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紧急情况下请了王命旗牌就可以杀人,偏偏他还是秦林的把兄弟!
“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秦林哈哈一笑,他倒不急着亲自动手,反正不畏豪强、清如水明如镜的青天大老爷是张公鱼张都堂。
可尹宾商并没有带来张公鱼或者张公鱼的火牌,而是领着桂友骅和几名宦官、一队身穿褐衫戴尖顶帽的东厂番子过来了。
桂友骅是蒲州锦衣总旗,以前在张允龄门下和秦林作对,后来又泣血跪求改投秦林,此刻他的神情颇为古怪,眼神闪烁不定,揣着个极大的隐忧:这伙人带来了京师的旨意要传给秦林,可一个个板着脸,不管怎么问,连半个字都不肯吐露,莫不是、莫不是京师那边派来抓秦林的?连他老把哥张都堂都不派人来,只叫自己带路……
桂总旗不禁开始为自己的命运担心起来。
周德馨却哈哈大笑,指着秦林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周家众位弟兄也彻底放松了,肆无忌惮地道:“什么玩意儿,还来俺们跟前楞充一号人物,哼哼,被东厂拿问进京,赶紧烧香拜菩萨,求下辈子别托生畜生道!”
明朝传旨是有固定规矩的,发给一般藩属和普通官员的圣旨,一般是由行人司行人颁旨,接旨官员的级别和涉及事情的重要性提升,则由六部主事、郎中级别的官员去颁旨,如果是军队大捷之后班师赏赐,或者册封亲王、国公,则往往由尚书侍郎之类的高官捧旨前往。
当然,往往都有宦官中使随行。
如果只有宦官,这旨意就多半是中旨了……经过内阁票拟、皇帝批红、六科驳正的正式程序才是圣旨,如果帝王直接下令就只能叫中旨。文官接到中旨,觉得旨意不对自己胃口,大可以耍耍脾气,来个“此系中旨,臣不奉诏”但武臣就没这么好命了,中旨也必须遵守,否则有九颗脑袋也给砍了。
颁旨的只有宦官,没有任何文臣随行,周德馨熟知朝廷制度,就知道这道旨意十有八九是中旨。
中旨也就罢了,试问大明朝官员最怕接旨是看到什么人?一定是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如果随着旨意而来的还有厂卫鹰犬,基本上只有一个意思:皇帝要抓你进天牢了!
“哈哈哈,陛下英明啊,降旨来抓姓秦的啦!”
周家的管事们哈哈大笑,一个个嚣张到了极点。
百姓们面面相觑,难道真是要把秦青天锁拿进京?不少人气满胸膛,还有人暗中落泪,都把事情信了十足:毕竟很多人听过传说,大忠臣秦青天就是抬棺死谏,从京师挨了廷杖贬谪出来的,那么皇帝仍然记恨着,将他锁拿进京,当然很符合逻辑。
一名农妇紧紧抓着孩子的衣服,满脸的惶然不解:“咋会、咋会恁地?秦青天是好官,俺们都指着他哩,咋要抓他?”
“朝中有奸臣啊!”
蒲州过来探亲的那位老农,手揉着眼睛低低的啜泣起来,辛酸的泪水在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流淌。
“老天没眼啊!”
更多的人捶胸顿足,一时间怨气冲天。
关中疲弊久矣,若干年后的大灾之岁,同样的怨气冲天而起,一夫振臂而呼,万夫揭竿而起,于是天命改易,王朝倾颓。
秦林暗暗心惊,仿佛在他们脸上,看到了若干年后那一张张愤怒的脸,如果这些还有感情的脸变得麻木,变得置生死于度外的淡漠,那天下事就再难挽回了!幸好,幸好现在还有时间。
尹宾商则连连点头,民心如水,王朝若舟,从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传旨的宦官是二十四衙门里头的一位首领太监,秦林认得他,叫做李添福,权势当然赶不上司礼监二张,甚至比张小阳也颇有不如,但也要算个有头有脸的大太监了。
周家几兄弟和管事们正在朝着秦林破口大骂,李添福神色颇为诧异,然后古怪的笑了笑,接着就把脸一板,沉声道:“秦林,准备接旨。”
朝廷制度,接旨也不是双膝一跪磕个头就完事的,还得摆香案行礼,李添福说罢就四下看看,这茶棚子实在太简陋了,什么东西都没有,他不禁有些踌躇。
“这位天使,弊宅有香炉、龙牌。”
周德馨点头哈腰的朝着李添福献媚,又回头骂道:“什么眼力劲儿,还不快去把东西拿出来!”
周扒皮一家人都盼着秦林快些倒霉,忙不迭地回去拿出香案香炉等物,在茶棚子外面把一应物事摆得齐齐整整,嘴里还夹枪带棒的揶揄秦林。
身处漩涡中心的秦林,似乎并不怎么着急,按部就班的在香案前行礼。
李添福先望京师行礼,然后展开圣旨宣读:“查锦衣校尉秦,原有大功于国,因妄言欺君有失臣节,革去一切本兼职司贬谪出京,该员不沮不馁、克勤克俭,身处偏远而勤劳王事,奉皇命侦办张允龄父子通敌卖国,招吐蕃二教法王来归,献重开西域之策远布国朝皇威,众臣工一力保举,朕亦查知该员尽忠用命之心,特开复原有本兼一切职司,加左都督,钦差总督东厂官校!”
“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林接过圣旨。
什么,总督东厂?在场众人全都惊呆了,周扒皮一家感到了彻骨的寒意,百姓们则一时间有点儿转不过弯来:不是说要锁拿秦青天吗,怎么又升做总督东厂?听说那东厂督公都是些凶残可怖的魔头,可秦青天是大忠臣呀!
李添福把圣旨传过就立刻换了嘴脸,笑容满面的朝着秦林打躬作揖:“恭喜,恭喜。”
众东厂番子齐刷刷拜倒,异口同声地叫道:“属下叩见秦督主!”
北风劲吹,落叶萧萧,顿时一股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秦林哈哈大笑,心说:这时候是不是应该仰天长笑,很奸佞很嚣张的来句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呃,算了,装逼被雷劈啊。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秦校尉变成了秦督主,周扒皮一家人吓得魂飞魄散,还是周德馨脑子转得快,立马膝行而去,泣血叩求:“秦督主,秦督主饶命,饶命哪!愿献出全部家产,只求秦督主高抬贵手……”
“不必全部家产,只要一件东西就够了。”
秦林笑容可掬的伸出一根手指头。
什么?周德馨睁大了眼睛。
秦林笑容一敛:“借尔人头一用!”
第922章 做个好人
秦林出任东厂厂督,既在大多数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扳倒通敌卖国的少师府,招揽乌斯藏两教法王,这都是难得的奇功,不过比起开通丝绸之路,前两者又算不得什么了,至少在得了每年五十万内帑的万历皇帝朱翊钧眼中,在各有分润的京师勋贵集团眼中,这后一件功劳无疑是最大的。
赏功罚过乃朝廷制度,帝王驭下也不能逾越,更何况王马杨沈四大家的门生故吏雪片般上书保举,当朝首辅申时行又暗中敲了边鼓,秦林这番功劳朝廷必须要对他有个说法,否则从万历到定国公武清侯为首的诸勋贵,再到王崇古、马自励,伸手拿银子时只怕有些不大踏实。
但是锦衣卫系统,一个掌卫事加南北两个镇抚司,三个位置都有人占着了,刘守有名臣子弟,和张鲸联手,在文臣那边也很吃得开,张尊尧是张鲸侄儿,都在扳倒江陵党上替万历立过功劳,还有个骆思恭,根本就是万历自己掺进去的心腹,于是怎么算都腾不出位置。
部堂九卿、各省督抚向来由文臣担任,便是张居正在世,怕也没办法让秦林顶住整个文官系统的压力,坐到这些位置上。
京师掌军都督?向例是给勋贵老臣的;边镇总兵大帅?哪怕一品左右都督,见兵部五品郎中都得磕头,万历自己想想都不好意思拿出来。
张诚一提总督东厂,万历起初只觉好笑,可仔细想想竟是唯一行得通的:首先这位置本来就是张诚的,张诚和秦林同党,他愿意让出来,并没有涉及到其他派系,也不影响朝局制衡,内外各派都没什么好说得。
其次,向来厂卫一体,东厂番子都是从锦衣卫里面遴选,虽然总督东厂一贯由太监担任,但也没说不能由锦衣武臣来做呀!
最后,锦衣卫和东厂都是皇家鹰犬,从来由帝王择人治事,不受外廷置喙,把秦林摆在这位置上,清流言官也没什么可说得。
万历的帝王之术,乃张居正传授的外儒内法,深谙制衡之道,内心深处还有另外一层盘算。
如今张鲸势大,在司礼监掌印位置上呼风唤雨,和刘守有联手掌握锦衣卫……万历把骆思恭调进去就带着掺沙子的意思,张鲸又借击倒冯保之机在东厂安插亲信,至今保持着相当的影响力。张鲸司礼监掌印,锦衣卫占了大半,还对东厂不放手,这岂不是直追当年的冯保了吗?
万历断不能容忍出现另一个威胁到自己的权阉出现,于是他拉秦林回来,借着秦林在厂卫中的威名,或许能把东厂的局势部分扳回来,联手张诚起到制衡张鲸的作用。
至于秦林势大?万历毫不担心,东厂乃皇家私设,看似权势喧天的厂督,手草一道中旨就能撤换!
就这样,秦林秦长官变成了大明朝有史以来,第一位以武臣之身出任的东厂督公!
错了,秦林不是公公,只能叫督主。
前朝历任东厂督公,多的是掀起腥风血雨的主儿,王振、刘瑾、冯保,莫不权倾一时,又威风又煞气,后面还有位九千岁魏忠贤,只不过现在他才十几岁,蛋蛋还幸福地挂在裤裆里。
秦林接旨就任东厂督主,也没有辜负众望,立马就开了杀戒,拿恶霸劣绅周德馨的脑袋发发利市,传首四方以为鱼肉百姓者戒,然后接下来审理案情、发还百姓被夺田产等等事务,就扔给临晋知县夏培处理,最大的阻碍已经清理,周扒皮一家丧胆,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
三晋关中的百姓都说,这一任东厂督主恐怕是大明两百年间绝无仅有的忠臣;不过吓破了苦胆,被迫缴纳积欠税赋的“君子们”则咬牙切齿地痛骂他恶毒不下周兴,狡诈有如来俊臣,集王振、刘瑾、冯保诸人之恶于一身。
可惜的是,真正掌握关学门户,门生故吏遍及天下的王马杨沈四大家不肯附和,反而为秦林张目,往年士林君子们斗不垮你也要骂臭你的手段,到秦林这里就没起什么作用,据说后来消息传到南京,文坛盟主王世贞拍案大笑,膝下的大才子王士骐还骈四俪六的做了篇赋,替秦林大吹法螺。
秦林接旨的三天后,风陵镇,少师府。
昔日煊赫的少师府,现在已呈现出一派树倒猢狲散的凄凉景象,庭院里枯黄的落叶无人打扫,随着北风打卷,厅堂里吊着白布幔帐,几口棺材凄凉的摆在中央,灵前烛火幽幽如豆,四下不少地方积起了灰尘,角落里隐约挂上了蛛网。
秦林和张紫萱携手走过这里,见四下空无一人,心下也不免有些萧索,他捏了捏张紫萱的手心,两人缓缓迈步踱到后面张四维的居处。
当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张四维,已经须发如霜,神情憔悴不堪,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
万历降旨,说张允龄张四教等人通敌卖国,实在罪不容恕,着令将蒲州张氏的家产抄没入官,夺自百姓的田地尽数发还,张四维辜负皇恩本当株连,念其曾任首辅,又不知家中情弊,今皇恩浩荡,只追夺一切官职封典,令其布衣养老。
秦林和张紫萱走到门外,看看病床上张四维衰颓的模样,就知道其实杀与不杀没什么两样,这人活不了多久。
张紫萱本来还想大仇得报,宣泄心中仇怨的,见张四维这般模样,反倒没了兴致,拉了拉秦林,低声道:“秦兄,咱们走吧。”
少师府冷清得很,声音虽小,张四维却听见了,艰难的翻身转过来,昏花的老眼打量着张紫萱,忽然瞳孔一缩,颤声道:“是、是江陵相府张小姐?”
“侄女拜见世叔。”
张紫萱福了一福,神情不悲不喜。
张四维发白如霜,肌肤枯槁,满脸都是皱纹和老人斑,比起两个月之前怕不老了十岁二十岁!他嘴唇嗫嚅着,颓然道:“张小姐,你杀了老夫吧,老夫对不起令尊、令兄。唉,想查抄江陵相府,反而抄到了老夫这少师府,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哪……哈哈哈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张四维说罢这番话,自知命不久矣,竟长声惨笑。
“世叔放心,侄女绝不会杀你的。”
张紫萱嫣然一笑,挽住了秦林的胳膊,“现在我什么都有,而你,已经失去了一切。”
秦林点点头,张紫萱说得没错,她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简直照亮了整座少师府,阴森凄凉都退避三舍。
张四维已经不值得动手了,让他活着苟延残喘,亲眼看到我们的幸福,看到自己少师府的没落凋零,这比杀了他更痛快。
“本官已经升任东厂督主,这就赴京上任,失陪了!”
秦林朝着张四维笑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挽着张紫萱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张四维强撑着半边身子,怔怔地看着两人挺拔的背影,良久才重重地摔回床上,口中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带着来自坟墓的腐朽气息,现在的他,已经是一具冢中枯骨,接下来的最后时光,他的灵魂将被悔恨不停地折磨,将被痛苦无情的吞噬。
秦林和张紫萱手牵手走出少师府,来到阳光灿烂的大街上,冬日暖阳是那么的和煦,少师府中的阴森腐朽气息霎时间被一扫而光。
风陵镇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是说不出道不明的,但又是那么的实实在在,从过往百姓踏实的步伐,从他们原本惶恐不安,现在常露出微笑的脸,都可以看出某种新的东西。
过去几十年里,笼罩在风陵镇上空的乌云,沉甸甸压在人们心头的阴霾,散去了!
陆远志、牛大力和尹宾商带着锦衣官校们等在外头,马匹行装早已收拾好,早在蒲州就和张公鱼道过别了,秦林将从这里直奔京师履新。
秦林扶着张紫萱上马车,自己也坐上马背,正欲离去时,得知消息的风陵镇百姓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秦督主留步!”
范一帖越众而出,手中捧着一盏清水:“秦督主清如水明如镜,我风陵镇百姓无以为报,除了立生祠四时八节焚香顶礼,只能一碗清水相送!”
“秦青天待我等恩同再造!”
父老乡亲们眼含热泪。
马车中的张紫萱暗暗点头,一家哭总好过一县哭,除掉少师府,笑的又岂止一县百姓?整个关中三晋,不知多少人……
秦林就在马背上,弯腰接过清水一饮而尽,正要打马离去,哪晓得百姓都看戏文看多了,纷纷端出清水:“秦青天也饮我老汉一碗水!”
“秦督主高侯万代!”
妈呀,秦林差点一头栽下来,怕不有几千上万盏水,敢情当我是大象呢?
马车中,张紫萱吃吃笑得花枝乱颤,从车窗探出头来提醒他:“呆子,略沾沾唇罢了,谁让你都喝下去?”
这样啊,还好,还好,秦林擦了把冷汗。
就在秦林离开风陵镇返回的当天下午,杜铁柱夫妇带着一双儿女,紧赶慢赶的到了少师府门口,见到这里的凄凉破败,齐齐吃了一惊。
杜铁柱拉着一位老汉就问:“张青天,秦青天到哪里去了,不是在这里接状子鸣冤吗?”
“你还来晚点!”
老汉摇摇头,“张青天回雁门关巡抚衙门,秦青天奉旨回京,去做东厂的大官啦。”
啊?杜铁柱愣了,他住的村子太偏僻,接到消息就晚了,不成想前面母亲又因病去世,好不容易安顿好丧事,这才过来鸣冤告状,秦青天和张青天都已走了。
“那,那现在告状找谁?”
杜家娘子急不可待地问道。
老汉摇摇头:“早办完啦,少师府的田产家财抄的抄,还的还,恶奴家仆要么死了要么跑了,现在人都没剩下几个,张大老爷也躺在床上等死,连话都说不出来,你们还能告什么状?”
杜家两口儿大眼瞪小眼,他们都是最淳朴的山民,根本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又四处探问一番,实在无计可施,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风陵镇。
距离蒲州陆路有千里之遥的山西大同府,一家极其富丽堂皇的青楼,丝竹管弦的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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