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又看见军余们往树上丢绳子,吓得尿都快流出来了。
他算是服了,这辈子除了奉承指挥使王进贤之外,都是受别人奉承,哪儿见过今天这群锦衣卫,活生生愣头青加不要命的角色啊!
“小人什么也不知道,不干小人的事,昨晚上是少爷院子里折腾了一夜,今天就把棺材抬了出来。”王财说完这些,突然之间扯住头发的手松开了,他悬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稍稍归位,双手撑着棺材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片刻之后,不可一世的王大总管跪在了地上朝秦林连连磕头:“长官明鉴呐,小人从来就没有做过坏事,柳姑娘死了也和小人无关啊!是自杀还是被人害的小人也不清楚,就这么个棺材抬出来交给小人的,要抵命,求长官去找真凶,千万别冤枉小的!”
见这王财吃瘪,众人都暗道解气,尤其是张公鱼,拈着几根漆黑的胡须点头微笑:王财狗眼看人低,有时候连州衙的账都不买,这下子叫恶人自有恶人磨,也只有秦林这样凶神恶煞的,他才会害怕,才会吐实。
不过,秦林这种雷厉风行的手段,张大老爷虽然羡慕却是学不来的,读书人讲究缓步慢行雍容大度,岂能如此凶横暴戾?
张大老爷又摇了摇头,自己之乎者也的念了通话,说的什么旁人也没听清楚,只有靠得近的牛大力,隐隐约约听到以理服人四个字。
“走,咱们上指挥使司去!”秦林招呼众锦衣卫弟兄。
赵益明毕竟是个军余,底气不足:“秦大哥,不请示石大人吗?”
秦林笑起来,韩飞廉也笑起来。
片刻之后赵益明才一拍自己脑袋:嗨,去惹事当然要让石大人假撇清了,请示石大人,嘿嘿,他是和你一块儿去闹呢,还是拦住你不让去?你这不是叫石大人为难吗?
刚才没有开棺,张公鱼只好置身事外,现在既然确认是他杀无疑,也就有了底气,把众衙役、民壮也点起,一同去指挥使司。
西方属金,兵戈之象,指挥使司在蕲州西城。
在衙门口站班的几个亲兵远远看见锦衣卫和本州大老爷一起杀气腾腾的过来,全都吓了老大一跳:别是指挥使长官坏了事,上官派知州和锦衣卫前来摘印吧?向来摘印是都指挥使司委派都指挥佥事或者都指挥同知,这次居然破天荒是地方官和锦衣卫同来,莫不是犯了钦案?
想到这一层,立刻就有腿快的一路喊进去:“老爷不好,祸事了!”
正三品蕲州卫指挥使王进贤坐在衙门里和一众佥事、镇抚、经历、知事商议迎接邓将军大军,修补船只需要安排军匠若干,马饲料需要干草黑豆各多少,人吃的大米白面又要几多,又算这趟差事下来能弄到多少扣头,往兵部和都指挥使司送多少,自己腰包能揣进几个……正在兴头上,就听见亲兵乱喊,赛如晴天霹雳打在脑门上,立刻浑身冰凉。
回过神来,赶紧出衙门看怎么回事,却看见人群中间自己早晨派出去的几个亲兵气喘吁吁的扛着口棺材,登时王进贤的心定下不少,转身就给乱窜的门子一记窝心脚:“鬼叫个屁!多半是那使女的事情,几个老百姓一叫唤,张公鱼胆小怕事害怕闹出民变,就带人跑到我这里来了。”
待看见张公鱼从轿子里出来,王进贤大步流星的走过去:“张父母兴头好啊,大热天抬着棺材逛街,倒也有趣。”
张公鱼把秦林和韩飞廉一指:“辖下百姓的生死,本官责无旁贷,不过这次可是锦衣卫的事情,本官只是适逢其会,顺便为治下子民讨个公道。”
王进贤把秦林和韩飞廉打量一方,心道:活见鬼了,一个年轻校尉,一个小旗,也敢找到我正三品指挥使头上,莫不是石韦那厮玩的花样?
锦衣卫权势极大,卫所远远不如,石韦这个百户便能与指挥使分庭抗礼;可小旗和校尉,委实差得太远了。
他鼻子里哼了声,眼睛望着旁边,意思自然是你们俩级别太低,没资格和我对话。
秦林笑笑,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件递给王进贤。
王进贤气得浑身直抖,极想发作,但最后还是忍气吞声把文件收下。
因为秦林掏出的是锦衣卫驾贴(功能=介绍信+逮捕证),天子亲军的驾贴,文武百官见贴不接视同抗旨!
如果是清流文官,想抗旨、挨廷杖、捞清名,皇帝还不一定给他这个机会,抗了算了,爷就是不打你,让你丫的自己没趣;可要是武将抗旨,乖乖隆的东,你要做韩信还是安禄山?
王进贤一张脸阴得快要滴水了,话倒是说得极其硬绷:“两位来此有何公干?是奉旨拿王某下诏狱啊,请把圣旨拿出来宣读;是北镇抚司要逮问呢,也请把刘大人的钧令出示一下。”
秦林嘿嘿一笑:“王大人哪儿的话?您老人家公忠体国,只要不犯罪,不胡乱害死人命,我等决不敢擅自逮问的。”
王进贤一听之下气得浑身发抖,明知这位年轻的锦衣校尉话中暗刺他害死百姓,对方却又没有明说,无法开口辩驳。
“奉北镇抚司密令……”秦林好整以暇地道:“我蕲州锦衣卫百户所要保邓子龙邓将军麾下大军在蕲州休整期间的安全,防备白莲教逆匪从中生事。贵府使女在这当口突然暴毙,我锦衣卫有理由怀疑与白莲教逆匪有关,所以必须彻查此事,以防万一。”
王进贤铁青着脸,咬牙道:“好,让你查!”
第048章 奇怪的尸斑
官品不入流的锦衣校尉查案竟查到了正三品指挥使头上,一路跟在棺材后面看热闹的闲人往街头巷尾一嚷嚷,消息立刻不胫而走,激起阵阵波澜。
好心人安慰着柳家三口:“秦长官(明时百姓称军职人员为长官)两次让黄连祖吃亏,听说连樊山郡王府马管事开的春风楼都被他砸过,有秦长官相助,一定能抓住杀害你家柳絮儿的真凶。”
“可不是吗,指挥使大人气得脸都绿了,最后还不是让了秦长官三分?”
“难说呀,咱们蕲州除了王爷,就属指挥使的官顶大了……”
踮着小脚,挤在人群中的豆腐西施,话里替秦林捏把汗:“秦长官是个好人,老身求菩萨保佑他逢凶化吉。”
柳家两口儿被这些话说得心头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确想替女儿讨公道,但绝对没想到竟会闹得这么大,瞧着聚拢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指挥使司的亲兵又一个个红眉毛绿眼睛地瞪着,凶神恶煞的把手搭在刀柄上,两口儿不禁心头发慌,害怕起来。
“儿啊……”柳木匠畏怯地看了看四周,抓着儿子的手念叨:“咱们不告这状了,俗话说官官相护,到头来查不到真凶,还是咱们倒霉啊。”
柳华用力抓住父亲的手,大声道:“儿相信秦长官!妹妹的冤屈一定能昭雪!”
指挥使司门前的百姓越聚越多,谁也没注意一位身穿短打扮像个挑夫的人悄悄退进了巷口。
一炷香之后,这人无声无息的从侧门走进了锦衣卫蕲州百户所。
“哈哈哈,秦兄弟以为石某连这点担当都没有?”石韦大笑,神情倒是没有不快。
总旗陈四海笑道:“秦兄弟是不想替大人您惹事吧。小小年纪就敢上指挥使司,找正三品大员打擂台,这份胆识……”
“胆大包天……”石韦一拍大腿:“简直比老子年轻的时候还要硬气!”
“不过,他这样也好,一个小旗、一个校尉去挑事,要是惹出乱子咱们还有个转圜的余地;真要查出点东西,王进贤这王八蛋可就算栽在咱们锦衣卫手里了。”
两人相视而笑,然后陈四海试探着问:“依我看,王进贤这会儿一定在给兵部打禀帖,告咱们的状吧。”
石韦眯起眼睛,精芒一闪即逝:“王进贤这厮贪污军饷、妄作威福,前几年咱们发往北镇抚司存底的密档也很不少了,到时候翻出来,谁告谁还指不定呢!”
陈四海和石韦没有料错,王进贤确实在官厅上催着师爷写禀帖。
砰!上好的景德镇斗彩茶碗被狠狠掷落,摔得片片粉碎,在座的佥事、镇抚们心脏猛地一缩,都知道指挥使大人已经肝火上头了。
“欺人太甚!”王进贤是世袭指挥使,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委屈,他把官服扯开一半披在身上,胸口像拉风箱似的喘息:“本官一定要告到都督府,告到兵部,就算打御前官司,也要让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锦衣卫戍配三千里!”
众属官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就是嘛,虽说卫所官是有名的“千户满街走,百户不如狗”,可竟然连指挥使都不放在眼里,这也太不拿豆包当干粮了吧?
“本官让他查,就算真打死个使女,又能如何?”王进贤呼呼的喘着气,一迭声的催促师爷快把禀帖写好,他要立马盖了关防印信,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师兵部去告状。
……
不管各方面闹得怎么天翻地覆,秦林一概置之不理,既然王进贤接了驾贴,他就毫不客气的带人进了指挥使大人的宅邸。
前头押着老管家王财带路,十来名如狼似虎的锦衣校尉左右簇拥,七八个军汉垂头丧气的扛着棺材,知州大老爷张公鱼也跟着凑热闹,一行人径直走到指挥使宅邸的后院,找到昨晚发案的院子,把下人使女全部控制起来。
指挥使的少爷王焕身材十分干瘦,面容发青发白,举动有气无力,活像个痨病鬼。秦林一见就猜测这人好色成性,极可能因为经常服食烈性春药,才年纪轻轻就搞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见一群锦衣卫和知州大老爷急匆匆地走进来,上午搬出去的棺材又重新扛了回来,王焕就知道势头不好,畏畏缩缩地问道:“你、你们要干什么?家父可是蕲州卫指挥使……”
秦林笑道:“你爸是李刚都没用。”说罢招招手,几名军余弟兄就押着军汉,把棺材抬进来放在小院子天井中间,将盖子也掀开了。
“棺材既是从你这儿抬出去的,想来人是怎么死的你也清楚吧?”秦林把棺材一指:“怎么着,是自己招认,还是我来慢慢问?”
王焕抖抖索索的,出了一身虚汗,脑袋转到旁边,竟不敢看那口棺材一眼。
韩飞廉见状朝秦林点点头,看来就是这家伙了。
张公鱼则跌着脚后悔,看样子这件命案并不复杂,王焕这个纨绔公子也不像他做指挥使的父亲王进贤那样不好对付,说不定几句话下来就招供了。
那么最初张大老爷把案子接下来,三下五除二的破了,不但满蕲州百姓都要赞一声青天大老爷,士林清流中间也要把强项令的帽子替他安上,岂不是名利双收?
好在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张公鱼就踏前一步,打着官腔问道:“堂下王焕,你可知罪么?本官明察秋毫,劝你速速招来!”
说完他右手往空中虚虚一拍,众人都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拍苍蝇呢;张公鱼却把眼睛一瞪,问着衙役们:“怎的不替本大老爷把堂威喊起来?”
崔捕头、牛大力以下众人尽皆绝倒,这才明白原来糊涂大老爷把小院子当成公堂,刚才拍那一巴掌并不是打苍蝇,而是砸惊堂木哩!
肚子里笑得翻江倒海,脸上还必须忍着,衙役们齐声喝起堂威:“威……武……”
王焕果然是个草包,本来就已六神无主,这堂威一喝起来吓得他一屁股坐到台阶上,张皇失措。
就在此时,听得院子外边泼妇骂街般喊道:“谁欺负到咱们家里来了?老娘好命苦啊,嫁给这活王八,人家打上门来他还缩头……”
只见一员女将身穿诰命朝服,领着十多个健壮仆妇,众人手拿扫帚、拖把、簸箕诸般兵器,乱纷纷杀将进来。
韩飞廉悄悄告诉秦林,这位王指挥使的夫人刘氏乃将门虎女,提刀弄枪犹胜男儿,嫁到王家之后仍旧气概不减当年。王焕是她和王进贤的独生儿子,只要听到究问查办消息,她当然要来纠缠。
刘夫人见这许多人当中以张公鱼官职最高,又正在问着她儿子,登时把雌威发到他头上,领着一众娘子军直奔而去。
衙役们护主心切上前阻拦,无奈这伙娘子军都是当年刘夫人未嫁时按军阵训练过的女兵,衙役们又不好抽武器来打,对方却有备而来,扫帚、拖把齐下,娘子军竟大占上风。
就连牛大力也自顾不暇,刚把这边扫帚荡开,那边屁股上结结实实吃了一拖把,跳来跳去的直叫:“俺好男不和女斗,你们几个泼妇实在无礼……”
张公鱼这下更是斯文扫地,扎扎实实被打了好几扫帚,连乌纱帽都滚地下去了。
忽然刘氏停住了手,眼睛直愣愣地望着这边,满脸惊恐,众娘子军也吓得够呛,一个个脸色发白。
秦林竟把王焕架了起来,明晃晃的绣春刀逼在他脖子上!王焕身子软得像面条似的,一点儿也没反抗。
“夫人再要搅闹,在下就只好将罪犯当场格毙,以免其趁乱窜逃。”秦林的声音极其冰冷,拿刀的手却异常稳定,没有人怀疑他能说到做到,一刀割下去。
刘夫人定了定神,兀自不服道:“什么罪犯,我儿没有犯罪!”
“请来看这具死尸……”秦林好整以暇的把绣春刀收回鞘中,引着惊疑不定的刘夫人站到棺材旁边,然后把尸首衣领解开,让她看那道深深的勒痕。
“夫人请看,尸首颈子上虽有勒痕,颈后则八字已交,洗冤录上明明白白写着八字不交为自尽,八字已交是他人勒毙,柳絮分明是被人害死的!何况这勒痕十分奇怪,如此之深,死者皮肤又很细嫩,可两边竟然没有多少鲜血渗出……”
咦,有什么不对头?秦林瞧着尸体,停了半晌最后下了结论:“她是先被人用手掐死,死后为了伪装成上吊自尽,才拿绳子在脖子上硬生生勒出痕迹,以掩盖真正的死因……瞧,虽然粗糙的绳子破坏了大部分掐痕,但这里能看出的指甲印,是上吊自尽绝不会形成的。”
刘夫人听到这里已是暗暗心惊,瞪着儿子,声音已有些发颤:“焕儿,这小姑娘是不是你杀的?”
王焕垂着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刘氏登时就明白了,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众仆妇赶紧把她扶住。
秦林摇摇头,慈母多败儿,刘氏这样护犊子,儿子不学坏才怪了。
刚才为了看勒痕把尸首的领口解开了些,秦林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又伸手想把衣襟拉上,此前已感觉有些不协调,这时他再定睛细看,不禁奇道:“咦,这尸斑不大对头啊?”
第049章 案中案
死者柳絮的衣领被解开,锁骨处稍稍露出,那儿有不少的紫红色斑痕……这是秦林再熟悉不过的,几乎所有死尸上都会出现的尸斑。
只不过它的位置……秦林压下疑窦,板起脸严肃的讯问王焕:“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代省得动大刑侍候!”
王焕是父母庇护下长大的窝囊废,荒淫好色乱吃春药早就掏空了身子,刚刚被秦林刀架脖子上吓出身冷汗还没干呢,被秦林一问,立刻竹筒倒豆子原原本本交代了。
这王焕荒唐好色,成日服食烈性春药,流连于花街柳巷、青楼楚馆,家中使女若有容貌姣好的,他也一定要威逼利诱弄上手。
柳絮在他家做使女,早已被王焕看中,可柳姑娘虽然因家贫母病不得不出来做使女贴补家用,但一向洁身自好,对王焕不假颜色,他始终没能得手。
昨日王焕又服了春药,只觉脑中有如火烧火燎,找个借口把柳絮叫到房中,试图强奸。不想柳絮性情刚烈,一边奋力抵抗一边大声呼救,王焕服药之后昏了头,伸手去掐她脖子,竟然失手酿成惨剧。
王焕荒淫好色,胆子却不大,眼看柳絮没了声息,他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跑到旁边房间里躺着,脑中胡思乱想、心脏怦怦乱跳,迷迷糊糊睡过去直到天明。
见瞒不过去了,他才找奴仆来,弄绳子往死尸脖子上勒,假作出上吊自杀的样子,然后才告诉了父亲。
富贵人家死个把使女算不得大事,王进贤也没在意,就派几个亲兵把棺材扛到柳家去,发下些烧埋银子让柳家把丧事办了……王进贤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儿子杀的人呢。
没想到柳家人虽穷却极其硬气,把官司闹大,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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