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胡的从梁邦端这边,手再长也伸不进紫禁城。倒是他说过要和即将成为皇商的梁家合作搞海贸,这点非常可疑。”
白莲教在北方蒙古草原折戟,白莲教主无功而返,很有可能重新把注意力投向南方。白莲教在海上没有根基,曾因此而吃亏,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思考,多半会借南方开放海禁之机上下其手吧。
这样的话,女扮男装前往杭州的假钦差张紫萱一行人,就很有可能被卷入风暴的中心。
秦林有某种强烈的预感,白莲教行事环环相扣,胡秃子在京师梁家的出现多半只是一步闲棋,而他们的真正行动,也许已经……
杭州,五峰海商拥有的一座大花园宅邸,是钦差大臣秦林秦少保南巡驻节的行辕之所在,铺陈谈不上富丽堂皇,但是足够的清幽雅致,粉墙青瓦、翠竹森森,小桥流水,荷塘清风。
戒备森严的后院,两位绝色美人儿对坐弈棋,持黑的美人儿穿一领青衫,显得潇洒不群,鹅蛋脸白里透红,一双美眸灿若晨星,正是相府千金张紫萱,持白的美人儿瓜子脸风情万种,红罗裙衬得杨柳腰盈盈一握,则是瀛洲宣慰使怀远将军金樱姬。
“屠龙!”张紫萱一子落下,将金樱姬做成的大龙屠戮殆尽,悠闲的伸了个懒腰:“哎……好吵啊!”
虽然有墙壁和竹林阻隔,外面鼎沸地喊声仍旧隐隐传来,不知多少人高呼大叫,要见钦差大臣秦林。
金樱姬眉头微挑,小嘴努了努:“喏,还不都是想见秦林的,啧啧,这家伙人气还真高啊,就是架子忒大了点,雄的躲起来,只来个雌的。”
张紫萱也不着恼,淡淡地道:“金宣慰说笑了,若不是早就知道原委,小妹倒要疑心外面的人山人海是你弄出来的,要逼拙夫现身呢!”
“是我弄的就好了哟!”金樱姬只觉嘴里发苦,要帮张紫萱糊弄过去,还真不容易。
隐隐有高亢地喊声传来:“我们要见秦钦差,有请秦少保做主……”
第734章 浙兵疾苦
钦差行辕外面的街道和空地站满了人,附近的大街小巷都挤得肩并肩、头碰头,怕不有七八万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人群中足有一半以上穿着青色战袄、黄布背心号褂,头戴红缨毡帽的罗木营浙兵,甚至穿官服戴纱帽的中下级军官也有不少。
嘉靖年间抗倭大帅胡宗宪委派戚继光、俞大猷等名将招募训练浙兵,从温州义务等地招募精悍之士,编练成一支精锐军队,在抗倭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后来浙兵除了调往南京、蓟镇等处镇守之外,主力老底子仍驻于杭州候潮门外的罗木营,共计九大营、四万五千官兵。
士兵的青色战袄和黄布号褂补丁撂着补丁,火红的帽缨子因褪色而变得陈旧发白,军官胸口的丝织补服也失去了应有的丝绸光泽,但人人脸上的精悍之气,眼中的坚韧之色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消退。
他们都是非常顽强刻苦的士兵,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坚忍不拔的驻守在罗木营,守卫着大明朝的东南膏腴之地,是什么原因让这些官兵走出营门,来到了钦差行辕之外?
或许破旧的战袄和失去光泽的补服,揭示了部分的原因……
“小的们要见钦差大臣,吴中丞叫小的们委屈得很,只求秦少保主持公道!”一名年轻的士兵大声叫喊着。
他身边怀抱婴儿的妻子面有菜色,有些担心的拉了拉丈夫,害怕他做了出头鸟,惹来大祸。
年轻士兵回过头,看了看襁褓中瘦弱的婴儿,就咬了咬牙,回身猛地伸出拳头,口中发出了更加响亮的吼声。
另一边,有位黑瘦黑瘦的老兵,突然撕开了胸前的衣襟,露出胸口那道蜿蜒曲折,从左边肩膀延伸到肋下的巨大伤疤,泪水从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滚落:“秦钦差,听说您是青天大老爷,曾经在杭州斗倒了海鲨会,是当世第一等的清官,您怎么不理咱们哪?咱当年跟着胡大帅、戚爷爷打倭寇出生入死,这道伤作证,咱没说假话啊!可怎么、怎么现在就被克扣粮饷,落得连饭也吃不起?”
他身边老伴向路人哭诉着:“我男人二十岁上出来当兵,替朝廷大小打了三十多场仗,落下一身的伤,到头来饭都吃不饱,儿子生病躺在床上没钱治……皇天在上,如果倭寇再来,哪个还肯替朝廷出力、哪个来保这江南的百姓哟!”
路人闻言,无不唏嘘泪下,纷纷为老兵解囊相助。
但罗木营所驻九大营浙兵,整整四万五千官兵,连妻儿老小在内十几万人,靠好心路人相助,无异于杯水车薪,帮得了这个,帮不了那个……
“吴善言这个王八蛋!”路人摇头唾骂着,无奈地走开。
杭州的百姓都非常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罗木营浙兵的饷银,说来是相当微薄的,每月只有区区九钱银子,勉强只够一家人糊口而已,还得妻子做些女红针指和浆洗缝补活计来贴补家用,不过浙兵多是浙西山区的山民、矿工,早已习惯了苦日子,过去的二十年里始终拿着微不足道的饷银,出生入死、流血流汗,也这么过来了。
直到去年年底,浙江巡抚吴善言开始用新钱发饷,浙兵的生活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说是饷银,但普通老百姓日常生活用的还是铜钱,谁拿一锭十两的银子出去买肉买菜,菜贩肉贩绝对找不开,所以一直以来浙兵的饷银都是折算成铜钱发给的。
过去发的嘉靖通宝钱,倒也足额,但去年年底开始改发新铸的万历通宝,在江南的市面上万历通宝两个才值得嘉靖通宝一个,吴善言却是按原数发给,如此一来,浙兵的饷银相当于又打了个对折!
从冬到春,几个月下来,以坚忍不拔著称的浙兵也终于熬不住了,他们吃光当尽、熬得家徒四壁,只好走出营门向巡抚衙门请愿,却受到了冷冰冰地对待,不知是谁提议向钦差大臣秦少保鸣冤,于是他们来到了钦差行辕,希望得到秦钦差的帮助,却迟迟不见钦差开门。
迟迟没有得到接见,官兵们都焦躁起来,士兵中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穿把总服色的汉子看了看那紧闭的大门,就叹口气:“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看来这位秦少保也不过如此。”
“官官相护,天下乌鸦一般黑!”身旁面皮白净,眼睛有神,显得非常精明的哨官,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更多的士兵们群情激奋:“马大哥,刘二哥,秦钦差不见咱,现在怎么办?这些当官的,没把咱大头兵当人看哪!”
魁梧把总叫马文英,白净哨官叫刘廷用,两人古道热肠,袍泽们有难事他俩都肯相帮,所以官职虽然不高,却是九大营浙兵的主心骨。
终于有士兵耗尽了耐心,怒道:“钦差大臣不见咱,咱难道不能去见他?冲进去算了!”
钦差行辕大门口,守卫的锦衣官校不过二三十人,这么多浙兵一拥而上,立刻就能冲进去。
但立刻就有人反驳:“秦钦差是个好官,咱们不可造次,也许他正在替咱们想办法呢?”
马文英和刘廷用互相看看,两人迟疑着道:“弟兄们再等等看吧,这位钦差大臣上次办海鲨会的案子,倒不像是个坏官哪……劫持钦差形同造反,要掉脑袋的!”
士兵们按捺不住,喊声越发高亢,只是马文英、刘廷用二人约束,加上很多人相信秦林,终究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
远处一座客栈临街的窗口,阳光照不到的黑暗之中,银色的面具闪闪发亮,两道锐利的目光仿佛燃烧的火焰。
“秦林,本教主就不信你躲着一直不现身!”白莲教主冷笑着。
艾苦禅、紫寒烟等教中属下齐声赞道:“圣教主算无遗策,任凭秦魔头诡计多端,也逃不出圣教主的手掌心!”
白莲教众高手自从在山东兖州逃离锦衣卫的罗网,就南下江南等着秦林,试图夺回白玉莲花。无奈这位钦差大臣突然转了性,沿途深居简出,连人影子都看不到一个,叫他们无计可施,直到在杭州城才有这么好的机会。
高天龙眼中狡色一闪即逝,拱手道:“多亏了吴善言这狗官自己发昏,咱们才能因势利导,造成现在的局面。可见圣教主洪福齐天,自有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相助,必能从秦魔头手中夺回白玉莲花,中兴圣教、诛灭伪朝!”
事关己身,高天龙字字句句都要紧扣是秦林从他手中“抢”走了白玉莲花,说罢他就朝胡云鹏使了个眼色。
胡云鹏立马媚笑道:“圣教主,京师那边已经打通了关节,梁家小子一旦做了驸马,他家就是皇商,我圣教捏着他们骗婚的把柄,随时可借他牌子出海,到时候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再不受五峰海商的鸟气了!”
因为梁邦端刚选上驸马,胡云鹏就离开京师赶往南方,所以他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白莲教主点点头:“西洋红番的火器厉害,圣教屡次设法获取,都被伪朝阻截,如果能打破封锁,那就可以事半功倍。胡长老,你办得很好!不过,京师那边是虚,杭州这边是实,九营浙兵是官军精锐,一旦有变,咱们从中取事,岂止打通海上封禁,更可席卷江南半壁!”
“那咱们还得多谢吴中丞帮忙了!”艾苦禅咧开嘴,哈哈大笑。
高天龙则朝外面看了看,暗道这些兵怎么还不冲进去?最好乱军直接把秦林打死,将行辕洗劫一空,教主找不到白玉莲花的下落,那就顺理成章了嘛。
白莲教主也皱了皱眉,纳罕道:“没想到秦某人年纪轻轻,倒也有些威望,这么久不出来答话,军心也没有变动。哼,倒要看他能挺多久?”
钦差行辕之中,金樱姬已有些坐不住了,张紫萱依旧稳坐钓鱼台,扔着鱼食逗弄荷花池中几尾金色大鲤鱼,神情云淡风轻。
金樱姬终于忍不住了:“喂,杭州知府龚勉、浙江巡按张文熙、浙江巡抚吴善言相继求见,外面闹得沸反盈天,你就不着急?”
“喂是叫谁啊?”张紫萱修眉扬起,戏言道:“本官乃钦差大臣少保秦林,金将军该称一声夫君才对嘛。”
“你!”金樱姬恨得错了错牙齿,很想把张紫萱咬一口。
不远处正踢毽子的青黛、阿沙和甲乙丙丁四女兵,见此情形都窃笑不已。
终于张紫萱扑哧一笑:“算了,不逗我的好姐姐啦。秦林遗爱在民,海鲨会案深得杭城民心,况且浙兵又以坚韧守纪著称,小妹料定一时半会儿这些官兵还不会作乱,倒是吴善言、张文熙这几位,不好好熬一熬,他们岂肯向我这空架子钦差低头服软?我又怎么帮得了这些浙兵?”
就你最狡猾!金樱姬眼波流转的白了张紫萱一眼,心头倒是佩服这位相府千金深谙官场之道。
第735章 巡抚吴善言
正如张紫萱所料,两三里外的巡抚衙门里面,众位浙江官员耳听钦差行辕方向传来的喧闹,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都拿帖子去拜过钦差大臣秦少保了,结果是无一例外的吃了闭门羹,秦钦差声称有病在身不见客,只有瀛洲宣慰使金樱姬和提督市舶太监黄知孝能够踏进钦差行辕的大门。
哼,怕咱不知道你和金宣慰的关系吗?众官愤愤地想着。
唯独当中一位穿大红色官袍、胸前戴三品孔雀补服的文官,颇为悠闲自得的端着茶水慢慢啜饮,放下茶碗,还有闲暇整理被茶水沾到的花白八字胡,似乎对外面沸反盈天地喊声完全充耳不闻。
他就是主政浙江一省的巡抚浙江等处地方兼提督军务、右副都御史吴善言,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进士,和当朝三辅申时行、江陵党大将湖广巡抚王之垣都是同年。
前任浙江巡按御史刘体道已经高升,现任巡按张文熙年纪三十多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精明强干,他见吴善言不为所动,按捺不住心中焦躁,拱拱手道:“吴中丞、吴老前辈,现在都是火烧眉毛的时候啦,罗木营这数万官兵已闹到了钦差行辕,您、您还是拿个主意吧!”
张文熙是隆庆丁丑科进士,科分比吴善言晚了十来年,所以称他老前辈。
布政使孙朝楠、按察使赵孟平、都指挥使钱凤、杭州知府龚勉、钱塘知县姚道嵋等浙省大小官员都万分焦灼的把吴善言瞧着,等他发话。
明朝官制,本来一省设布、按、都三司,布政使管庶政,按察使管司法和监督,都指挥使管军队,互相协同互为制约。从宣德年间开始,朝廷逐渐派出总督、巡抚管辖一地,到了万历年间,总督、巡抚早已成为各省实际上的最高长官,凌驾三司之上。
张文熙这个巡按御史则起监察的作用,可以监督、牵制督抚封疆大吏,官职虽只有七品而权力很大,俗称八府巡按,但他自己不能直接发号施令,政令必须由巡抚吴善言做出。
吴善言闻言就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抖了抖前襟,这才慢慢道:“张巡按,诸位同僚,不是兄弟我漠不关心,而是要分些担子给秦钦差,咱们浙省官场才可省些力。”
张文熙皱了皱眉头,颇不以为然:“老前辈,你这话从何谈起?秦少保是钦差巡视江浙闽广海贸大臣,与浙兵发饷有何关系?”
杭州知府龚勉是个官场老滑头,和历任上司都相处得好,他却明白了几分意思,试探着问道:“吴中丞的意思是,那新钱……”
“解铃还需系铃人。”吴善言微笑着,将桌子轻轻拍了拍:“张老先生实行新政,秦少保是相府佳婿,他总比咱们浙省官员领悟得多嘛,此事最后如何收场,秦少保不能不替咱想想办法。”
“哦……”龚勉、姚道嵋和三司官员互相看看,都明白了吴善言的意思,顿时对这位中丞推诿搪塞踢皮球扯王八蛋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
论起来,罗木营官兵闹事,还真和秦林有那么点关系。
秦林向张居正指出新政弊端,即白银作为一条鞭法财政核心内容的载体,中国本土出产却极为有限,要凭借海贸,从大小佛郎机人和日本人手中大量进口白银,实际上很不利于朝廷的财政。
秦林给出的解决办法是全面开海、武装行商,用大明朝价廉物美的瓷器、丝绸、布匹、茶叶去换,用大明水师陆师的枪炮刀剑去占,张居正同意逐步实现前者,但对后者还有顾虑,于是用铜大量铸造万历通宝,作为白银的补充,弥补白银财政体系的缺漏。
可新铸的万历通宝,在江南市面上却只能折半使用,浙省官员按原数向罗木营浙兵发放,对浙兵来说就相当于军饷打了对折,终于酿成今日的事态。
吴善言官场沉浮数十年,满浙江省论起推诿搪塞、攀扯推卸的本事,他要是属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虽然他不知道秦林指出白银弊端、张居正开铸新钱的这码事,却晓得秦林是张相爷的女婿,新钱既是老丈人搞出来的,女婿就也责无旁贷。
对这个主意,张文熙只觉啼笑皆非,苦劝道:“新钱换旧钱,是张相爷搞出来的,而且晚生听说新钱用料十足,在北方与旧钱一样通行,怎么在我们浙江就只能折半呢?咱们还应该从这方面入手调查,而不应一味推卸,叫秦少保替咱挑担子。何况秦少保是巡视开海事宜的,他既无权也无钱来管军饷的事。”
“张巡按啊张巡按,你终究年轻些。”吴善言理着八字胡,呵呵地笑:“秦钦差是管开海的,瀛洲金宣慰和他很熟,金宣慰富可敌国,手指缝随便洒点出来就够填上饷银的窟窿了;秦少保再从开海上,给咱们浙省留点油水,将来这窟窿才一直有得填呢。”
呵,原来吴中丞打的这主意,他倒是精明得很哪!龚勉、孙朝楠等人都微笑不语,这事要是搞成了,对整个浙省官场都有利嘛。
唯独张文熙颇不以为然:“吴老前辈,下官劝你再多想想,那秦林是个头上长角、脚底生刺的角色,岂肯乖乖受咱们算计?”
吴善言觉得张文熙屡次反驳自己,面露不耐之色,将茶碗端起来:“此事老夫自有定计,张巡按不必再言。”
这就是端茶送客了,张文熙怒道:“吴中丞,你尸位素餐、昏聩糊涂,如果酿成大祸,下官必上本弹劾你!”
“何必、何必呢?”龚勉等官都好言相劝。
张文熙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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