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城的兵马。
青州实行新政后,种种迹象都表明,羽林军名声虽响亮,但看起来却像是被定位成了守御部队。从主将于禁的统率风格,也可以得出差不多的结论。
更何况,由于徐州的局势,以及臧霸的不安分。身负保境安民重任的羽林军根本就脱不开身,就算真的出境作战,顶多也只能分兵而来。历城总共不过四千余众,就算全师而来,又岂能奈何得了自己的三万大军?
有了这些先入为主的判断,当羽林军猛然出现在面前,并毫不犹豫的发动猛攻时,刘岱心中的惊异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羽林军的身影在朝阳下出现时,刘岱便失去了所有力气。等到对方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狂飙猛进。一路杀到近前。以刀削般整齐的队列,将正忙于转身,重整秩序的兖州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时,刘岱心中直如起了滔天巨浪一般。
羽林军的战力,远比他想象的要强!
出兵的规模,也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军队的队列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后世。排散兵线冲锋是不可想象的,就算是没受过训练的乌合之众,也知道结成的阵势越紧密。就越能发挥人数优势的道理。
用兵家们都知道,只有排成队列,才能尽可能将军队的战力释放出来。因此,战术方面的问题,很大程度上,正是围绕着如何结阵,如何变阵,如何始终如一的保持阵型这一系列问题展开的。
这是典型知易行难的工作。
纸上谈兵简单,一个没打过仗的书生。都能驳倒军中宿将。羽林军的突袭,就是属于那种只有纸上谈兵,才能发生的事例。
就在昨日。斥候的回报还没有什么异常,羽林军距离茌平虽然不足百里,但依然在安全距离之外。结果,只是过了一个晚上,近万大军就杀到眼皮子底下了!
这是何等恐怖的速度?就算沿河前进,在平坦的官道上行走,可以轻装上阵,但这样的行军速度也太夸张了些。要知道。羽林军是步兵部队,又不是骑兵!
比行军速度更恐怖的,是羽林军的阵列。
阵型很简单,就是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方阵,读过几天兵书,再在军中待上几个月,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摆出来。
让人震惊的是,对方变阵是在行进间完成的!
出现在视野内的时候,羽林军列的还是便于行进的长蛇阵,走着走着,一个个两百人的方阵,就那么自然而然的结成了。
到了接战前的一刹那,四十座小方阵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方阵,像是开天巨斧一般,从大河的尽头横扫而来!
反观兖州军这边,尽管居于守势,某种程度上算是在以逸待劳,可无论是军队的训练水准,还是指挥官的能力,都远远落在下风。
号令倒是没什么错处,但却偏向于意识流,将领们只是拼命的叫喊着,将整队、转向的命令吼出来而已,完全没考虑到士兵的执行能力,也没有任何针对性的号令。所以,兖州军也只能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乱作一团,成为衬托羽林军精锐的反面教材了。
巨斧般的方阵像是切在了豆腐上似的,随便一挥舞,就在兖州军阵上面整整齐齐的切下了一块。兖州军就像是狂风中的草丛,全无抗力,吹一阵风,就倒一片,半点偏差都没有。
即便在厮杀之中,羽林军的阵列依旧保持的极其严整,如林的长矛不停的伸缩攒刺,刺杀的同时,也始终保持着向前进击的态势。
刺杀时是要发力的,一边发力刺杀,一边向前走,似乎不合常理,但仔细看过就会发现,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刺杀和前进,是分开进行的。
完成刺杀的,只是前三排的矛戈手,后列的士兵会顺着前排留下的空隙继续前进,再次遇敌后,也举矛前刺,同时将位置让给后续者。
这样的战法,使得羽林军的攻击有着很强的连续性,就像是浪潮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而复始,始终在向前推进。
在这种极富压迫性的战法的攻击下,本来就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兖州军更是晕头转向。
想抵抗,散乱的阵型注定了他们只能各自为战,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阵列而战的羽林军?
壮士断腕,舍弃正接战的部队,拉开距离,以求重整旗鼓,也同样难以实现。羽林军的战法压迫性太强,一波接一波的,连绵不断,死死的黏住了兖州军,根本就没有拉开距离的空隙。
实际上,若不是兖州军的队列太密集,让处在前锋位置的士兵无法转身,只能硬着头皮迎战,他们恐怕要溃逃了。
拉开的空间,会瞬间被溃兵填满,进而成为冲阵的先锋。驱败兵反卷敌阵,这就是兵法中,珠帘倒卷这个战法的精髓。
除了战术上的因素之外,地势也限制了兖州军调整的余地。
刘岱选择的这个位置,向北防御,是很安全的,倒过来,就不那么给力了。在一个河湾之地,挤了三万大军的结果就是:没有纵深。
羽林军自东而来,南面是被奇袭部队占领的茌山,北面和西面被大河环绕,只有大河与茌平之间的狭长地带可以通行。
战略上没有纵深,就会四面受敌,很容易被敌人牵制。在战术上没有纵深,有再多的兵力,也施展不开。
兖州军好像成了一大块糯米,被挤在河湾这个瓦罐之中,被羽林军这个捣杵持续不断的锤打着,随时会变成一块粘糕,这就是现状。
“挺住,弟兄们,给我顶住!”
“坚持住,咱们人多,拼人头也拼死他们了!”
“后面是大河!咱们没有退路了,背水一战,只有把敌人打回去,才有活路!”
兖州众将意识流的指挥仍然在继续着,不搞意识流也不行,局势已经一团糟了。前锋在羽林军持续的压迫之下,开始溃散,循着阵列间的缝隙,溃兵卷入了后阵当中,加剧了后阵的混乱。
到处都是兵,可到底是哪个将领麾下的兵,就很难分辨清楚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孙武复生,有没有本事重整队列,都是个问题,何况军中并没有什么名将的兖州军呢?
倒是有熟读兵书者想到了背水一战的典故,然而,这个词虽然时常被提起,但古往今来,真正背水一战的战例,一共也不过两例罢了。打出这两个战例的,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英雄,楚霸王项羽,军神韩信。
只有这二位盖世豪杰,才能化腐朽为神奇,将背水之战打成经典。能力不够的效仿者,只有被打得满地找牙的份儿。
众将的努力,并没有收到成效,他们甚至都来不及检验成果,给了他们雪上加霜的一击的,是茌山上的敌人。
正如齐成所担忧的那样,夜袭部队全是弓箭手,而且都是十里挑一的壮士。他们一点机会都不打算给兖州军留,配合着羽林军的推进,他们将手中的强弓拉满,凭借着居高临下之势,将一波波箭雨送入了兖州军的军阵之中。
长弓指向处,无不人仰马翻,一地哀鸿。
现在的情况就是,刘岱选择的铁桶阵,把自己给装了进去,算是自作孽,不可活的最佳诠释了。
看看山顶上升起的将旗,再望一眼羽林军的方阵,刘岱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夜袭的是黄忠,此人擅射,曾经一箭射断过徐荣的军旗,带出来的军队拥有为数众多的神箭手,确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而于禁的攻势这么猛,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兵精,想保持如此强大的攻势,充足的兵力也是必要的。羽林军不是分兵作战,而是全师而来!
王羽麾下的大将虽多,但事实上独当一面的只有三位,于禁、黄忠都来了,又占了先机,自己吃了败仗,也没啥可说的,但问题是……
刘岱在心里恶狠狠的怒吼着:“王羽这个疯子,为了打败自己,他连老巢都不要了吗?天下间,哪有人是这么打仗的?”
第三三七章浮华一梦
合不合情理只是其次,关键是,现在这仗已经输了,如果不想死在这里,就得赶紧找个退路了。
退路的确有,青州军处心积虑,雷霆一击,但终究兵力有限,不可能把所有的路都给封死。从河山之间,向西逃亡是一条路,另外一条路则是水路。
西边那条路不算好,丘陵密布不说,而且还很狭窄,对三万人来说,数百步宽的通道,确实算得上狭窄,几千人往这里一涌,也就挤住了。
光是挤住动不了也就算了,要命的是,这个通道完全处于山上强弓的覆盖之下!飞蝗般的箭雨一波接着一波,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把这条通道完全变成了死亡通道。
当然,再怎么危险,也挡不住败兵们努力逃出生天的决心。
苦苦熬了整夜,却在曙光刚刚降临时,遭到了这样突如其来的雷霆一击,又迟迟得不到正确的指引,疲累交加的兖州军早已士气全无了。
羽林军山洪海啸般的战号声,震得大河都在颤抖;排山倒海的攻势,直欲令大河倒流,沛然不可抵挡;头顶落下的箭雨也是无穷无尽。
黄忠指挥下的弓箭手,有着极高的战术素养,尽管山下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随便什么人都是箭无虚发的神箭手,可他们的远距离抛射,却并非无目的漫射,而是有准绳的。
被黄忠选作目标的,往往都是那些有威望,有能力的将校,他们努力的指挥着士兵,试图恢复一部分秩序。
在这些人的努力下。一些区域渐渐有了恢复秩序的迹象,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吸引了黄忠的注意力,招致了杀身之祸。
五百强弓准确的覆盖下来,在拥挤的人潮之中,强行制造出了一片又一片的死亡地带。这个区域不算太大,方圆不过十几步,可效率却很高,很少有人能在这样的覆盖射击下幸存。就算运气好。在死亡线上走过一遭之后,也会彻底失去斗志。
就这样,刘岱得出了大势已去的结论,并且打消了混在大队人马之中逃亡的念头。
他眯着眼睛,向河面上眺望了片刻,而后断然下定了决心:“来人,护送诸君去码头!”
“主公,您不能走,不能走啊!”王彧大惊,眼下败象已现。但还没到彻底放弃的时候。
野战败了,可还有城在!
于禁、黄忠都是轻装而来,不可能带有攻城器械,己方大可以在城下收拢败军,倚城作战。实在不行,也可以放弃城外的败兵,任他们逃亡,集结嫡系部队,专心守城。
如果就这么上船逃跑。那这三万大军就算是彻底交代了,河北的局势说不定都会受到牵连。一发动全局,毫无疑问。刘岱这一环若破,肯定会引起连锁反应!
急切之间,王彧无暇深思,但他可以确定,如果王羽最后赢得了河北大战的胜利,今天这一战,肯定是最重要的转折!
“王羽置青州安危于不顾,倾巢出动。显然是局势紧迫,故而才作此亡命一搏之举……我军若能坚守城池,拖住青州羽林的主力,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何况,王羽此子素有睚眦必报之名,刀兵既起,便难入鞘,若让王羽得了势,主公就算跳过眼前,将来又如何自处,主公,请务必三思啊!”
王彧一边高声劝谏,一边用眼神向一众名士求助,这些人在具体的军事问题上只会夸夸其谈,但在战略方面,还是有一定眼光的,不会看不出这其中的利弊。
看着王彧,刘岱面沉似水,眼神阴郁。
王彧的话有道理,是败中求胜的唯一途径。不过,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然后再冠以顾全大局的名义,这种事他经历过很多,但从来都是被成全的那个,而不是被牺牲的。
带着一群败兵死守孤城,这是君主应该做的事吗?
笑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刘岱可没兴趣赚取这种名声,那是粗鄙的武人,亡命之徒才会做的事。
但王彧把话说开了,他一时也不好驳斥,否则就显得太胆小,太没有魄力,太不懂得顾全大局了。好在他也是饱经世故的,倒不至于被这种小场面难倒。
他目光一转,落到了王考脸上,意存问询。
“一发动全身,南线之败,很可能动摇了围剿国贼的大好局面,文彦言之成理,不过……”王考也是老狐狸了,哪里还看不出,刘岱没胆子留下?用眼神询问自己,就是想让自己给他找个台阶下呢!
话锋一转,老头慨然道:“公乃是汉室宗亲,朝廷柱石,天下众望所归,若是有个万一,天下必为之震动!公断不可自处险地,然则茌平亦不能不守,考不才,若公山不弃,愿代行使命,留守此城,与此城共存亡!公当速去,重整兵马,再来救援。”
王彧的眼睛一下瞪圆了。
他也是世家出身的名士,对官场的道道再了解不过了。别看王考说的大义凛然,但潜台词却是在反将自己一军,就是在帮刘岱找借口脱身而已。
想想看,老头既不懂军略,在军中也没什么威望,年纪更是一大把,让他留守,那不是扯淡吗?就算他没帮刘岱这个忙,刘岱也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接下来,只要刘岱随便表个态,其他人就知道怎么做了,毫无疑问,这担子最后肯定会落到自己这个始作俑者的身上。
果然,王考话音刚落,刘岱就皱起了眉头,高声道:“文祖小觑孤乎?当年光武率孤军困守昆阳,面对王莽四十万大军亦不气馁,奋然一战,大破王莽,力挽乾坤。这才保得汉祚不绝。孤才略不如先人,但心志却不输于人,怎有弃城而去,令友人相代的道理?”
王彧的心中一阵悲凉,刘岱这句话,前面是抒情,后面点关键,不能让友人相代,属下就没问题里了呗。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而是直截了当的提点。名士们再迟钝,再受了惊吓,也知道该怎么对答。
王彧自己倒是不怕牺牲,只要有价值,自己这条命不是不能舍弃,可这样的牺牲有价值吗?
茌平不是雄城,想守住城池,靠的不是地利,而是众志成城!主帅与全军共生死,将士们才有主心骨。主帅自己先溜了,那谁还犯傻啊?
城外杀过来的可是名震天下的青州军!
思绪起伏间,忽听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王彧茫然抬起头来,却见说话的是刘劭,此人正极力抬高刘岱的重要性,及王彧的智略。刘岱虽然还在推辞,但时间紧急,这场秀显然已经到了尾声。不出意料的话,自己马上就要被点名了。
“文彦,诸君的意见也很有道理。不如这样,你且代孤守城……”刘岱城府虽深,可眼下的铺垫确实有些不太够,所以他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说话时,神情有些不自然,眼神也在飘忽,一直不肯与王彧对视。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了什么,语调一挑而高,带了一丝喜气:“文彦是文臣,虽有智略,但守城却是力有不逮,正好,齐校尉也退下来了,你二人既有谋,亦有勇,却是天作之合。”惊喜之下,刘岱多少有些慌不择言,连天作之合都冒出来了。
刘岱转头看时,正见齐成带着百多残兵,正往城门退来。他的头盔丢了,甲胄破损了好几处,肩膀背后还插着一支羽箭,头脸上全是血迹,一看就知道是经历了场血战。
真难得刘公山能认得出他来……王彧心里冒出来的,居然是这么个不挨边的念头。
得到了刘岱的召唤,齐成兴冲冲就上来了,连肩胛上的箭,都没让人拔。
“齐将军勇武过人,当年的英布亦不外如是啊。”刘岱赞道。
齐成心下大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忍疼抱拳道:“败军之将,愧对主公。”
“无妨,”刘岱摆摆手,羽林军越来越近了,他现在没工夫多做铺垫,能搞个先扬后抑就已经很对得起对方了,不过区区地方豪强之子而已……
他快速的将局势分析了一遍,然后郑重其事的说道:“这项重任,就交给你了!务必与文彦同心协力,建此奇功,切记,切记!”
说罢,也不等齐成回答,他向王彧略一颔首示意,转身下城,往码头去了。名士们也不多说,匆匆而行,紧随其后,再后则是一众亲卫,转眼间,城头就只剩下目瞪口呆的齐成,和惨然而笑的王彧二人,空荡荡的,与城下的拥挤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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