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国寺二门内又摆满各色的杂货摊席,乞巧节用的物什最是惹大姑娘小媳妇的眼
从市井间看,东京城与往日确实没有什么不同唯有一些高门大宅之中,才会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兴国坊驸马都尉韩嘉彦府,虚掩的侧门里,韩嘉彦正在来回踱着方步,脸色凝重如山
韩嘉彦是韩琦第六子,今年三十岁,比他大哥韩忠彦小了三十岁,娶的是神宗三女曹国长公主,当初因同文馆文及甫案,韩家被连根拔起,尽数谪迁岭南,赵煦看到自己姐姐的面上,唯无权无职的韩嘉彦得以保存
而韩家的惨淡遭遇,最终促使韩嘉彦这个富贵闲人决定铤而走险一回赢了,韩家将恢复往日的荣光,输了……韩嘉没有去想输了会怎么样,不必想
时下家族观念深入每个人的骨子里,为了家族牺牲个人,这是义之所在,责无旁贷
门外终于传来了车马声,韩嘉彦一使眼色,家丁连忙把侧门打开,一辆马车随即驶了进来
车上跳下一个将近四十岁的汉子,国字脸浓眉大眼,鼻如鹰勾,猿臂熊腰,身材非常魁梧,他穿着便服若是李一忠在这里,一定会认出此人因为这正是他的上司殿前司的指挥使之一邓熙
殿前司掌管皇宫宿值事宜原来最高长官是殿前都检点,下设正副都指挥使,正副都虞侯殿前都检点是个敏感职位,当年赵匡胤就是从殿前都检点升格为皇帝的,因此大宋早已不再设殿前都检点一职,殿前司由正副都指挥使管理都指挥使也就是俗称的殿帅,再往下便是诸如邓熙这一级的营指挥使了
韩嘉彦将邓熙拉到书房,让人严把外头之后,韩嘉彦又掷重的关门闭窗重帘深垂,一时间房里黑如鬼域,一支蜡烛亮起,韩嘉彦的脸在烛光映照下,仿佛阎罗殿里的判官双目定定地盯着邓熙道:“子喧怎么此刻才到,可是事情有变?”
“驸马莫急,我刚从宫里出来乾宁宫一如昨日平静”
邓熙当初曾受韩忠彦大恩,因此对韩嘉彦也非常恭敬,随着他躬身下拜,烛光晃动之下,韩嘉彦投在壁上的影子也忽大忽小,如鬼游移
“子喧啊事关重大,你丝毫不可大意太后那边已经发话了,事成之后,许你一个殿帅之职”
邓熙听了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不免暗喜,向太后虽然出居瑶华宫,但名义上并没有被废,赵煦一但驾崩,迎回向太后本是合情合理之事,这样的富贵谁不去博?
“驸马放心,韩家于我有大恩,就算太后不发话,只要驸马吩咐一声,在下同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韩嘉彦听后满意的颔了颔首,随即沉声吩咐起来:“子喧啊,宫里如今被刘清菁这个妖精把持,为保万无一失,到时首要之务就是先控制住这妖精,事急之时,生死不论……”
韩嘉颜话语之间渐渐透出凛冽的煞气,就如九幽阎罗王在判人生死,听起来让人脊骨生寒
听到生死不论时,邓熙也不禁暗暗心惊,刘清菁毕竟是正式册封的皇后而且还有孕在身,眼看就要产子了,到时可就是一尸两命啊,够狠
一场惊世的阴谋,在阴沉狠厉的语调中,慢慢地编织着……
在这京城里,许家豪门看似无权无职,但他们的触角却无处不在,几代人经营出来的人脉就如大树的根须,在你看不到的地下蔓延得到处都是,防不胜防,斩之不绝
尚书省里,章惇拿着两份公文,正皱眉沉思,这两份公文中,一份是关于辽国南院大王萧特末正向宋辽边境增兵的奏报,一份是辽国遣宋使臣萧望递交的国书
这次阻卜部兵马扮成辽军,与宋军一南一北夹击西夏,配合得丝丝入扣,长辖底满载而归,大宋也取得了一座米脂城大宋与阻卜部之间的关系已瞒不住人了
对此,辽夏之间有所反应也是情理之中,辽国国书上提出了三条要求,一,大宋断绝与阻卜部联系;二,割让河北狼城、当城、佛圣涡、田家四寨给辽国;三,年增十万贯岁币
否则,兵戎相见
可以想见,这次辽国若真起兵攻宋,西夏一定不会闲着,必定会与辽国两面夹击大宋
面对这样的讹诈,若是往日章惇可能无动于衷,自从与阻卜部建立联系之后,大宋对辽国的有了加深入的了解,辽国目前正在忙于扑灭大草原上的叛乱,绝不可能全力攻宋,若是光凭西、南两京的兵力,大宋自信能够应付
但是如今……
章惇抬起头来,目光沉沉地望向内宫方向,不禁暗暗一叹目前大宋必须以稳定为主,面对辽国咄咄逼人的讹诈,章惇不得不慎之又慎
拖看来眼下只有使出这招拖字诀了
章惇立即行文礼部侍郎杨畏,着其出面招待辽使萧望,无论如何要先稳住辽国人
赵煦昏厥不醒,章惇心里极为难过,赵煦对他可用恩重如山来形容,正是由于赵煦的信任,如今的大宋不管是内政还是外事,事事雷厉风行,都处处透着章惇的铁腕之风
大宋立国以来,可以说从未有哪个皇帝与首相之间的性情、行事风格如此接近、默契过
这样的君臣组合最终只会出现两个结果,一是把大宋带入深渊;二是把大宋带向前所未所有繁荣章惇坚信是后者
但现在,崭的大道才开了个头,赵煦却要倒下了,章惇每思及此总是夜不能寐,心绪难平但和以前不同的是现在章惇除了难过已经没有多少惊慌了
朝中虽然插进了范纯仁、韩维等守旧派,大局仍掌握在党手里
宫中够得上份量的只有朱太妃和刘皇后,这两个女人章惇也都没有太担心,因为二人可以说都毫无根基,暂时对党不会有太好的威胁
五月间按照党的意志,普宁郡王赵似升为了亲王爵,这等于是为皇位的继承做好了准备
现在麻烦的是,在朱太妃与刘皇后之间,应该选择谁?
赵似才十二岁而且性格和赵煦不同,很象朱太妃,柔软懦弱,一但登基为帝,就必须要有人垂帘听政;
按惯例自然是朱太妃莫属但朱太妃这个女人死活不肯接受太后的封号,以太妃的身份摄政这于制不合
而且这个女人性子过于柔弱,根本就扶不起一个小太监的片言只语,唯恐也能左右她的决定,让这样的人来摄政,对党来说未见得是好事
倒是刘清菁,她是正宫皇后,而且是党扶上去的,从法理上论,她皇后的地位比朱太妃还高,而且近一年来,时常帮助赵煦批阅奏章,积累了一些理政经验,赵煦这次出事,她应对的方法也可圈可点,不象朱太妃那样毫无主见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章惇才心存犹豫,刘清菁还太年轻,可以说心性未定,谁能确定她将来出于自身的利益会倒向哪边?毕竟一但让刘清菁垂帘听政,她就掌握了至高的皇权
自古以来,每一次皇位的迭,总是最容易引发不可预测的政治风暴这一次,大宋又将走向何方?
即便是心志强健如章惇,也不禁忧心忡忡
尚书省外的天空,又阴沉了下来,似乎正在酝酿一场暴雨
玄武门
幽暗的夜色下,皇宫后的玄武门悄悄打开了一线,郝随带着几个太监和班直侍卫,迅鱼贯而入,大门随即又无声地合上
一路上行经的地方,皆是灯光幽暗,除了有灯笼照路的郝随,身后跟随的太监和侍卫都看不清面容
杨逸穿着一身侍卫的服饰,就混杂在这行人当中,他已多次夜入皇宫,但走玄武门还是第一次,首先经过的是太监宫女的居所,以及为皇宫提供服务的各个司局、如针工局、御药局等等,直过了观稼殿,才是嫔妃居住的宫殿
乾宁宫里,郝随等人才退出去,刘清菁已是眼泪汪汪,若不是身子不便,早已扑进杨逸怀里了
“杨逸,你可算来了,这两天你可知道,我这心里象压着一座大山似的,我都快支撑不住了……”这两天一夜,对于刘清菁来说就象恶梦一样,心中患得患失,惶惶不安,此刻见到杨逸立即哭诉了起来
“请皇后稍等,臣先给陛下诊断病情再说”
杨逸向小菊一示意,小菊便轻声说道:“里面只有茉莉一个人守着,杨学士可放心进去”
内殿灯火通明,空气里的龙涎香混杂着浓浓的草药味,宽大的龙床上,赵煦瘦骨嶙峋,形若枯蒿,见他这副形态,杨逸心里莫名的难过起来,赵煦算得上是个好皇帝,原来的历史上,他还能活三四年,但现在……
杨逸抽出赵煦外边那只手,二指一齐搭到了他的脉搏上,茉莉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杨逸脸上不动神色,心中的寒气却越来越浓……
第205章静观其变
赵煦现在的身体情况可用气若游缕来形容,想要恢复过来除非出现奇迹
只是杨逸一时也不能确定他的生命能拖延多久这种事情不好说,说不定赵煦的生命之烛下一刻就会息来,说不定拖个十天半月,甚至三两个月也不奇怪
这个结果让人心里很沉重
刘清菁早已眼巴巴地等着杨逸一回到侧殿她立即问道:“如何?官家他可还有希望恢复过来?”
杨逸摇摇头,刘清菁一口气接不上来,差点昏厥过去
“皇后娘娘冷静,此时你不能乱”
“你要我如何冷静?官家若是这个时候走了,我肚里的孩子怎么办?怎么办?你说呀杨逸你说呀”在杨逸面前,刘清菁所有坚强的外壶都已不在,彻底变回了不知所措的小女人
“陛下如今已经是药石难调,能不能撑到你生产全看天意了,若是撑不到,你将来若是生女,便也是个公主,若是生男,就让他做个清闲的藩王”
“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只有一个月了,杨郎,你不是医术高明吗?你一定要救救官家…..”
“皇后娘娘你别这样若是能救我何须你说,现在只能看天意了”
杨逸扶住激动的刘清菁,好声安抚着,只望她能快些冷静下来,侧殿里烛火有些暗,没有一丝风,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
“官家若是真有万一要不……咱们密不发丧,拖到奴家分娩再说”刘清菁的声音微微地打着颤可见说出这样的话她心里是何等的忐忑难安
杨逸连忙劝道:“你千万别做傻事,我敢确定,纵然你费尽心机也绝对瞒不过三天,到时事情一但传出,你反而会陷入绝境”
听了杨逸这话,刘清菁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绝望,她无助地拉着杨逸的手饮泣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杨郎,那你说该怎么办?只要能让我这肚里的孩子登上皇位,你让我怎么做我都依你”
“你听我说,即便你不甘心这事情也得一步一步来记住,你现在首要之务是控制好这座皇宫,李一忠此人曾随我出生入死,可以信赖,有什么风吹草动,你要让他迅通知我还有,明日你立即让郝随先联络蔡京等人从你的角度先争取他们的支持,这个应该不难至于章相那里,你只须向他表态自己会一如既往的支持政,支持他就行了,剩下的事到时我自会料理”
事情要一步一步来这句话被刘清菁放在心里反复琢磨起来,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渐渐冷静了下来,不错现在首要之事是要拿到摄政权,摄政大权在手其它的事以后再说
看着杨逸,刘清菁又莫名轻松了许多有这冤家帮着谋划,自己照做便是,何须过于担心呢
俩人细细地商议了一阵,安排好各项行动步骤后,杨逸不宜在宫中久留,便匆匆出宫而去
第二天一早,一辆马车驶到杨家门前停了下来,李怜儿由丫环搀扶着走下车来,年纪越长她倒是越发清丽了,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自杨逸外放环州后,她一般不会过三天,必定会来杨家探视杨氏一回,杨家下人对她早已非常熟络,直接就将她引了进去
杨逸听说李怜儿来串门后,心念一动,回书房磨墨写了封信
“四哥?”李怜儿被唤到书房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半张着都忘了合上,“四哥你什么时候回京的?不怎么也不说一声?阿翁老念叨着你呢”
“十六了,大姑娘家了,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李怜儿脸蛋一时全红了,大概也知道自己刚才那副样子糗大了,她捏着裙带窘迫地说道:“四哥,我刚才只是太意外了,才那样……”
“有没有管我娘叫二娘?”
“嗯?”李怜儿又一次没反应过来
“没有没有阿翁让我听四哥的话,小妹没敢再叫二娘”这丫头总算反应过来了
杨逸淡淡一笑,也懒得再计较她叫自己四哥的事了,和声说道:“坐,你阿翁身体还好?”
“阿翁身体还好,四哥不用担心”李怜儿没坐下,反而婷婷移步到他的书案前,她身量高挑,身上带有一缕淡淡的桂花香味儿,“四哥,你还没说你为何回京来呢?怎么连阿翁也不知道?”
“是陛下招我回京的,此行保密,你出去要谨记不可向人提及,家里人也不行,知道了吗?”
李怜儿才不会去管皇帝为何要招他回京,她只知道杨逸这么做,等于是对她很信任,于是高兴地说道:“四哥你放心,小妹一定守口如瓶,保证不向其他人提及四哥回京的事,四哥若是不信,人家发誓……”
“行了,行了,记在心里就好,大姑娘家不要学得那么罗嗦,免得将来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大不了我陪着阿翁一辈子……”
李怜儿还待再说,杨逸却打断她说道:“我这有一封信,你带回去,亲手交给你阿翁,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你阿翁”
“四哥你怎么这样?老是不让人家把话说完,求人家办事还这么霸道,一点不象婶婶”久而久之,李怜儿也不那么怕这个“四哥”了,噘着嘴顶了一句
“你若是象你娘,或者象你大妈妈,我也不让你登门”
“四哥你……”
“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爱帮不帮”
“我帮我帮”李怜儿连忙把信抢过,塞进自已怀里“四哥的事,就是小妹的事以后四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这丫头,还真把我当他四哥了,当着面就往怀里塞东西,也不知避点男女之嫌,杨逸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好了,去”
章惇府上杨逸觉得还是先不去为好,现在先由刘清菁去与他们沟通若是自己这时侯去为刘清菁的摄政权奔走,只怕别人难免会对自己与刘清菁之间的关系起疑
遇事要有静气
杨逸添好墨后,独自在书房的后窗下练起字来,窗外是静静的院落,亭台竹柳倒映在池塘里,日影悠悠……
这身体原来留下的功底不错全神贯注之下一行行流畅的行体从笔尖流淌出来,原本洁白的宣纸上,尽是墨韵流香
韩碧儿进来给他点上檀香后看了看,也没再打扰他,便悄悄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见她带琴操过来与韩碧儿妖娆的姿态不同,琴操身上仍是素雅的衣裙,娉娉婷婷行于花木间,恬淡的姿态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手上托着一壶茶,到了书房门口,见到杨逸正在后窗下练字,便要出声,却见韩碧儿示意她别出声打扰了杨逸然后向室内的茶几指了指,琴操只得将茶端进去
又听到有脚步声进房来杨逸连头懒得回,十三娘和清娘都不在目前这个家里敢随意出入他书房的,也只有韩碧儿一个人了
琴操将茶轻轻的放在茶几上,杨逸左手边放着好几张练笔的稿纸,她随意看了一眼,却立即被吸引了过去,杨逸的行书谈不上大家风范,吸引琴操的是纸上的诗词,让她不禁一张张的默诵起来: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这样的小令,一看之下就让人沉醉其间,虽然琴操还没见过这种词牌,但那种刻骨的凄美,一下子就随那西风瘦马上的身影印入脑海之中
再看另一张,写的是一曲《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令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临江仙与苏东坡的《念奴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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