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不得了。
索南嘉措转世以来的种种表现,也确实没有辜负这么漫长的修行历练,按照乌斯藏黄教经典记载,他降生以来有种种殊胜之极的祥瑞,四岁即被确认为转世灵童,七岁受沙弥戒,十一岁即就任哲蚌寺第十二任寺主,又在大辩经会上折服四方高僧,被称为雄狮般的殊胜之主。
随后,他组织高僧编纂佛经,完善黄教典籍教义,巡行雪域高原四处传教,讲经时雄辩滔滔力压千人,说法时如黄钟大吕震慑外道,邪门歪道尽皆皈依,压得扎论金顶寺白教一系节节后退,不愧为黄教一脉乃至整个雪域高原上,既莲花生、宗喀巴、八思巴之后的不世出人杰,即使强如威德法王,也只能退避三舍了。
本来的历史上,索南嘉措在多年前就将与俺答汗在青海会面。俺答汗赠给他“圣识一切瓦齐尔达喇”的尊号,索南嘉措则回赠俺答汗“咱克瓦尔第彻辰汗”的尊号,又修书与张居正通好,从此唯我独尊,开黄教数百年雄霸雪域之基业,白教则风流云散渐渐凋零。
可秦林这只蝴蝶的出现,让事情发生了很多变化,威德法王抢在前头。派老骗子威灵仙去和俺答汗会面,互赠封号的主角便由索南嘉措变成了威灵法王,现在更是驻于归化城,每日受草原万千牧民顶礼膜拜,自开一系传承,而乌斯藏黄白两教之争也远远没有分出胜负……
于是,雪域不世出的人杰索南嘉措,在接到张紫萱的亲笔信之后,听说威德法王在蒲州与秦林会面讲经论法。他就再也无法稳坐紫金莲台了,趁着夏末秋初大雪还没落下,率领众徒弟从青海塔尔寺飞奔而来。紧赶慢赶到了蒲州,累得他胖胖的身体都瘦了好几斤。
这样辛苦终究是有回报的,至少在拜访秦林府邸时,看到老对手威德法王那张好像刚刚吃了几斤屎的脸,索南嘉措心头就有几分得意。
只不过张紫萱,这位只闻名未见面的世侄女,面子上那是极为热情的,口口声声叫着大师,东扯西拉问些雪域风光,实质性的就一点也不肯拿出来,说要等夫君秦林回来做主。
索南嘉措终于忍不住了,双手合十举在心口:“唵嘛呢叭咪吽,贫僧与令尊江陵相公神交已久,书信往来极为融洽。可谓肝胆相照,每常在塔尔寺默祝令尊多福多寿,不料天朝出了奸佞,竟使令尊身后蒙污,贫僧方外之人又不好向朝廷上书直谏。只得为他念经祈祷,前日得他托梦,已升上西方极乐世界,得证菩萨果位。”
张紫萱莞尔一笑,皓腕一翻露出明黄色的物事:“忆及大师与先父交情,真正彼此心知,当年大师馈赠的雪域天珠金刚结子,侄女常随身佩戴,颇觉有辟除邪秽、定神安眠之效。”
索南嘉措呵呵笑了笑,暗暗咬牙,以言语挑起当年和张居正的那点交情,就是想张紫萱站在他这边,没成想被她太极推手推得老远。
张紫萱同样笑而不语,索南嘉措胡说张居正飞升西天极乐、得证菩萨果位,岂不知江陵相公信奉外儒内法,子不语怪力乱神,生前根本就不相信这些,岂能死后成菩萨?
索南嘉措几番试探,都被张紫萱滴水不漏的推了回来,饶是他这位黄教至尊、雪域人杰,心头也颇觉无奈,忍不住问道:“张小姐貌若吉祥天女,智慧如纳木错圣湖般深邃明澈,乃故江陵相公唯一的掌上明珠,不知尊夫秦将军何许人也,能得他老人家青目,舍得小姐下嫁?”
“那个家伙嘛……”张紫萱姿容若仙的脸庞,展开了发自内心的美丽笑容,随后站起来,轻移莲步款款迎了上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秦林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先和张紫萱点点头,毫无顾忌地道:“张四维那厮果真隐忍刻毒,他一句话,两个弟弟张四教张四端就当了替死鬼。哼,哪有那么便宜?我不肯放过他,三晋关中的百姓也不肯放过他,张公鱼留在风陵镇处理首尾,少师府已经土崩瓦解,张四维的日子也到头了!”
“秦兄……”张紫萱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秦林的手,眼睛里有泪光盈盈,张四维这个败类终于得到了可耻的下场,父亲和大哥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吧。
索南嘉措却心头一颤,被秦林话语里的意思唬得一愣一愣的,此时诸藩属眼中大明朝仍然高高在上,上国臣子即是下国君王,张四维是当朝首辅,索南嘉措也敬他三分畏他七分,却不想被秦林、张紫萱轻描淡写的打落尘埃,只怕将来还永不翻身,这就让他十分震撼了。
秦林温柔地拍了拍张紫萱的背,相府千金承袭乃父之风也非常人可比,很快就平静下来,将眼角珠泪轻轻抹去,伸手介绍:“这位索南嘉措大师,乃乌斯藏黄教至尊,神通殊胜、佛法精深;大师,这就是拙夫秦林,被朝廷贬去一切本兼官职,如今只是个普通锦衣校尉。”
普通锦衣校尉?普通锦衣校尉就能扳倒首辅大人。让我一教之尊狂奔两千里地,屁颠屁颠地赶到这里来?索南嘉措听了张紫萱这句,真是哭笑不得,只好非常恭敬的朝秦林合十行礼:“乌斯藏僧人索南嘉措,见过锦衣秦将军。将军英风锐气,勘定阴山土默川,无数百姓感念恩德,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贫僧仰慕之极!”
秦林打个哈哈:“救苦救难谈不上,不过本官是真心要大伙儿舒舒服服,最好不闹事不打仗,大明天朝抚育四夷,四夷为天朝屏藩拱卫,这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啦!”
“那是,那是!”索南嘉措满脸堆笑,盛赞秦林菩萨心肠。
张紫萱扑哧一笑,这会你说秦兄菩萨心肠,待会儿别肚子里骂他诡计多端罢。
秦林敷衍几句,伸手朝门外招了招:“威德法王,你还不进来和老朋友见个面?”
索南嘉措愕然,刚才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他进这座宅院的时候就和威德法王朝过相了,当然知道老对手也在这里,只不过那时候双方不约而同地冷哼一声,眼皮子都不夹对方一下。
得到张紫萱书房接见,索南嘉措心头暗自寻思,有没可能因昔日和张居正的交情,这位相府千金还顾念一二,倾向于自己黄教这边?也罢,看起来她在秦林这里也能当半个家,背地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许真能争取到她的帮助。
没成想张紫萱打太极云手,等到秦林一回来。却把威德法王叫上,登时就来了个王见王。
威德法王的脸色何尝好看?方才见索南嘉措突然出现,堂而皇之的拜访秦林,还得到了张紫萱的接见,他们心里头那个感觉呀。比被心上人一脚踹掉的弃妇都还要苦涩还要酸。
可当着秦林的面,任凭有千般恼火万般冤仇也发作不起来,黄白两教两位佛爷在书房里面对面坐下,威德法王没有二两肉的脸阴恻恻的,索南嘉措胖乎乎的脸也是皮笑肉不笑,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激烈交锋,小小的书房顿时如同刀剑相击的战场。
拮芳和采萍两个哪见过这阵势?浑身发颤,上下牙咯咯咯的打架。
张紫萱混若无事,稳坐太师椅,秦林笑嘻嘻地斜倚在旁边,挥挥手让两个丫鬟出去,顿时拮芳和采萍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走开。
房中再无闲杂人等,索南嘉措从威德法王的逼视下艰难的移开目光,嗓音有些沙哑发干:“秦将军,原来你和威德法王早已相识。呵呵,张家侄女请明言,贫僧到此间莫非自投罗网么?”
“非也非也。”张紫萱嫣然一笑摇摇头,举了举皓腕上缠着的金刚结子:“大师与家父素来交好,彼此肝胆相照,侄女又怎么会害大师呢?”
呼……索南嘉措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好歹和张居正有那么些交情,看来这位世侄女还记得一二。
这就轮到威德法王面如死灰了,他不怕死亡,死亡只是转世,灵童自能再启灵智重修佛法,但黄教兴盛则白教必然覆灭,道统传承尽数消亡,沦落得万劫不复了。
“秦将军,贫僧自知罪孽深重,怪就怪贫僧有眼无珠,屡次与你为敌……”威德法王面色惨然,饶是他纵横雪域数十年,此时也颇觉心如死灰,只鼓起心苗上那最后一点余烬残火,腾的一下站起来,瞋目瞪着来自塔尔寺的老对手:“索南嘉措!须知黄教兴而白教灭,并非黄教不如白教,贫僧不如你!”
索南嘉措大喜过望,心头转过千百个念头,把漫天神佛菩萨空行佛母谢了个遍,决定只要秦林交出威德法王,一定要重重感谢他。
殊不知秦林也摇摇头,双手虚压示意威德法王坐下:“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法王虽然屡次与本官为难,岂不知天数使然,本官自然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此一时彼一时,法王既肯投诚,诸葛武侯能七擒孟获,本官何尝不能容一吐蕃老僧?”
此言一出,索南嘉措和威德法王同时目瞪口呆,他俩倒不是傻到猜不出秦林的用意,而是黄白两教势成水火,一教兴则一教灭,再没想过有其他的出路。
秦林望着两位佛爷嘿嘿直笑,依着他的性子,宰了威德法王也不值什么,但便宜了索南嘉措,从今往后雪域高原唯黄教独尊,朝廷再想插手进去那就千难万难,那又何必呢?
“秦将军的意思是?”两位佛爷都小心翼翼地问道,又互相看了看。明显提防着对方。
秦林哈哈大笑,左边抓起威德法王干枯的手,右边抓起索南嘉措胖乎乎的手,大声道:“两位佛爷,黄白两教都是我佛释迦牟尼一脉,虽然你们乌斯藏动不动拿人头做法器、人血写经书,到底还是要讲慈悲两个字吧?何必打生打死,残害无辜生灵呢?照我的意思,两家不如化敌为友吧!”
化敌为友?谈何容易!威德法王和索南嘉措都尴尬的讪笑着。眼神偶一交锋便是火花四射,心中实恨不得吞了对方。
乌斯藏佛教和汉地佛教大不相同,或许是严酷的自然环境。或许是融合了原始苯教的一些东西,他们在很多地方显得戾气颇重,两位来自雪域高原的高僧大德,也远不像内地佛寺老和尚那么慈眉善目,反而颇为凶神恶煞。
张紫萱见僵持不下,喝了口茶,淡淡地道:“我家夫君与威德法王冤仇也结得不浅了,尚能一笑泯恩仇,难道法王精研佛法,心胸还不如凡夫俗子吗?”
“不敢,不敢。”威德法王满头冒汗,情知这是张紫萱在向自己施压,再不识趣的话。当初和秦林作对所犯的罪行,就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罢了,反正白教渐露颓势,先松口渡过这一关吧,威德法王于是假笑道:“好好好。秦将军、张夫人果然智慧高深,倒是贫僧着相了,索南嘉措,咱们从今往后化敌为友吧。”
老婆威武!秦林朝张紫萱做了个怪相,相府千金瞥了他一眼,忍住笑转过脸去。
索南嘉措只觉吃了个苍蝇般难受,可又别无他法,乌斯藏本地黄教是占了上风,但白教又在土默特部得到了极为强有力的支持,威灵法王在归化城声震草原,如果再得罪秦林,朝廷和土默特部都来支持白教,黄教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作为莲花生、宗喀巴、八思巴之后的又一位乌斯藏佛教不世出的人杰,他当然拿得起放得下,看看形势已经如此,便洒然一笑:“秦将军有令,贫僧敢不从命?威德法王,咱们从前所行也有违佛法经义,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好好好,秦林哈哈大笑,将索南嘉措和威德法王的手叠在一起,“两位能化干戈为玉帛,实在是雪域高原上乌斯藏百姓的福气啊,本官真心替你们高兴。”
是啊,你高兴了,可我们都不高兴,还不得不在脸上装出欢喜之极的笑来!威德法王和索南嘉措都这么想着,两只被秦林牵着放在一起,已互相握紧较量起了内劲。
以前吧,论佛教经义的阐述和弘扬佛法的手段,索南嘉措胜过威德法王,武功却要逊他不少,但威德法王被白霜华击得散功,还远没有恢复到巅峰状态,两人这下就斗了个旗鼓相当。
邪魔外道,老秃驴受死!索南嘉措狂摧内息,恨不得将威德法王的经脉尽数震断。
啊啊啊啊,佛爷要除魔卫道!威德法王咬牙切齿,手像老虎钳似的越收越紧,怕不把索南嘉措手爪子捏得粉碎。
两人都脸红脖子粗,哪里还剩下一丁点的高僧风范?简直和斗鸡差不多。
秦林还在旁边点头赞叹:“哎呀,两位化敌为友的心确实真挚感人哪,本官原来还疑心两位私底下又要暗斗不休,却没想到握个手都握得浑身冒汗还舍不得松开,这份情谊可深重得很,啧啧啧……”
张紫萱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躲着吃吃偷笑。
威德法王和索南嘉措听了秦林这句,顿觉意兴阑珊,再拼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各自收功,悻悻地松开手。
从今往后,都得看秦林的脸色啦!他说东,黄白两教不敢说西,为了不被对方压倒,还得卯着劲儿讨好他。
威德法王和索南嘉措齐心协力,倒是能把秦林伸向雪域高原的手挡住,可他们任何一方与秦林都是利益之争,随时可以妥协,黄白两教相互之间却是最根本的教义之争,矛盾无法化解,这就注定了他们不得不跟着秦林的指挥棒走。
好比威德法王来和索南嘉措说,咱们齐心协力对抗朝廷,不跳进秦林这家伙挖的坑里。嗯,好,焉知索南嘉措不是当面答应了,转身就去告发这厮,换来朝廷支持,从而压倒白教、昌大黄教?
所以就算明知秦林是利用自己,挖了一个坑,两位佛爷却为大势所趋,不得不硬着头皮咬紧牙关跳下去,还必须跳得义无反顾……
好大一个坑!
第912章 重现辉煌
威德法王和索南嘉措垂头丧气的走了,秦林把他们安排在第二间院子,白教以前就住了西厢房,黄教就住东厢房,让他们每天从起床到睡觉都能看到对方,气鼓鼓的好似乌眼鸡,只怕眼珠子迟早会瞪得掉出来吧!
两位佛爷都留下了给朝廷的表章,词气格外的谦卑恭敬,表示在蒲州锦衣卫秦林秦校尉的感化和劝告之下,化干戈为玉帛,从此在雪域高原相安无事,并且感念朝廷的恩德教化沐浴四方,今后年年进贡、岁岁朝觐,每天在扎论金顶寺和塔尔寺为大明江山社稷和太后天子的福祉念经祈祷,绝不敢有丝毫的不臣之心。
吐蕃高僧虽然博学多才,藏文汉文梵文都懂不少,汉文和中原士子相比那还差不少,这两份表章自是出自相府千金张紫萱的手笔,骈四俪六的文采格外斐然,把朝廷的马屁拍了个十足十,又在字里行间把秦林鞠躬尽瘁,位卑不敢忘国忧,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事迹表露出来。
先贬琼州,再迁蒲州,兀自心忧国事,为朝廷分忧,劝服吐蕃黄白两教的大佛爷向朝廷输诚纳款,这是什么行为?大大的忠臣哪!
“有这两份表章,秦兄起复原官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秦兄怎么感谢小妹呢?”张紫萱调皮的笑着,将墨迹刚刚干透的表章,在秦林面前轻轻晃了晃。
此时书房再无旁人,秦林一把捉住她的纤腰,鼻尖在她脸蛋上轻轻一蹭:“当然要好好的感谢,要不,今晚来个木桶浴……不过,要起复原官,我还得再加把火!”
被秦林抱住腰间,鼻尖在嫩脸上轻触,紫萱妹妹已觉身子发软,那木桶浴嘛,只能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可听他说还要再加把火,张紫萱半闭的眼睛顿时大睁,用力将他推开:“秦兄的意思是?”
秦林也不上下其手了,正色道:“起复原官不算什么,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我固然要功名利禄,但这江山社稷,这父老乡亲,我永远不敢背弃他们!我在此地起复原官,也就有责任为他们做点什么,否则与张四维又有什么区别!”
风陵渡百姓被驱赶,少师府商队争渡;边关将士的奋勇血战。张允龄走私武器;田间老农辛苦耕耘,豪门肆意盘剥;若干年后关中流民四起,一人振臂而呼。于是万夫云从。边关鞑虏肆虐,商队却把紧缺的物资运往塞外……这一幕幕厚重的画面在眼前闪过。让秦林不得不紧紧抿住嘴唇,神情变得异常坚毅。
好呀,这才是我张紫萱的夫君!相府千金美眸中光华闪烁,有夫若此,尚有何求?此伟丈夫也!
……
“秦林下帖请老夫去?”王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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