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那五十万两银子,三万多斤,就算壮汉来搬运,都得一两百人才能搬走的银子,竟然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空气当中,从此再无下落……
秦林了解到这些情况,又追问了句:“那么说的话,在进入三湾之前银子都还好好的了?”
“那是肯定的,就在三湾那一夜丢掉的嘛!”葛哨官非常肯定地回答。
银子是每天早晨都要查点的,贴了封条装在箱子里面,只有押运官员有权开启查点,头天还在,第二天就消失了,当然是那天晚上丢失的了。
“我怀疑啊……”葛哨官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就是白莲教妖匪利用三湾曲曲折折的河道,做了什么手脚。”
秦林点点头,确实有这种可能。
寒暄几句,送走了葛哨官,秦林揉着太阳穴,若有所思。
“秦兄,怎么样?”张紫萱迫不及待地问道。
秦林眯起了眼睛:“这次,我们的对手很狡猾。”
第173章 可疑的老兵
秦林所乘的茭白船自南京顺流而下,在浩浩荡荡的长江中行驶,到了镇江便有三条路可选:
继续沿着长江主航道往下游方向,是江阴、南通,直到长江入海口的白水洋,再往前就是无边无际的东洋大海。
往南从镇江进江南运河,经常州、苏州可以抵达杭州湾……这条运河上来来往往的几乎全是出口日本、高丽的中国瓷器、丝绸和铜钱,其中本来是景德镇生产的瓷器,远渡重洋之后被日本人称为“南京烧”,能够以很不错的价格卖出,同时花样别致的高丽青瓷、东珠、日本折扇和倭刀也从杭州湾源源不断的运来,进入中国市场。
毫无疑问,不管去的中国商品,还是来的日本朝鲜货物,都是海贸走私交易的对象,因为朝廷隆庆开海所允许的贸易港口是福建月港,浙江的杭州和宁波并不是合法的外贸港口。
运河上满载走私商品的船只都打着官衔灯笼,以官船、家眷船作为掩护,他们身后不是站着致仕的侍郎、给事,就是某位现任的尚书、御史。
贾富贵贪婪地看着这些船只,眼馋得不行,他还没有资格去海贸生意中分一杯羹,但要是通过张居正的关系得到特许札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秦林指着满载贵重商品的船只,问着张紫萱:“看,走私生意如此兴盛,朝廷却不能从中收取税赋,放着富商巨贾偷税漏税,却要从汗流浃背的农民身上搜刮,岂不荒谬?”
“谈何容易!”张紫萱苦笑着摇摇头,目前的朝局,便是张居正这样的铁腕人物对增加商税也感觉为难,“也许秦兄不知道,先皇嘉靖帝曾多次派太监去征收矿税、商税,结果满朝清流文官都哭爹叫娘的上书,说什么不可‘与民争利’,要宽仁厚道,要近君子远小人,要执行祖宗法度‘重农抑商’,于是税监只好不了了之,最后也没收到多少钱。”
“与民争利?”秦林困惑的眨了眨眼睛:“难道清流口中只有富商是民,汗珠摔八瓣的农夫就不是民了?”
张紫萱万般无奈地苦笑,“秦兄说得没错,清流说不可‘与民争利’,因为所谓的‘民’就是指他们自己,通过种种手段敛聚财富,却要把税负转嫁给无权无势的老百姓;至于祖宗法度的‘重农抑商’,在他们看来就是重重收农民的税,少收或者干脆不收富商的税。”
秦林差点一头栽到江里去,原来与民争利和重农抑商在清流口中都可以变成相反的含义,果然官字两张口,咋说咋都有啊!
不过目前作为小小的锦衣卫百户,这些事情还不是他能够管的,只是扼腕叹息道:“我终于明白汪直为什么会被逼成倭寇了。”
各级官员凭借超越法律的身份地位从事利润丰厚的走私海贸,作为平民海商集团的汪直作为他们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当然会被恨之入骨;而汪直要求开放海禁,也就是说全天下的百姓都可以自由进入这一行业,官员们就失去了垄断优势,这岂不动了他们的命根?
张紫萱本来看着远处满载走私货物的船只若有所思,闻言回过头来,灿若晨星的眼睛看着秦林,抿嘴笑道:“秦兄这次可真聪明呢。”
夸我还是损我?秦林无语。
除了长江主航道下游方向和江南运河,第三条水路是江北起于瓜洲的泾运河。
鉴于案发现场就在三湾,漕运总督和漕运总兵官都莅临江北扬州,秦林当然要去泾运河。
长江水路可以划船、可以借水力顺流而下、也可以张帆借助风力,而运河漕运就更多依赖人力畜力拉纤。
茭白船拐弯向北靠岸,有大群纤夫等在岸边,贾富贵和一个首领模样的交涉一番,说定了价钱,这些纤夫就用绳子套在船上,以人力牵引它慢慢从瓜洲进入泾运河。
这段运河就是有名的三湾,一段人为制造的弯曲河道,为了消除地面高差、降低运道坡度、滞缓水流面而采取的工程措施。
秦林站在船头观察地形,贾富贵不停地为他解说。
扬州三湾是大运河流经扬州附近的一段航道,起自扬州东北的湾头镇,蜿蜒西南流到汇入长江处的瓜洲。
尽管直线距离不过四十多里,可这段河道却拐成个之字形的大弯,把河道延长到六十多里。这种弯曲的水道不但增加了航行的难度,而且延长了航行的时间。那么,古人为什么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呢?
运河流经的扬州三湾地区,自从南宋时黄河改道南侵泗、淮、涡、颍,夺淮河下游入海后,黄河的多次溃决泛滥造成泥沙淤积,改变了这一带原来南高北低的地势,构成了北高南低的三极阶梯,致使短短二十里的河段,高低落差竟达五丈,在如此落差悬殊的河段,如果开成直道,很难保证运河水面的平缓。
运河的建设者们为了解决这一难题,经过不懈的探索和努力,终于找到了“截直道使曲”的办法,即顺应地形地势故意开出一条弯曲的河道,通过增加河道的长度,从而达到降低河床坡度以调整水位落差的目的,和在高山上修筑盘山公路以降低山势坡度的道理相同。
秦林看了地形,觉得确实有些可疑,这段河道航行很慢,而且拐来拐去,如果白莲教利用这一点,确实能做点文章出来。
不过,他们是怎么转移银锭的呢?夜晚漕船队也有很多兵卒防护,三万多斤银两不是轻易能搬运的呀!
三湾运河河道,是扬州方向高、瓜洲方向低,纤夫们拉着船往上游走,费的劲儿可不小,秦林站在船上就看见他们满头大汗。
转过一道大弯,出事的漕船队伍就停在前面,清一色的平底漕船,外观一模一样,许多全副武装的兵丁严密防守着,就是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妈的,铁定有内奸啊!”陆胖子叫了起来,“秦哥你看,防守这般严密,要不是内奸才有鬼了!”
秦林点点头,又摇摇头:“结论不错,推断有误。防守再严密也非无隙可乘,但是,这些漕船的外观全都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有内奸,白莲教怎么知道那艘船装的粮食,那艘装着漕银?”
胖子脸皮极厚,还咧着嘴笑,虽然咱推断依据错了,但结论总算歪打正着嘛。
秦林仔细观察了漕船停放的位置,和兵丁把守的情况,很快就注意到从前面数第七艘船的防范最为严密,想必定是装载失窃漕银的船只了。
运河比长江窄得多,这些漕船停在岸边,茭白船几乎是擦着船舷过去的,秦林借机把对方船上的情况粗略看了一遍。
胖子也瞪着一双眼睛,半晌之后失望的叹口气,问道:“秦哥,看出什么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发现呢。”
张紫萱低着头,吃吃地笑。
胖子这才反应过来,回想起不久前侦破王本固家赵姨娘被害案时,秦林曾说过什么都没有也是一种线索。
“那么,我来考考你……”秦林笑着拍了拍胖子肩膀:“运载被窃漕银的船只,基本没有任何发现,咱们据此可以得出什么样的结论?”
胖子扳着手指头数:“烟火、刀箭、撞击的痕迹都没有,说明这艘船没有遇到任何暴力袭击,那些漕银完全是在平静当中,神不知鬼不觉的被劫走的。”
秦林点点头,胖子的回答和他所想的完全一致,单看船只外表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形式的损伤,说明白莲教的手段是巧取而不是强夺。
忽然岸上有鸣锣开道的声音,远处一片人喊马嘶。
原来是钦差副使前来查验,霍重楼保着黄公公居中,漕运总兵官陈王谟相陪,但漕运总督李肱没来。
秦林便让纤夫把船拉着快走,黄、霍从官面上了解的情况,等晚上韩飞廉自会前来汇报。
船到扬州码头停下,贾富贵领路,众人寻了座通济客栈住下。
用过晚饭,刚入夜韩飞廉就摸过来了。
“李肱那家伙,实在不是个东西!”韩飞廉愤愤的朝地上啐了口,又道:“幸好陈王谟还给面子。”
陆远志、牛大力等人相顾骇然:这文武两位的反应,张紫萱早已预料,她上午所说和现在的情况完全吻合!
张紫萱微微一笑:“此是常有之事,不足为奇。”
李肱,以右副都御史衔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是朝廷正三品文臣;而陈王谟是平江伯、漕运总兵官,是勋贵武臣。分工是文臣负责与各省粮道共同按规定将应征的漕粮征集起来,然后由武臣负责押运进京,即所谓“文督催,武督运”。
现在漕银在解运过程中出事,主要是陈王谟的责任,李肱当然不怎么上心。
“那么,你们从官面上找到什么线索了吗?”秦林又问道。
“什么线索也没有,完全抓瞎,这边的锦衣卫也调查过了,完全没有头绪……”韩飞廉挠着头,神色有些困惑:“对了,有个喝醉酒起夜的老兵很可疑!”
第174章 密室盗银?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黄公公、霍重楼两位以钦差副使身份,大张旗鼓的来到扬州开展调查。
此时开府淮安的文武两位漕运大臣都已莅临扬州,文官漕运总督李肱对黄、霍两位不冷不热,而平江伯漕运总兵官陈王谟则积极配合,帮着调阅案卷、提审涉案人员。
案发之后,漕运总督衙门、扬州府和锦衣卫都进行了周密细致的调查,互为补充、互相印证,将已知案情的全貌呈现出来:
十一月二十八日,冬解船队从浙江省城杭州出发,由江南运河北上,船队除了进贡大内使用的粮食、土仪之外,还装载着最重要的货物:全省秋征所获应交往京师太仓库的折色银三十二万两。
十二月一日船队抵达苏州,停泊一夜,又装上了苏州、松江两府的漕银。
四日到常州、七日抵镇江,都照例停泊,加载两府冬解的漕银,此时漕银总数已达五十万之巨。
按照计划船队的下一站将是扬州,然后继续北上,直抵京师,到太仓库交卸,才完成了这趟遥远的旅程。
但船队没能顺利抵达扬州,因为从镇江北渡长江,由瓜洲进入泾运河之后,停泊三湾的一夜之间,整整五十万两漕银不翼而飞!
……当天凌晨,有名押运把总无意间发现运载库银的漕船吃水线低了不少,浮在水面上的船身高了一截,吃惊之下当即约集另外三名把总查点银箱,却惊讶的发现本来应该装满的箱子,竟然已经空空如也。
这冬解的漕船队,沿途都有大量兵丁保护,随船押运的士兵也很多,另外驾船的船工、拉船的纤夫,可以说千万双眼睛盯着,奇怪的是,当夜竟然没有人发现异状,不声不响,银子就消失不见了。
怎么可能呢?五十万银子,足足三万多斤,就拿壮汉来挑,也得一两百号大汉才能搬走;至于漕船本身就更不可能做什么手脚了,随船的大批船工和押运兵丁都不是瞎子、聋子呀!
所以闻讯之后星夜从淮安府赶来的文武两位漕运大臣,一致认为出了内奸,把负责押运的几名把总、若干兵卒,乃至船工、纤夫通通锁拿,又下了火签,用七百里飞骑到沿途抓人,把涉案的官员通通抓了起来。
毫无疑问,所有的人都不承认和漕银失窃有关,漕军和民夫互相推诿扯皮,江北直隶和江南直隶四员押运把总互相指责,完全是一片乱麻毫无头绪,而官方连白莲教到底用什么办法偷走了银子都弄不清楚,更是两眼抓瞎。
许多银子不见踪影,担心被藏在水里面,扬州府调集人力,用滚钩、铁爪打捞,无论运河河底还是长江之中都一无所获,只捞起些江底污泥;锦衣卫系统也不是吃干饭的,立刻调遣力量秘密侦查,调查所有的青楼赌档,提审原来捕获的白莲教徒,不过至今毫无进展。
唯一查到的线索却异常荒诞不经:一名醉酒起夜的老军,声称半夜看见运载失窃漕银的那艘船旁边有鲤鱼跳龙门,他神神秘秘地告诉同伴,说恐怕是江龙王把漕银劫走了;同伴害怕,将这件事出首,老军立刻被抓起来审问,孰料这人常年酗酒,脑筋糊涂不堪,言语颠三倒四,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翻来覆去只说是鱼跃龙门、江龙王差虾兵蟹将鲤鱼精来劫银。
审问当夜值守的官兵,有人说看见鱼跳了几下,有人说没看见,至于什么江龙王则完全子虚乌有了。
担心水底下有什么古怪,漕运总兵官陈王谟派人用滚钩铁爪一寸一寸地搜索了河底,结果连银子的影儿也没有找到,考虑到那老军脑筋糊涂,又是醉酒之后看见的,供词可信度不高,便将他暂且收押起来。
今天黄、霍两位又和陈王谟一块儿,再次去漕船上查验,当然没有查到任何新线索……因为这艘船的每处地方,都被漕运总兵府、锦衣卫和扬州府的人,像过篦子那样一寸一寸地检查过啦!
韩飞廉将上述情况介绍了一遍,众人尽皆沉默不语,只觉案情扑朔迷离,就好像掩盖于重重浓雾之中,看不清破案的方向。
秦林用手指头叩击着桌面:“直觉告诉我,那个酗酒老军的口供也许是破案的关键,韩飞廉,告诉黄公公和霍重楼,一定要把他保护好。”
陆远志啪的一巴掌拍着桌子:“对了,是不是水鬼从船底下把银子偷走的?”
“不可能……”秦林摇了摇头,“那得多少水鬼?再者,银子沉重,靠人游泳把几万斤弄走,太牵强。”
韩飞廉点点头:“确实不可能,因为漕银是放在专门的船舱,每天晚上都有一名把总带着四名亲兵守在舱中,外面由另一名把总拿钥匙反锁舱门,这时候舱中的把总、亲兵和银子就都出不了舱,连便溺也在里面解决,直到第二天才开舱。”
张紫萱反应极快,立刻追问:“舱中有没有窗口与外面相通?”
众人的呼吸一下子屏住,如果有窗口,银子可以经窗口递出去,守夜把总和亲兵额嫌疑就很大了。
但韩飞廉立刻就摇了摇头,连他自己也很困惑,百思不得其解地道:
“就是这点奇怪,那装运银子的密舱有人值守,当然要留通风的窗口和倒屎尿秽物的洞,但窗口加了铁条,泻洞也有铁箍,空隙大小都不到三寸,刚好叫五十两的银铤无法通过……后来检查,铁条铁箍都完好无损,窗口灰尘密布,甚至窗角还有蜘蛛网呢!所以被抓起来之后,这把总和亲兵都没口子地喊冤,还指责那掌管钥匙的把总,说是把他们迷晕了之后,用钥匙打开舱门偷走的银两,两边争执不休,陈王谟动了刑也没问出什么。”
听到这里,秦林的眼睛眯了起来,一道寒芒一闪即逝:这么说来,装载漕银的船舱就成为了不折不扣的密室,可以说是内外隔绝的,那么漕银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消失的呢?
难道真有人能使五鬼搬运法,或者江龙王亲自出马了?
牛大力和陆胖子都觉得这件案子已非人间的常识可以解释,张紫萱也眉头紧皱,难以解释。
秦林叮嘱了韩飞廉一番,让他传话给黄、霍两位,注意侦查的方向,第一是留守密舱的把总和那掌管钥匙的把总各自有什么背景,毕竟他俩是最直接的嫌疑人;第二是酗酒老军的说辞应当重视,应审问当夜值班的人员,把细节搞清楚;最后务必劝诫陈王谟冷静,不要急于求成屈打成招,反而容易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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