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吴县的水巷里悠悠前行,迷茫的烟雨中,水巷边酒旗低垂,悠闲的酒客笑饮楼上,在这里几乎看不到繁忙的景象,一切都是那么闲淡清闲;
在这里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没什么值得紧迫,没什么值得执着,静静的光阴都在这蒙蒙的烟雨、清澈的水巷中绕来绕去。
终于,前面的小码头边出现上一面绣旗:沈三娘绣坊。
五个字是用丝线绣成的,娟秀而极富立体感,旁边还绣有祥云缭绕,光是这面绣旗,便让人感觉不凡了。
第758章江南女子
能成为最出色的苏绣艺人,杨逸料想沈三娘怎么着也是个中年妇女了,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沈三娘竟然只有十七岁,去年才刚成亲,夫家是吴县的富商。
沈三娘长着一张清秀的瓜子脸,眉画远山,颊染轻霞,典型的水乡女子,清灵而婉约,杨逸见到她时,她正在绷架前,拿着针线给绣坊里的女子一边示范一边讲解,那柔软的吴侬软语很好听。
“这双面绣有几个要点,你们要记住了,首先刺绣时将线尾剪齐,从上刺下,再在离针二三丝处起针,将线抽剩少许线尾,下针时将线尾压住,连线几次短针,将线尾藏没,使正反两面都不露线头。
其次刺绣时把针垂直,不刺破反面的绣线。再者掌握住排针:按次序非常均匀地排列针脚,不能疏密不当,才可使两面相等。还有就是藏头,藏头是将线尾隐藏在最后的针脚中,不能露出线头。”
沈三娘在讲解时手上不停,她的十指细长圆润,有若春葱白儿,尽显江南女子那种水一般的柔美风姿。
细若发丝的绣针在她手上仿佛有了灵性,让你感觉不是她的十指在穿针引线,而是十指与针线在共舞;
光是看她那灵美的动作就是一种享受,十指带春风,凝眸皓碗,一针一针在时光的层面上绣出美丽的缘分。
在她身上,你能清晰地体会到,江南女子是什么样的。江南女子就是沈三娘这样的,清灵。秀丽,细腻。娴雅,不经意间总是流露着水一般的柔情和智慧。
沈三娘由于太过专注,杨逸、清娘和阿黛拉由看门的妇人带进宽敞的绣坊,她竟然没有注意到;
看门的妇人要上去通报,被杨逸制止了。反而是她的夫君徐景鸿接报后,匆匆赶到绣坊,还有就是吴县的知县夏明清也匆匆赶到,众人少不得一番见礼。
夏明清是既惊又喜,连连作揖道:“杨太傅驾临我吴县。实乃我吴县万民之幸,下官添为本地父母官,迎接来迟,还望杨太傅恕罪,杨太傅,下官来时已着人备下水酒,为杨太傅接风洗尘,还望杨太傅能移驾赏光,也好让下官略尽地主之谊。”
杨逸含笑说道:“夏大人。这接风洗尘之事咱们容后再说,我通知夏大人到这绣坊来,是另有他事,咱们先参观一下这绣坊再说如何。”
杨逸大名如雷贯耳。他突然出现在绣坊,作为主人徐景鸿同样是既忐忑又兴奋,只是双方身份悬殊。加上有知县夏明清在,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
杨逸为何而来?
徐景鸿正忐忑不安时。杨逸突然向他问道:“徐公子不必拘谨,我冒昧来访。只是想深入了解一下这苏绣,请问徐公子,象你家这样的绣坊,吴县还有几家?”
“不敢,不敢,杨太傅太客气,小民实不敢当杨太傅公子之称,杨太傅还是直呼小人贱名好了。”徐景鸿长身作揖,连道不敢。
随后才答道,“回杨太傅,除我家之外,我吴县倒是还有几家绣坊,不过都没有我家规模大,多则二十来个、少则几个绣工,不过我吴县会刺绣的女子倒是不少,大多数人都是独自在家刺绣,所出绣品多为自家留用,也有少量拿到市面出售。”
杨逸微微颔首,对徐景鸿所说的情况表示理解。现在的苏绣只在吴县才有,大多数还是闺阁女子在闲暇时用来打发时光的,就象自家琴操等女,有时也绣些帕子什么的,并不以此为营生。
在这种情况下,刺绣多作为自娱自乐的个人爱好,缺少利益驱动,缺少交流和发展,很难真正形成一个让千家万户受益的产业。
“徐公子是怎么想到开这么大的绣坊呢?”
“这..............”徐景鸿有些尴尬,开这个绣坊自然是为了赚钱,他娘子的绣工远近闻名,徐家本是吴县富商,立即想到可利用沈三娘的名声开个绣坊;雇些在刺绣方面有一定基础的女子,让沈三娘一边教,一边绣,这样可以为家里带来一份丰厚的收入。
说白了,开这个绣坊就是为了赚钱,只是这话不好意思向杨逸直说啊。
杨逸反应过来,哈哈笑道:“为了钱,徐公子开绣坊是为了钱,这其实没什么不好说的,本官这次来,也是为了钱,为了天下女子都能赚到钱。你家开这绣坊乃是利己利人之事,自应鼓励才是。”
“多谢杨太傅夸奖,小民实在斩愧。”
杨逸笑吟吟地接着说道:“徐公子若是不介意,让你娘子上前来,我有些话要问她,如何?”
“杨太傅但有所命,小人岂敢不从。”徐景鸿低着头,他相貌颇为英俊,且有涵养,和清灵婉约的沈三娘倒是般配。
“小妇人见过杨太傅。”那沈三娘这时才正式上来施礼,敛衽盈盈一福,体态娴雅,柔婉如水,只是眸光中少不了些忐忑,施礼时她悄悄地盼了自己夫君一眼,隐含求助之意。
杨逸暗暗好笑,尽量用随和的口气说道:“徐家娘子免礼,可否将你绣得最好的绣品拿出来给本官一观,本官有意进献予太后,太后若是喜欢,定少不得有所赏赐。”
徐景鸿和沈三娘夫妇俩听了顿时喜色满脸,若真能得到太后的赞赏,徐家的地位将不可同日而语,这种机会是斗升小民梦寐难求的。
沈三娘很快拿出一幅刺绣,在绣屏上摊开,这幅刺绣名为“江南三月”,靠近右上角远处有几间典型的江南风格的瓦房,房前是宽阔的江面,江上停泊着几艘小船,岸边是大片的杏花。满树杏红,美不胜收;
整幅刺绣层次分明。图案秀丽,构思巧妙。绣工细致入微,针法活泼灵动,把一幅江南水乡美景生动地绣了出来。
清娘和阿黛拉看了这幅巧夺天工的刺绣,顿时爱不释手,赞叹不已,平时她们也绣些花儿,但和沈三娘如此精美的绣工根本没法比。
沈三娘见清娘和阿黛拉如此喜欢,连忙又拿出两幅刺绣来赠送给二人。
这些上佳的刺绣动辄上千贯一幅,算是很贵重的物品。清娘和阿黛拉不敢擅自收下,不由得齐向杨逸望来。
杨逸含笑说道:“徐夫人一番美意,你们若是喜欢就收下吧,回赠些礼物给徐夫人就是了。”
清娘和阿黛拉这才敢将刺绣收下,并各自回赠了沈三娘一份大礼。
杨逸等她们相互客气完了,才接着说道:“徐夫人,实不相瞒,本官此次前来,是有求于徐夫人............”
徐景鸿听了他这话。连忙抢在沈三娘之前答道:“杨太傅有何吩咐,但请示下,杨太傅说有求于拙荆,这是要折煞小民与拙荆啊。”
杨逸摆摆手说道:“你们等我把话说完。此次我来,确实有事相求,如今我大宋各地建立了许多大型纺织厂。而这样的纺织厂还会越来越多,这将会对自古以来男耕女织的传统产生很大的冲击。许多妇女将无法再靠纺织维持生计;
本官念及于此,准备奏请朝廷。在各州县、特别是江南地区成立‘传习所’,请徐夫人这等在刺绣方面技艺精湛之人,前去向各地妇女传授刺绣技艺;
徐夫人放心,本官的奏章一但能在朝廷通过,绝不教徐夫人等白白传授技艺,朝廷会给你们发放适当的薪俸,甚至授以官职或者诰命,以奖励你们为国为民作出的贡献;
另外,本官还会提议成立绣工科,汇集刺绣方面技艺最精湛的人,一同探讨刺绣针法、品类的创新;还可以让湘绣、蜀绣、汴绣的能手齐聚一堂,大家相互学习、借鉴,共同提高刺绣技艺,创新出更多刺绣技法来;
本官对刺绣行业十分看好,不说整个天下,即使是江南一地,若能做到家家刺绣,妇女皆学女红,所产出的绣品就十分可观了;
到时不管是内销大宋各地,还是卖到海外,都能创造不计其数的财富,无数的百姓将因此受益,徐夫人作为苏绣的传承人,本官敢断言,将来定能名垂后世。”
杨逸又是薪俸,又是官职,又是名垂后世,沈三娘说不心动是假事,只是兹事体大,她不能作主,只得征询自家夫君意见。
徐景鸿能有什么意见,他敢说不吗?
再说了,此事对徐家而言总是利大而弊,他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至此,知县夏明清才明白杨逸突然出现在吴县的真正目的,他不禁感叹道:“杨大傅高瞻远瞩,一心为万民谋福祗,下官作为本地知县,而未能想到这些,实在有愧于官家,有愧于朝廷和本县百姓,今日得杨太傅警醒,本官今后定当恪尽职守,大力倡导县中妇女多习绣工,使家家刺绣的盛景先在吴县形成。”
杨逸笑道:“夏大人有这份心,那是最好,本官会留意着,等家家刺绣的盛景出现时,本官第一个为夏大人请功。”
夏明清受宠若惊,连忙作揖道:“多谢杨太傅,下官定会尽心尽力做好此事,不教杨太傅失望。”
杨逸在夏明清和徐景鸿陪同下,又查看了其它几个绣坊,确如徐景鸿所说,这些绣坊都比较小,最多也不过二十人,绣工技艺与沈三娘也略有差距。
杨逸算是明白了,要想成为项尖的苏绣艺人,除了经验积累外,天分更为重要,象沈三娘学刺绣也不过年,今年才十七岁,但因为具有灵性,刺绣技艺反而成了吴县第一,比许多中老年妇女绣得还好。
杨逸不求个个能学成沈三娘那样的高超技艺,只要能绣出一般的绣工,他就有信心拿到海外去赚取高昂的利润。
因为在刺绣方面,各国的水准差大宋太远了,许多国家甚至没人懂得刺绣,咱们这儿最差的刺绣,拿到海外也能成为珍品,艺术价值太高的刺绣拿出,没准反而没人懂得欣赏呢。
至于成立“传习所”、“绣工科”,杨逸根本不用担心在朝堂上通不过,女人绣花和男人读书耕地一样,在这个时代是天经地义的事,百官没有什么理由来反对。
退一万步来说,真有官员反对,杨逸也完全能通过自己的派系强行通过此事,今日他到吴县,已注定了数年之后,苏绣必大盛于江南,杨逸有这个信心。
第759章姑苏城外寒山寺
杨逸很清闲,萧忆却很忙。杨逸这次出京带出的人员很多,只不过是分散到各州县明察暗访去了,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传过来,而这些消息都由萧忆先加以整理,才交给杨逸最终定夺;
每隔几天,杨逸便会就收集来的地方实情给朝廷上一份奏章,当然,这奏章也是由萧忆代笔的。
如此一来,杨逸就有充足的时间,带着清娘和阿黛拉赏玩各地风光了。
江南美景让人流连忘返,又正值春光明媚的时节,杨逸决定在苏州多逗留两日,清娘和阿黛拉听了欣然不已。
清娘立即提议去游寒山寺,不为别的,清娘主要是冲着张继那首《枫桥夜泊》去的。
江南的烟雨很有特色,通常一下就是好几天,细得象雾,淡得象烟,自打来到苏州,这烟雨就没有晴过。
但这不会影响清娘的兴致,相反这杏花春雨江南的别样情趣,对清娘来说更多了一份诗意。
谢绝了夏明清的陪同,杨逸带着清娘的阿黛拉再次乘着轻舟,朝寒山寺进发,没有到过苏州的人,大体会误会寒山寺是建于山上,其实不然,寒山寺实则位于苏州城西的运河边上,并不在山上。
寒山寺始建于六朝时期的梁代天监年间,原名“妙利普明塔院”。唐代贞观年间,传说当时的名僧寒山和拾得曾由天台山来此住持,因而才改名寒山寺。
寒山子居天台唐兴县寒岩时。以桦皮为冠,布裘弊履。或长廊唱咏。或村墅歌啸,为人随性超脱。而且他是中国最早以白话文写诗的人。
他喜欢用竹木在村墅屋壁上写诗,所写诗文三百余首。用的大体都是白话文,有人笑话他,他便作了这样一首诗回应:
有人笑我诗,我诗合典雅。
不烦郑氏笺,岂用毛公解。
不恨会人稀,只为知音寡。
若遣趁宫商,余病莫能罢。
忽遇明眼人,即自流天下。
当然了,他的白话体诗是到清末民初提倡白话文后。才遇到明眼人,才颇受人推崇的,就时下而言,文人墨客还怎么看得起他的诗作。人们来寒山寺赏玩,多数还是冲着张继的《枫桥夜泊》来的。
既然是冲着《枫桥夜泊》去寒山寺,枫桥肯定是要先去的,一路上烟雨如醉,桃杏夹岸芬芳,往来的乌蓬船上偶尔传来一曲江南小调。歌声绵软如桥下清澈的流水。
杨逸三人在枫桥下停泊,而象他们一样慕名而来的人不少,桥边停着好几只船,都是来凭吊古迹的。
东京一年老色衰的青楼女子写了一首好诗。立即就能赢得车马盈门,何况《枫桥夜泊》这种千年不朽的佳作呢?江南文风鼎盛,文人墨客纷至沓来便再正常不过了。
三把油纸伞。一只大白狼,杨逸三人在雨中踏入寒山寺。寺中香烟袅袅,便是这雨天。来上香的人也很多,清娘和阿黛拉也进大雄宝殿上了一柱香,才出来赏玩。
寺中建筑不少,除了大雄宝殿外,还有庑殿、藏经楼、碑廊、钟楼、枫江楼等。
清娘要去的第一个地方,自然是碑廊,因为这是文化气息最浓的地方,二女撑着油纸伞,漫步于烟雨迷蒙的古寺中,湘裙轻摆,身姿态曼妙,步带春风,引得不少香客投来倾慕的目光。
杨逸不禁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番,生怕那江南四大才子正藏身暗处,用猥琐的目光审视着清娘和阿黛拉,一如他们对秋香品头论足的样子。好吧,这不是大明朝,唐伯虎的爷爷的爷爷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此时,清娘站在一块诗碑前轻轻吟诵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杨逸走上前去一看,只见那石碑上刻着的正是张继的《枫桥夜泊》,可以说若是没有这首诗,寒山寺绝对没有这么出名,香火也不可能如此鼎盛。
而这块诗碑的落款为王珪所题,王珪是仁宗朝进士,在神宗朝开始做宰相,前后做了16年,但他是个典型的应声筒,被朝野戏称为三旨相公,所谓的三旨相公,就说他只会取旨、领旨、领完旨后高应一声得旨。
不过王珪在政治上虽无甚作为,但在学识方面却是不差,著有《宋两朝国史》,和续著的《宋六朝会要》。他如今已经作古,却不想在此留有墨宝。
清娘吟诵完诗碑上的诗句后,回头对杨逸说道:“杨大哥,欧阳文忠公曾说过,唐人张继这首《枫桥夜泊》虽是难得的佳作,但三更时分不是撞钟之时,张继此诗有臆想杜撰之嫌;
一直以来,唐代吴中地区是否真有夜半敲钟的习惯也众说纷纭,难以定论,杨大哥你持何意见?”
杨逸含笑反问道:“清娘你呢,你持何看法?”
“我认同欧阳文忠公的说法,这半夜敲钟确实不合常理,杨大哥生于江南,你可有不同的见解?”
清娘特别敬佩欧阳修,其中对欧阳修词作中的“庭院深深深几许”之句尤为钟爱,她自己也用“庭院深深深几许”为开头,前后共作了三首《蝶恋花》,她对欧阳词的喜爱由此可见一斑,所以各方难有定论的情况下,她认同欧阳修的说法不足为奇。
杨逸笑着说道:“清娘,这回你和欧阳文忠公可错了,据我所知,唐代吴中地区的僧寺,确有半夜鸣钟的习俗,谓之“定夜钟”;
如白居易诗:“新秋松影下,半夜钟声后。”于鹄诗:“定知别后宫中伴,应听缑山半夜钟。”温庭筠诗:“悠然旅思频回首,无复松窗半夜钟。”
都是唐代诗人在各地听到的半夜钟声。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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