梁画栋,说不尽的富丽堂皇,透过月门则可以看见后院的奇花异石,又有许多身姿婀娜的丫鬟尽皆戎装佩剑,容貌都颇为秀丽。
便是俞、沈二人心头装着事情,也禁不住好奇,四下多看了几眼。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步入这座府邸的情形,角门处一双浑黄的老眼早已瞧得分明,徐文长将灰黄的胡须轻轻一捻,低首笑道:“又有英雄掉进咱们长官囊中啦……”
大厅之中,陆远志和牛大力早已等着,桌上放着几份纸袋封套的文件,上面北镇抚司的火漆戳记红得耀人眼目,带着一种妖异的气息。
秦林朝桌子上的文件指了指:“两位只要看过,就知道前因后果了。”
俞咨皋伸手欲取,沈有容则把朋友拉了拉,晓得桌子上的文件实是北镇抚司的绝密档案,便稍有迟疑。
“怎么,两位林冲怕误入白虎堂?”秦林哈哈大笑,亲手将文件抖开递过去。
沈有容面有愧色,接过文件和俞咨皋一起看了看,忽地两人都面色大变,将第一份文件丢开,又拿起第二份文件。
良久,两位年轻人的手剧烈地抖起来,俞咨皋的眼睛变得通红:“他们、他们欺人太甚!”
沈有容此前也知道官场黑暗,可看到这些也感觉震惊:“过分,太过分了,俞老伯替国家出生入死,身被大小创伤四十余处,他们竟敢用这种办法对待一位为国效命的老将军……”
北镇抚司的密档记得很清楚,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主管铨叙的赵秀德是前任首辅徐阶提拔起来的人,同时众所周知,刘守有和徐阶关系极好,刘承禧的妻子就是徐阶的曾孙女,于是为什么蒋经历会一再推脱,也就不言自明了。
第二份密档则并不算什么经历,只是抄录着嘉靖四十四年乙丑科进士题名录,不过这场十五年前的科举名单,如果不是有心人的话也不大会注意吧。
俞咨皋和沈有容在这份题名录上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胡邦奇和曾经参劾俞大猷奸贪的广西巡按李良臣,都在三甲同进士出身的名单之中。
也即是说,胡邦奇和李良臣是同榜进士!
同乡、同学、同门、同榜,是科举制度下文官最密切的四种关系。
看着两位目瞪口呆的年轻武官,秦林微微一笑:“这里还有另外几份文件,分别证明胡邦奇、李良臣、赵秀德和刘守有之间的关系,你们还要不要看?”
“不……不用了!”俞咨皋面如死灰,像牵线木偶一样摇了摇头。
毫无疑问,那天在东便门码头悄悄向巡城御史报案的事情,得罪了锦衣都督刘守有,刘都督终于从幕后展开了报复,顺着俞大猷生前得罪过的各路大员,给俞咨皋身后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
巡按御史参劾某人,若参不倒就显得自己无能,李良臣为了自己的官运和士林地位,必定会千方百计阻挠朝廷给俞大猷典恤、谥号,以掩盖他当年诬告陷害的恶行。
胡邦奇主管任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李良臣则从广西巡按任上调回了京师担任大理寺丞,都是官职不高而权力很大的位置,何况嘉靖乙丑科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他们当年的同年、同门都升上了各级官位,从六科给事中、十三道监察御史一直到各部郎中,盘根错节。
再加上推波助澜的锦衣都督刘守有,这一层层一张张密不透风的关系网,绝不是俞咨皋小小一个等待袭职的卫指挥佥事能够冲破的,在兵部又被胡邦奇有意诬陷,想要替父亲洗清污名,想要袭得父亲南征北战挣得的、关系家族荣誉的世职,几乎已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俞咨皋一拳头砸在坚硬的花梨木桌子上,气得目龇欲裂:难道父亲出生入死一辈子,连盖棺论定的典恤和谥号都拿不到吗?难道父亲辛苦挣来、光宗耀祖的世袭职位,就要在自己这个不肖子手上丢掉吗?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哪。
沈有容瞧着怒发冲冠的朋友,又看看笑容宛然,似乎智珠在握的秦林,忽地心头一动,朝着秦林就拜了下去:“素闻秦将军神目如电、明镜高悬,又有俞老将军临终托付,现而今的局面,只有求您出手相助了!”
第481章 夫人出马
关系父亲一生的清名,以及传承家族荣耀的世职,俞咨皋再不犹豫,跪下朝着秦林砰砰砰直磕响头,一言不发。
“两位这又何必呢?!”秦林笑眯眯地把俞咨皋和沈有容扶起来,“本官受俞老将军临终托付,本来就责无旁贷嘛。”
为着父亲的名誉,俞咨皋十分着急,爬起来就问怎么办,倒是沈有容劝住他,说既然秦长官应承下来,此事就有九分把握,何必催问呢。
秦林先命丫鬟端香茶上来,然后告诉他俩:“请少安毋躁,等本官之妻回来,此事便有分晓。”
呃,这是个什么道理?俞咨皋和沈有容满头雾水,秦林的妻子就是国朝神医李时珍嫡传孙女、荆湖女医仙吧,这医生替人治病没问题,怎么还能管着朝廷典恤、赠谥号的事儿?
牛大力和陆远志相视而笑,牛大力口风紧得很,虽然跟着俞大猷学武艺,并没有把秦林府上的事情乱说。
此时见俞咨皋、沈有容纳闷,陆胖子低声笑道:“咱们那位姑奶奶,别说典恤、谥号管得来,就是再大的事情也没问题;另外还有几位姑奶奶本事也不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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