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劲。倒是柳华拿得起放得下,虽然和别人答话还带着些腼腆,毕竟有问有答。
众人说的闲话无非围绕刚刚告一段落的柳絮被害案件,东拉西扯地慢慢说到秦林请客的用意。
崔捕头是个积年的老滑头,那天听秦林问起柳家父子的木匠手艺就猜到了三分:“敢是秦兄弟准备营造房屋,或者开木器店?”
如果请木匠打造家具自己家用,没必要把锦衣卫的上司和州衙的人请来,所以崔捕头猜测秦林想买地建房或者开木器店,要让这些人替他应付黑白两道的杂事。
柳家父子恍然大悟,互相对视一眼:假如恩公用得上咱的手艺,咱们一定分文不取,否则也太不识好歹了。
正谈话间秦林已由酒保引着上了二楼。
啊?都来得这么早?秦林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作为主人他提前来了一刻钟,没想到所有的人都来得更早。
秦林不喜欢太多客套话,略为寒暄几句就进入了正题:“我想在蕲州城中寻个店铺,开一家木器铺子,各位在街面上比我熟,还请多帮帮忙。”
崔捕头笑笑,此前他已经猜到了。
柳家父子半晌没接腔,良久柳华才眨了眨眼睛,颇有些困惑:“恩公,不瞒您说,小人是做这行当的,木器行的水头很微薄啊,每月里就是拿汗水换点银子,实在没什么赚头。”
柳老爹把儿子扯了一下,埋怨道:“说那么多做什么?恩公开了口,咱们只管照做就是了,你推三阻四的,被街坊邻居晓得了只当咱们忘恩负义,要被戳脊梁骨的!”
秦林笑笑,从衣袋中取出支铅笔:“我要卖的并非寻常木器,而是此物。”
这不是支木棍儿吗?众人没有见过,弄不清它的用途。
秦林拿笔在纸上刷刷几下,就替牛大力画了副漫画,画上的牛大力肌肉虬结,威风凛凛,瞪着双铜铃大的眼睛,举着枣木棍势如猛虎下山,虽然漫画没有素描那样惟妙惟肖,但举止动作已算形神兼备。
牛大力拿着画儿,一张大嘴笑得咧到了腮帮子。
柳家父子面露喜色,柳老爹点了点头:“恩公这东西真方便,不知叫什么名字?拿什么原料制作的?”
柳华跟着问道:“需要的材料价值多少呢?”
秦林心道柳华比他老爹更有经济头脑:“这叫铅笔,实际上不含铅,只是写的字迹颜色像铅。”
用力把木杆儿扳开给他们看,笔芯无非是一点儿石墨加粘土,笔杆是木头的,成本极其低廉,主要是制作费用。随后秦林又在白纸上乱画了几笔,又用干馒头把笔画擦掉,再一次让众人啧啧称奇。
柳华立刻算了账,这东西的成本还要不了两个铜子,卖十个铜子是稳稳当当的,可比普通的木器赚钱多啦。一支笔赚八个钱,这种消耗性的东西,卖到一万支、十万支都容易,那是多少钱?
柳木匠则低头想了一会儿,说:“恩公,这、这个铅笔的笔芯烧起来不难,杆儿其实也很好做,可以把推子改成小刨刀,木条固定在座子上,推子两边安滑轨,一推就把笔杆车好,另外做个刻刀,再推一下就能刻出中间安笔芯的槽子。”
秦林非常高兴,看来柳木匠经验挺丰富。
“这个铅笔铺子,我准备投资五百两银子,暂时招募十名生产工人、四名伙计……”秦林顿了顿,对柳家父子说:“我想请柳华来做掌柜,柳老爹嘛就做工头,您二位算技术入股,各占一成的股份,另外每月再拿五两银子的工钱。”
“使不得,使不得!”柳老爹手乱摇:“别人请我父子俩打造家具什么的,两个人加起来每月也才八两银子,恩公给十两就已叫老汉我格外叨光了,怎么能还要您的股份?叫旁人晓得了,老汉的脊梁骨都要被戳烂!”
见柳家父子态度坚决秦林就不再坚持,反正今后看经营情况给予奖励,过几年经营得好再给他们股份也不迟。
柳家父子拿着铅笔研究怎么设计刨子、车槽,秦林又对韩飞廉笑笑:“恕标下无礼,统带军余的差事怕没空去做了,韩大哥是否另外派人?标下感激不尽。”
统带军余征收常例是有油水可捞的,在韩飞廉看来,因为秦林出主意、带队征缴有功才派了他这个肥缺,后来听说秦林一分一厘都尽数交公并没有中饱私囊,韩飞廉才知道自己看错了人。
现在经过秦林的整顿,常例征收已相当顺利,事情轻松而油水颇重,是个比以前更好的肥缺,既然秦林自己不要,拿去委派给别人,还怕不抢破脑袋?
都知道这次秦林迫杀白莲教香主,也许过两天千户所的公文下来他就要提为小旗了,韩飞廉的态度也就分外谦恭:“秦兄弟太客气了,哪儿是交卸差事?明明是把个金饭碗让出来了嘛!倒是现在这位置的入息极好,想来众兄弟都会抢着要,韩某还不知道该派给谁呢……”
说到这里,韩飞廉转念一想干脆卖秦林面子:“不知秦兄弟可有人选推荐吗?”
秦林想了想:“既然人人想做,无非有油水可捞,弟兄们你争我夺恐怕伤了人心,标下大胆提个建议……本队中十名弟兄轮流管收常例的差事,每人主办一个月,军余头儿赵益明赵兄则为会办,每月两人对账,不许中饱私囊,所有常例除交百户所和韩头儿的之外,由本小旗的全体正军、军余按分子均分。”
秦林的办法没有损害任何人的利益,且能使所有人利益均沾,避免了无谓的争夺,实是极好的办法。
韩飞廉竖起大拇指夸秦林到底是读书人,和老粗就是不一样,当即拍板今后就这么办。
秦林对州衙两位举了举酒杯:“我那店铺平时没多少时间去照管,你们两位还请多帮帮忙,不要叫市井泼皮前去滋扰。”
牛大力把沙钵大的拳头往空中一舞,带起呼呼的风响:“哪个敢和恩公作对,看俺老牛不把他脑浆子砸出来!”
恩公?柳家父子惊讶牛大力也这么叫秦林,牛大力是个恩怨分明的汉子,毫不避讳地说了秦林救他老娘的事情,并说他这捕头职位也是秦林弄到的,当然没明说是给的钱。
崔捕头则笑道:“牛兄,你好像忘了事情哟。”
牛大力把脑袋一摸,不知道他说烦人什么。
“秦公子开的店,你还要去收常例吗?”
牛大力一巴掌拍在脑门上,连叫自己傻牛,连这个都忘了,真是惭愧惭愧。
秦林笑道:“这样说来,要感谢崔捕头了。”
“其实我们也是卖的顺水人情……”崔捕头衙门里打混了几十年,脑子很清醒,直言不讳地道:“以张大老爷和秦公子的交情,三班六房两师爷,哪个不长眼的要收你的常例?崔某人也只是借花献佛,事先说明白罢了。”
秦林点点头,这崔捕头很上路啊!便请他帮忙,找一座前店后院的铺面,前面开铅笔店,后面院子就是铅笔作坊,地段要热闹繁华。
牛大力哈哈大笑,拍着崔捕头的肩膀:“别的倒也罢了,恩公要找房子,问他是问对人了。捕快都是地里鬼,捕头胜似城隍爷,满蕲州街面上的事情就没有他不晓得的。”
崔捕头果然消息灵通,正对着州衙的十字街口就有座点心铺子,完全符合秦林的要求,那家老板刚刚死了,老板娘要回江西老家,足值一百两纹银的铺面只要八十两就肯卖掉,东西都收拾好了,有现银子马上可以交割。
第059章 谋杀亲夫
中午秦林请众人在阅江楼饱餐一顿,然后柳家父子回去鼓捣制作铅笔的专用工具、招募木匠徒弟,韩飞廉、赵益明各自回家,崔捕头和牛大力则陪着秦林,去买十字街口的店铺。
路上崔捕头介绍这家点心铺子的老板叫做魏阿四,是江西人,做的雪花糕、绿豆糕味道极好,正好他老婆皮肤雪雪白,蕲州人便顺口叫做雪花嫂。这两年魏阿四得了气喘病、心疼病,经年累月躺床上,成了个药罐子,多亏雪花嫂顶门立户的支撑生意。
到底天意弄人,魏阿四缠绵病榻两年之后,终于在昨天晚上一命呜呼,雪花嫂为了让丈夫落叶归根,便要盘出店铺,好扶棺回乡。
点心铺门关着,崔捕头自告奋勇上前,把门拍得嘭嘭直响。
“崔大叔,可是那小寡妇的事儿发了?”一个下巴长着黑痣的男人走过来问。
“是解老大呀,你说什么事儿?”崔捕头莫名其妙:“我们是来买铺面的。”
解老大怔了怔,讪笑着走开:“哦,误会了,我当是……”
门终于打开了,雪花嫂穿着一身白衣热孝,加上雪白的皮肤,真正从头到脚白成一片,只可惜五官十分平常,中人之姿而已。
雪花嫂团团福了福,面无表情地问道:“这位老爹可是州里崔捕头?找小妇人有事吗?”
崔捕头把秦林介绍了一番,说明了来意。
听说要买房子,雪花嫂稍微热情了一点,领着众人转了一圈。
秦林看见堂屋里面停着口黑漆漆的棺材,想必就是这家死去的男人了,一个老婆婆在灵前有一撘没一搭的哭着,把纸钱往火盆中焚化,还有两个孩子陪着,男的五六岁女的只有三四岁,看起来并不哀戚,也许年幼的他们还不懂得生与死的界限吧。
这是座典型的四合院,前面一排三间房子就是临着衙门口十字大街的铺面,东西厢房各有两间,再加上三间正房,围着中庭约摸长宽三四丈的小院坝。
“格局还是不错……”秦林点点头,“可惜稍微小了点,把作坊设在这里,将来稍微扩大规模就不够。”
崔捕头笑道:“哈哈,秦公子心气挺高!要是能把解老大的房子买过来,就尽够用了……不过他是不会卖的。”
秦林忙请教是怎么回事。
原来雪花嫂家的房子与解老大紧邻,雪花嫂这个院子是正方形的,解老大的房子则是曲尺形状,要大两三倍,把这个小院子两面包住。两家房子的形状在地图上差不多呈“田”字型,田字底下那一横临着州衙大街,现在身处的这座小院就是“田”字左下角的那个格子,而解老大的房子则是另外三格。
但临街的铺面远比不临街的普通住房贵,解老大的房子面积虽然是雪花嫂家的三倍,临街铺面却只有同样的三间,雪花嫂的小院足值百两纹银,解老大足有这个三倍大的房子也只值得到一百五十两银子,如果秦林买下来,铅笔作坊要扩大规模就很方便了,价格也实惠。
“但解老大不会卖的,他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怎么会突然卖掉?”崔捕头笑笑,看看雪花嫂不在旁边,压低声对秦林说:“别看咱们站的这个院子小,要不是魏阿四忽然死了,雪花嫂要扶棺回乡,还轻易买不到手呢!”
崔捕头有表功的意思,当然秦林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大明朝立国两百年,荆湖承平已久,长江水道西连巴蜀东下江南,商贸日趋繁盛,房价也节节攀升,像这种州城正街边的店铺,若不是有事急着用钱百姓绝对不会轻易出售的。
于是秦林就准备先把这处店铺买下来,将来要扩大规模只好将来再说吧,反正现成银子他都带在身上。
朝雪花嫂拱了拱手,秦林大概也知道点这时候和寡妇说话的规矩,站得远远地问道:“嫂子这座四合院,准备多少银子出售?”
如果是正规经商场面上,讨价还价得“拉手”,就是两个人用袖子笼着手暗中拉指头比价格,不能用嘴说;另外还有牙行的房牙子做中人,抽交易手续费,再把底子抄到衙门去存档。
当然现在这套都省了,小寡妇决不会和别人拉手,有崔捕头、牛大力两位衙门里的头面人物做中人,还用得着哪个房牙子来聒噪?
雪花嫂看了看秦林:“实价八十两,要现银子,小妇人扶丈夫的棺材回乡落葬,可没工夫等太久。”
“十足真金,如假包换。”秦林哈哈一笑,把包袱皮解开取出十两金锞子,他不知道这时候房价高低到底如何,顺口还价道:“不过,嫂子这价格能不能再降低一点?”
雪花嫂摇摇头,叹息道:“小妇人急着回乡落葬,这价格已是格外压低了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边一片声的吵闹,雪花嫂怒气冲冲地走出去,一边走一边嘴里说:“又来搅闹,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这都要扶棺回乡了,还来缠个不休……”
秦林等人也跟在后面,看看怎么回事。
没想到外面站了一地的人,当先是刑房胡司吏,后头焦仵作和好几个捕快衙役,最后面一顶凉轿,跟班把轿帘揭起,张公鱼正从里面钻出来。
秦林暗笑这糊涂知州架子还摆得挺大,衙门和这儿就隔着几步路他还要坐轿子,有起轿、落轿的工夫,只怕走路还快得多。
张公鱼看见秦林和牛大力、崔捕头三人,先是愣了愣,继而喜道:“原来你们比本官还来得快,牛、崔两位办差着实勤谨。”
情知张公鱼误会了,秦林也不揭破,牛大力倒是想说什么,被崔捕头在后面一扯,醒悟过来就住口不言。
“来呀,把犯妇看关起来!”张公鱼一声令下,几名官媒婆上来就把雪花嫂抓住,不准她逃跑。
雪花嫂吓得呆了,怔了片刻才大哭道:“不知道民妇犯了什么法,大老爷要把民妇抓起来……”
张公鱼鼻子里冷哼一声,大袖一挥:“你自己干的事自己清楚!”说罢就带人走进院中。
崔捕头忙问手底下的捕快是怎么回事,很快就搞清楚了状况。
原来就在一炷香之前,殓夫头子周驴儿到州衙出首,说昨天魏阿四突然死掉,他被雪花嫂叫去替丈夫装殓,没想到死尸面色青黑,神情狰狞,口中竟有砒霜味道,所以不敢隐瞒,到衙门出首告发雪花嫂谋杀亲夫之罪。
秦林听了无可奈何:好嘛,刚才还说这四合院稍微小了点,现在居然冒出谋杀亲夫的罪行,连小院子也没得买了。
崔捕头忙着逢迎上司张公鱼去了,牛大力的壮班主要是巡逻街道维持秩序,和杀人案关系不大,所以他一直站在秦林身边,见秦林闷闷不乐,他搓着手嘿嘿地笑:“恩公是怕买不到这房子?”
秦林点点头,正要买铺面就出这么个事,还真倒霉。
“其实坐实了雪花嫂谋杀亲夫的罪名,恩公买院子也不耽搁,还能少花点银子……等张大老爷抄没罪犯家产之后这院子就是官家发卖,您去找胡司吏,随便给几两银子就买了,因为当初没夺走他的司吏职位,胡司吏一直和俺说想要报答您呢。”
牛大力说完,憨厚的脸上依然带着更加憨厚的笑容,但秦林早已无语:衙门真是个大染缸,牛大力这孩子算是学坏了……
张公鱼命人把棺材盖子掀开,众人一见尸体登时发出低呼,果然那尸体面色青黑、脸部肌肉扭曲,看上去很像毒发身亡时挣扎的样子。
“呔!”张公鱼一声断喝,指着雪花嫂道:“你丈夫这般模样,还说不是毒杀的?”
雪花嫂吓得连连磕头:“大老爷明鉴,我丈夫他有心疼病、气喘病,平日里只要病势加重就是这个样子,民妇并不觉得奇怪呀!”
那个老婆婆是魏阿四的母亲,她倒是站在儿媳一方,拖着两个孙子,在旁边说:“好叫大老爷晓得,我儿平时发病了就是这个样子,并不是死后才这样的。”
张公鱼噎了一下,又开始拿不准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秦林身上。
看我干嘛?别看,我不在!秦林试图躲过去,然而他这样拉风的男人,无论在哪里,都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他忧郁的眼神,稀疏的胡茬子,神乎其神的刀法,都让他成为了命案现场的焦点。
“好吧,张大老爷,我服了你!”秦林内心深处狠狠鄙视了张公鱼一番,这才走上前仔细看了看。
死者魏阿四面色发青,嘴唇、手指甲和脚趾甲也有些青紫,另外尸体的脸略有些浮肿,如果魏阿四生前是个健康人,秦林几乎可以立刻断定他死于肌体缺氧或者被某种剧毒侵蚀。
但他不是,包括雪花嫂在内的家人、邻居都可以证明死者长期患有气喘病和心疼病,用秦林知道的术语来说就是严重的心脏病。
这种病人由于血液循环不良,血氧不能及时供应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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