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道:“敢问阁下可是调度四路大军出塞,单骑冲阵、大破黄台吉、扶立不塔失里的秦一枪秦钦差?”
秦林笑着点点头:“不错,正是在下。”
哎呀,原来是这位秦爷到了!众军官顿时肃然起敬。
如今九边军中传说,这位秦林秦钦差与俞大猷俞老将军、戚继光戚大帅为友,待朋友义薄云天,蓟镇边军上下多赖他苦心维持,从戚帅到普通小兵,提到他无不感激涕零。论武艺更是震古烁今,曾经单骑出塞,百万军中一枪取上将首级,唬得黄台吉心胆俱裂倒撞下马,绛州卫的顶头上司山西总兵官麻锦、副总兵麻贵兄弟俩对他好生敬仰,麻贵亲手为他执鞭牵马,因此有俞龙戚虎邓老将,东李西麻刘大刀,皆不如秦林秦一枪的说法。
秦林再问话时,军官们态度就变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纷纷报了自己的姓名官衔。
浓眉大眼的指挥同知叫做雷暴。替他治手上伤肿的白净脸指挥同知名唤贺昂,黑脸短髭须的指挥佥事姓倪名仲远,最后一位五短身材的指挥佥事叫汤可善,是绛州卫仅次于指挥使欧阳鹏的四名高级军官,余下还有镇抚、经历等等。很多中低级的军官都围在外面,以这四位为首。
孙有道眉头皱了皱,这群丘八尽会捧秦林,竟把少师府这边冷落下来,他干咳两声,假装诚惶诚恐:“咳咳,秦长官,诸位将军,刺客虽然混在咱们商队里面,却并不是我们主使的,还请明察。”
“那当然,孙老哥咱是信得过的。”倪仲远、汤可善异口同声的笑道,少师府乃是当今首辅大学士家里,岂会串通蒙古人来暗杀一个卫指挥使?
雷暴急不可待的挥了挥手:“可这是怎么回事?刺客为什么混在你们商队里面?不管怎么样,杀了欧阳将军,必须留下来抵命!”
雷暴是个火暴脾气,看样子很担心刺客借少师府的势力逃脱惩罚。
孙有道、曹四立刻口沫横飞的搬出一套说辞,在他们口中,这几个蒙古人说是来中原做生意,和少师府商谈皮毛买卖的。
如今朝廷册封不塔失里为顺义王,忠顺夫人三娘子辅政,俺答封贡得以继续,边境甚至比往日更为开放,蒙古人来关内做生意的也不算鲜见,只不过以大同等边境城市为主,到山西腹地来的还比较少。
“谁知道,谁知道他们狼子野心,不知为为什么竟行刺欧阳将军。”孙有道痛心疾首地说:“我们少师府也是被他们蒙蔽了,实在有愧啊!”
曹四补充道:“这几个蒙古人都是神箭手,我怀疑他们不是什么商人,而是关外派来的探子!”
“放屁、放你的狗屁!”哲别气得火冒三丈,边挣扎边吼:“爷爷怎么会刺杀欧阳将军?爷爷是、是……”
说到这里,哲别脸色忽地一变,到了喉咙口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你说清楚,是什么人啊?”孙有道癞疤眼挤了挤,非常奸诈的笑起来。
军官们纷纷怒斥,雷暴更是将腰间佩刀拔出一截:“说,有种别藏着掖着!”
哲别脸色憋得通红,只觉这辈子都没今天这么憋屈,是啊,他能说什么呢?说不是什么巴特尔,而是神箭手哲别?偏偏欧阳鹏被利剑穿喉而死,他作为凶手的嫌疑反而更大!
说是三娘子部属,应徐文长之请到山西来,替秦林哄赚少师府张允龄?这就更加不堪设想了,把秦林、徐文长都拉下水,再者他身为蒙古大将,涉嫌潜入山西腹地行刺朝廷的一位指挥使,甚至会影响三娘子和秦林苦心维持的封贡大局!
哲别为人鲁直,但并不傻,想到这些,他真是进退两难。
“诸位,诸位请少安毋躁。”秦林双手往下压了压,朗声道:“秦某于断案上略有几分薄名,如果承蒙诸位看得起,请暂时不要争执,待秦某来断此案,别的不说,一定要为惨死的欧阳将军找到真凶,报仇雪恨!”
秦林审阴断阳名满天下,众军官当然没有意见,孙有道和曹四也冷笑着答应下来——到目前为止,弄死了敢于和少师府作对的欧阳鹏,陷害了几个蒙古人,但正主儿秦林还没牵涉进来呢,他自己要往坑里跳,那再好不过了。
“首先,我们把案子按时间顺序理一理。”秦林问道:“谁第一个发现欧阳将军惨死的?”
众军官推推搡搡,一个亲兵红着眼睛站出来:“是、是小的。欧阳将军和四位指挥在内衙办公,我们都在外边值守,将军每天上午都要喝一壶浓茶,小的把茶泡好了进来,就看见、就看见……”
欧阳鹏是和四位指挥一起待在内衙?秦林眯起了眼睛,摸着下巴暗自思忖,目光在四位指挥的脸上轻轻扫过。
第870章 惊现疑点
绛州卫地处山西东南部,离大同、雁门关都远得很,要算是中原腹地了,换成别的卫所,多半武备废弛,衙署里头喝茶下棋养狗逗鸟,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不过身为指挥使的欧阳鹏颇有抱负,把规矩定得很严,第三进后衙是军机重地,只有连他自己在内的五名本卫堂上官可以进,余者非经传召不得擅自入内,连亲兵官校都守在前面第二进院子。
欧阳鹏每天上午都要喝一壶浓茶,亲兵把茶泡好,在门外喊一声“茶好了”,欧阳鹏说声“来”,他就把茶壶拎进去,搁在将军桌上,最后再退出来。
今天这亲兵也是泡好了茶,进来之后进来之后却发现欧阳鹏仰脸而死,口中赫然插着一支利箭,当场吓得摔碎了茶壶,发出不少人听到的哐当一声响,然后四位指挥从各自的房间冲出来……
这样啊,秦林沉吟着点点头,很早就看见地上有不少碎瓷片、茶叶,还有滩水渍,想必就是这亲兵打碎的茶壶了。
“我知道谁是凶手了!”陆远志满脸兴奋,啪的一声手拍在大腿上。
哦,这么厉害?众军官议论纷纷,暗道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秦林麾下这看上去傻了吧唧的胖子,竟能如此之快的查清案情。
唯独牛大力和校尉弟兄们以手加额,很多情况下,胖子的分析都会离题万里,尤其是他拍大腿的时候。
秦林眉头一挑。“胖子,把你的想法说来听听。”
陆远志指了指亲兵:“他刚才说了的,他在门外喊‘茶好了’,欧阳将军道声‘来’,他才把茶壶拎进去,可照他的说法,那时候欧阳将军已经死了,谁喊的这声来呢?可见他根本就是撒谎!”
“我……我……我冤枉啊!”亲兵慌得两手乱摇,拖着哭腔道:“求长官明鉴。我家将军有时候处理公务,或者看兵书入了神,不一定会应声的,小的只管照规矩喊一声,然后把茶壶拎进去就行了,其实他答没答都不大注意的。”
“这话倒不假,欧阳将军喜欢读兵书,入了迷的时候,就算大声喊他都不会应,我们也都习惯了。”雷暴悻悻地道。
众军官齐声称是。
别人倒也罢了,尹宾商颇为惋惜地叹口气,早知欧阳鹏如此爱读兵书,大可将自己的白毫子兵法送给他读读,可惜现在没有机会了。
陆远志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一吐舌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呵呵,看来我想岔了。”
“其实错得不远,思路大方向上还是对的。”秦林笑着宽慰他,话里有话。
欧阳鹏当然不会是哲别所杀,秦林甚至怀疑箭矢并非从窗外飞来。
表面上看起来,尸首正对着打开的窗口,完全可能是刺客从外面射进来的。不过这样做的话,尸首自然不曾被移动过,箭矢穿喉的入射角延伸出去,几乎就是它在空中飞行的轨迹了。
以箭矢的力道和角度反推回去,射箭的人只可能是站在二十多丈外的土丘上,这么远的距离,一箭就射中欧阳鹏的嘴巴,箭术也太厉害了吧。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那座小丘很显眼,如果刺客站在上面张弓搭箭完成狙击,很容易被不相干的人看见,从而导致身份暴露、行刺失败,秦林认为通常刺客不会用这么没有把握的方法来刺杀一位指挥使。
如果是从近距离行凶,那就好解释得多了,因为欧阳鹏严格执行军规,后衙实际上处于封闭状态,除了受害者本人之外就只有四名指挥,分别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办公,假如是其中之一从房间里走出来,杀死欧阳鹏之后又若无其事的回去,等着提茶亲兵的惊叫……
当然,也不能排除亲兵作案之后,再假装刚刚发现欧阳鹏被害。
顺着思路,秦林继续问道:“谁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欧阳将军?”
雷暴瞪着眼睛想了想:“回衙之后我就没看到他了。”
贺昂漫不经心的指了指倪仲远:“我记得老倪去找过欧阳将军,当时他从我门口过路来着。”
“对,我去找欧阳将军问屯田的事情,当时他还好好的!”倪仲远恨恨的盯住哲别:“这伙鞑子混进少师府商队,又杀了欧阳将军,一定很大的阴谋。”
汤可善对着曹四、孙有道媚笑:“亏得鞑子没对贵府老太爷不利,否则首辅大人必定心忧,国事尚能托赖何人呢?”
这两个活像少师府的走狗一样,陆远志低声问秦林,真凶会不会就在他俩之中?
秦林不置可否,目前还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来。
按照案情发展的时间顺序,接下来就是亲兵发现山丘上的哲别等人,冲过去把他们捉住的一幕了。
秦林把脸一板,假装不认识,厉声喝道:“哪里来的鞑虏探子,为何杀害欧阳将军?”
哲别当然明白秦林的意思,连声叫屈:“小人不是探子,只是北边的正经商人,到中原来做毛皮生意的,刚才也没有行刺欧阳将军,只因人困马乏,见土丘水草丰美就过去歇脚,不料却撞了晦气。”
其实哲别是看到指挥使司方面迟迟没有动静,心中着急起来,正好商队里有个伙计说土丘上能看到指挥使司里头,他们才登上土丘朝这边张望,现在想来必是中了对手的毒计。
张允龄杀人嫁祸环环相扣,针对秦林的反击果然凌厉!
曹四、孙有道冷笑不迭,这件事就是他们一手安排的,完全天衣无缝,哪里怕秦林追查?正好把他也给套进去!
少师府方面自然不会说“巴特尔”是假冒的图门汗使者,否则不就把张允龄勾结鞑虏走私武器的罪行暴露出来了吗?只要咬死哲别刺杀欧阳鹏这条,就尽可以置他于死地,而且就算他揭出少师府勾结图门汗的事情,有刺杀欧阳鹏的罪行摆在前头,朝廷也就绝不可能相信,只当他在胡乱攀咬倒打一耙。
秦林晓得个中利害,面上镇定自若,心头暗自着急,没奈何只得踱着步子,慢慢走到尸身前头,细心的上下打量。只见欧阳鹏瘫在圈椅上,脸稍稍仰着,一双眼睛暴凸出来,满脸的扭曲痛苦与不甘,口中插着一支雕翎箭,那生漆箭杆光可鉴人,正是哲别平日所用之箭,而欧阳鹏空中鲜血涌出,在官服前襟留下了一片血渍……
咦,这是怎么回事?秦林发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第871章 谁下的手?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胖子,看来刚才我们都忽略了一个细节。”秦林微笑着指了指尸身,“再看看,想想哪里有问题。”
装神弄鬼!孙有道和曹四嘿嘿冷笑,老太爷差点儿被他哄赚,不过那是出其不意,有正宗蒙古人帮他,这回咱们全力以赴,你还有机会吗?
陆远志、牛大力和校尉弟兄们都盯着尸首仔细观察,白霜华也睁大了眼睛:
尸首跌坐圈椅的姿态,身体瘫软松垂,全靠椅背和扶手支持,并没有什么问题;
脖子稍稍扬起的姿势是有点不同寻常,但考虑到箭矢射来的力量,把脑袋带得扬起来也是有的;
眼睛暴突、脸上肌肉抽搐,充满了临死的惊怒和痛苦,把死亡瞬间的表情凝固下来;
口边喷涌出的血迹弄湿了前襟,书桌上有本摊开的《纪效新书》,雪白的书页被溅上了几滴鲜红的血迹,格外触目惊心;
嘴里插着的雕翎箭,锋锐的箭矢刺穿了人体,从脑后颈窝位置穿出来半寸,露在嘴外边的箭杆是麻绳加生漆缠裹的,乌黑光亮……
“不对,箭杆,箭杆上没有血迹!”陆远志大声惊呼起来。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仔细看那箭杆,确实连点血沫子都没有沾到。
雷暴圆睁双眼,贺昂嘴巴微张,倪仲远倒抽一口凉气,汤可善张口结舌,四名堂上官都惊讶莫名。
曹四和孙有道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脸色都有点难看。
秦林微笑着冲陆远志点点头,朗声道:“确实。因为箭杆是乌黑的,有没有鲜血并不显眼。而我们看到这一幕,注意力又首先被死者口中插箭的离奇死状和扭曲挣扎的表情所吸引,难免忽略了这个不起眼的细节。”
陆远志眨巴眨巴小眼睛,顺着往下说:“既然利箭穿口而死,死者口中必定鲜血喷涌,看看衣襟和兵书都喷了不少血,为什么箭杆却是干净的呢?难道被人擦过了?这么说的话,这支箭就不是从窗外射来,而是有人拿着它,刺死了欧阳将军?”
“其实你已经回答了自己的问题。”秦林说罢,笑而不语。
白霜华微微一怔,立刻明白了秦林的意思,陆远志和牛大力紧接着也恍然大悟。
曹四深恨秦林,色厉内荏地叫道:“姓秦的你玩什么花样?拿话蒙谁呢?”
“笨蛋!”陆胖子啐了一口,双手虚虚握着,做出拿箭的姿势,朝着自己嘴里刺下,然后噗的一声假装吐出鲜血,呸呸呸将口水吐在手上。
众人立刻明白过来,正因为箭矢不是从窗外射来的,而是被人拿在手里刺死了欧阳将军,欧阳鹏临死喷吐的鲜血必然喷在箭杆和握箭杆的手上,血迹就把那人的手印留在了箭杆上面。
这样一来,行凶者就必须把箭杆上的血迹擦掉了,否则就算白痴,也能看出那是一只手握着箭矢,将它插进欧阳鹏嘴里的。
明白是明白了,可弟兄们,尤其是白霜华看到陆胖子吐了满手口水,不禁大摇其头,这家伙也太龌龊了吧。
牛大力却被这一幕提醒了,立刻叫道:“秦长官,咱们赶紧到内衙各处搜搜,凶手作案的时间并不多,也许擦血迹的布还没扔掉。”
嗯,好歹也算一条线索,秦林立刻命令官校弟兄前去搜寻。
“凭什么搜我们的签押房?”倪仲远叫起来。
汤可善也不善了,强词夺理地道:“都是你一面之词,也许鲜血正好没有喷到雕翎箭呢?”
经历、镇抚、千户等大群中低级军官却只把雷暴看着,他是欧阳鹏的心腹,欧阳将军已死,绛州卫便隐隐以他为首。
雷暴不假思索的挥了挥手:“老倪,老汤,咱们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任他们搜吧!”
倪、汤二人无话可说,只得听凭牛大力率领锦衣官校,到各人签押房里头搜检。
秦林笑笑,指了指箭杆:“汤指挥说我是一面之词,倒也没错,所以我还是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来吧。巴特尔,把你的雕翎箭拿一支给我。”
哲别化名巴特尔,他不知道秦林要做什么,但半刻也没犹豫,从地上箭壶里取了一支箭,恭恭敬敬的递给秦林——箭壶是被绛州卫士兵作为证据,一块带进指挥使司的。
装法医工具的生牛皮包是驮在马背上随身携带的,陆远志早已拿来了,秦林从中取出指纹刷和银粉,小心细致的在箭杆上刷起来。
很快,哲别拿过的位置就显出了指纹印迹。
秦林举着箭杆介绍:“人手指分泌油脂和汗液,凡是人手摸过的地方,就会留下指印,用金银粉刷去,就能显现出来。”
这道理很容易懂,此时人们在文书契约上也是打手印,只是不懂指纹显影的方法。
秦林说着,就又走到欧阳鹏的尸身旁边,用指纹刷在作为凶器的雕翎箭上来回轻刷,这一次的结果就不同了,箭杆箭尾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粉,却始终没有指纹显示出来。
这是箭杆被擦拭过的有力证据!开弓放箭,就要捏住箭杆,不可能不留下指纹!
不过秦林做完之后,也轻轻叹了口气,如果箭杆不是被擦拭过,单凭指纹就能揪出真凶了吧……他的目光从四名堂上官和送茶亲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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