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倒是很合适做佥都御史的。”
张公鱼家里有的是钱,历年孝敬座主申时行的银子都是最多的,而且他为官虽糊涂颟颃,做人倒还很过得去,和老好人申时行的脾气极为相投。
只是张公鱼一直在做外任,申时行身为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门生就算没一百也足有八十个,刚才就没有想到这位得意门生,及至秦林提到蓟鱼,才突然把张大老爷想起来。
“申阁老真乃识马之伯乐也!”吏部尚书王国光和申时行关系极好,立刻作恍然大悟状:“张公鱼久历地方,熟知民情,为官素有政清刑简之称,且清廉自守,正是佥都御史的极好人选。”
户部尚书张学颜也笑起来:“这个佥都御史,给旁人或许不喜欢,唯独张公鱼能耐得住这清水衙门。”
原来都察院一系言官,固然招牌很亮、名声极响,外放、升迁的机会也大,但不像六部和外放的地方官有捞钱的机会,做御史的一个个穷得不行,京师呼为穷都老爷,有人甚至穷到公然卖参劾的地步。
譬如某人和某州县官不对付,就花五十、一百两银子买通穷都老爷,上道胡扯淡的折子去参劾这州县官儿,虽然不大可能参倒他,好歹也叫他恶心恶心;而这都老爷说错了也没屁事,反正朝廷许他“风闻言事”嘛,捕风捉影的话原本就是该他说的。
所以,如果把什么苏州知府、两淮盐运之类肥缺上的官儿,升任回京做佥都御史,人家还不一定乐意呢!
只有张公鱼张大老爷家里豪富,不在乎从官场上捞,像佥都御史这种清水衙门的位置给他正合适。
张居正也曾闻得申时行这位门生,闻言就笑着颔首道:“申阁老的这位门生调任佥都御史,倒是极合适的,想来他做了佥都御史,也要感谢座主的提拔……再不用赔钱断案了嘛!”
张公鱼断案两边和稀泥,自己掏腰包叫原被告息讼的趣事,连首辅张居正也有所耳闻,说完他就意味深长的把秦林看了看。
晓得张居正有所察觉,秦林厚着脸皮嘿嘿一笑,反正是申时行提出来的,这可不能算我头上。
好嘛,这一锤子买卖做得好,门下走卒耿定力外放蓟辽总督,拜盟的老兄张公鱼做佥都御史,秦林在朝中的声势直线看涨啊!
张居正倒也不和他计较,定下来人事安排之后,就端茶送客。
诸位大僚纷纷告辞离开,秦林心头有鬼,也准备跟着开溜,没成想张居正慢悠悠的来了句:“秦将军,暂请留步。”
第431章 相爷的心计
申时行、王国光等诸位大臣陆续离开,唯独秦林被张居正留了下来。
众位官员议事的花厅左侧,从回廊过去穿过两重月门,有一座用太湖石堆叠出来的极大假山,上面小小的八角亭翼然凌空,星眸雪腮的相府千金张紫萱由侍女们陪伴着在亭中凭栏观景,她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儿,时不时的逗弄两下,猫儿伸出柔软湿润的舌头舔着主人的手心,十分乖巧。
一阵北风吹来,张紫萱额前刘海被吹得散乱,她伸出纤纤玉手理了理遮住视线的发丝,已是风情无限。
京师初春,乍暖还寒,贴身丫鬟轻声提醒:“小姐,这里风大,咱们还是下去吧!”
“今日景色似乎格外雅致,我再待一会儿吧……”张紫萱心不在焉的回答,抚弄着猫儿的耳朵,逗得它咪咪直叫。
几名贴身丫鬟无奈地对视一眼,小姐这哪里是在看景致?自打那位秦将军和曾侍郎一起进府,她就抱着猫儿走到了这处亭上,时不时往花厅那边看呢!
秦将军不仅有家室,还是坐享两位娇妻的齐人之福,小姐要是再嫁过去,那可就只能是平妻了。
堂堂相府千金,就算嫁给阁老、尚书、侍郎的公子,乃至亲王世子,也绝对是要做正妻的,哪有给人做平妻的道理?
“小姐不知是着了什么魔怔!”侍女们都不明白,自家又聪明又博学的小姐,怎么就瞧上那位秦将军了呢?而且,他那个平妻徐大小姐,又是个出名的母老虎!
这真是各为其主,侍剑和甲乙丙丁帮着徐辛夷,相府的侍女们,则和自己小姐一块同仇敌忾……
不过她们都晓得自家这位小姐,心头主意是大得很的,决定了的事情再怎么劝也劝不转来,所以都不敢胡乱说话,老老实实陪她站在假山顶的小亭之中,个个腹中把秦林埋怨了千百遍。
忽然张紫萱檀口微张,嘴里呀的一声低呼,宛如秋夜星空的眸子带上了焦灼之色:她注意到诸位大员纷纷离开,唯独秦林留在花厅中没有出来。
“小雪,乖哦……”张紫萱拍拍猫儿的额头,把咪呜直叫的猫交给一位侍女,自己提着丝绵大氅的下摆,脚步匆匆地朝花厅走去。
花厅之中,高背太师椅上张居正巍然端坐,两道修长的眉毛斜斜挑起,板着一块脸,目光炯炯地盯着秦林。
万历八年的张相爷就是大明朝实质上的摄政王,“吾非相,乃摄也!”,绝不是张居正的自夸,而是百分之百的事实。
像蓟辽总督杨兆,多么骄横猖狂,把名震天下的戚继光戚大帅压得连气都快喘不过来,可一见到帝师首辅的钧旨就气焰顿消。
多少官员阿谀奉承,封疆大吏跪接跪送,宗室亲王见张居正,都得屈居末座。
满朝文武,在帝师首辅如此逼视之下还能笑得出来的,也许就是秦林这家伙了。
不过饶是他胆大如斗,在帝师首辅的逼视之下仍免不了暗暗心惊,虽然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心头却已经有些发虚了。
唉……这位老丈人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呀!
张居正忽然把太师椅的扶手重重一拍,竖起丹凤眼,厉声道:“秦林,你好大的狗胆,竟敢伪造老夫的钧旨!你脖子有多硬,欺老夫手中刀不利吗?”
秦林被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心说老丈人今天火气咋这么大?
张居正真的发飙,连万历皇帝都要让他三分,秦林也没奈何,只好堆起满脸笑容,准备使出秦长官对付老丈人的最后绝招:童子拜观音。
就在此时,一道丽影翩然飞入,就在张居正膝下盈盈拜倒,张紫萱天姿国色的脸庞写满了惶急,连声道:“父亲大人,都是女儿不好,钧旨是女儿伪造的,与秦林无涉,不孝女请父亲大人降罪!”
“假山亭上,风还凉快吧?!”张居正笑眯眯地问道。
张紫萱茫然抬头,却见张居正坐的位置侧面开着一扇花窗,正好看到假山凉亭,晓得父亲方才就已经看见自己了,顿时这位相府千金就闹了个面红耳赤。
“哼!”张居正重重地哼了声,又看看秦林,心说老夫若不揭破,你们还不知要捣什么鬼呢。
秦林也给闹了个手足无措,他和张紫萱两个,就活像被中学老师抓了现行的早恋学生,而此时此刻的张居正张相爷,也越来越像某位对男女学生严防死守的班主任老大妈了……
看着女儿被风吹乱的发丝、匆匆赶来引起的喘息和俏脸上羞赧的神色,张居正又是心疼,又是郁闷,猛地把脸一板:“秦林,你胆量真不小,手段也够高明,老夫只有这一个女儿,竟被你骗得肯替你伪造老夫的钧旨!”
张紫萱红着脸蛋儿,饶是她千灵百巧,此时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林也尴尬万分,吭哧吭哧的不知该说些什么,被老丈人亲手捉住的毛脚女婿,大概都是这副样子吧。
被张居正当面揭穿,实在无计可施,秦林只好一揖到地:“张世叔,实在对不住,小侄也是事出无奈,只好出此下策,还望世叔息怒。”
张居正把胡子一吹,眼睛一瞪,嘿嘿冷笑:“看来你自忖碍着紫萱,老夫不能拿你怎么样了?哼哼,今日就叫你见识老夫的手段,来人呐!”
管家游七闻声跑进来,见小姐跪在地下,秦林一脸尴尬地站在旁边,是又好气又好笑,脸上却丝毫不能表露,控背躬身地答应着主人。
张居正将太师椅背后墙上挂的一口剑摘下来,交给游七:“你持本相的剑去见刘守有,将秦林这厮先下诏狱,待问明伪造钧旨的罪行,就用此剑将他的狗头斩了!”
“啊?!”游七不敢置信地看看主人,又看看小姐,垂着双手不去接那剑。
喂喂,秦林失惊非小,替相爷办了许多事情,闹翻一次就要把我的狗头,哦不,是人头给砍了?这也太霸道了吧……
张紫萱一边给秦林使眼色叫他快跑,一边双手把父亲脚抱住,又连连给游七打手势,不准他接剑。
游七左右为难,政治上秦林对江陵党多有臂助,似乎不必为此就彻底闹翻,家里头嘛,小姐和他的情分也难说的很,可这次相爷的火好像又发得特别大,甚至是一意孤行了。
“哼哼,游七,难道你也串通起来,不遵老夫的号令?”张居正脸色肃然,丹凤眼眯了起来。
游七心头一凛,拼着被小姐恨上一辈子,也只好硬着头皮去接剑。
张紫萱吓得芳心大乱,她从来没见父亲发这么大脾气,好像是真的要斩了秦林,这里好不容易把父亲拖住,偏偏秦林还傻不隆冬的像个木桩子杵在那里,唉,你就不会先跑掉吗?
哇的一声,张紫萱哭得梨花带雨,双手去夺剑,“秦林,快跑呀……父亲大人,一切错都是女儿做出来的,你要斩就斩女儿好了……”
秦林神色微变,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触了一下。
张居正脸虽然仍是板着的,眼睛里却有一丝得意闪过,挥挥手让游七离开,又虎着脸道:“紫萱啊!紫萱,为父把你养这么大,你就真肯为了这秦林,死在为父的剑下?”
张紫萱抬起泪眼,饶是她心思机巧,这会儿也被吓得懵头转向,不知父亲为何这么问起,只好老老实实地答道:“若是秦林要对父亲不利,女儿拼了性命也要保护父亲周全;可他原本无罪,为了查办杨兆而伪造钧旨,也是报国心切,父亲要杀秦林,女儿也、也只好……”
秦林闻言心中感动,也陪着张紫萱跪下,抗声道:“张老先生要杀我,我是不服气的,要杀张小姐,我仍然不服气。”
张居正眉头一挑:“老夫偏要一意孤行,你要怎的?”
“那我只好带张小姐远远跑了,等你气消了再说……”秦林理直气壮地答道。
这个家伙,说的不是什么生生死死,而是远远逃开,偏偏还这么理直气壮,饶是张居正一直绷着脸,也忍不住嘴角抽动两下,差点被逗笑了。
张紫萱更是哧的一声,本来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庞上绽放出一丝美丽的笑容,可很快又被忧愁遮盖。
父亲这番是动了冲天之怒,怎么才能助秦林逃出生天?
张紫萱强忍着眼泪,心思转了千百遍,甚至连骗父亲,说自己腹中有了秦林的孩子,这种歪办法都想了出来。
不料张居正将宝剑一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秦林,难道你就只会带了她逃走?紫萱肯为你替死,你男子汉大丈夫,难道就没有什么担当吗?”
什么?秦林和张紫萱对视一眼,两个人都面露喜色:原来张相爷这番苦心做戏,就是为了最后这一句呀!
张紫萱臻首低垂,粉面羞红,站起来扳着父亲肩膀撒娇:“爹爹呀,你真是的,把女儿都吓坏了。”
秦林嘿嘿干笑,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岳父大人在上……”
“且慢……”张居正呵呵笑着,将秦林扶着不叫他拜下去:“老夫的女儿,怎么的也是正妻,老夫也打听清楚了,你原来那位女医仙啊,是位性情温良贤淑的良家女,叫她改做个平妻吧,她父亲在四川蓬溪做个知县,老夫升他做知州,不,知府也行,料得李家也不会有怨言。”
第432章 贼心不死
张居正觉得自己的安排一点也不过分,已经是设身处地替秦林、替蕲州李时珍家做了最好的打算。
这个时代的女子并没有太高的地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京师翰林院的翰林编修够清高了吧,可富商乡绅肯花上几千两银子,就能娶个穷翰林的女儿。
嘉靖首辅徐阶为了权位,亲手推孙女进火坑,叫她给宿敌严嵩的孙子做妾,严嵩倒台又把她毒死;大清官海瑞因为五岁的女儿从一个男人手里接了块饼子,竟以有违礼教为由,将她活活饿死。
朱尧媖,皇家公主,是天下女子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了,可从生母李太后、外公李伟一直到冯保、张诚,谁关心过她?
像张居正肯为女儿做这些事情,已经是极为难得的慈父了。
所以他的安排实在是非常合情合理,满朝文武官员,如果把女儿在夫家的位置从正妻降为平妻,就能讨得帝师首辅的欢心,获取升迁提拔,那么愿意这样做的官员排队可以从德胜门排到永定门。
更何况李青黛虽从正妻降为平妻,却和相府千金做了姐妹,李家更是和当朝首辅结了亲戚,从某种意义上甚至是可遇不可求的荣耀呢!
张居正满怀信心地看着秦林,等待着他的回应。
但张紫萱并不这么看,听得父亲要秦林将青黛降做平妻,她心头就突的一跳,暗道不好。
秦林若是那种攀附权贵、趋炎附势的小人,堂堂相府千金又怎么会芳心可可都系在他身上?
什么正妻平妻之类的,对青黛这小姑娘张紫萱实有几分喜欢,只要不被徐辛夷压一头,她倒也无所谓了。
可父亲已经说出口了,这时候要是秦林直接拒绝的话,张紫萱又如何自处呢?!
“相爷美意,秦林心领……”秦林朝着张居正拱拱手,“只可惜钧命实在不敢恭维,小侄也只好敬谢不敏了。”
张居正闻言吃惊非常,脸色一下子黑得可怕,两道目光有如厉芒,嘴里重重哼了一声,将袖袍一拂。竟然有人胆敢拒绝帝师首辅的亲口提亲?!
张紫萱漂亮的鹅蛋脸更是刷的一下变作煞白,无论如何,就算她并不在乎正妻平妻的位置,也知道秦林不大会答应,可被他亲口拒绝仍然难受得要命。
若是换了别家小姐,父亲亲口提亲而被拒绝的话,可能只剩下出家和自尽两条路好走了吧……
“秦林啊秦林,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暂且骗骗爹爹吗?”
张紫萱眼眶通红,原本深邃如秋夜星空的眸子写满了幽怨,泪光闪烁。
秦林又走到她身前,深深一揖到地:“小姐情义,在下心照。唉……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说罢,秦林无奈地挠挠头,转身就走。
张居正本来眯起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凸了出来,脸上的表情也古怪之极,似乎竭力忍着笑,却又有些憋不住了。
张紫萱则扑哧一声破涕为笑,摘下头上珠花,朝秦林后脑勺掷过去:“我什么时候出嫁了?满嘴胡柴,去你的明珠吧!”
秦林头上被珠花砸到,脖子一缩,脚步却跑得更快了,活像身后有鬼在追。
“这个秦林啊!不学无术……”张居正将黝黑的胡须捋了捋,一时间哭笑不得。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乃是已嫁有夫之女拒绝情郎时说的话,秦林却拿来自比,男女颠倒,简直不伦不类之极,好像他成了贞洁烈妇,张紫萱成了调戏民女的花花大少;若是来比张紫萱,那就更不妥当,她什么时候出嫁过了?
“爹爹,你……你还笑!”张紫萱跺了跺脚,脸蛋儿通红,“女儿的事情女儿自己管,你可不许以势压秦林。”
张居正微微摇头:“这次查办杨兆一案,实在多亏秦林,否则新军粮饷匮乏,边防出了篓子,京师不稳,为父还搞什么新政?说起来,倒是有愧得很哪!”
见父亲脸上带着几分落寞,张紫萱又于心不忍,拉着他胳膊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父亲大人一时失察而已。”
张居正爱怜地抚了抚女儿垂顺的青丝,看着远处秦林消失的背影,悠然叹道:“富贵不易妻,德也。刚才秦林若是答应为父,紫萱你固然得了个自己中意的夫婿,为父却要有几分瞧不起他了……”
说着说着,帝师首辅也郁闷了,哭着闹着要和相府结亲的那些趋炎附势之徒,莫说张紫萱看不起,他见了也心烦;女儿喜欢,自己也瞧得上的人选吧,偏偏“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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