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道莽应里大可以趁机下手,把木邦彻底收入东吁王朝的版图。
木邦土司臣服于缅甸,可他还不想做缅甸的奴隶。
城寨中间的大屋,肥胖的木邦土司罕凤正用小竹管插在酒坛子里,吱溜吱溜地吸着酒水,低着头一言不发,脸色没有因为酒精而变得赤红,反而阴沉沉的。
黑衣黑帽的缅甸使者喋喋不休地说着:“我家大王兵进永昌,已经打开通往大理的门户,半个云南将为我家大王所有,今后你们还不死心塌地跟着大王吗?再别指望中国人了!”
使者说得有道理,木邦主要是通过北面的陇川、芒市、永昌这条路和汉地发生联系,莽应里打下芒市、永昌,木邦和中国就彻底隔绝开来——虽然东面还有名义上属于中国的孟定府、孟琏司,可据说那里的土司也投降莽应里了。
罕凤脸色越发难看,只是依旧没有说话,咕嘟咕嘟地吸着酒,很明显他想让自己尽快醉过去,以这种方法来暂时逃避缅甸使者的逼问。
此前木邦已经应莽应里的要求,给缅军提供了粮食和士兵,这次莽应里又派遣使者来要,并且数目庞大到如果照单付账就会让木邦大伤元气,进而损害它对缅甸的独立性。
罕凤心头很苦,如果不是朝廷对云南边陲鞭长莫及,他怎么肯臣服于莽应里?现在的他,多么怀念几十年前父亲做土司时,向中国朝贡的那个年代啊。
至少,中国皇帝从来不会提出种种苛刻的要求,朝贡贸易也有利可图……
罕凤想醉过去,可缅甸使者不肯给他机会,见这个老胖子久久不答话,使者将桌子重重一拍:“岂有此理,早听说木邦土司罕凤年老痴肥,果然如此!既然你不管事,就退位了吧,将位置交给能管事的人!”
罕凤脸色一变,他很清楚,最近有几个叔伯兄弟和缅甸使者走得很近。
答应,动摇木邦的根基,不答应,缅甸使者又发出了赤裸裸的威胁,这可不是使者个人做出的口头威胁,背后还站着莽应里的十万大军、七百战象!
罕凤顿时左右为难,只觉吸进口中的甜米酒,都变得苦涩难以下咽。
正当此时,忽然外面脚步声异常急促,面目黧黑的老管家急匆匆地走进来,满脸喜色,全然不顾及缅甸使者还在这里,就直接告诉罕凤:“主人,天朝秦督帅派使者来啦,就等在外面,您是不是迎出去?”
罕凤吓得浑身肥肉一哆嗦,看着老管事的眼神儿非常诡异:你这是要害我呀?上次的使者带着秦督帅传檄过来,我可是半夜里才和他悄悄见的面,明军使者又来,你当着缅甸使者的面给我通报?!
罕凤心头不知打了多少个转儿,他甚至怀疑这个几十年来一直忠心耿耿的老管事,是不是被自己某个急着夺权的叔伯兄弟收买了,所以才故意在缅甸使者面前陷害自己。
缅甸使者听到这话,早就气得七窍生烟,踏前一步,鼻孔冲着罕凤,厉声喝道:“罕凤,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通明朝!就不怕我家大王加以诛戮么?你且试试我腰间刀利不利!”
说罢,缅甸使者将腰刀拔出一截,明晃晃的刀身映照着罕凤惊慌失措的脸。
罕凤寨中数千兵马,只要一声令下,区区一个使者顷刻间就能剁成肉泥,但接下来怎么应付莽应里的愤怒?东吁王朝的大军会把木邦踏平!
“你、你干什么?”老管事惊叫起来,“来人呐,来人呐,缅甸使者要杀老爷……”
好些木邦武士蜂拥而入,手持兵刃怒视缅甸使者,这个趾高气扬的家伙,每顿饭要山珍海味,索要金银贿赂,每夜还要换着睡年轻姑娘,小伙子们早就恨死他了,只要老爷开口,大伙儿铁定给他来个乱刀分尸。
“哼哼,罕凤你可要想清楚!”缅甸使者不但不退后,反而更加盛气凌人,莽应里的十万大军,就是他的底气。
罕凤的脸色极为难看,脸上汗水一滴滴掉下来,良久才长长地吐了口气,挥挥手准备让士兵们退下。
“老爷,老爷……”老管事毕竟年纪大了,大喜之下竟忘了说关键的,这时候急得抓耳挠腮才想起来,急忙道:“天朝使者传来秦督帅檄文,明军在保场驿大获全胜,莽应里落荒而逃,湾甸耿马等土司弃暗投明,七百战象尽被俘虏,三万多缅兵被杀!”
什么!罕凤手中酒坛子哐当坠地,琼浆碎玉四散飞溅,然后他霍地一下站起来,根本不再理会那目瞪口呆的缅甸使者,大叫道:“天使在哪里?快请……不不,该罕某出迎才是!”
寨门外,明军使者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几个木邦军官捧凤凰似的小心侍候着,使者只是连连冷笑,摩挲着背上一只装檄文的皮筒。
寨门大开,罕凤一马当先地冲出来,老远就跪在地上,膝行几步趋前:“罪臣罕凤,率木邦军民恭迎秦督帅钧旨!罪臣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有负天朝深仁厚泽,向秦督帅负荆请罪!”
说着,罕凤还把自己衣服扯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像秦林真的站在他面前。
便是使者早有心理准备,也被吓了一大跳,这前倨后恭的差别也太大了吧,上次来的时候,罕凤可不是这副嘴脸。
使者取出檄文宣读了一遍,罕凤先朝北面重重磕了一串响头,才双手捧着接过来。
大明朝钦差督帅的檄文,当然不可能有假,保场驿离木邦也就几天的路程,渐渐就要有消息传过来,再说天朝几百年从来不欺骗藩属,所以罕凤连一丝一毫的怀疑都没有。
他站起来,转身就下达命令:“杀了那缅甸使者……不不不,将他绑赴秦督帅军中,请督帅细加勘问,方知我木邦始终心向中华,对莽应里不过虚与委蛇而已。”
虚与委蛇?使者暗暗冷笑,要是保场驿打败的是明军,恐怕这位土司老爷就不再是和莽应里虚与委蛇了吧。
“天使里边请!”回过头来的罕凤,又变得格外的谦虚和蔼,“小可有意响应秦督帅传檄,率兵为天朝大军前驱……”
……
比木邦更远的南掌王国,又称澜沧王国,从名字就知道位于流经云南的澜沧江下游,也就是后来的老挝。
老挝境内通往西面缅甸的大路上,聚集着一支军队,士兵黑瘦黑瘦的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穿着藤甲或者犀牛皮甲,手里拿着各种怪模怪样的兵刃,与中国军队全然不同。
他们也有一支战象部队,虽然规模比莽应里的要小得多。
最大那头战象的背上,南掌王国的怕呀那款诺国王顾盼自雄,很得瑟地问身边乌纱圆领金带皂靴,做汉官打扮的阮松:“阮先生看看,孤王这支军队,也有一战之力吧!”
“呵呵……”阮松干笑两声不做回答,只是扭过头看了看后队的安南兵,这些兵比明军那是差着不少,但身高体重比起南掌兵,那简直是天差地远了。
安南人身材也远远称不上魁梧雄壮,可南掌兵根本就是发育不良嘛,亏这个怕呀那款诺还好意思问!
安南受中华影响很大,也搞文臣领兵那套,阮松是出使明朝,和秦林签订密约的大功臣,这次秦林从京师出发时就暗中通知安南出兵助战,阮松就成了领兵大帅。
可惜,安南到缅甸要经过中间的南掌。
这南掌国王怕呀那款诺是个出名不靠谱的家伙,见钱眼开、见利忘义、卑劣无耻,总之,猥琐、非常猥琐!
怕呀那款诺又想捡便宜又怕损伤实力,还担心安南耍什么花样,所以他只允许三千安南兵经过南掌,然后自己带了一万兵马跟着走,说也要去缅甸助秦督帅一臂之力!
靠,阮松肚子里骂娘了,你和秦督帅很熟吗?无非是监视咱们安南兵,顺便还想去缅甸趁火打劫。
结果,走到边境上,怕呀那款诺又畏首畏尾,每天行程降低到了十来里,到现在还没踏入缅甸境内。
“大王,走快些吧,再迟就捞不到什么啦!”阮松语带讥讽地催促着。
“等等,再等等!”怕呀那款诺不要脸地贱笑着,忽然眼前一亮,看到了前面飞奔而来的传令兵。
“明军大胜,莽应里不支败退!”传令兵呼喊着。
哦耶,怕呀那款诺立刻下令:“全军前进,去缅甸,抢钱、抢粮、抢女人!”
第1021章 阿瑜陀耶
距离南掌足有千里之遥的暹罗境内,首都阿瑜陀耶城下,同样有一支军队整装待发。
被称为万佛之城的阿瑜陀耶,一个神话般的世界,城中居住着一百万人口,城内王宫瑰丽灿烂,金箔和宝石装饰的佛塔林立,在阳光下闪耀着绚丽的光芒。
商业之繁华更是在南洋首屈一指。湄南河沟通南北,水上运输非常发达,暹罗南方的水产和北方的农产在这里汇集、交易,南边一百多里外就是暹罗湾出海口,大船可以从湄南河溯流而上来到阿瑜陀耶,远自中国的瓷器、茶叶和丝绸也从海上源源不断地运来。
从十四世纪开始,阿瑜陀耶就是中国与南洋展开朝贡贸易的重要枢纽,城中高耸的千百座佛塔之上,千千万万位佛陀以历经沧桑的眼睛,见证了郑和下西洋时,中华无比强盛的海权力量。
许许多多的华人到这里做生意,定居,繁衍生息,暹罗历代王朝也予以极大的礼遇,接受华人做官,免除华人的人头税……
但是自从百年前开始,民间商贸往来依然繁盛,却很少再有中央王朝的军舰和官船来到这里,听说,是大明朝的官员们认为朝贡贸易在财政上是个浪费,甚至助长了内廷宦官的权威——因为率领下西洋的郑和是个太监。
暹罗人和华人都不明白这是个什么道理,也许聪明的天朝官员们有着各种各样的解释,但他们只知道,大明朝似乎已经抛弃了这里。
权力的真空很快就有人填补,取而代之的是挟坚船利炮而来的西方殖民者。葡萄牙人在阿瑜陀耶的城南建起了营寨,天主教堂高高的塔尖上,十字架隐隐与城内的佛塔分庭抗礼。
最近一段时间,吕宋的西班牙总督也派遣使者,带来了言辞傲慢的文书,城中的贵族领主开始私下议论,莫非西班牙人和缅甸人要联手?
二十年前,号称永不陷落的阿瑜陀耶,曾经被缅甸莽应龙率军攻破,其后便被迫臣服于缅甸,直到最近几年,黑王子纳黎萱和天朝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搭上线,又开始整军经武。
听说西班牙人和莽应里结下密约,西班牙总督派来使者,个中别有一番深意啊!
幸亏,纳黎萱集结了他所能掌控的全部军队,以盛大的军容,压制了城中的骚动不安,也给内心动摇的贵族领主们吃了颗定心丸。
城南湄南河畔的平原上,一支空前强大的军队正在集结,两万刀矛手,一万名弩兵,三千弓箭兵,五百名火枪手,两百头战象和两千名骑兵,七十门大炮,在平原上排列出若干个整整齐齐的方阵。
如今的暹罗国王坦马罗阇不问世事,黑王子纳黎萱真正掌权,他双手扶着膝盖,踞坐在一头巨大战象驮着的宝座上,满意地审视着自己的大军。
身为泰拳大师的纳黎萱今年刚三十岁,正是最强盛的年纪,身体健壮而灵活,此时穿着一身金光灿烂的盔甲,腰间佩着镶满宝石的弯刀,显得气宇非凡。
“莽应里,这次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纳黎萱紧紧握住了刀柄,目视暹罗所处的西面,暗暗发誓:“妹妹,等我来救你……”
莽应龙莽应里击败暹罗、占领阿瑜陀耶,青年纳黎萱作为人质被掳到缅甸首都白古,直到他妹妹苏盼康拉雅被送到缅甸,成为莽应龙的侍妾,纳黎萱才被释放回国。
视此事为奇耻大辱的纳黎萱,无时无刻不想着击败莽应里,夺回可怜的妹妹,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身边骑着高头大马,满脸倨傲的西班牙使者突然笑起来,以嘲讽的口气说:“贵军的军容和士气都还不错,但是否能与缅甸的百战精锐对抗,那就很成问题了,众所周知,暹罗人的战斗力远不如缅人,而且不少贵军士兵缺乏武器和盔甲——以上帝的名义起誓,这样的军队只能走向失败。”
暹罗的官员们都面有怒容,却又发作不得,因为历史上暹罗对缅甸的战斗,总是胜少败多。大概因为暹罗人受佛教影响太深,性格过于柔弱,而缅人则强悍好战吧。
至于武器盔甲,则是受缅甸限制的缘故,长期以来不得不臣服于莽应里,为了避免他起疑,暹罗始终不能公开的、大规模的制造兵器和甲胄。
纳黎萱之所以点起大军,一则在出击缅甸之前检阅军队,二来也是在西班牙使者面前展示军威。
别人不知道,他可很清楚,西班牙人和缅人两个侵略强盗,已经联起手来了,莽应里大军离开缅甸南部的伊洛瓦底江平原,北上入侵中国云南,后方相当空虚,就怕各国乘虚而入,西班牙使者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来,其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我军的士气非常高昂,将士们正准备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阿瑜陀耶被攻占的耻辱。”纳黎萱笑笑,顿了顿又胸有成竹的说:“至于兵器盔甲,也不劳使者费心,我暹罗奉天朝秦督帅飞檄出兵助战,自然会得到相应的补充。”
哼!西班牙使者冷哼一声,然后笑得鼻子都快冒泡了,很久以来,中国朝廷就扔下南洋藩属不管不顾,马六甲被攻占,几十个朝贡国都断绝往来,那什么天朝可曾吭一声?
“什么天朝,都是过去的时候啦,现在是伟大的西班牙王国统治世界!从新大陆到欧洲,从直布罗陀到吕宋,都是上帝赐予西班牙的。你说的那个秦,恐怕是个无耻的说谎者、厚脸皮的吹牛大师吧!哈哈哈……”西班牙使者毫不留情,仰着头哈哈大笑。
“不不不,秦林不是吹牛大师,倒是你们的吕宋总督,费迪南德伯爵先生,才是个连谎话都编不好,轻易就被人识破的傻瓜、白痴!”
说话的是个略带沙哑和磁性,显得极有诱惑力的女声,本就柔软的暹罗语从她口中吐出,就像一曲婉转温柔的歌曲,甜美得叫人心尖尖都在颤动。
谁?西班牙使者生气地扭过头。
身后不远处,一个身穿栗色罩衫的人从头顶摘下兜帽,轻轻甩动黝黑的长发,那头发在暹罗明媚的阳光下闪耀着缎子般的光泽,风情万种的拂开额前发丝,露出了一张媚态醉人的瓜子脸,迷离的星眸,轻易就能拨动人们的心弦。
西班牙使者怔了一怔,虽然东西方审美观有差距,可这样的美人儿就是瞎子也会动心,他眼珠子一转,突然气势汹汹地质问纳黎萱:“国王,她是谁?她侮辱了费迪南德伯爵大人,也就侮辱了整个西班牙王国!我要求以她本人作为赔偿!”
纳黎萱笑着摇摇头:“恐怕我并没有这样的权力,你得问她自己。”
使者灰蓝色的眼珠子闪过一丝怀疑,然后提了提马缰,朝女子逼过去。
“这些愚蠢的南蛮,还真是到死都不觉悟啊!好吧,我会在佛前替你祈祷的。”另一名灰色罩衫的女子笑着摇了摇头,兜帽底下的脸庞雪白得像德化出产的白瓷,细细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即使说出这样可怕的词句,也温婉得像位邻家大姐姐。
又是一位美丽的东方小姐!西班牙使者都快晕头了,但他终于发现问题,后面一个女子说的西班牙语!
会说暹罗语倒也罢了,会说西班牙语的东方女子……
使者心头突地一跳,猛然变了面色,往后退了两步,惊道:“你们、你们是?”
神情温婉的女子轻掩着樱桃小口,笑道:“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可她就不同了,五峰船主金樱姬,喂,可不要吓坏了哦……”
“樱之魔女?!”西班牙使者两眼几乎暴突出来,一张嘴咧到腮边上,愣是合不拢。
金樱姬耸耸肩膀:“这个绰号我一点也不喜欢。”
西班牙使者几乎绝望,他回头看着纳黎萱:“你竟敢和西班牙王国的敌人勾结,费迪南德伯爵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五峰海商和西班牙殖民者都有独霸东西两洋(明人说的西洋,也即是郑和下的西洋,主要指今天的东南亚地区,不是大西洋)的雄心壮志,双方必然发生冲突,而且愈演愈烈。
西班牙人的传说中,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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