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对手料错了一点,他并非被贬谪出京,而是主动选择以退为进,戚继光蓟镇军营里的呼声,罗木营浙兵的牵挂,淮河两岸父老的呼声,鸡笼港的千帆竞渡……带给他无穷无尽的力量,又岂会意志消磨、沉沦酒色?
白霜华也很快明白过来,恨声道:“张四维这厮,把蒲州经营成了他的铁桶江山,身为首辅大学士,要安排这里的一个锦衣总旗真正不费吹灰之力,若说桂友骅不是他的人,那才奇怪了呢!”
那可不是,秦林要求分派工作,桂友骅就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不希望他干出一丁点成绩,刚提了提山西大同府姑娘,他就忙不迭地送了两个,丫简直比亲儿子还孝顺啊。
“可笑桂友骅派了两名青楼女子,就想捆住咱们的手脚,真是太小看天下英雄!”白霜华没好气地说着,被秦林点破之后,顿觉对方格局狭小。
秦林望着她嘿嘿一笑“就是嘛,难道我秦某人没见过女人?比起沉鱼落雁的魔教教主,刚才两位简直什么都不算嘛。”
呃,这家伙……白霜华的脸蛋儿又是一红。
陆远志和牛大力互相使着眼色,瞬间溜之乎也。
秦林凑近了,在白霜华耳边低语:“如果教主大人使美人计,在下立马举手投降,绝不带一点儿犹豫的!”
想得美!白霜华含羞带嗔的白了他一眼,跺了跺脚,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在了回廊深处。
“不说留下来侍寝吗?”秦林摸了摸鼻子,明明三个美人儿,秦长官却要独守空房,郁闷啊!
慢慢走回卧房,黄河上一阵夜风吹来,秦林抱着膀子顿觉空虚寂寞冷,不禁寻思要不要把采萍和拮芳叫来?无非糖衣炮弹罢了,咱把糖衣吃掉,炮弹打回去。
罢了,秦林苦笑着摇摇头,吱呀一声关上房门,咱既然做不来禽兽,也只好禽兽不如了,嗯嗯,不要胡思乱想,现在这时候,张四维府上应该知道我来了吧……
五十里外。秦林白天曾经打尖的风陵镇上,一座气势恢宏的宅院背着风陵,面朝黄河。夜幕下高高挑起的灯笼,照着门首黑底金漆的牌匾:敕建少师府。
门口硕大的石狮子左右摆放,张牙舞爪凶相毕露,十多名挺胸凸肚的骄仆雁翅排开,人人脸上带着骄矜之色,摆出副眼皮子不夹人的嘴脸,眼睛望着天上。若是谁来投帖拜会啊,他们简直恨不得拿鼻孔瞧人。
可今天骄仆们的神色又比以前有所不同,骄傲蛮横中似乎带着点儿惶惑,原因无他,府上派出去办事的商队居然被雨水浇得湿透,一向横着走路的曹四哥垂头丧气的回来,别人和他打招呼都心不在焉的。而从来都非常笃定、任何事都难不倒的老太爷,也很反常的失态了,吼声隐隐约约传到了外头。
是怎么回事儿?骄仆们互相探问着,可都不得要领,还是里头出来的一个小厮,提到老太爷好像说起个秦字。
的确,老太爷发火就是为了秦林。
这位老太爷年过七旬,头戴忠靖冠。穿一领蓝底素纱燕服,生得白须飘飘,如果不是那双歪斜的眼睛和歪斜的嘴,倒也有点忠臣义士的模样,他就是当今首辅大学士张四维的父亲,晋商魁首张允龄。
张老太爷右手搓着两只光溜溜的铁胆,白胡子一抖一抖,歪起眼睛瞅着曹四,厉声道:“你那老爷从京里来信怎么说的?现在你倒好,在外面胡作非为,吃了个大亏不说,咱们本乡本土住着,倒叫别人来邀买人心,败坏我张家的声誉,岂有此理!”
听这话倒是很正气凛然的,莫非张老太爷是位德行高尚的缙绅?
曹四跪在地上,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道:“老太爷容禀,那小子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他手下一个小白脸好生厉害,一掌就把洪金刚打得爬不起来,当时、当时百姓又多,我怕动了众怒……老太爷,小的倒不是想要那锭金子,小的是为了张家的体面,才和这外路人独斗啊!”
“哼,哪里来的野小子,连财不露白都不晓得,爹妈怎么教的?”张允龄说着,昏花的老眼里就是厉芒一闪:“如果在荒郊野外啊,你做掉他也就罢了,在风陵渡,却是失了盘算。”
哎呀,这是首辅大人的父亲,三晋之地的头号缙绅,还是哪里的土匪强盗?
晋商确实诗礼传家,张允龄家族中更是代代都有人去应科举,可要是因为这就把晋商当成善男信女正经商人,那就简直要笑掉大牙。
关中巨室,尤其是出名的大晋商,麾下的商队北上蒙古草原,西进关外之地,乃至青藏高原都留下他们的足迹,为了赚钱可以做任何事情,每支商队都有大批护卫,很多时候他们并不介意客串一下土匪的。
倒是那些个秦岭、太行山里头的正牌土匪,晓得晋商的商队来了,一个个都毕恭毕敬的候着,为嘛?人家才是大土匪啊!
哪怕到了鞑靼、瓦剌、西域诸王、青藏高原各派法王的地盘,晋商都是座上宾!
张允龄张老太爷就是头号大晋商,你猜猜他老人家究竟是个什么脾气?
没多久,护院们吵吵嚷嚷,推搡着几个人走到院子里,赫然是杜铁柱两口子和三个儿女!
杜铁柱两口儿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磕头道:“老太爷饶命,老太爷饶命,小的孩子病太重,没有故意和少师府作对啊……”
张允龄鼻子里嘿嘿冷笑,将手里两枚铁胆转得哗哗直响,高高在上,如神祇俯视蝼蚁般看着杜家几口儿:“也罢,你们说出那人的身份来历,太爷就饶你们一命。”
“说,快说!”曹四冲上去,揪着杜铁柱的领口不停摇晃。
杜家夫妻互相看看,脸上都犹豫得很,明知张老太爷问清楚了,必定对恩公不利,出卖恩公实在丧良心,可如果咬定牙关不放松,全家人的性命又在人家手心里捏着。
实在是左右为难啊!
一时间,这对朴实的农家夫妻,只觉心头乱如麻。
“爹爹姆妈不要说!”小女儿突然脆生生地喊起来:“大哥哥是好人,救了十一郎,我们不能害了他,我答应了他要做好人的!”
哦?张允龄沟壑密布的老脸顿时沉了下来,如鹰隼般的目光投向小女孩,阴阴的一声冷笑。
杜铁柱左右为难,只好跪在地上砰砰砰磕头:“老太爷,饶了小的们吧,求您了……”
张允龄微微一笑,很慢很慢的摇了摇头。
“来人呐!”曹四狐假虎威的吼道,两条目光不怀好意的投向了姐姐怀里的十一郎:“把这小家伙带走,嘿嘿,宁化王爷那里还差个小阉奴。”
什么?杜家几口儿顿时魂魄都惊飞起来,那宁化王是晋王府支派,和张允龄多有往来,谁家好生生的孩子,要送去他府上做小宦官啊,何况杜铁柱三十多岁才有了这个儿子,一送过去,岂不断子绝孙了么?
“老太爷开恩,老太爷开恩!”杜铁柱把脑袋磕得砰砰响,母亲和大姐姐像护崽的母兽一样护住十一郎,小姐姐愤恨地看着张允龄,小嘴一瘪一瘪的就是强忍住不肯哭出来。
几名如狼似虎的护院冲上来,就要拖走十一郎。
恩公,对不住了!杜铁柱万般无奈,只得说道:“停、停下,我说还不行吗?我们不知道那位公子的姓名,只听说是蕲州什么神医的学生。”
蕲州李时珍?张允龄的眼睛眯了起来,接着就哈哈大笑,挥了挥手:“好,就放过你儿子,不过,刚才这小妞骂老太爷我,不能不施以惩戒,唔……”
“她不是骂我们是坏人,她要做个好人吗,就把她卖到大同府的青楼里去,看她将来怎么做个好人!”曹四恶狠狠的提出建议,满脸狗腿子的坏样儿。
张允龄眯着眼睛,不置可否的挥了挥手,曹四就知道老太爷同意了,双手叉着腰,厉声喝令将十娘带走。
“女儿,女儿啊……”杜家夫妻呼天抢地的哭起来,可护院们又凶又狠,几脚将两口儿踢翻,一把提起小姐姐带走。
小女孩心中畏惧已极,可她并没有哭,她听大哥哥的话,觉得好人不应该在坏人面前哭泣。
当夜,曹四派人送走了杜家小姐姐,又将杜家四口押回了他们祖祖辈辈居住的那个小山村。
骨肉分离的人间惨剧刚刚上演完毕,来自蒲州锦衣卫的访客也到了少师府。
第860章 翻脸无情
“果然是那姓秦的。”张允龄冷笑着,将太师椅的扶手重重一拍:“他在京师就与吾儿四维作对,到了蒲州还想搞风搞雨!”
在秦林面前笑容可掬的桂友骅,此时脸上的谄笑更增添了十倍,连坐也不敢坐,就那么控背躬身站在厅上,垂手肃立着,晓得的说他是个锦衣卫总旗,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是少师府的奴才呢。
桂友骅笑眯眯地道:“那秦某人也就稀松平常,先还端着架子问本地美景,然后又问大同府姑娘,卑职已把贵府安排的宅院送给他了,拮芳和采萍两位姑娘他也乐不可支的收下了。”
曹四在旁边听着,忽然觉得有点肉疼,那两个小娘皮长得可不赖啊,水灵灵的花骨朵,便宜了姓秦的。
“好、好,只要他收下就好!”张允龄微微点头,难得的冲着桂友骅笑了笑,顿时把这家伙乐得快要飞到天上去,自觉两腋风生飘飘欲仙,天下万事唯有做狗腿子最快乐。
张允龄不仅心狠手辣,而且老奸巨猾,这就是他雄踞晋商魁首之位,数十年屹立不倒的秘诀,若是别人一定和秦林硬碰硬,可他知道,对付某些少年意气、冲劲儿闯劲儿十足的家伙,软刀子比硬刀子更管用。
四面铜墙铁壁,欲飞难以展翅,唯有沉醉酒色财气,想不沉迷都难啊!温柔乡是英雄冢,到时候姓秦的一蹶不振,等剪除了羽翼、消磨了斗志,再慢慢炮制他,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曹四一挑大拇哥,谄媚地道:“姜还是老的辣,老太爷您把秦某人的路都算的一清二楚,他困在咱们蒲州,那叫做插翅难飞啊!”
张允龄笑而不答,又吩咐从人连夜把一封亲笔信送到蒲州城王崇古府上,关中马自修和另外几处达官显贵,也都有飞片。
三晋关中豪门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秦林想在这儿折腾起风浪,真是难上加难!
桂友骅把头埋得低低的,对张府敬畏到了极点,比起这些盘根错节的大家族,秦林算哪根葱?老太爷来软的,叫他百炼钢也化作绕指柔,老太爷要来硬的,他姓秦的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
“妈的,想烫死老子!?”秦林把一只青花瓷碗摔在地上,砰的一声响,摔得瓷片四散飞溅,击在拮芳和采萍穿着薄薄绸裤的腿上,生疼。
两女噤若寒蝉,实在没想到秦老爷早上一起来发这么大火,不就是红枣小米粥有点烫嘴么?忍不住就撇了撇嘴。
秦林更加怒发如雷,将桌子拍得砰砰响:“岂有此理,本官虽是贬谪之人,当年也做过太子太保、锦衣卫都指挥使,京师里什么荣华富贵没有享过,就是出入紫禁城,那些个服侍皇帝的宫女,也对老子毕恭毕敬,没有谁敢瞧不起老子,偏偏到了你们蒲州,两个小丫头敢给老爷我甩脸子,什么玩意儿!”
采萍和拮芳面面相觑,万没想到秦林竟是为遭到贬谪一事,拿她两个出气,不过来之前就做好了忍辱负重的打算,两女立刻跪了下来,可怜巴巴的瞧着秦林,柔声告饶:“老爷息怒,婢子再也不敢了。”
白霜华被惊动了,昨夜她就睡在秦林隔壁的房间,听得对面辗转反侧很久没睡着,她也半夜才入睡。
见秦林拿两个丫头撒气,教主姐姐就有些不屑,正要说两句,忽然就想起来,秦林这厮以前不这样啊,难道他又在玩什么花样?
陆远志和牛大力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躲在旁边指指点点,在秦林身上瞧瞧,然后又瞅瞅白霜华,最后就“恍然大悟”:明显是教主姐姐不肯侍寝,把长官憋出火来了嘛,所以才拿两个侍妾撒气呢!
这边闹得天翻地覆,府中管家赶紧带着几名年长的仆妇过来劝解,这位留用的管家约摸四十来岁,青衣白帽干干净净,穿着打扮清清爽爽,看上去颇为干练,冲着秦林解劝道:“老爷,拮芳和采萍姑娘新到府上,不晓得您平日里的习惯,因而出点些小差错,小的替您责罚就是了,请老爷不要大动肝火伤了身体,将来朝廷还要重用,老爷务必保重啊!”
其实人家都听出来了,秦林哪里是嫌小米粥烫嘴?分明是贬谪之后心头怨愤,拿两个侍妾当出气筒呢,所以管家才这么宽慰他。
哪晓得秦林闻言浑身一震,接着就斜着眼睛,凶神恶煞的盯住管家,厉声道:“你也敢讥笑本官?起复重用,重用个屁呀!海瑞海笔架以身家性命保举,哈哈,朝廷就给我从琼州改到蒲州,还真是重用……现在倒好,青楼里出来的两个姑娘给我甩脸子,雇的管家给我夹枪带棒,真当本官没了火性?!”
这哪里跟哪里嘛,管家哭笑不得,郁闷得不是一般,只好也跪下磕头。
秦林把手一摆,怒道:“不消说了,通通给我滚蛋,哪里请不到仆役?不要你们这些混账王八蛋!”
登时就有几个男女仆役把帽子摔在地上,嚷着说不伺候了。
府里仆役是雇来的,并不是买断身家的奴才,仆役虽然要尊重主家,但合则来不合则去,也不必太委曲求全。何况现在经过张居正十年励精图治,也有些中兴的苗头了,四海升平,没有大灾大难,有手有脚在哪里找不到饭吃?
管家神色一变,赶紧扑在秦林脚下,任凭碎瓷片割破了裤子、刺破了膝盖,拖着哭腔苦苦哀求:“老爷,老爷饶过小的,小的错了……”
滚你的蛋!秦林抬起一脚,把管家远远踢开,怒道:“都给我滚,再留在家里的,全都打三十军棍!”
这么蛮横无理的主人,真是头一次遇到!不少仆人咒骂着,将衣服帽子扔在地上,爷不伺候了。
管家无可奈何,只好带着仆人们纷纷离开。
采萍和拮芳不知所措,可怜兮兮的把秦林看着。
秦林冷笑一声:“你们俩也想走?没门!你们是桂总旗送给本官的,买来的侍妾送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今后日子长着呢!”
两女互相看看,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存着些儿忧惧,没想到这秦老爷如此凶暴,虽然留在这里好处不少,总觉着害怕呀。
呼……秦林回了卧室,端起茶碗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正想拿水洗脸,脸盆子里边一滴水也没有,待要喊人,突然发现所有的丫鬟仆人都被自己赶走了,不禁苦笑起来。
“给!”平平飞来一块干净的湿毛巾,白霜华用的力道极好,恰恰落在秦林手中。
用湿毛巾擦着脸,秦林无奈地道:“装恶人一点也不舒服,吼得嗓子疼,还被别人骂,唉,还是当好人比较划算。”
你也算好人?白霜华哧的一声笑。
从那些仆人被赶走,她就知道秦林是在借题发挥了,找个理由把少师府安排的眼线拔掉而已。
“不过,为什么不把那两个妖里妖气的女人赶走呢?”白霜华难得的调皮一回,坏坏地笑道:“你舍不得?”
秦林放下毛巾,从白霜华交领领口看下去,色迷迷地道:“如果是某位凶巴巴的教主嘛,我倒真是有些舍不得,可那两位居心不良的小妮子,嘿嘿……还不至于!”
白霜华盯着秦林的眼睛:“无生老母在上,总有一天本教主要狠狠的收拾你!”
秦林没管采萍和拮芳,两个可怜的姑娘在地上跪了大半个时辰,怜香惜玉的陆远志才跑过去,让她们起来,然后宽慰几句,言辞中提起秦林,虽然掩饰的好,仍带着几分抱怨:“唉,秦哥太不懂得怜惜了,两位花骨朵似的人儿,怎么舍得如此责罚?不过,他最近心情不好,咱们兄弟也经常挨骂,两位多担待就是了。”
拮芳和采萍互相看看,两人眼睛都是一亮:看来秦林身边这些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嘛……
一直到了下午时分,渐渐临近黄昏,秦林才带着人出了门,采萍和拮芳像受气小媳妇似的跟在后面,两个人腿都跪得又酸又痛,走路扭一扭的,姿势颇有点不雅。
不远处的茶社二楼临街雅座,被秦林赶走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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