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伤因为泡在河水里面,血液多被水洗掉,我们反而可以看得更清楚,划开的皮肉因为弹性而向两边翻卷,导致伤口豁开,这是生前受伤的特征……人死后皮肤、肌肉会失去弹性,就没有这种现象了。”
戚继光和将军们听得连连点头,确认是生前伤对判断军情的作用不小,至少可以排除敌人在斥候的死亡方式上作假,误导我方判断的可能。
刘三刀则脸色阴晴变幻,神情没有最初那么笃定了,只有极富经验的老手才会判断生前伤和死后伤,他自己也能做到,但刚才因为死因明显,就没往这方面去想,倒是秦林先提出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秦林又端详了一会儿,双手戴上素绢手套,用极锋利的解剖刀割开胸口伤处,然后小心地把刺入胸腔的箭杆拔了出来。
“果然找到了!陆胖子,把小镊子拿给我……”秦林向后伸手,助手陆远志就把小镊子递到他掌中。
秦林翻开死者心窝处的伤口,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了什么东西,举起来给众人看。
好像什么都没有嘛!将官们把眼睛睁得老大,迎着走上去两步。
戚金眼力不错,借着明亮的灯火终于看清了,原来镊子尖儿上夹着头发丝那么细的一根纤维,不禁奇道:“秦长官,这是?”
秦林极有耐心的解释:“箭矢先刮擦死者手臂,扯烂了棉衣袖子,又穿透胸口刺入胸腔,所以如果死因没有作假,咱们就能在伤口深处找到他衣服的纤维。现在由这根棉衣纤维,我们可以给老黄的死因盖棺论定了,确实没有作假的疑点。”
将官们闻言惊叹不已,他们都亲手杀过鞑子,手上沾的人命也多多少少有那么几条、几十条,可从来没想到确认死因还有这么多讲究。
刘三刀却是心头巨震,他就没想到箭矢挂烂棉衣、将衣物纤维带进伤口这一条。
是的,秦林的结论和他的完全一致,但秦林的检查比他更细致、结论比他的更具说服力,甚至手法都比他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手更老练。
刘三刀在东厂三十余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今天这样的挑战,他暗自戒惧地看了看秦林,已不敢再自居老前辈了:“秦长官,您看这具尸身还要不要……”
“行了……”秦林表示同意,然后走到第二具尸首前面。
苇席上躺着的大李,方面阔口、身材孔武有力,装扮成商队的保镖,和老黄的一箭穿心不同,他的伤有两处,一处是在右肩正面的位置,自锁骨斜斜往下拖到靠近腋窝的位置,一处是在后心,现在还插着支长长的羽箭,所以尸身被摆成侧躺的姿势,方便查验。
还是刘三刀介绍:“秦长官请看,尸身右肩自上而下斜行的刀伤一处,当是正面对敌时两马交错,敌方右手握马刀斜劈所致,刀口皮肉翻卷,血染棉衣,乃生前所伤。又有后心处箭伤,入肉四寸,刺穿肺叶而死,当是死者被敌正面马刀劈伤之后策马逃遁,敌从后追袭,放箭将他射杀,伤处同样有皮肉翻卷,确实是生前所致。”
秦林打量着尸身,同样让陆远志把棉衣剪开,拔出箭杆,像上次那样检查了一遍。
“这次你可挑不到我的疏漏了吧,该说的我可都说了!”刘三刀心中有些忐忑,被这么年轻的长官挑出毛病,他的老脸往哪儿搁?
好在秦林检查伤处之后只是点点头,并没有提出新的见解,才叫刘三刀好歹松了口气。
孰料秦林又想到了什么,将箭杆长度与背心伤处比了比,立刻吩咐陆远志检查尸体的嘴巴。
这是怎么回事?刘三刀极为惊诧,验尸时只有怀疑死者服毒,才会检验口腔咽喉部位呀。
戚继光、戚金和将官们也不明所以,将官们互相议论,说难道秦长官认为大李是先被灌了毒药?
“呀,嘴巴里面东西!”陆远志掰开死者的嘴巴,指给众人看。
死者尸身冰冷,被水浸泡而浑身发白,陆远志掰着尸首大张的嘴巴,正好帐外一阵夜风吹来,饶是将官们胆大如斗,也觉得浑身发寒,直起鸡皮疙瘩。
到底是戚金胆子大,凑上去仔细观看,就叫起来:“咦,嘴里鼻子里,都有粉红色、黏黏的血泡子!”
秦林点点头:“以背心伤处的位置和深度,确定死者肺叶被刺穿,他临死前喘息、呼气,就会喷出带血的黏液沫子,留在口鼻之中,因为黏性很大,即使泡了河水,仍会有残留,这就进一步敲定了他的死因。”
将官们恍然大悟,瞧着秦林的眼色完全变了。
刘三刀越发沮丧,在第二具尸首上他再次被秦林击败。
“喂,你到底行不行啊?!”梅相小声问着,已经开始心虚了,刘三刀丢脸,就是他梅监军丢脸嘛。
还没等刘三刀回答,秦林又道:“箭伤是从远处射来,因为伤口的泡水、变形,暂时只能确定射死老黄和大李的羽箭射角,大致与地面平行;不过天幸,大李身上还有道近身肉搏形成的刀伤,让我们来看看这刀伤吧,或许能发现点什么。”
这样斜着从锁骨位置切到靠近腋窝,会有什么问题?将军们纷纷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没觉出不对。
唯独刘三刀经验丰富,被秦林的话点醒,仔细观察那伤口,又用铜尺插进去测量那一长条刀痕的不同位置的深度,立刻叫起来:“咦,挥刀的位置,要比死者高两到三尺!”
秦林微微一笑,他有一件比铜尺更加直观的工具,找将军们借了来:一柄蒙古式样的马刀。
将刀锋和伤处对比,宽窄形状完全吻合,确定死者是被一柄类似的武器所伤。
秦林用布将这柄刀的刀锋裹起来,然后试着将它的刀锋放进伤口里面,小心的调整力度和角度,让刀锋与伤口完全吻合。
这时候结果就很明显了,死者是躺在地上的,整柄刀斜向上翘起来,刀柄的位置在他右前方两尺远处。
也就是说,如果大李是站着的,用这柄刀砍他的人,位置就比他高两三尺。
什么时候会出现这种情形呢?!
毫无疑问,就是大李站在地面,而砍伤他的敌人骑着马。
“奇怪,夜不收扮成商队,不都有骑马吗?”将军们议论起来。
梅相勉强道:“或许突袭之下,他还来不及上马,嗯,这也有可能吧。”
“没有这种可能……”一直沉默的戚继光突然开口:“别忘了他受的致命箭伤在背后。”
“背后又怎么样?呃……”梅相突然哑巴了。
只要是久在边镇的人,都明白草原上遇到敌人骑兵,步行绝对没有逃生的可能,如果大李没有骑在马背上,被骑马的敌人砍中肩膀一刀之后,他的合理反应绝不是背转身逃走,把整个后背暴露出来,充作敌人羽箭的靶心。
或许普通的边民会犯这种致命的错误,但大李是经验丰富、出生入死的夜不收,他在塞外几次死里逃生,绝不可能在生死关头犯这种低级错误。
第519章 那颜千户
戚继光一语道破了关节,帐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难道这几具尸首,真的是鞑子的诱敌之计?
梅相闹了个没趣,瞧着刘三刀低声冷笑,跺跺脚:“终日打雁,反叫雁儿啄了眼,刘爷您今个儿可真是走了华容道。”
刘三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十分不好意思,虽然梅相不是东厂系统的上司,但他是宫里出来的大太监,就连掌刑千户徐爵、理刑千户陈应凤都要卖他几分薄面呢,何况他这个寅科管事?
不料秦林忽然问道:“军情紧急,既然已经发现了疑点,事不宜迟,咱们必须尽快解开谜团,不知刘老爷子能不能细细剖尸检验老黄,我这陆兄弟来检验大李,好腾出时间来,让下官查验这蒙古千户的尸身?”
“啊?!”刘三刀吃了一惊,实没想到秦林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反而还要借重他来查验尸体,老脸一红,极不好意思地道:“小的愿意效劳,只是小的才疏学浅,怕是不入秦长官法眼。”
“并不是这样……”秦林笑着摆摆手:“我看老刘你的本事很不错,刚才没能查出疑点,怕是因为戚帅麾下这些将官不许你剪开衣服,有衣物碍事,才让你看走眼的吧!”
“秦长官真是神机妙算!”刘三刀越发佩服,觉得秦林简直就像亲眼目睹似的,确实是将官们不许他随便剪开尸身所穿棉衣,不许他放手施展,才在第二具尸首的肩膀刀伤上走了眼。
秦林嘿嘿干笑,心说将官们极重同袍情谊,你又是监军太监梅相请来的人,和他们尿不到一壶里去,他们能容许你对英烈的尸首不敬,放手检查?要不刚才我干嘛望空祝祷,说要替老黄、大李报仇雪恨呢?!
厂卫之中,高手辈出,刘三刀绝对是个本领高强的干才,所以秦林干脆放手让他检查,再加上陆远志,三个人检查三具尸身,尽快得出结论,助戚继光判断军情嘛。
说干就干,刘三刀打起精神,吩咐带来的两名东厂番子:“快把浓醋拿出来熏蒸尸首,若有隐伤,立刻便能显出!”
说罢,他看了看陆远志。
陆远志则按照秦林所授,先拿出锋利的剃刀,刷刷几下将另一具尸首的头发通通剃光,仔细观察。
“咦,这样的话头上有什么细小隐伤,就不被头发遮挡,可以一览无余了……”刘三刀想着觉得很有道理,就悄悄拿起剃刀,也把自己负责这具尸首的头发剃掉。
正忙活着,肩膀上被人拍了拍,回过头就看见陆远志那张圆圆的胖脸。
怔了怔,刘三刀干笑起来:“你……你们的办法不错啊,所以、所以我也把尸首的头发剃光……”
这一把年纪了,还偷师学艺,说起来真有些不好意思。
却见陆远志也怔了怔,继而跟着干笑:“原来老爷子是说这个,嘿嘿,其实我是想问问,你那浓醋还有多的吗?”
呵,原来也是个偷师的!
“多得很呢!”刘三刀立刻取出一瓶浓醋,递给陆胖子。
这两位忙着合作交流,那边秦林就盯上最后一具尸身,蒙古贵族那颜千户。
同样被河水泡得有些发白、手脚皮肤起皱,不同的是这具尸首穿着蒙古贵族的质孙服,生得一张脸乌漆抹黑,仔细闻闻除了尸臭之外,浑身还带着牛羊的腥膻味儿,头发编成小辫子拖在脑后,耳朵上还带着只金环,腰间佩着千户平金牌。
老黄、大李确定是蓟镇边军夜不收,而这个蒙古人就得首先确认身份,到底是不是真的那颜千户。
此人生着张宽脸,面部轮廓粗糙,高颧骨、细眼睛、宽而短的额头,一副短粗身材,穿着打扮也很像蒙古人,不过蒙古人和汉人的区别并不大,不能单凭这些就断定下来。
人种学是专门科学,秦林也只是稍有涉猎,但用在此处也差不多了。
他稍稍想了想,就扳开了死者的嘴巴,只见两颗门牙格外粗大有力,犬齿也格外茁壮,很符合草原民族以肉食为主的饮食结构。
不过,这还不算确证,还得看看更有力的证据。
秦林把蜡烛举起来,让光线往死尸的嘴里照,看清他生着四颗整齐对应的智齿,这才完全确认了此人的民族身份。
智齿,学名第三大臼齿,俗称尽头牙,是人口腔最深处的牙齿,一般在成年之后才会长出来,长牙的过程会很疼。
人类在几百万年的进化过程中,身上有着不少器官因为没用而退化了,比如盲肠(阑尾)。智齿是帮助磨碎粗糙坚硬食物的,现代人因为食物精细,智齿处于半退化状态,有的人会长出来,有的人终身不长,有的只长一颗,有的四颗长齐,有的位置正、能上下咬合,有的长歪了、不能上下咬合。
中原农耕民族因为食物相对稳定、精细,智齿用处很少,大部分人要么不会四颗全部萌出,要么虽然长出来却不整齐、不能完全对应咬合;草原游牧民族则食物来源稳定、饮食粗糙,需要智齿来磨碎粗糙食物,则大部分会长出整齐的智齿,并且能很好的对应咬合。
秦林检查的这具尸体,就是四颗智齿非常整齐、位置高度对应,连咬合面都完全吻合,像这么漂亮的智齿,在中原农耕民族怕是一百个人里面都找不出一个。
于是,确定了此人的民族身份,认定他不是鞑虏杀死汉人农奴或者俘虏改扮成的。
蒙古那颜千户,已确认了草原族裔,能不能断定那颜贵族身份呢?!
刚才秦林检查口腔,就发现此人牙齿的磨损程度并不严重。
于是秦林便问戚继光:“现在鞑子贵人和一般牧民,吃的有什么区别?”
戚帅非常熟悉边情,娓娓道来:“贵人吃得好,有肉、奶和汉地交易的精面,普通牧民吃得差,肉和奶都少,他们虽然有种麦子的,但磨坊修得不好,面粉很粗劣,烤的饼子又干又硬……”
“那么看来此人蒙古贵族的身份没有错……”秦林指着牙齿:“以他四十来岁的年纪,牙齿磨损并不严重,说明惯常吃的精面,如果是普通牧民,吃那种带着糠皮的粗面硬饼子,牙齿早就磨坏了。”
戚继光一边看一边继续说:“对了,蒙古人还很喜欢喝茶,但茶马互市,中原的粗茶运到边塞也不便宜,只有贵族才能经常喝,普通牧民则偶尔喝喝。”
“那就更确定了……”秦林指了指死尸的牙缝,缝隙里面生着很多乌黑的茶垢,绝不是偶尔喝茶能留下的。
将官们听得秦林和自家主帅的对答,全都傻了眼,万万没想到仅从牙齿就能看出这么多门道,似乎与兵法韬略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突然哇的一声,梅相捂着嘴巴跑了出去。
原来陆远志和刘三刀都拿着刀,开始解剖尸体了,武将们尸山血海杀出来的,最多看着有点儿恶心,梅相哪里受得了?只觉心口烦恶,喉咙眼儿直冒酸水,赶紧跑出去透透气。
帐中武官们哈哈大笑起来。
戚继光倒是不慌不忙,饶有兴致地问秦林:“蒙古那颜千户,蒙古和那颜贵族都确定了,千户身份呢,秦老弟可有办法?”
“虽然不能确定是不是千户,但高级武士身份是没有问题的……”秦林把尸首的手拿起来,“戚老哥请看,这手掌上厚厚的茧巴,看位置绝不会是握锄头或者拿笔杆子磨出来的吧!如果握弯刀就会在掌心留下这样的茧子,而手指关节上的茧子,很容易在拉弓时形成。还有他的罗圈腿,也是常年骑马的体征,如果没猜错,他大腿内侧位置还有……被马鞍磨出的粗糙厚皮。”
绝了秦林说到哪里,手上就指到哪里,剪开死尸的裤子,正好大腿上被马鞍磨的位置,有着粗糙的厚皮,无不被他一一说中。
此人身份完全符合,货真价实的蒙古那颜千户!
戚继光浓眉微皱:“真是蒙古那颜千户?董狐狸、图门汗下的本钱,也太厚了吧!秦老弟,你快看看他是不是死于刀伤?”
蒙古那颜千户是统领千户牧民的头目,往往自己就是某个小部族的首领,图门汗和董狐狸为了欺骗戚继光,而杀死一位部族首领来充作诱饵,这种事不能说完全不可能,但他们蒙受的损失也太大了吧,甚至会引起草原部族的内讧。
冒着内讧的风险,还策马南侵?董狐狸该改名字叫董野猪,图门汗则改叫突猛汉。
千户的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那就是咽喉处的窟窿。
秦林检查之后发现,这处确实是生前伤,有皮肉翻卷、小血管收缩等生活反应,确实是活着被捅的,伤口的形状则是锐器贯通伤,由形态可见致伤锐器一边有刃,一边较厚,明军常用的马刀就与伤处相当吻合。
“奇怪,他们真的宰了一个那颜千户?”戚继光神情有些困惑,不知道口中的他们,究竟是指这群斥候夜不收,还是指图门汗和董狐狸。
第520章 汉奸和主人
“宰是宰了,但或许还另有隐情!”秦林故弄玄虚的笑了笑,“因为我刚才扳开死者的嘴巴,发现咽喉等处水肿发泡,痰液带着血丝!”
戚继光的眼睛睁得老大,神情不无惊喜:“秦老弟的意思是?”
所有的将官也凑了过来,一个个盯着秦林,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朵花儿来。
“请戚老哥戴上口罩,待小弟替你解开谜底……”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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