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2章天变
一股浓浓的政治阴云,已经笼罩在大宋上空很久,无数官员的目光,被东京城里的那座皇宫吸引了过去,因为那座皇宫就是暴风眼,看似平静,却蕴含着摧山倒海的力量的暴风眼。
太皇太后高滔滔病倒几个月了,一直未见康复,若她只是一个不问世事的人,她有生死不会引起官场多大的震动,但偏偏她是个极不安分的女人。
这个女人从小就被仁宗的曹皇后接到皇宫中,与当时的仁宗养子赵曙作伴,两人可谓青梅竹马,赵曙登基后,高滔滔顺理成章的做了大宋皇后;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高滔滔,养成了目空一切的性格,说她无法无天也不为过。
她的儿子神宗皇帝一驾崩,她便垂帘听政,不到半年,便将神宗皇帝重用的大臣贬谪一空,扶起司马光等反对变法的守旧派,还用‘以母改子’这等极为无稽的理由,将耗费了神宗一生心血的新法尽废。
八年来高滔滔牢牢把持着朝政,将孙子赵煦视为无物,大殿上奏事,大臣们也全是面向高滔滔,撅着屁股背对赵煦,将赵煦这个皇帝当成摆设。
赵煦快十八岁了,也早已大婚,但高滔滔丝毫没有还政皇帝的意思,就算病倒后,仍死死抓着大权,怎么形容这个女人呢?公公死得早,丈夫死得早,儿子死得早,婆婆(仁宗曹皇后)脾气好!剩下个小孙子有什么大不了?
归于上述种种原因,高滔滔的生死就关系到整个大宋的政治走向,势必引发一场席卷天下的政治风暴。
元祐八年(1093年)九月初六,一队缠着白布的信使飞马冲入杭州城!
那白色仿佛会传染一般,很快,在阵阵丧钟声里,整个杭州城人人都缠上了白布!
太皇太后高氏,于九月初三归天了!
然而,预测中的那场风暴并没有立即来临,时间进入了十月,亲政后的赵煦一直很安静,就象八年来一样,一直很安静!
整整一个月,除了给几个原来被高滔滔贬去打杂的内宦复了官,赵煦什么也没做!
赵煦越是安静,元祐党人越是心跳加速,晚上睡觉都睁着一只眼,难道,酝酿了八年的风暴还不够强烈吗?难道还要继续酝酿下去吗?
面对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死寂,元祐党人再也不堪重负,先是集贤院学士吕淘上书试水,说当年太后刘娥也曾垂帘听政,仁宗亲政后下令不准任何人议论刘娥执政期间的是非,希望赵煦象仁宗一样,以保证朝局稳定。
赵煦接到奏章后,依旧很安静,象八年来一样安静!
元祐党人被这种安静折磨得快疯了!
给事中范祖禹直接进宫找到赵煦,当着赵煦的面历数熙宁到元丰年间的事件,引经据典,从王安石到蔡确、到章惇,把这些革新派的大佬全痛斥了一遍,一个个奸诈险恶的大帽扣到这些人头上。
赵煦依旧一言不发,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黑云压城城欲摧!元祐党人从未有一刻对这句诗有这么深的体会过!
果然,不久之后赵煦全面给章惇、吕惠卿、曾布这些元丰党人复官了,但复的只是虚衔,象章惇复了大学士的虚衔,实职依然是杭州洞霄宫提举,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这已经够元祐党人心惊肉跳的了,多年来在政治斗争中很受伤的苏轼立即决定开溜,他主动上表请求外放,赵煦准奏,于是苏轼从礼部尚书变成了定州知州。
外放前,苏轼给赵煦上了一道奏章:陛下圣智绝人,春秋鼎盛,臣愿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为,默观庶事之利害,与群臣之邪正。以三年为期,俟得其实,然后应物而作,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
这份奏章大意是让赵煦遵循为政的成理,先耐心观察事情发展,明辨大臣谁忠谁奸,以三年为期,等三年后你看清楚了,再顺势施政,天下百姓才不会生怨,你自己将来也不至于后悔。
赵煦依旧不一言不发,很安静!仿佛苏轼什么也没说过一样。
元祐党人却开始瑟瑟发抖了!
蔡确被他们流放到岭南,贫病而死,章惇、曾布、吕惠卿一个个被他们扣上了奸邪的大帽,踢翻在地,这八年来该积下了多少怨气?将心比己,若是自己被如此对待,恐怕怨气冲天了吧!
那么,夹着这股冲天怨气而来的报复将会如何的猛烈呢?
这段时间,杨逸其实也不确定冯国顺接到他与章惇的书画后,会不会恼羞成怒,来个鱼死网破,强行拿自己泄愤,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窝在洞霄宫,与章惇求教论道的同时,向青云道长学习吐纳之术。
赵煦派使者来,给章惇恢复资政殿大学士衔的当日,杨逸也正好在洞霄宫,章惇脸上表情没有一丝波动,仿佛恢复大学士衔的是别人,倒是拿杨逸打起趣来:“小友,这回你不用再天天躲到洞霄宫来了!哈哈哈!”
风起青萍之末!确实,章惇虽然只是恢复了一个虚衔,但这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就象柳丝抽芽,虽然细小,却预示着一个新的季节将要来临!
此刻的冯国顺别说来找两人的麻烦,没有直接找章惇致歉,已经算他镇定了。
杨逸轻轻一揖笑道:“晚生首先要向学士道贺了!其实,就算没有冯国顺这事,晚生也会常来洞霄宫的,说实话,这几个月晚生从章学士与青云道长处学到了许多东西,足够晚生受益终生,杨逸真的很感谢二位师长!”
杨逸说完又认真的揖了一礼,章惇看得有趣,朗声大笑道:“这可不象小友的风格啊!小友什么时候变成谦谦君子了?”
杨逸还没作答,一边的青云道长先道:“无量寿福!章学士小心了,通常杨居士礼下于人,必有所图!”
青云道长这是被他讹怕了,杨逸大笑道:“道长此言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晚生好歹也读了几本圣贤书……”
任他如何巧辩,章惇只是大笑,青云道长则一声声在诵着道号!
杨逸大恼,纠住明月明智两个小不点就提溜,两个小道童长得唇红齿白,很是惹人喜爱,杨逸没事常会拿他俩来练练‘定身术’,有时也会带他俩到城中去玩耍,遍尝各种糕点美食,两个小家伙对他是又怕又爱。
杨逸又在洞霄宫盘桓两日,心里惦念家中的母亲,便回家,穿过城中街道时,到一家鲁婆婆的甜点铺,杨逸拐了进去对鲁婆婆道:“鲁婆婆生意还好吧?老规矩,给我包五十文桂花糕!”
“哎哟,是杨神医啊!老婆子这生意还是老样子,杨神医又是在给你娘亲带桂花糕吧?”
杨逸点头笑笑,这时身后突然有人说道:“今日何其有幸,不想在此得遇杨兄,杨兄也喜欢吃鲁婆婆的糕点吗?小弟也正想买些尝尝,鲁婆婆,给我也包五十文,杨兄的账由我一起付了!杨兄,近来可好?”
杨逸不眉头一皱,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原州学里的同窗唐德全,自从杨逸在州学顶撞朱光庭后,这厮每次见面无不是冷嘲热讽,杨逸不过懒得理这种人而已,今日唐德全竟突然换了张嘴脸,热情无比!让杨逸十分厌恶!
杨逸也不说话,站在廊阶上俯视着他,直看得他脸红耳赤,等鲁婆婆包好糕点,杨逸掏钱付过账,才对唐德全说道:“唐兄,鲁婆婆这糕点很甜,唐兄一向不是喜欢吃冷酸之食吗?劝你还是别试了!”
杨逸说完拂袖而去,剩下唐德全在檐下忸怩难堪,他一向对杨逸酸言冷语,今天厚着脸皮上来想要结交,却被杨逸以‘冷酸之食’讽刺,却又不敢生气,还想跟上去,杨逸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杨逸一路行来,竟遇到几个往日同窗与唐德全一般无二,一见他便热情洋溢的上来打招呼,请他上青楼、酒馆、讨教学问,各种借口层出不穷,都被杨逸一一回绝!
真个是世态炎凉,世人具喜锦上添花啊!
章惇当初贬到洞霄洞,提举的官职小得不能再小,杨逸不但得罪当权的朱光庭,还与这样一个贬官交往,这些人背后不知将他嘲讽成什么样子!
现在风云突变,章惇一下子恢复了大学士的官衔,回京出相只是时间问题,被章惇称之为小友的杨逸,也立即水涨舟高,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杨逸路过高升楼时,赫然发现那杭州‘四大才子’在楼上,真个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自那天‘四大才子’之一的杨时隐请他喝一杯酒后,他找过几人好多回,都不见人影,不想今日在此碰到!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杨逸绝不会做个以德报怨的‘君子’!
他提着糕点上得楼来,往四人中间一坐,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四人发怔片刻,那杨时隐立即说道:“难得杨兄肯赏脸来陪小弟等共饮一杯,这可太荣幸了,掌柜的!还不快快添副碗筷来!”
杨逸将糕点往桌上一放,向掌柜喊道:“今日我要与四位才子共谋一醉,立即给我上十坛女儿红!”
等小二送酒来,长长一列摆于桌边,看得四大才子顿时色变。
“杨兄,上次我等只是与杨兄开个玩笑,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杨兄多多海涵!”
杨逸一边拍开封泥,一边说道:“哎!各位才子这话就不对了,你们赏脸请在下喝酒,在下其能不知好歹?来而不往非礼也,若不回请各位岂不大大的失礼?来来来,各位别客气,都满上!”
“杨兄,杨兄,我等酒已足,咱们还是下次……”
“喝!”
杨逸将酒坛重重的往桌上一顿,沉声一喝,把楼中酒客惊得纷纷侧目,他那凛冽的目光从四人面上扫过,那有如实质的寒芒带着浓浓的煞气,让四人不禁哆嗦。
就象当初苏轼感叹章惇必能杀人一样,坐中四人不由得浮起一个念头:杨逸必然杀过人!
四人不由得端起杯子就喝,或许有些人真有一种看不见的强大磁场,端坐桌边的杨逸对于四人来说,就象一座压顶的大山,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来来!四位是我杭州一时之才俊,用杯子喝岂能显出我辈之风范来,用坛!都用坛!”
“杨兄……”
“喝!”
第一卷第023章雷霆一击
通常每位皇帝登基或亲政,都会开恩科,所谓的恩科其实就是皇帝为了示恩、收买人心,在原有三年一届的基础上,多开一次科举,赵煦自然也不例外。
江南二月杏花天,绵绵的春雨迷迷蒙蒙,润物细无声,西湖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轻烟,仿佛披着轻纱的西子,美丽而神秘。
杨家门前的柳条也抽出了嫩黄色的新芽,芽尖上垂着一滴滴晶莹的水珠,杨逸背着书箱,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出家门来。
“我儿等等,待娘亲再细细看一回,该带的东西都带齐没有!”杨氏跟着他走到门边,一边帮他抹直衣衫,一边柔声说道。
“娘,您都查看过好几回了,您就放心吧!倒是娘亲在家,一定要注意身体,若是有什么事,记得立即让李叔给孩儿稍个信!”
杨逸太了解自己这个娘了,她是个没主意的人,留她一个人在杭州,杨逸还真有点不放心,将油纸伞移过去挡住飘落她肩上的雨丝,然后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的发丝,他已经整整比杨氏高出一个头,确实是该孩子保护娘的时候了。
“我儿此次进京,一定要谨言慎行,莫要争强好胜、招惹是非,带去的银钱莫要乱花,但也不必省着,每日多吃些滋补之食,娘亲在家盼着我儿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菩萨保佑我儿今科能金榜题名!”
杨氏眼中满是慈爱和不舍,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杨逸明白,接下来这段日子,她怕是再也睡不安稳了。
“娘亲放心吧!此次孩儿是与章学士一同进京,路上不会有什么事的,至于金榜题名嘛!娘亲想让孩儿考状元还是榜眼?不管娘亲想要什么,孩儿一定把它拿下,以报娘亲十八年来的养育之恩。”
母子俩在门前话别,眼看时辰不早,杨氏才催促他上路,她依在门边,一直看着杨逸消失在蒙蒙的细雨里,仍舍不得收回目光。
杨逸汇合了好友覃子桂,一同向运河码头赶去,覃子桂不象他刁然一身,身边带着一个书童和一个家仆,行李都是由仆人背着!连伞都是那书童帮撑着。
杨逸狠狠地鄙视了他一眼,说道:“子桂啊!要不要把莲香院的头牌也给你叫上,这二月春寒料峭,晚上也好有个人暖被子。”
覃子桂有些讪讪地答道:“杨兄,并非小弟矫情,家母不放心小弟一个人出门,非让小弟带两个随从,家母可不象令堂一样好说话,小弟不带不行啊!”
“那好,为了证明你真的不是矫情,愚兄这书箱就由你背着吧!”
“这……”
不管他这不这,杨逸的书箱很快就到了他肩上,杨氏装的东西可不少,那书箱沉甸甸的,原本空着两手走路轻飘飘的覃子桂,立即变成了五指山下的孙大圣,怎一个惨字了得!
“哎哟!杨兄,你这书箱咋就这么沉呢?都装了些什么?”
“母爱重千钧,子桂啊!你可悠着点,家母把她万般慈爱都装在了愚兄的书箱里,你可别碰着磕着了!那就是对长辈最大的不敬啊!”
“千钧……我怕万钧都不止……哎哟!”
章惇坐在船中品茶,远远看见杨逸又在‘欺负弱小’,不由得想起洞霄宫里经常被他捉弄的明月明智,莞尔笑了起来。
赵煦招章惇回京的圣旨终于下来了,而且回京后将会出任尚书左仆射(首相)兼门下侍郎,利剑终于要出鞘了!
这道圣旨在大宋官场引起的震荡,不下于一场八级地震,虽然人人都明白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当它成为事实时,仍不禁让元祐党人惨然变色!
章惇回京,杭州官员没一个来相送,或许并非不想来,而是不敢来!章惇被打压这么多年,谁也不知道他心中积蓄了多少仇怨,谁都担心自己第一个被章惇拿来‘开光’!
章惇乐得清静,刚好杨逸也要进京参加恩科考试,于是便邀他同行!他与杨逸交往半年,言谈投机,在朝政得失上,杨逸常常有惊人之语,言辞锋锐,直指核心,很能发人深省。
在章惇看来,杨逸就是一块难得一见的璞玉,只要稍加雕琢就能光彩夺目,而且性格刚直,与他十分相似,是以引为忘年之交。
“章学士,晚生有礼了,这是晚生的同窗覃子桂,人虽然被父母宠得有点娇气,不过品德操守晚生自叹不如!真君子也!晚生在杭州就子桂这么个好友了,还望章学士莫怪晚生唐突!”
杨逸上得船来,先给章惇施了一礼,这才接过覃子桂身上的书箱,覃子桂顾不得喘大气儿,他可不敢象杨逸这般随意,十分恭敬的给章惇施礼道:“晚生覃子桂见过章学士,今日晚生来得冒昧,还望章学士多多恕罪!”
章惇点点头说道:“老夫一向不拘这些俗礼,免礼吧!能得杨逸小友如此推崇,想来不会差!老夫在此先预祝二位此翻进京同登金榜,夺得魁首!”
“谢章学士!晚生二人若得寸进,皆拜章学士教诲之功!”
“哈哈哈!我那小友怕是不会这么认为!”
欸乃一声!船只轻轻离开杭州运河码头,驶入迷蒙的细雨中,没有惊动任何人,除了船尾的荡开的那串清波;
或许大宋的一段历史,就将从这这串清波中悄然开始,它将会带给大宋一段温和如水的澹澹风情?或是,象那只蝴蝶翅膀扇出的一缕气流,在不断的放大中,最终带给大宋一场滔天巨浪?
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船只驶出杭州后,沿着运河一路北行,轻得象烟的细雨中,两岸杏花点点,草长莺飞,眼前的江南,美得就象一幅朦胧的水墨画,有着无限婉约的风情,杨逸三人在船上煮茶畅谈!
章惇回京就是首相了,而且还兼着门下侍郎的职位,门下省主要职能是对皇帝、首相拟定的政令进行复审,认为不合理的可以封驳,现在章惇连门下省的复审权也拿在了手中,可以说,几乎没有人可以制约他了,赵煦给他的信任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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