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居然要郑桢催请万历早立太子,以全贤妃之名,以释天下之疑。
如果郑桢不同意,那就摆明了以亲儿子夺嫡的野心,相当于赤膊上阵了,再说什么贤妃只叫做笑话;但要是真的这么做,那真是比让她死还难受,而且假装劝一下万历,并不真的册立皇长子朱常洵,别人又可以说她不是真心实意。
总之,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秦林没有急着回答,稍作沉吟。
郑桢以为他在犹豫,忙道:“督主放心,你我二人彼此心照,你先助我渡过难关,我不仅助督主达成心愿,就是方才所提之事,将来也必有效验!”
她是真着急了。
“我是在想怎么做才最合适……”秦林摸了摸下巴,忽然咧嘴一笑:“有了!”
秦林举起拴在腰间的一块玉佩,当年李太后所赐,允许他随时可以到慈宁宫面圣。
为今之计,别的办法或多或少都有弊病,倒是可以打打老太后的主意。
这天一大早,秦林摇摇晃晃地来到紫禁城。
朱翊钧装病,取消了早朝,尽忠职守的官员还到午门这边来转一圈,是那些平时就恨不得逃班的,就正好借此溜号,午门广场两边的朝房里头没几个人,广场上稀稀落落地站了小猫小狗两三只。
这些官员看到秦督主的时候,全都啼笑皆非:只见东厂督主、新鲜热辣的武昌伯,胸前抱着一大堆大大小小的盒子,吭哧吭哧直喘气,满头都在流汗。
刘守有正巧在朝房里头,他是绝不会放过这样机会的,快步走出来,促狭地道:“秦伯爷这是到哪里去?许多锦盒,想必是装的礼物吧。”
“云南带的土仪,饵块、乳扇、地参、松茸、火腿。”秦林憨厚地笑着。
切……刘守有撇撇嘴,什么玩意儿,你这是把太后当乡下老太婆呢?再说了,现在李太后青灯古佛,再不是当年几可垂帘听政的观音李娘娘,去见她也没得多大意思。
众官员嘻嘻哈哈一阵笑,还有人暗地里鄙视,秦林这厮,经常出丑露乖,偏偏做到东厂督主,还封了世袭伯爵,真是莫名其妙!
慈宁宫,早已不复当年的繁盛气象,太监宫女们百无聊赖地站着,东一堆西一堆的闲聊解闷,虽然宫室依旧,那心气儿却大变了样。服侍的主子是遥制朝政的观音李娘娘,还是青灯古佛常相伴的老太后,那能一个样吗?
宫中,布置得像一座尼姑庵,一尊金佛前面,李太后跌坐蒲团,双目半睁半闭,口中念念有词。
她现在不过四十多岁,鬓角就已生出许多白发,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
永宁公主朱尧媖随侍在旁,见母亲这个样子,不禁有些心酸,暗暗抱怨皇兄万历太不近人情。
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的进来,神色有些古怪:“禀、禀太后娘娘,武昌伯秦林求见。”
哦?李太后睁开眼睛,纳罕道:“我这里许久没人来,他这个炙手可热的伯爵,还记着哀家?”
永宁小脸上露出喜色,踮着脚尖往宫外看,就看到了一座移动的礼物山。
第1062章 秦林讲故事
不仅李太后和永宁母女俩,还有慈宁宫的所有太监宫女,同时看到了令他们很久之后想起来,仍然会啼笑皆非的一幕:高高堆叠起来的礼物盒子,遮住了来人的整个上半身,以至于他要稍稍侧过身子才能看清脚下的路,显得狼狈而滑稽——偏偏这位亲自搬东西的爷不是别人,正是东厂督主,新晋的武昌伯秦林!
“这、这是怎么说?”李太后死灰般的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站起来扶着永宁的肩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永宁,你、你看这个秦林……哈哈,快、快去帮帮他吧!”
或许李太后说的帮帮他,是叫太监宫女们搭把手,可永宁听到这句就应了一声,自己小步跑到秦林身边,替他拿下最上面的几只盒子,露出了他的脸。
此时此刻的秦督主,一张脸通红,满头汗水哗啦啦直淌,偏还咧开嘴冲着永宁笑了笑。
两人眼神儿一碰,长公主芳心怦怦直跳,如受惊的小鹿一般,躲躲闪闪地垂下了目光。
“咦……秦姐夫抱这么多礼物来,莫不是来提亲的?我该怎么办呢?母后面前岂不羞死?他可什么都做得出来呀……唉,永宁啊永宁,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永宁清秀的瓜子脸浮出,两腮浮现出动人的红晕。
她多么希望秦林是来提亲的呀,只稍稍想一想,就激动得快要晕过去了。
可惜,就算秦林胆子生毛,也做不出这种事情,他把礼物抱到慈宁宫里头,然后给李太后行礼请安。
李太后非常高兴,笑呵呵地道:“秦姑爷恁地实诚,就算有礼物给哀家,着人带来就是了嘛,看看累成什么样子了?满头满脸都是汗!”
永宁忙不迭地从胸前取出一方手帕递给秦林,秦林呵呵一笑,接过来擦了擦汗,看看手帕上沾满自己的汗水,也不好再还给永宁这么个小姑娘了,干脆胡乱塞在怀里。
李太后诧异地看了看永宁,这个女儿生性害羞,见了陌生的小太监都紧张得说不出话,怎么这会儿倒敢亲手递手帕给秦林?难道他们经常见面?哦,因徐辛夷的缘故,想必是见过面的。
太后娘娘还不知道,适景园秦林痛打郑国泰的时候,永宁也在场呢!又柔弱又害羞的乖乖女,貌似被徐辛夷和秦林带坏了,嘿嘿嘿……
永宁递手帕时没想许多,自然而然地就拿了出去,等到母后看过来,才发觉不妥,头也不敢抬一下,一双妙目紧紧盯着自己脚尖儿。
李太后倒没有想得太多,毕竟她出身小门小户,家里规矩没那么严,又为生计所迫,从小就在外面到处乱跑的。
“秦姑爷,你这大包小包的,是给哀家送的什么礼物啊?”李太后心情不错,本来送礼不作兴当面问是什么的,但秦林被她视作亲厚子侄辈,自然不拘小节。
秦林解开缚盒子的绸带:“饵块、乳扇、松茸、火腿,都是云南的土特产,不值什么,也就是厂臣到云南走了一趟,略带些礼物回来分送亲戚们,取个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的意思。”
原来不是提亲……永宁心中有些失望。
李太后什么礼物都收到过,但恐怕这样一份礼物,真真是绝无仅有的。
慈宁宫的太监和宫女们忍俊不禁,暗道秦伯爷好村,娘娘虽然不像以前拿大权,好歹也是当朝太后,当今天子的生母,你送些乡下土仪,把她当乡下老太太么?
殊不知李太后先是一愣,接着就哈哈大笑:“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秦姑爷你倒是脸皮厚,这句本是哀家想说的,被你抢先了……好、好,哀家就收了你这份情义吧。”
人的心境,往往随环境而变化,想当年权势煊赫时,李太后在张居正冯保手上,收的是金佛、玉观音,秦林拿一堆土特产过来,李太后只会莫名其妙。
现在就不同了,李太后不再掌权,青灯古佛常相伴,张居正死、冯保发配,别的真正掌权的达官显贵,又怕太后这边走得太勤要遭万历疑忌——你们是不是想学冯保和张居正啊?除了自家亲戚武清侯一家,偶尔还有个徐辛夷,李太后的客人就少得很了,慈宁宫几乎门可罗雀。
浮华过去,尘埃落定,李太后的心境也返璞归真,太监宫女们其实没想错,这位太后娘娘的心态,确实越来越接近普通农家老太太了。
她看着秦林的目光充满慈祥,白皙的脸上不多的皱纹舒展开来:“秦姑爷能来看哀家,就很不错了,礼物什么的无所谓,金子银子是能吃还是能穿?唉,当初那么多趋炎附势之徒,如今看来只秦姑爷是好人,哀家在佛菩萨面前替你多念几卷经,叫佛爷保佑你吧!”
永宁的羞赧已消退不少,情知再露出马脚就要被母后瞧破了,就故作正常,摇了摇她的手臂:“母后,你忘了,上次那法王说过,秦姐夫是护法韦陀降世呢,天生就有佛菩萨保佑,还稀罕你念经?”
你这小妮子!李太后伸手轻轻点了点女儿的鼻尖,哂笑之余又有些遗憾,这个女儿最漂亮最腼腆,却年方二八就守了望门寡,虽然收回了婚书,算不得已嫁,但名声已经传扬出去,要觅得个称心如意的夫婿,又谈何容易?
又看了看秦林,心下略微不满:你咋就那么早结亲了呢?否则倒是一桩好亲事。
秦林察言观色何等厉害,看到李太后那埋怨的表情,心头就明白了三分,可此刻也只能装傻充愣,抖了抖衣袖,笑道:“长公主差矣,就算微臣是护法韦陀,可娘娘是九莲菩萨呀,念的经文自是与众不同,看看,微臣做到伯爵,想来必是娘娘替微臣念过了经的。”
李太后乐得合不拢嘴,“再没有秦姑爷这般能说会道的了,好、好,哀家就再多替你念几卷经文,保你将来做到侯爵,不,国公才好哩!”
永宁垂着一双妙目,偶尔才敢朝秦林一瞥,在陷入暗恋的乖乖女心目中,情郎是那么的完美,看,母后大概一年到头,都没有今天笑得这么多,这么开心吧?
李太后和秦林说说笑笑,永宁时不时插一两句,慈宁宫顿时变得热热闹闹,连宫女和太监的情绪都跟着高了起来,前前后后的端茶递水小心服侍,暗想李太后是不问世事了,但秦督主年纪轻轻就做到伯爵,又掌东厂,在他老人家面前露个脸,将来或许会有好处的。
正在兴头上,两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进来,神情颇为紧张,跪下禀道:“启奏太后娘娘,储秀宫郑氏偕皇次子来恭请圣安。”
“她来给哀家请安?”李太后满脸疑惑,“黄鼠狼给鸡拜年”几乎冲口欲出。
郑桢千方百计想要把王恭妃生的皇长子朱常洛弄死,王恭妃是个没用的,全靠李太后和王皇后保着朱常洛,郑桢才没有如愿以偿。
由此一来,郑桢自然记恨上李太后和王皇后了,王皇后相当于打入冷宫,如今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唯独李太后是万历的生身母亲,郑桢再怎么受宠,也还拿她没有办法。
但是,除了年节之外,要郑桢主动到李太后这里请安就难了,她不是推身体有病,就是说朱常洵出了毛病要照顾,推三阻四地不肯来,而李太后也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时不时派人去接朱常洵过来玩一下,郑桢不来就算了。
就这样,郑桢还逢冷天说朱常洵吹不得风,遇热天又说晒不得太阳,扣着儿子不让去奶奶,弄得李太后无可奈何——孙子毕竟在他亲妈手上,奶奶始终隔着一层,要计较起来,倒显得自己理亏了。
今儿是什么风,一大早把郑桢娘儿俩吹了过来?
非但李太后纳罕,慈宁宫的太监宫女们也疑惑不定,不过都还趋奉郑桢,个个脸上堆满了笑,冲这对母子点头哈腰,郑娘娘可不像李太后吃斋念佛,惹到她,那是要倒大霉的!
李太后端坐蒲团不动,把婆婆的架子端得很足,她也约略也听到了一点儿风声,郑桢想搞废长立幼,被外廷文官骂得很厉害——哼,骂得好!
永宁则有点害怕,不由自主地往秦林身边靠了靠,寻思那天秦姐夫在适景园痛打郑国泰,自己也在场,郑娘娘莫不是来母后这里告状的?
谁知郑桢并不进宫室。就在慈宁宫外的台阶下,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然后把儿子朱常洵也扯得跪下。
李太后眉头一剔,永宁同样摸不着头脑,不晓得郑桢这是唱的哪出戏。
“娘、娘,你这是做什么?”朱常洵看到母亲脸色阴沉,本能的感觉不妙,挣扎着想爬起来。
郑桢狠狠按着儿子,抬头冲着慈宁宫中大声道:“太后娘娘明鉴,近来为国本争得内外纷纷扰扰,实为陛下因皇子年幼不知其贤愚,故未曾立储君,外间却有疑臣妾者,有罪臣妾者,臣妾与皇次子实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然恳请陛下无果,只得跪请太后降旨,催陛下早立太子!”
什么?!李太后和永宁面面相觑,郑桢想废长立幼,把亲生的皇次子朱常洵推上储君之位,这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今天这是吹了什么风,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李太后本能地往窗外看了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秦姑爷见多识广,你怎么看?”
“此事必有蹊跷。”秦林思忖着道。
李太后点点头,永宁也满怀疑惑,不但如此,就连宫女太监们也打心眼里不相信,郑桢从来争强好胜不肯让人,从小小宫女直到现在专宠六宫,又生了陛下最宠爱的皇次子朱常洵,她会主动将太子之位拱手让人?那可是未来几十年的无上权势,将来的皇帝宝座和太后位置呀!
就算白痴,也不可能认为郑桢是真心的。
“太后若不答应,臣妾就和皇次子跪在这里不起来了!”郑桢咬了咬薄薄的嘴唇,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顺手把朱常洵掐了一把,这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立马哇哇大哭。
媳妇虽然不待见,孙子却是嫡亲的,李太后立马被搅得心烦意乱,忙问秦林:“秦姑爷,哀家方寸已乱,此事究竟如何?”
唔……秦林稍作沉吟,“太子乃国本,微臣不经深思熟虑不敢置喙。不过微臣有个故事,可以说给太后听听。”
永宁情不自禁地把秦林白了一眼,平时姐夫讲故事,她是最喜欢听的,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李太后却晓得秦林绝不会无的放矢,就让他说来听听。
“微臣在琼州认得了海瑞海笔架,海笔架给微臣讲过他当年审断的一个案子。”秦林装出一边回忆,一边讲述的样子,“从前有个富翁,到四十多岁还没儿子,只有个独养女儿,就招了赘婿在家,哪晓得五十岁上又生了小儿子,五年后富翁病重,就立下遗嘱,你们猜怎么着?”
秦林卖了个关子,太监宫女们没反应过来,倒是永宁从桌上端了碗茶递给他,不仅李太后听得仔细,可能她自己也没注意到,这碗茶是她喝过的。
秦林喝茶润了润喉咙,又道:“富翁的遗嘱,说赘婿功劳很大,把八成财产分给他,只留二成遗产给亲生儿子,找来亲朋故旧作证,又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不近人情!”李太后撇撇嘴,这个时代通行的道德标准,是把大部分财产留给嫡派子孙,而不是什么赘婿。
秦林笑了:“所以十多年后,海笔架按临当地,当年的幼子就告上了衙门,你们猜海笔架怎么判?”
李太后想了想:“虽然不近人情,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如果没有别的证据,只能按原来定的分吧?”
永宁也点点头,看来只能如此了。
“非也非也。”秦林摇摇头:“虽然没有别的证据,但海笔架查到这个赘婿为人阴狠狡诈,于是把八成财产判给了富翁的亲生儿子,说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正是富翁聪明之处,但凡他做什么布局,想把大部分财产留给儿子,恐怕这小儿子早被赘婿想办法弄死了,哪儿还能长大来海笔架面前告状?”
“你是说……”李太后突然倒抽一口凉气,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瞅了瞅外面跪着的郑桢,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心口:“亏得秦姑爷提醒,哀家差点上了她的当!”
李太后年纪渐大,如同那位富翁,皇长子朱常洛离长大成人还有十多年,恰似富翁的幼子,郑桢阴险毒辣,不就是故事中的赘婿吗?如果现在就立储,恐怕她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什么都做得出来!
第1063章 跟红顶白
多亏秦林的提醒,李太后识破了郑贵妃以退为进、包藏祸心的阴谋,她对秦林千恩万谢,说多亏他才没有铸成弥天大错,否则自己年纪渐老,皇长子却远未成年,要是郑桢破釜沉舟做出什么来,那就悔之晚矣。
到目前为止,万历只有朱常洛和朱常洵两个亲儿子,就算郑桢真的使出毒计杀害了朱常洛,哪怕将她千刀万剐呢,势必也只能立朱常洵为太子了——何况有万历在,要动郑桢是千难万难。
“所以,这是郑桢用计试探,如果哀家真的支持立洛儿为太子,她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对付洛儿!”李太后自己吓自己,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和普天下任何一个听到孙子有危险的奶奶完全相同。
永宁也又惊又怕地咬住了手指甲,两眼
本文每页显示
6000字 共
665页 当前第
616页
首页 上一页 ← 616/665 →
下一页 尾页 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