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玉郎、容嬷嬷脸白如纸。
秦林从签筒中抽出朱签,从公案起身施施然往外走了出去,跨上了照夜玉狮子。
众人正在愕然不解时,只见秦林把朱签一掷,那签子落回堂上发出一声轻响,东厂督主已拍马绝尘而去。
朱签落地,人犯归阴!不必陆远志等人亲力亲为,自有那档头、番子动手,送邹玉郎、容嬷嬷上路,阴森森的东厂中只听得一阵嘶哑的惨叫,良久才归于沉寂……
秦林以出人意料的速度侦破案件,起到了快刀斩乱麻的效果,并且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守旧清流如吴中行、赵应元、顾宪成等辈,辛辛苦苦写了一整天的奏章,骈四俪六文辞斐然,把秦林骂了个狗血淋头,众正人君子气焰汹汹,好像不为国朝除此大蠹,就天不盖地不载国祚倾危了似的。
秦林在禁中破案,他们在教坊司、酒楼和自己家的酒宴上忙活,互相奔走串联,忙了一整天,凑出好几份联名弹章,满以为趁着陛下雷霆大怒,要将秦林一举拿下。
哪晓得还没等第二天把弹章递到通政司,夜里就有消息传出来,秦林不但把案子破了,还查清是内廷里头太监争风吃醋杀了宫女,为脱罪假装成白莲教所杀,并不是秦林防护禁中不力。
得,白辛苦一场!众位君子纷纷把弹章撤回来,绞尽脑汁遣词造句,就算誊抄也写了老半天,这下全扔进垃圾桶,闹了好大场没趣!
清流文臣只是没趣,到邢尚智这里就是垂头丧气了,他和几名手下都是东厂高手,亲眼目睹秦林破案,感觉自己确实不如他,这心劲儿提不起来,互相看着也就苦笑,闷头闷脑的往宫外走。
“诸位,诸位留步。”张尊尧从后面赶上来,笑眯眯地道:“怎么着,有点丧气啊?走,诸位天外天吃酒去。”
邢尚智苦笑,哪儿有吃酒的心情?
“你们猜,这次司礼大人是怎么说得?”张尊尧神秘的笑笑。
众人都把他看着。
“黔驴技穷!”张尊尧斩钉截铁地道,然后对着愕然的众人解释:“秦某人破案缉凶之能独步当今,借此颇有斩获,但他这次破案,可曾有所寸进?”
对呀!邢尚智反应过来把手一拍,诚然秦林是破了案子,但就杀了个邹玉郎和小小的容嬷嬷,既不能展布措置各方势力,也不能就此安插心腹掌控局面,官衔名爵更不可能因此而得到提升,甚至连圣眷都没有看涨,陛下还是待他淡淡的……
那么,再破一百个案子,又有何用?
何况秦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清流的弹章失效了,下次寻到纰漏再来,邢尚智这次没整到他,今后继续,秦林技止此尔,东厂的天不会变!
“还是张司礼远见卓识啊!”邢尚智朝着司礼监方向拱拱手,又亲热的拉起了张尊尧:“走,咱们弟兄吃酒去,天外天,不醉不归!”
“哦,邢尚智和张尊尧在天外天设宴痛饮?看来他们真认为本督已经黔驴技穷了嘛,哼哼……”秦林在自己府邸很快得到了密报,烛光摇曳,让他坏坏的笑容显得格外诡异。
嘶……青黛吐了吐舌头,声音清脆:“徐姐姐快来看,咱们家里有妖怪!”
秦林没有像以前那样去抓,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接下来的事情,还得女医仙帮帮忙呢。
第948章 夜访大狱
京师入夜之后灯火辉煌,万历年间风气奢靡,酒席花样更新的便宜坊、天外天,歌舞升平的教坊司,山西大同府姑娘们住着的西苑勾栏胡同,乃是达官显贵们流连的去处,双碾街的夜市,南城的宋记牛肉火烧,宣武门大街两边的暗门子,对平民百姓而言价格上更具吸引力。
夜禁只是禁止往大街上走,在勾栏瓦舍和自己家里寻欢作乐,那是谁也管不着的。
何况邢尚智、张尊尧都是厂卫鹰犬,半夜带刀夜行,难道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还敢炸刺儿?他们先到天外天大喝一场,接着又去了勾栏胡同,翻了两次台,八大八、六大六的摆起来。
本来稍显低迷的士气,立刻高涨爆棚,亏得张鲸张司礼指点迷津,邢尚智等人也都开了窍:秦林脸皮厚,可比他脸皮厚的人多了去,秦林身边有谋主,但张司礼、刘都督的权谋手段,难道就真个比不过徐文长?秦某人所擅者,无非懂点医术,断案厉害罢了。
毕竟秦林先败冯保、后斗张四维,声名大振,又收服乌斯藏两大法王,献重开西域之策,挟风云雷电之势重回京华再入都门,自张鲸、刘守有以下,直到邢尚智、白玉亮等人,都心怀疑忌,小心观望,担心此人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翻云覆雨!
殊不知秦林回京之后,无非起用霍重楼、刘三刀这两位,实在了无新意,但张鲸、刘守有等人并未就此放松警惕,毕竟秦林所长并非权谋,而是他断案如神的手段。
结果吴赞女被害一案断下来,秦林大获全胜,张鲸、刘守有却反而松了口气:秦某人到了东厂督主的位分,再不能凭断案就升官掌权啦,其手段不过如此,再破一百起案子,也改不了他面临的局面。
一方面,有邢尚智和诸位心腹盯着,秦林掌控不了东厂。然后,清流旧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他稍有不慎就要面临弹劾,这次及时破案叫弹劾不了了之,下次呢?最后,万历看在每年五十万银子的分上,才对秦林容忍有加,但内心疑忌始终未去!
有此三者掣肘,任秦林有翻江倒海之能,又岂能真个从容措置,放手展布?
勾栏胡同有名的潘二娘家,邢尚智等人喝得满脸红光,一个个倚红偎翠上下其手。
看着弟兄们士气高涨,张尊尧满意地笑了,秦林又有什么了不起?哼,任你断案如神,东厂还是姓张!
郎效和掐了身边姑娘一把,弄得她咯咯娇笑,然后一张大饼脸冲着张尊尧,得意地道:“亏得张司礼明鉴、郎君提点,咱们才顿悟迷津,量那秦某人一介医馆学徒,将医书上几句话拿来断案,偶然破了几起小案子,就幸进到如此地步,也该到头啦!”
邢尚智还没喝晕头,停下手里动作:“他那套本事,断案还是挺厉害的……”
“秦某人这般本事,当仵作太屈才,就该在州县做个捕快嘛!”白玉亮尖酸刻薄的说着,脑门上泛着亮亮的油光。
“看白老哥说得,太屈才了。”张尊尧正儿八经的摇了摇头,又自己笑起来:“秦某人凭本事,至少是个做档头的材料嘛,他那姓陆的师弟医术似乎还高些,闲来也能替咱们治个头疼脑热的。”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又喝了半晌,各自挑了称心如意的姑娘进屋,当夜好一场高乐……
万家灯火的京师,也有一处显得格外黑暗阴沉,在皇城的东安门外,连片格局森严的建筑在夜幕下露出黑沉沉的轮廓,宛如潜伏在夜幕之下的洪荒巨兽。
东辑事厂!
多少名臣大将到此黯然魂销,多少江湖豪侠为之闻风丧胆,只因它是大明朝最可怕最神秘的一处衙门,白天如狼似虎的番役进进出出,夜晚静悄悄的少人行走,只有那光线幽暗之处,影影绰绰有什么晃动,不知是人是鬼!
高墙之内,游走的影子之一突然开口:“妈的,一个个上赶着去舔邢掌刑的卵蛋,山珍海味可劲儿造,俺胡老二就只配在这里喝风,什么玩意儿!”
“档头噤声。”身边另一道影子小心翼翼地提醒他,虽然掌印换成了秦督主,可邢尚智才是真正掌握东厂的人,厂里大大小小的番役,只怕有八九成要看他眼色行事。
两道影子游走在夜色之下,终于来到了东厂内部一处有灯光照耀的地方,现在可以看得清楚些了,两人都穿着褐色的衫子,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腰间佩着狭长而锋利的顺刀,手中握着铁匣弩机,机栝一掀便能五发连射,二十步內难防难挡,箭头喂毒见血封喉!
表面上静悄悄的东辑事厂,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值守番役,拿着各种各样歹毒的武器,潜伏于幽暗的夜幕之下,如果有谁想到这里来干点什么勾当,那简直就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不过,今天的防御比平时松了不少,因为督主秦林不怎么管事,管事的掌刑千户邢尚智又带着心腹弟兄去天外天喝酒,后来又把很多关系好的司房、掌班、领班叫去了,据说勾栏胡同那边摆了十来台,闹的动静不小,留下来的头目们都是和邢尚智稍微疏远一些的,想着别人高乐自己喝风,心中难免有些怨气,各项事务都有所懈怠。
胡老二和身边那弟兄像猫一样轻捷的迈着步子,巡查到了东厂靠北的一处房舍,影影绰绰不少人潜伏在树荫、花坛和墙角,比别处戒备更为森严。
这就是东厂的监牢,全天下真正的深牢大狱,比北镇抚司诏狱还要可怕!
原本东厂初设时,并没有自己的监狱,拿获的人犯都送北镇抚司诏狱里头关押,渐渐百事具备,监狱也设了起来,除了犯罪的外臣……主要是指文臣士大夫必须关在诏狱,东厂拿获的人犯都关押在自己设立的监牢里面,不管是请犯人喝凉水,还是和他们躲猫猫,各种行事都非常方便。
不过,现在这座监狱里面,其实没关什么要紧的人,因为很长时间里,东厂都忙于权力斗争,冯保倒了是张鲸上位,接着张诚过渡,现在督主又换成了秦林,两三年里四位督主走马灯似的赶了个前后脚,谁都没有闲情逸致来罗织大狱,这座牢里头关押着的人犯,都是早已尘埃落定的死老虎,没什么打紧的了。
守卫监牢的番役,都是理刑百户霍重楼和子科管事刘三刀的人,东厂向例由督主总揽一切,掌刑千户主持日常各项事务,理刑百户提点刑狱。
胡老二带着弟兄走过去,和几个在明处守卫的番役说笑两句,又朝几处有暗哨潜伏的方向点点头,转身就要从监牢门口离开。
忽然从南面东厂衙门口那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响,胡老二和守卫番役都有些吃惊:并没有什么格外重大的案件,宫里那起情杀案也被秦督主轻轻松松就破了,照说半夜里不该有人到这里来呀?
一队褐衫尖帽白皮靴的番役从黑暗中走出,当先一人白眉鹰目、须赛钢针,垂着的双手十根指甲锋利如刀,正是理刑百户霍重楼,身边跟着子科管事刘三刀。
“参见霍理刑!参见刘掌班!”众番役屈下一膝抱拳行礼。
“弟兄们辛苦了。”刘三刀笑着点点头,又道:“霍理刑有点小事要提审人犯,四下守住不要漏风。”
霍重楼仍是平常那副高傲的样子,冷着脸不言不语,鼻子里哼了声就算答应过。
霍重楼、刘三刀的嫡系番役自然无话可说,胡老二和躲在暗处的几个邢尚智一派的人,见状肚子里都好笑:秦督主上任,这位霍理刑理当重用,和刘三刀一起左右拉拢,可惜他这么个性子,能拉拢到什么人?
当然,更关键的是张鲸在位,刘守有、邢尚智、严清、丘橓遍立朝堂,朝中大局如此,就算霍重楼放下身段替人舔脚丫子,只怕照样也没几个人肯卖身投靠秦督主。
监牢之中,是一路向下的主甬道,和分支出去的支甬道,这些分支甬道两侧才是牢房,甬道两边长明灯幽幽如豆,空气带着一股阴湿霉烂的味道,还有令人欲呕的血腥气息和难以名状的恶臭。
一条分支甬道就是一座大狱,雷霆施号令,星斗焕文章,一个字对应一座大狱,十条甬道十座大狱,越往深处关押的案犯,越是身份紧要、案情重大。
主甬道倾斜向下的最深处,便是章字号大狱,里头只关押着两个人,一人一间牢房,面对面比邻而居。
身上衣服还算齐整,虽不比达官显贵的袍乎套兮,也穿着暖和的丝绵小夹袄,抵挡大牢里头的寒气,牢室里居然摆着真正的床铺,而不是随地铺一层稻草让犯人睡,中间还有个小桌子,上头竟然有肉有菜。
只是两位犯人的精神状态似乎不怎么好,衣服和铺盖都被他们搞得脏兮兮的,明显残留着故意乱泼的菜汤污渍,头发胡子也全然不打理,任其野蛮生长,披头散发胡子一大把,活像深山里出来的野人。
第949章 李代桃僵
这里关押着的两名犯人身份格外特殊,来来回回的牢子都比别处恭谨些,甚至可以说带着点儿敬畏和谄媚,似乎面对的并不是犯人,而是老长官、老上司。
“今儿怎么样?”一名守牢番役低声问同伴。
同伴摇摇头:“没动筷子。”
那番役叹口气,走到牢房前头,隔着粗如儿臂的生铁栅栏,温言软语地道:“徐掌刑,您何必和自个儿置气?俺小魏敬您是条汉子,可从来不曾有一丁点冒渎,奉劝徐掌刑好好将养,也许将来还有走出去的一天呢?”
番役说完,自己心头又是一叹,明白里头这位走出去的机会,委实渺茫得很,刚才这番话只能哄鬼。
里头那人抬起头来,果然是当年京师叱咤风云的冯保阉党骨干,令小儿不敢夜啼的掌刑千户徐爵!
但现在不比当年,他身体瘦了一圈,头发胡子老长,眼窝子深陷下去,两只眼睛幽幽如鬼火,盯着番役看了一眼,顿时叫那番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出去,徐某人还有出去的一天吗?哈哈哈哈……”徐爵放声大笑,他内力精湛,笑声在阴森森的深牢大狱中回荡,宛如地狱鬼嚎。
对面囚室的犯人闻声也抬起头来,同样瘦了一大圈,但马蜂眼中凶芒依然炽烈,甚至比以前更为阴森可怕,咬牙切齿地,咋着豺狼嗓门:“他娘的,小魏承你吉言,真有出去的一天,陈爷爷要把邢尚智、白玉亮、郎效和、崔广微这些龟孙子,都他妈一个个捏死,捏、死!”
姓魏的番役脸色发白,噤口不敢多话,还朝远处走了几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这两个毕竟是老长官,积威极重,适当照顾一下大伙儿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但要跟着胡说八道,传到邢尚智耳朵里,只怕他小小一个看牢番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应凤被关在这里,死不死活不活的折磨,身体倒是没受什么苦楚,就是从威风凛凛的东厂理刑百户,变成个不见天日的罪囚,两三年关下来,真正生不如死。
乐得多骂骂开心,他攀着铁栏杆,千般日万般肏的痛骂邢尚智一班人,乐得嘴里痛快,张鲸、张诚、秦林、张四维也没少中枪。
“这又是何必呢,难道咱们是秦林、邢尚智抓进来的?”徐爵幽幽一声叹,又苦笑道:“陈老弟,歇歇吧,说什么出去如何如何,你真觉得咱们这辈子还能重见天日?”
陈应凤顿时哑口无言,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马蜂眼里凶光潜消,很快就黯淡下来。
这两位是冯保阉党在东厂的重将,那罪行自然是极重的,依着万历的心思,自是要将他们砍了脑袋。
但冯保倒台之后,一系列的事情叫人眼花缭乱,先是李太后和万历不合,接着万历击倒江陵党,将王国光曾省吾等大臣尽数罢黜,接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身故,东厂督公张鲸升司礼监掌印,张诚接手东厂,最近又换了秦林……
接二连三的变故下来,谁还记得起这两个冯党的倒霉蛋?东厂从冯保、张鲸、张诚到秦林,接连四任督主,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每一任都忙着排斥异己安插心腹,尤其张鲸、张诚还得把主要精力放在皇帝身边,放在司礼监,花在东厂的心思就更少了,于是徐爵和陈应凤就要死不活的关在这里。
就连邢尚智,也只是偶尔来嘲笑一番,最近一年都来得很少了,原因也很简单,冯保已经是铁板钉钉的权阉奸佞,万历提起他就恨得牙痒痒,宫中二张、外朝文武,都一致认定他罪恶累累,这只死老虎已经死得硬邦邦的了,绝无可能东山再起,连冯保尚且如此,麾下这些小鱼小虾又和死人有什么区别?
如果不出意外,徐爵和陈应凤将永远被关在幽暗的大狱之中,三年、五年,再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最后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从东厂大牢中拖了出去,扔到京师南郊的乱葬岗子喂了野狗。
徐爵早已想通了这一节,所以他心如死灰波澜不起,如行尸走肉般活着,一切的希望都离他远去。
陈应凤火性重些,可听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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