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竹之声宛如天籁。
醉凤楼的大红灯笼依旧大放光明,骚人墨客和富商巨贾往来不歇,几个龟奴满脸堆笑。
“胡公子,里边请,新来的南戏班子,小嘴儿小脚,小的知道您就好的这口!”
“咦,不是说有那啥二杆子百户要来搅闹吗?他这会儿可走红呢,你们别撞枪口上。”
“他个锦衣百户,就算运气好立了点微末功劳,能匹敌咱家耿都堂?您放心,借他只豹子胆,也不敢来!”
几个龟奴嘴里呵呵地笑,那秦百户嘴里吹得厉害,哪儿敢真来?耿都堂一句话就能把他吓死!
话犹未了,正点头哈腰的龟奴就发觉气氛变了,刚才还兴冲冲朝里面走的胡公子,忽然脸色一变,迈着小碎步就开溜:“额,下次再来吧,好像有点尿急。”
胡公子不是尿急,是害怕池鱼之殃。
远处,一群身穿鸳鸯战袄的锦衣军余,提着木棍铁尺等物,在陆胖子、牛大力率领下气势汹汹的冲过来,秦林则和韩飞廉站在后面,当然少不了再次被拉出来示众的鹿耳翎。
“站、站住!”龟奴张开双臂迎了上去:“我家都堂老爷……”
都你个头啊!秦林抄起棍子就砸他脑袋上了:“你个开青楼的乌龟,敢拿都堂耿老先生乱说,该死!”
说罢他冷着脸,朝众位兄弟一挥手:“给我砸!”
三四十个如狼似虎的军余蜂拥而入,见龟奴、大茶壶、保镖就打,见妓女嫖客就关到一边,什么花梨木的桌子、景德镇的花瓶、古画、插屏,通通砸个稀巴烂。
而秦林、陆远志等有正式身份的官校则背着手闲庭信步,好像完全局外人一样,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打砸。
耿府出面打理醉凤楼的老都管,一边提着裤子一边急匆匆地跑了出来,脸上还带着红唇印子:“这是耿都堂的产业,你们可不能……”
“放屁!”秦林一个耳刮子扇到这老不修的脸上,“笑话,耿都堂是有名的清流,怎么会开起青楼来?那不成了‘浊流’了吗?分明就是你招摇撞骗!”
陆胖子、牛大力和众军余全都哈哈大笑,‘浊流’的说法倒是新鲜的很。
秦林使个眼色,军余们立刻把这老不害臊的拖翻在地,拳脚齐下,登时打了个满堂彩。
第148章 金樱姬的图谋
军余们把醉凤楼砸了个稀巴烂,秦林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皱着眉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陆胖子拍了拍脑门,在近乎垃圾堆的破烂里面掏腾半天,终于找出一把还没彻底散架的红木椅子,屁颠屁颠地端到花厅正中间摆下。
秦林仰天大笑,好整以暇地坐到椅子上。
“还不给我家长官端茶倒水?”陆胖子眼睛一瞪。
青楼里面的莺莺燕燕们吓得战战兢兢,好在也见过不少场面了,老鸨带着几位姑娘出来奉茶。
哪怕是千金一笑的头牌红姑娘,平日里见了什么才子、富商还要端端架子,胡诌什么卖艺不卖身,此时也抖抖索索的捧着茶,把那盖碗茶的托子、茶碗和盖儿碰的叮叮直响,脸上的笑容实在比对着最亲近的恩客还要谄媚几分。
“还是这位秦长官牛啊,上次那什么狗屁四公子来,花宝宝只在二楼弹了曲琵琶,现在却满脸堆笑的出来奉茶,啧啧……”
嫖客们赞叹不已,对秦林羡慕至极。
秦林当然不是来听这些无聊话儿的,甚至前段时间红遍秦淮河的头牌花宝宝自荐枕席,他也无动于衷,一张脸板得像生铁所铸。
旁人倒也罢了,牛大力、陆远志是习惯他老人家笑嘻嘻没个正行的,现在摆出这副样子,都觉得好笑。
终于秦林要等的人来了。
巡城御史周吾正铁青着脸,率领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冲进了醉凤楼。
周吾正身上只穿着低级文官的青色袍服,胸前补服是七品文官的紫鸳鸯,但和别的官员不同的是,他头顶带着的不是乌纱帽,而是獬豸冠……獬豸乃执法神兽,辨忠奸、断曲直、公正不阿,故明代监察御史戴獬豸冠,以示办案秉公明断。
御史虽然只是七品官员,权力却很大,可以风闻言事弹劾朝廷大员,往往以小制大;外放就是十三道巡按,也即民间传说中的“八府巡按”,代天巡狩;像周吾正这种巡城御史,则是在南北两京设置,带领五城兵马司巡逻京城地面,弹纠不法。
御史隶属于都察院,周吾正是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耿定向的门生,这便是他如此迅速赶到醉凤楼来的原因。
看到秦林身穿飞鱼服,大模大样地坐在厅堂正中间的椅子上,周吾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还没见过这么不把巡城御史放在眼里的锦衣百户呢!
周吾正气冲冲地走上去,指着秦林的鼻子就要开骂。
孰料秦林倒先站起来,气愤愤地道:“这位御史来得好!你看看这些开青楼的,实在太不像话了,竟然说醉凤楼是耿都堂开的……天底下有这个道理吗?耿都堂可是清流领袖,像他这么污蔑,耿老先生岂不成了乌龟、大茶壶?岂有此理!”
噗……陆胖子正往嘴里灌茶,听了这话一口喷了出来,秦林指桑骂槐的把堂堂副都御史耿定向骂成了乌龟,真叫个解气!
嫖客们此时也知道秦某人不是冲自己来的了,心情便宽松了许多,闻言有几个不怕事的就跟着起哄。
陆胖子把嘴边的茶水擦干,腆着胖嘟嘟的脸走过去,笑眯眯地道:“秦长官这话不对,耿老先生怎么会做乌龟?他老人家戴的乌纱帽,并没有换成绿头巾嘛!”
周吾正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他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大胆的人,大人先生们的事情都是底下随便做,到台面上就一个个冠冕堂皇了,怎么如此直截了当的掀人家老底?这姓秦的愣头青,完全不顾官场规矩呀!
哆嗦着用手指着秦林、陆远志,周吾正怒道:“你们,你们敢污蔑朝廷大臣!我周某人一定要揭参你们!”
秦林笑嘻嘻地把他手拨开,语带揶揄:“耶,周御史,我们可没骂耿老先生哦,是那老不修胡说的,我们是驳斥他呢,你可得听清楚了,千万别胡思乱想哦。”
“老不修!”一语双关,既可以指地上躺着哼哼的老都管,也可以指耿定向本人。
这一次,连锦衣军余们都笑了起来。
周吾正本来气得有些昏了头,但他毕竟是两榜出身的官场好手,在笑声中反而冷静下来,心头咯噔一下:
大明朝所谓的清流中间,其实有许多能说不能做的事情,也有许多能做不能说的事情,像银钱上人人都要假撇清,说什么视钱财如粪土,但暗地里个个都想尽办法弄钱,像用家仆出头开妓院、赌档、酒楼这种事情并不罕见,别人都这么干,不过要是公开传扬出去,耿定向几十年清流的名声就算毁了,笨蛋会指责耿定向地道德,而聪明人则会这样讥笑!
……“身为副都御史,连开设妓院这种芝麻绿豆的事情都压不平,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清流”?
“周御史,这醉凤楼究竟是不是耿老先生开的呀?”秦林皮笑肉不笑地问着。
周吾正赶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斩钉截铁地道:“不是。”
“那么,这老不修就是污蔑朝廷大臣了?”秦林笑着指了指瘫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老都管。
“当然……”周吾正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知道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帮老师耿定向了:“来人呐,这老东西敢污蔑朝廷大臣,把嘴掌起来!”
老都管吓得浑身一哆嗦,周吾正手下那群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可管不得许多,把这老东西一架起来就开抽,噼噼啪啪的耳光子直往脸上摔,不一会儿就把他打得口鼻流血晕死过去。
“污蔑朝廷大臣的本官将依律治罪……”周吾正的声音冷了下来,眯着眼睛打量秦林:“不过,身为天子亲军,半夜跑到秦楼楚馆来放肆,行凶打人,砸烂东西,又该当何罪?”
秦林早有准备,掏了张驾贴出来:“锦衣卫奉旨办事,到此搜捕白莲教余孽,打坏桌子嘛,质量太差不小心碰坏了而已,至于打伤人嘛,刚才他们不放我们进去缉拿钦犯,我这些军余弟兄都没受过正规训练,心急之下一推搡,带点伤也难免嘛。”
“军余,小小百户所要这么多军余做什么?”周吾正也知道今天找不到秦林的毛病,只好认栽,没好气地道:“无论如何,打人砸东西的罪行一定要惩办,今天你要是不惩办这些肇事者,本官就要把他们抓回巡城察院!”
秦林装成很为难的样子:“要怎么惩办?”
“革除军余职分!”周吾正恶狠狠地道。
锦衣卫这些军余,全仗着这身老虎皮才能在达官显贵云集的金陵城弄点常例银子,要是把他们革除出去,就意味着断了生活来源,非得穷困潦倒不可……对军余来说,比打他一百军棍还可怕。
秦林挠了挠头皮,狡猾的一笑:“好啊,就按周御史说的,这些军余全都革除职分。”
周吾正听了稍觉出了口气,不过让他奇怪的是,往年看到军余被革除职分,一个个都哭得昏天黑地,今天却奇哉怪也,这些军余和没事人似的。
“弟兄们,咱们走!”秦林招呼一声。
他一甩长袖,振了振飞鱼服,非常嚣张的笑着走出了醉凤楼,在他身后好几十名军余簇拥着,真是威风凛凛。
“对了……”秦林回过头来对周御史说:“本官怀疑这座青楼是白莲教妖匪接头联络的地方,明天、后天,都要来搜查哦……”
还要来?周吾正气得快要疯掉了,而瘫在地上的老都管,本来刚刚悠悠醒转,听到这句又一口气喘不上来,晕了。
秦林哈哈大笑,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军余们交头接耳,不停地嗤笑:“如果那姓周的御史知道咱们是怎么被开革的,一定会气歪了鼻子!”
“今天大家伙儿都辛苦了,让秦长官请咱们去天香阁走走,怎么样?”陆胖子笑着煽动大伙儿。
这群狼崽子!秦林暗骂一声,不过还是带他们去了天香阁。
和上次不同的是,陆胖子、牛大力、韩飞廉都和弟兄们在厢房那边吃酒,鹿耳翎也陪着小心服服帖帖地跟着普通校尉、军余们,就秦林一个人被引到了河房二楼的雅间……各位兄弟都笑着撺掇他和那金樱姬“秉烛夜谈”。
谈个鬼呀!秦林坐在靠窗的位置,欣赏着极其富有古典韵味的金陵万家灯火。
金樱姬的闺房,柔弱的高丽美女对着镜子,把一片涂了玫瑰花汁的纸片含在唇瓣中间,轻轻一抿,唇瓣就像红樱桃那样诱人。
“龟板武夫,你说那姓秦的百户,刚刚砸了耿定向的醉凤楼?”金樱姬的声音冷静而幽婉,带着某种毅然决然的力量,绝非像平时表现出来得那么柔弱。
被称为龟板武夫的矮壮男人身穿套头黑衣,只露出两只眼睛,闻言把头往下一点:“哈伊!”
“好,好,这么说的话,还真有点儿意思。”金樱姬用修长的手指点着额头,若有所思,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美丽清瘦的脸上,这时候脸部的轮廓才显出了灯光下看不出的坚毅,那种犹如飞蛾扑火的无怨无悔。
“主人,真的要那么做吗?”龟板武夫生涩的汉语带着颤音。
金樱姬把龟板武夫盯着瞧了半晌,忽然放肆的笑起来,花枝乱颤,变得妖媚中带着三分邪气:“怎么,你不放心我?哈哈哈哈……”
第149章 百花迷春酒
秦林枯坐窗边欣赏秦淮河的夜景,起初看那画舫往来流光溢彩,丝竹之声悠扬动听,只觉津津有味;可到了月上中天,整个金陵城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月色之下,外面喝酒行令的呼声和女子的咯咯娇笑远远传到耳中,他就有些无聊起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梳着双丫髻的小婢女探头探脑的,看见秦林就朝他甜甜的一笑:“秦公子吗?我家小姐请您上楼谈谈,我们有好吃的桔饼、炒年糕和蜂蜜打糕哦。”
这小婢女只有十来岁,模样十分俏皮,秦林被她逗得哈哈直笑,把她脑袋轻轻一拍:“金樱姬吗?嗯,就冲着好吃的蜂蜜打糕,我也得拜会拜会你家小姐了。”
金樱姬已是天香阁的头牌清倌人,一曲伽倻琴名动秦淮,色艺双绝,又是新鲜神秘的高丽美女,因此艳名高炽,多少王孙公子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河房上搂着妓女调笑的客人,开始看见秦林独自一人走进雅间,嗣后老鸨鲁翠花并没安排一个姑娘进去,都笑他是个雏儿,连青楼里的规矩都不懂;待看见常在金樱姬身边的那名小婢去找了他,才觉得有点意思。
这会儿见小婢女引着他出来,径直下楼往金樱姬居住的小楼去了,众客人全都张口结舌:那位高丽美女性子可傲得很哪,一直是卖艺不卖身,多少王孙公子捧着大把银子,等闲也见不到她一面,现在这位老兄是什么人,金樱姬竟然派了婢女来邀请他?
直到秦林的身影转过一丛湘妃竹,看不见了,客人们才如梦初醒的拍着大腿:看来是这小子拔得头筹了,真正艳福不浅呐!金樱姬那间小屋,可从来没有谁能进去过呢。
那一大丛湘妃竹后面,就是金樱姬单独居住的小屋。
这座小屋是朝鲜样式,地上铺着榻榻米,正中间摆着一只矮矮的小方桌,果然有桔饼、打糕等物,墙角陈设有高丽青瓷的花瓶,稀稀疏疏的插着鲜花,墙上挂着的画风格也与中原迥异。
金樱姬跪坐在小方桌旁边,她穿着雪白的高丽样式丝绵袍,宽敞的领口露出一截粉颈,欺霜赛雪。
见秦林到来,她站起来相迎,眼波就像秦淮河水一样迷离,清脆的声音则比最高明的丝竹还有动听,轻轻柔柔地道:
“公子来了。”
这位高丽美人眼波幽怨迷离,声音如泣如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已把她的寂寞和思念表露无遗。
秦林干笑两声:“不知在下何德何能,可得美人青目?多少王孙公子想千金买一笑而不可得,在下一介武夫……”
秦林说不下去了,因为金樱姬的手指已温柔的按在了他的唇上。
这位高丽美女身材瘦削,手指分外修长,白皙的肌肤下隐约透出血管的淡青色,似乎晶莹剔透一般,而她指尖的温度冰冰凉凉,神情又那么的楚楚可怜,便是秦林也忍不住心跳稍快。
金樱姬秀眉含颦,眼带波光,幽怨婉转地看了看秦林:“高山流水、知音难觅,秦公子既能听琴音而辨心声,奴家又如何不能做巨眼识英雄的张出尘、梁红玉?”
这就是明明要把终身相托了,换成别人固然求之不得,秦林却没那么容易动摇心神,轻轻把她的手指拨开,“小姐想做张出尘、梁红玉,在下却并非李卫公、韩蕲王呢!”
金樱姬眼珠一转,掩口吃吃地笑:“秦兄不做李卫公、韩蕲王,难不成还要学赵大、李二、刘三?”
咳咳……秦林被呛到了,赵匡胤是家里老大,李世民在兄弟中排第二,刘邦则行三,呃……
“蛮夷无知!”秦林撇撇嘴,转到墙边借着欣赏那幅画掩饰尴尬。
画面上是一处海港,岸上有许多中国式样的房屋,码头排列的船只整整齐齐,直刺青天的桅杆像森林一样,红日东升,海浪汹涌,旌旗迎风招展,这些船只虽未出港,已有乘长风破万里浪的气概。
船上、岸边有许许多多的水手,其中不少中华衣冠,也有穿高丽、日本服装的,最大那艘船甲板上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国人穿着绯袍玉带,头上打着金顶五檐黄伞,众多待卫皆金甲银盔,有许多戴斗笠穿高丽袍的朝鲜人和许多穿和服踩木屐的日本武士朝着上面跪拜,那中国人大马金刀地坐着,威风凛凛,有枭雄睥睨之态。
画上题着“五峰先生踏波蹈海图”,落款是“织田上总介顿首百拜”,这织田上总介的名字分明就是个日本人,但五峰先生是谁,秦林就不知道了。
金樱姬见秦林注意那幅画,不禁有些吃惊:“怎么,公子对书画也甚为精通吗?奴家这画儿是东洋人的风俗画,想必不入中原方家法眼。”
秦林挠头笑笑,“其实我就是看看画的内容,这东洋画的好坏,却看不出来……不过画上这中国人能让许多高丽人、日本人朝着他磕头,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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