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人趋利,若没有人告发,也不严加监督。就算登记造册,登记到的数值恐怕也不可靠。税率本来就低,再被人偷税漏税一番,各地衙门劳师动众收取的税款。说不定会得不偿失。”
国渊是个很标准的华夏读书人,他对商业的理解,不比商鞅高多少。他总觉得鼓励商业是不务正业,虽然战时可以享受到一些便利,可等到战争结束,商业终究还是得退到次要位置,将国策导回重农的正轨。
在他看来,王羽之前的政令,应该就是为此而做准备的。
王羽将商人和官僚区分开来,严令官员以及官员的家族不许经商,在战争中又欠了糜家大笔的债务,无疑就是打算日后用官位,偿还糜家的欠债。
因此,国渊对商业变法一直没怎么在意,可今天看来,主公似乎很认真的在讨论建立商法的可行性,他就不得不打起精神,好好的给主公泼几盆冷水了。
“子尼所言甚是。”王修附和道:“商人盈利,不在于在家守业,须得在外奔走经营。若其有心避税,大可常年在外不归,如此一来,他家乡所在之地,又如何统计其经营所得?令其完税?”
青州的幕僚之中,内政方面,除了田丰,就以国渊、王修的资格最老了,这俩人一开口,说的又是长久以来约定俗成的观点,气氛顿时为之一变。除了田丰之外,其他人都在点头,跃跃欲试要发言的人也不在少数。
糜竺见势头不对,连忙出言反驳:“连高祖都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商人餐风露宿,担惊受怕的在外奔波劳碌,还不是为了煊赫家门?岂有为了避税,就不回家的道理?”
“再说,除了我青州之外,其他地域无不奉行传统的重农抑商之策,主公对商人之恩,如同再造,就算商人再怎么重利轻义,也不可能全无触动吧?商人也是人,或许有些势力,但绝不尽是狼心狗肺之人!”
王羽入主青州的时间本来就不长,在内政上下功夫的时间更短,目前幕府之中,除了糜家兄弟之外,就只有关宁是商人出身的了,其他的都是传统的士人。
后者初来乍到,作为建筑师和包工头,这些天几乎连睡觉都在工地上,无暇也没资格来参与议政。而糜竺知道弟弟坏事的本领远强过正面作用,也没带他来现眼。以至于这一刻显得相当的势单力薄。
“子仲先生以人性本善立论,本身就存在问题;以施恩望报来期盼他人,更有缘木求鱼之嫌,非立法之基也。”
作为降臣,审配一直很自觉,在议政时很少发言,只是带着耳朵来听。不过,他毕竟不是个全无想法之人。先前的几次,基本都是王羽在说,光是消化听到的那些新奇的理念,就够审配忙活的了,今天王羽显然更倾向于让所有人各抒己见。审配自然不吝于发言。
他的发言角度,与国渊等人不同。因为他是法家信徒,崇尚的是人性本恶,主要反驳的也是糜竺说的人情世故方面的论据。
“如果不回家就可以省下更多的钱,自然就会有更多的人愿意离家在外。如果缴税是为了酬恩,那么,商人们想必会给恩情标上个价码。等到还完了,他们再逃税,心里就没什么可过意不去的了。”
糜竺语滞。国渊等人是从重农抑商的角度提出意见的,他自然要据理力争,哪怕摆功劳和资历也在所不惜;可审配是从立法实施的角度上来说的,其中牵涉甚多,他一时间哪里想得清楚?
“那……那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置?”
审配一板一眼的说道:“别无他法,只能加强各地之间的联系。将主公提议设立的商业司从地方官府中独立出来,与地方政府配合,却不完全受其约束,专门对各地的商人进行管理,收缴税款,惩罚奸商。”
“可是这样一来,人力成本就太大了。”国渊、王修都是眉头紧皱:“人员往来。消耗已是不小,依照正南所说,往来各地的还有大量的资料,并且在商业司中。还要有大量擅长算筹的文吏,就为了区区商税,如此大动干戈,是不是有些因小失大呢?”
他们质疑的对象是审配,但眼睛看的却是王羽。
“另外,”一直不动声色的田丰也开口了:“如果真要建立商业司,刑律方面也要跟进,若不然,就算商业司运作正常,也无法阻止少数奸商向官员行以贿赂,令后者损公肥私。”
人多计广,在场这些人都是才智高绝之士,虽然各自所持的观点和理念不同,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下来,倒是把商业税的相关种种,都说到了。
让王羽自己回忆,一时三刻还真就搞不定,现在被众人这么一讨论,他的思路也是渐渐清晰了起来。
等众人说的差不多,提不出新的意见了,王羽竖起一根手指,意味深长的说道:“要获利,就必须得投入,所以,商业司的建立势在必行。子尼几位的担忧固然有其道理,可你们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你们判断商业税规模的标准,是从前,实行抑商政策的从前,而不是商业全面发展的今后!”
国渊的眼神透露出了一丝茫然之色。商业大发展是什么样的,他完全想象不出,因为历史上没有可借鉴的例子。
以糜家为例,没错,东海糜家是天下闻名的巨富,在河北大战的后勤供应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有谁知道,糜家这些家业,是几代人的努力才造就出来的呢?
答案是五代!
一般来说,二十,或三十年就可以视为一个时代了,糜家的发达,可以追溯到东汉光武中兴时期。从一介普通豪强,取得了地方官吏的职位,而后苦心经营,历经了一百多年,这才有了糜家如今的规模。
这是华夏的豪强通常的发迹模式。
看似庞大的财富,如果分散到一百多年当中去,其实也算不了什么。糜家对青州的支援,作为厚积薄发的一种政治投资很给力,但若是换成王羽主张的交易税,将军府能从糜家得到的财富并没有多可观。
糜家尚且如此,中原虽大,又有几个糜家呢?
所以,国渊并不是很看好王羽劳师动众的计划,他认为,除非像汉武帝那样狠捞一笔,否则这个所谓的商业司,只会造就一群赘员。
现在,突然被王羽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他自然无法回答。
见国渊不能答,王羽转向糜竺:“子仲,你觉得呢?”
糜竺高声回答,表情语气中,洋溢着满满的信心:“如果没有从前的抑制,以我青州目前的态势,造就一个糜家,二十年足矣!若是海外的财富果然如主公所说,十年造就一个糜家又有何难?等到将来天下太平,大汉雄师旌旗所向之处,纵是一夕之间,出现糜家这样的巨富,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现场一阵骚动。
幕僚们都被糜竺的话吓到了。
他们很少对商业加以关注,故而也没有很明确的概念。可对糜竺的为人,包括初降的审配在内,所有人都有着很深刻的认知。
此人眼光精到,魄力十足,为人颇有雅量,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出普通商人的市侩。他说话,是靠谱的。他用这么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就算无法完全实现,也不会差得太多。
若真有这么巨大的财富流通起来,那主公定的税率,不但不低,反而非常可观啊。
第四八四章东征之议
王羽的威望,加上糜竺的人品保证,商业司的建立总算是提上了日程。
实际上,以青州目前的状况,王羽若是想通过决议,只要下道命令就足够了,不需要反复磋商讨论。
截止目前,青州的各项政令基本上都是为了战争而服务的。屯田是为了积蓄粮草,对工业方面的改进是为了更好的武装部队,发展商业则是为了筹集更多的财富,教育是为了培养人才。这一切都是为了在争雄天下的过程中占据先机。
不过,这其中也有区别。
教育和屯田是最简单的,这里说的简单,并不是说这两项工作本身很简单。实际上,屯田对组织力和对农业的了解要求很高,若是那些连黍麦都分不清的人,就算再有学识,也很难在屯田工作中发挥重要作用。
教育更是复杂,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涉及到人的事务,没一个简单的,培育人才可比种田复杂多了。
关键的问题是,这种事在华夏历史上,有很多先例,同时也有成熟的经验可以借鉴,还有国渊、王修这种对屯田很有研究的干才,蔡邕、管宁等教过学生无数的大儒相助,王羽只要确立方略,放手让属下去做就可以了。
就连工业方面的问题,田丰的抱怨也主要集中在王羽提出的那些技术向的理念方面,组织生产什么的则没多大问题。
将工匠集中起来,组织生产,在秦朝时就有先例。田丰对秦朝未必有多少研究,但照猫画虎的本事总是有的。
在这方面,王羽的变革不算大,前景也可以预期,就是把工匠当成读书人对待呗。这种转变,属于观念问题,只要思路清楚了。做起来就很简单了。
只有商业不行。
华夏历史上,商业从来都没占过重要地位。虽然有吕不韦、范蠡这种在历史上留名的人物,但他们真正登上历史舞台,都是在弃商从政之后,历史上的糜竺也正是如此。
正因如此,有关于商业司的话题才进行了这么久,转变观念的同时进行政策细则的修订。确实不是一般的复杂。
商业司的掌舵人,糜竺自是责无旁贷。除了他和王羽,幕府内部没几个人对商业发展的前景有足够的信心,忧心忡忡者倒是大有其人。
热情不是成功的唯一因素,却是至关重要的一个。想想看,让一个自己都没信心的人来执掌。商业司的前景将会变得多么黯淡?
糜竺为此也是提前做出了决定,将家族生意全部交给将军府,一心一意的搞好商业司。
商业司长是个新职位,王羽对其的定位与农业相当。主管全国农业的大司农是朝廷的九卿之一,由此可以对这个新职位做出相应的评估。
王羽的回报还没完,宣布了对糜竺的任命之后,他又任命糜芳为新设的城阳郡太守之职。再加上作为将军府从事的糜贞。东海糜家算是彻底完成了由商人到新贵的转变。
当然,对此,众人或者会羡慕,但没人会提出异议。
在很多人眼中,糜家本来就应该享受外戚的待遇,再考虑到糜家在大战中做出的贡献,目前的地位,委实算不上多高。
借着这个机会。王羽又宣布了对其他幕僚的任命,田丰为长史兼冀州刺史,实际相当于青州军事集团的丞相。国渊为司农卿,审配为廷尉,王修为府卿,分别与九卿的大司农、廷尉、少府相应。
司农掌管农事,毋庸多说;廷尉负责刑律。因为田丰提出的反腐问题,王羽顺水推舟,命这二位商量着搞个商业法出来,顺便再搞出个廉政公署之类的机构。专门监督商业司。
九卿的少府管的本是皇室的钱财和皇帝的衣食住行事务,加上山海地泽之税。王羽没有称帝,王修自然没有前面那些职责,他这个职务实际上算是青州的财政部长,专门管钱财收支,和即将推行的货币改革。
至于工业方面的事务,王羽勉为其难的先自行处理,等徐庶联系上长安那边再说。
国渊干的还是本行,自无异议;田丰和审配就有点犯愁了,立法固然不是坏事,可问题是,这商业法不但事关重大,而且史无前例啊!这要怎么个搞法,肯定是要大伤脑筋的了。
但他们还没法推拒,毕竟这个提议是田丰自己提出来的,也只能在心里叫苦了。
最头疼的其实还是王修。
以通常的观点看来,铸币是桩美差,不过,青州的货币改革和从前的大不一样。不是收集好材料,开炉炼制就行了的。这其中囊括了很多,很复杂的程序。
首先,要回收辖内百姓手中的旧币。目前世面上流通的钱币有很多种,公信力最强的,就是汉武时代流传下来的五铢钱,其他诸如汉灵帝搞出来的四出五铢,董卓的董氏小钱,黄巾军搞出来的太平百钱,以及各路诸侯、豪强私铸的钱币等,五花八门的很多种。
其中董氏小钱是最坑爹的。
五铢钱本就不重,汉代的计量单位中,一两的二十四分之一为一铢,五铢也就是三到四克。董卓铸造的小钱都是不到一克的,汉末的第一次物价飞涨,固然有战乱的影响,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董胖子造的孽。
铸钱就是赚钱的活儿,就应该怎么赚钱怎么搞,偷工减料不在话下,这道理连董胖子都懂,可王羽却偏偏不懂。
他提出来的要求是,要尽量公平的回收百姓手里的旧货币,足金足两的推行新货币。在他构想的新式货币体系中,铜币不再是唯一,金币、银币将会取代铜币的主流地位。
这种事,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是一般的难。
回收旧货币涉及的问题已经很多了。
如何制订让百姓都信服,将军府也不太吃亏的兑换比率,就是个大麻烦。此外,如果订得价格太优渥,如何防止有人钻空子,从境外倒卖钱币入境,也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如果再考虑到敌对势力有可能从中作梗的问题,王修只觉一个头有两个大。
还有就是金银材料的来源问题,汉代的金银还没有进入流通领域,主要原因是太少,不敷使用。其实一直到了明朝,金银始终都不怎么够用,华夏太大了,人也太多了,老百姓又很有积蓄财富的传统,就是有金山银海也是不够用的。
听到王羽要把这项任务交给自己,王修一点都没体会到升职、受重视的喜悦,倒是很想哭一场。
“叔治,你别摆出这副表情,事情没那么可怕。”
王羽大包大揽的宽慰道:“放心吧,材料什么的,本将自会解决,你只管把前期工作做好就行了。风声先放出去,让民间自发的抵制董氏小钱、太平百钱那些劣币,同时在暗地里对这些劣币进行收购。流通问题,可以让工坊先仿制一批五铢钱来用……”
“臣自当尽力。”一听这话,王修放心了。事情再难,有材料,有时间,就不要紧,怕的是主公急于求成。
商议到这里,那千头万绪的一堆政事算是有个眉目了,众幕僚想着各自的心事,纷纷告退,王羽终于又空闲下来了。只不过,这一次的空闲只是表面的,他要心里盘算的事可比开会之前多多了。
他不是矿工出身,当然没本事提升这时代的探矿、采矿技术,金银矿什么的,他只知道山东招远有个金矿,应该在领地之内,但具体的位置他却完全搞不清楚。
他的信心来自于计划中的那场东征。
水师东征,目标当然不可能是跨越太平洋,王羽的目标是朝鲜半岛和倭岛。
尽管后世的棒子和鬼子很讨厌,但王羽决定动作,却与报复什么没关系。那俩地方如今还是不毛之地,连个统一的政权都没有,只有些土著部落,报复?报复谁去啊?
名义上,这场东征是为了收复辽东四郡;对武将们的说法,是为了征讨不臣的同时,操练新兵。但实际上,东征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为了钱!
半岛是跳板,倭岛上的金银才是最终目标!
倭岛没什么别的出产,金银矿却极多,特别是在本岛中国地区的石见银矿,完全就是一座裸露在地表的矿脉!储量同样极为惊人!要找这座矿,都不用专门的人才,只要多派人手到处搜索就可以了。
因为半岛和倭岛都只有些土著部落,东征还可以为将来的殖民战争积累经验。
不用太多,只要大举开发了石见的矿藏,先期的白银供应就足够了。等到统一战争开打,倭岛的其他矿藏也应该能开发出来了,实现货币改革的条件,还是具备的。
航海技术方面,从后世的资讯中,王羽知道,东吴的海船可以到达琉球,乃至吕宋。现实中,他见过公孙度从辽东派遣来的海船,以此推论,从东莱至半岛,再从半岛至倭岛的海程应该是没问题的。
就等着辽东方面下次来做贸易,就可以将东征之事提上日程了。整理了一遍思路,没发现什么疏漏,王羽不由兴奋的捏了捏拳头。
“主公,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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