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着绣春刀站在台阶上,端的是威风凛凛。
这儿过去不是成国公朱应桢的别院吗?看来这一年多,秦长官在京师又混得风生水起呀。
霍重楼不敢怠慢,仔细的整理了衣冠,这才小心的迈步上前。
离着台阶还有七八步,没等霍重楼开口,那为首的锦衣官校就先喝道:“兀那东厂档头,且停步是公事差遣,是私相求见,请分说清楚,待俺进去通报”
霍重楼心头一凛,晓得今非昔比了,想当年初见秦长官,他还只是蕲州所的小小总旗,数年间屡破奇案、青云直上,一直做到锦衣卫都指挥使,却不是自己说见就能见的。
转去几年前,霍重楼武艺高强却仕途蹉跎,逐渐养成个桀骜不驯的臭脾气,也就越发惹得上司不喜欢,黑锅背了一口接一口;这几年官运亨通吧,居然性子也跟着转了弯,官场上地道道也就门儿清了。
“各位弟兄多包涵,下官东厂子科管事霍重楼,求见贵府秦长官,一点小意思实在不成敬意,弟兄们拿去喝茶……”老霍笑得络腮胡直抖,手往前一伸,五两银子就递过去了。
守门的官校还没来得及说收还是不收,门房里跑出个陆胖子,笑眯眯地把霍重楼一抱:“哎呀,这不是霍老哥吗?稀客稀客小兔崽子们,还敢收他老人家的门敬银子?霍老哥是咱们秦长官在蕲州就结识的故交啦。”
守门的锦衣官校一听,顿时肃然起敬,不但不要门敬银子,而且全都满脸堆笑的捧着霍重楼,霍管事长、霍管事短,叫得格外亲热。
霍重楼把陆远志好一顿感激涕零,心中又不无唏嘘感慨,想当初见到这胖子,记不得他那阵是个校尉还是个小旗了,哪里想得到几年里水涨船高,靠着秦长官提携,竟然做到如今的实授正六品锦衣百户?
他还不知道呢,这次石佛口大战,秦林的功勋是朝廷直接升赏,其余有功将士则由秦林开列保举名录,朝廷照例论功行赏,再等几天陆远志和牛大力的副千户加衔就该下来了。
有陆远志带领,霍重楼很快见到了秦林。
往府中走了几步,传来秦林的声音:“不行不行,落子在这里就输了,让我再想想!”
“落子无悔大丈夫,不作兴悔棋的……”徐文长老奸巨猾的奸笑着,慢慢把黑子放下,明显这局棋是秦林快输了。
陆远志隔着老远就招呼:“秦哥,你看是谁来了?”
秦林看见霍重楼,立刻把棋秤一推,大笑着迎出来:“霍老哥,好久不见,风采不减当年啊!”
徐文长挠挠花白的头发,心说秦林这小子,看看要输就找借口溜了,果然脸皮厚。
霍重楼则大喜过望,秦林的热情和他在东厂的冷遇,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他没有丝毫犹豫,推金山倒玉柱朝上拜倒:“门下霍重楼,叩谢秦长官垂拔之恩!”
秦林早就料到这一出,故意迟了一步,等霍重楼已经跪了下去,他才假装惶恐的伸出双手:“使不得使不得,霍兄怎地行此大礼?叫小弟心中难安。”
霍重楼身形纹丝不动,他身负上乘武功,哪里是秦林扶得起来的?特特为为又跪了片刻,这才顺势爬起来,极其感激涕零:“秦长官几次三番提拔门下,实在是恩重如山,霍某如果还不知恩图报,那就真真禽兽不如了!”
此一时彼一时,以形势而论,自从秦林开口请冯保提拔霍重楼,不管霍重楼自己知不知情、愿不愿意,他脑门上就被深深的刻上了秦字。
冯保在秦林面前似乎还老实,那是秦林攻敌所必救,诱敌之必取,所以冯督公不得不顺势而为。
但冯保绝不是傻瓜,能和张居正联盟控制朝政,能执掌司礼监和东厂,兼总内外的人物,岂可小觑?
官场上对自己的势力范围,那是竭尽全力打造铁桶阵,对别人的土围子,则尽可能的掺沙子、打钉子,张居正与冯保联盟,双方尚且争夺主导权,刘守有执掌锦衣卫,冯保还派冯邦宁来插一脚,莫不如是。
霍重楼是秦林开口要提拔的人,冯保能任他在东厂搞风搞雨吗?如果没有别的变数,只要冯督公在一天,霍管事的冷板凳就得坐一天。
所以,彻底投靠秦林,就成了霍重楼唯一能走的路。
不过霍重楼也没有丝毫的怨言,冯保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提拔过他,因为秦林直接间接的帮助,却让他连升三极,从役长做到了管事,要是提拔升官还要抱怨,那趁早回家抱孩子吧,别混官场啦。
相反,在跪下来的那一刻,他心中竟隐隐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终于彻底投入秦长官门下,也算得上一偿夙愿吧。
“啪、啪、啪……”徐文长拍着手掌,沟壑纵横的脸上笑容灿烂:“恭喜秦长官,贺喜秦长官,今日恰似关云长得了周仓,岳武穆遇到王横,云从龙、风从虎,豪杰俊才从英雄,当浮一大白!”
秦林哈哈大笑,让陆远志吩咐厨房整治酒席,替霍重楼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陆远志、牛大力和徐文长轮番敬酒,霍重楼是酒到杯干,饶是他量大,也眼花耳热。
“秦长官放心,就算东厂是冯督公的铁桶阵,我老霍这颗钉子,也要给他钉出个大窟窿”霍重楼拍着胸脯表忠心。
秦林端着酒杯笑而不语,微微摇了摇头。
“错了,霍管事错了……”徐文长笑呵呵的,看似昏花的老眼却透着股精明劲儿:“以小老儿猜度,秦长官可没准备把霍管事当钉子用。”
霍重楼讶然,心头泛起了嘀咕,东厂是冯保的铁桶阵,咱作为秦长官的人掺和进去,不是掺沙子、打钉子,还能是什么?
秦林举着酒杯慢慢端详,高深莫测地道:“霍老哥大才,当钉子去钉冯保的铁桶未免委屈了,做好当箍桶匠的准备吧,万一我要找你做个新桶,到时候你必须拿得出来!”
什么?霍重楼鹰隼一样犀利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明白了秦林话里的意思,只觉心脏猛地一缩,既因期待而兴奋,又隐隐存着疑虑。
冯保正在如日中天,秦长官说这话,怕不早了点?
徐文长打个哈哈,“未雨绸缪吧,到时候自有分晓。霍管事知道该怎么做了吧?老老实实坐好冷板凳,该吃吃、该喝喝,不抓权、不出头,到处混个脸熟,让最底下的编外番子也晓得你这号子科管事,暗地里则把人、财、事、权,通通理一遍,想想将来……”
霍重楼重重地点了点头,固然觉得秦林的自信不可思议,但过去哪一次事情发展违背了他的想法?
“说不定,我真的能做到东厂掌刑千户?”霍重楼只觉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就算是和白莲教长老生死相搏,也没有现在跳得厉害。
这一顿饭吃的,竟让武功高强、威震江湖的东厂霍管事,背心汗透重衣。
“对了……”秦林饭吃完了,才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瀛洲长官司金长官,你离开杭州的时候去见过她没有?”
霍重楼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秦林问起是什么意思,迟疑着道:“门下……门下见过她的。”
咦,有戏!陆远志、牛大力和徐文长三个家伙,立刻竖起了耳朵,互相看看都是一脸八卦的表情啊!
“那她和你说过什么了吗?”秦林发觉三个家伙的举动,干咳两声掩饰,又假模假样的端起酒杯。
霍重楼伸出鹰爪子似的指甲,使劲儿抓了抓头皮,这家伙只懂练武功,是个不解风情的呆货,讷讷地道:“她说祝我一路顺风、官运亨通,又取了二百两银子的程仪相赠。”
“她有没有什么口信,或者东西带给我?”秦林终于露出了狼尾巴,讪笑着道:“今年是大朝觐年,她派谁来京师?”
霍重楼想了想,很坚决的摇头,表示金樱姬什么都没和他说,也没有任何东西带给秦林。
哦,是这样啊,秦林有些郁闷的摸了摸下巴。
万历九年是大朝觐之期,琉球、安南、吐鲁番、天方、撒马儿罕、鲁迷、哈密、乌斯藏等外国和藩属都会遣使前来朝觐,各地土司当然不会例外,金樱姬既然受封为瀛洲长官司,按照惯例就该派员前来。
前些天秦林悄悄写了封信去,问她来不来,却被金樱姬回信取笑了一番,说新开辟中南半岛上三国的市场,事情繁杂,必须坐镇杭州,不会亲自前来。
秦林小郁闷了一把,想着霍重楼从杭州过来,必定向金樱姬辞别,所以问问,看看她是不是改了主意。
结果依然让人失望,金樱姬对霍重楼完全没有提及任何关于朝觐的事情。
“鸟的,难道我的丰胸和调经方子,现在还没起作用?”秦林不无恶意的诅咒着。
第567章 相府召见
万历九年是大明的朝觐之期,各藩属国王、各土司或者亲自入朝,或者派遣贡使进京,呈上各式贡品,向中央天朝表达忠心臣服之意。
所谓政通人和必有四夷来朝,无论是刚刚成年、希望以至高无上姿态君临万邦的万历皇帝,还是正在大力推行新政、意图借此烘托中兴气象的张居正,都把调门提得很高,希望把这次朝觐典礼办成一次展示国威、提振人心的盛会。
统筹全局的礼部,负责接待贡使的会同馆,操办朝觐典礼的鸿胪寺,维持京师治安的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各衙门都围绕着大朝觐全速运转起来,这些清水衙门的官员本来是很清闲的,现在也忙得脚后跟踢屁股,事无巨细都要细心检查,唯恐出了纰漏,失了天朝国威。
“还真像零八年的奥运会啊!”在北镇抚司办公的秦林看到各衙门抄送来的公文,顿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陆远志眨巴眨巴小眼睛:“什么会?”
“我是说朝觐大会……”秦林微微一笑。
公案上的文牍堆积如山,秦林的工作量倍增,这是近来加强京师安全保卫工作的结果之一。
最近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已经有朝贡使者抵达京师,街面上奇装异服的外族人越来越多。
大明朝的藩属国和羁縻土司实在是太多了,辽东的朝鲜,东海的琉球,中南半岛的安南、暹罗、柬埔寨,雪域高原的乌斯藏,中亚的撒马尔罕,阿拉伯半岛的天方国,小亚细亚的鲁密国……
这些国家到大明朝觐,远近不同,有的走水路、有的走旱路,抵达京师的时间有先有后,虽然离朝觐还有个把月,但已有不少贡使住进了会同馆。
贡使们言语不通、风俗各异,各自国家之间存在的冲突也不少,搞不好就得打起来,另外他们和京师官商百姓交易,时不时也会产生纠纷。
于是,相当于“中央情报局”的北镇抚司,承担的责任就重了,要保证朝觐大会顺利召开,不能出任何乱子。
琉球、暹罗这些国家素来恭顺,倒还好对付,像乌斯藏、哈密等地的来客,从来喜欢好勇斗狠,秦林就得针对性的加强布置,防备他们闹出事来。
这天下午衙门散堂,秦林和洪扬善还有另外几名新靠拢的堂上官,说说笑笑朝外面走。
锦衣都督刘守有也从白虎大堂出来,一大群堂上官如同众星捧月似的。
两股人流在锦衣卫大门口相遇,相互之间泾渭分明,自己人就谈笑风生,不是一伙的就熟视无睹。
“哼,侥幸得志,终究不长远哪!”刘守有看了看身穿蟒袍、腰系九龙玉带的秦林,心头又妒又恨。
张昭、庞清、冯昕这几名铁杆心腹赶紧附和:“那可不嘛,刘都督名臣世家,世受国恩,可不是幸进之徒能比得上的。”
秦林这边的几名堂上官就神色不好看了,洪扬善正待反唇相讥,却被秦林摇着手制止。
原来这次剿平白莲北宗,刘守有负责扫清保定、武清等地的传教分舵,也立了功,他已经是正一品武职左都督,不可能再往上升,就加勋为柱国,位次高于秦林的上护军。
于是刘守有嫡系的张昭、庞清、冯昕这伙人,又开始甚嚣尘上,觉得虽然秦林简在帝心,毕竟只是根基浅薄的新贵,赶自家刘都督树大根深,那还差着老远。
可不是嘛,看看这锦衣卫衙门里头,跟着秦林的堂上官连洪扬善在内只有四个人,刘守有那边却是人头济济,乌压压一大片。
刘守有那边,又有人笑道:“众位同僚,你们知不知道,前些日子刑部严老尚书上奏揭参秦将军,那揭参奏章是哪位大人拿去面圣的?”
“哪位?”锦衣堂上官们都竖起了耳朵,就连秦林这边的几位也未能免俗。
庞清笑呵呵的吐出四个字:“江陵相公!”
轰的一声,好似平地起了个炸雷,众人都知道严清上奏弹劾秦林,奏折留中不发,秦林不降反升的事情,但听庞清一说才晓得,那揭参奏章竟是张居正拿去面圣的。
张居正拿弹劾秦林的奏章去找陛下,这用意很明显了,总不可能是要保举秦林吧!虽然最后不降反升,那也是万历一再坚持的结果。
这么说来,张居正已经不待见秦林了?哼哼,如今的朝局是相权大过君权,张居正要整治秦林,万历保得了一次,还能保得了下次?
想到这点,刘守有派系的锦衣堂上官尽皆精神一振,刘都督自己更是踌躇满志,昨天他去相府送了分重重的礼物,听张居正的口气,那是很给他面子呢。
秦林微笑不语,暗暗观察手下,洪扬善神情不以为然,但新靠拢的几名堂上官,就或多或少有些失落。
“今个儿趁着天色还早,咱们去便宜坊搓一顿,接下来安排大朝觐的事情,大伙儿就有得忙了……”秦林故意不反驳刘守有那边的说法,而是大声邀请手下们。
这就慌了神,急着笼络下属,安定人心了?刘守有不禁暗暗冷笑,心说秦某人固然是有些本事,运气也足够好,但毕竟少年得志,这心智城府和官场上历练几十年的老油子比,那还差着老大一截呢。
张昭、庞清、冯昕为首的一众锦衣堂上官也放慢了脚步,互相看看,都不怀好意的笑起来,等着看秦林的笑话。
洪扬善、陆远志、牛大力这几位弟兄,自然是轰然应诺,笑呵呵的要叨扰秦长官,就是刁世贵、华得官也没怎么犹豫,唯独新加入的三名堂上官里头,有个叫做许进的犹豫起来。
刘守有见状心头乐的呀直叫开了花,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冰冷的目光盯在了许进的脸上。
顿时许进脑门上黄豆大的汗珠子淌下来,擦了把汗,吭吭哧哧地道:“禀、禀秦长官,下官的小儿子生了病,您看……”
“哈哈哈哈……”刘守有麾下的锦衣堂上官们哄堂大笑,投向秦林的目光更多了几分玩味。
忽然有人莽声莽气地道:“老许,你这就不地道了吧?长官有请,咱求之不得,小儿子生病你回去也没用啊,你又不是医生。”
说话的是秦林这边另一位锦衣堂上官,生得身高体肥、方面大耳,叫做马彬,职任锦衣卫指挥同知。
“这……”许进迟疑着,最终还是冲着秦林连连拱手:“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秦林笑眯眯地挥挥手,“既然许指挥小儿有疾,本官就往你家走一趟吧,我这师弟陆远志多年前就师从大明神医李时珍,医术超群,怕比京师一般的医生还强上三分,就替许指挥的公子诊治,也免得他病势迁延,你提心吊胆。”
秦长官仁义啊!马彬心头暗叹一声,哪个晓不得许进这墙头草是找借口开溜?只怕他转身就要跑到刘守有那边去吧!结果秦长官非但不当面揭穿,还说派人替他儿子看病,这份心意就难得。
刘守有那边的堂上官,除了张昭、庞清、冯昕这几个铁杆之外,大部分人也渐渐地把笑容收起来了,刘都督自视甚高,何曾像秦长官这么关心下属?要是把他们俩换换,遇到今天的事情,刘都督铁定当面叫许进下不来台吧!
许进脸色变了几变,他却想的不是秦林的仁义,而是考虑到人一过去,看到小儿子并没有生病,这谎话就得揭穿。
没奈何,只好低着头讪讪地道:“谢秦长官关心,只是犬子已经请了名医调治,就不再麻烦秦长官和陆兄弟了吧!下官、下官失陪……”
拱拱手,许进像兔子似的溜了。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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