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应得这样轻易,可别要阳奉阴违才好。我现在放你们回去,一不要你们的地盘,二不要你们进贡什么脂粉钱,但倘若给我查出有哪一个违背约言,我下手绝不留情,这两个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群盗都道:“不敢,不敢。我们绝不敢违背与女侠的约言。”他们最初落在蓬莱魔女手中的时候,本以为是有死无生,想不到蓬莱魔女竟然不杀他们,而且不要他们进贡,就肯放他们回去,因此每个人都是在惊惶之中,又感到意外的欢喜。
耿照在旁边看了蓬莱魔女这番处置,也不禁暗暗心折,心里想道:“连姐姐和她同是强盗头子,这班强盗对她们也都是同样的惧怕,但看来两人的行事却甚不相同。这蓬莱魔女竟似乎要正派得多。”又想道:“听他们的说话,连姐姐本人是否与金虏为敌,没人说得出实在的情形。但最少他们并没有奉过连姐姐的命令去抗拒金兵。而这个蓬莱魔女却确实是个抗敌保民的侠盗。”想至此处,对连清波的信心,不禁渐渐动摇,对蓬莱魔女则益增佩服。
蓬莱魔女遣散了群盗之后,对耿照道:“你也该歇息了,养好了伤,我便让你下山。”当下叫原来那个丫鬟送他回去。
那小丫鬟服侍得甚为周到,服侍他吃了晚饭,临走的时候,还给他添上了一炉香。可是虽然是被暖香浓,耿照却哪里睡得着觉。
连日来他经过不少奇遇,而每一件奇遇,都给他多添了一重疑云,令他辗转反侧,不能成寐。他虽然闭上眼睛,情绪却总是不能稳定下来,表妹秦弄玉、连清波、蓬莱魔女,这三个少女的影子,一个接着一个,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晃过。这三个少女,一个是他的多年情侣,一个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有一个则是他刚刚相识的女盗。这三个少女的身份及对他的交情都各个不同,但有一样相同的是:对这三个少女,他都感到难以捉摸,弄不清楚她们究竟是何等样人了。表妹是否他的杀母仇人?连清波是友是敌?这两个问题,在未遇见蓬莱魔女之前,他自己的心里本是有了答案的,但听了蓬莱魔女的一席话,他本来已经有了的答案,登时又变成了悬疑,只觉得似乎什么人都不可信任了。但蓬莱魔女就可以信任了吗?他自己发问,随即一片茫然。他不敢肯定。可以肯定的是,不管如何,蓬莱魔女总是一个人间罕见的奇女子。他心里想道:“她虽有魔女之名,但这个魔女倒似乎很讲道理。”
耿照辗转反侧,心事如潮,直至将近天亮的时候,才朦朦胧胧地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昨日那个小丫鬟早已把早点端来,是稀粥和四样精美的小菜。耿照见她殷勤服侍,甚是不好意思,不免向她道谢。那丫鬟笑道:“若是别人,和那妖狐似你这么亲热,我们的小姐早已把他一刀杀了。你是沾了你死去的爹爹的光。我们的小姐深知你爹爹的来历,后来又在你的身上发现你爹爹的遗书,这才对你另眼相看的。”耿照的父亲因为怀抱苦心,屈身事仇,自己的来历,连儿子也是瞒着的。待到他的母亲将那份遗书转交给他的时候,从母亲的口中,他才约略知道了一些关于父亲的事情,但也还说不上是“深知”。因此现在听了这小丫鬟的说话,心里便感到甚为奇怪,暗自想道:“这蓬莱魔女大约比我大不了多少,她又怎会深知我爹爹的来历?”他这样的想着,不知不觉的就微微一“噫”,说出了一声“奇怪”!
那小丫鬟笑道:“你是奇怪别人唤我们的小姐作魔女么?”耿照心里想的,本来不是这个,但对于柳清瑶何以有魔女之名,他也颇感兴趣,于是随口应道:“是呀,我看你们的小姐倒也颇能分辨是非,很讲道理的呀,怎么会得了个蓬莱魔女之名?”
那小丫鬟笑道:“最初人家本来是叫她作‘蓬莱仙子’的,后来见她嫉恶如仇,黑道白道上的人物,有不少吃了她的大亏,于是‘仙子’,就变成了‘魔女’了。说来也好笑,小姐这‘魔女’的绰号,是从她剥了钟家兄弟的皮后,才开始从江湖上传开的,你可要听听这个故事?”
耿照好奇心起,说道:“只怕耽搁你的工夫。”那小丫鬟道:“我反正没事,就说给你听听。那钟氏兄弟是陕甘道上的巨盗,身材魁伟,武艺高强,生性风流。不过他们倒非一般普通的采花贼可比,他们恃着风流手段,在绿林之中拈花惹草,也自有一些淫娃荡妇,送上门来,于是他们越发自负,以为天下的美女都会对他们倾心。那年他们见了我家小姐,两兄弟竟然不知死活,胆敢转我家小姐的念头,不约而同都的来向我家小姐求婚。我家小姐也妙,不动声色,不置可否,却约他们两兄弟同时到来,对他们说道:‘我曾许下心愿,我的丈夫,必定要本领能够胜我,我才嫁他,你们既然向我求婚,就非得与我比试不行。’那两兄弟面面相觑,小姐又笑道:‘你们不必礼让,最好是同时上来,我若输给你们,就都给你们作妻子。’那两兄弟虽是风流浪子,听她这样回答,也不觉大为尴尬,老大顿了顿足,说道:‘老二,让给你吧!’我们的小姐一声冷笑,说道:‘你既然来到,那就不能走了。你不动手,我先动手。’噼噼啪啪,就打了老大几记耳光,老二见势头不对,他们两兄弟虽然有时争风,手足的感情倒还很好,于是老二也上去相助哥哥。他们二人哪里是小姐的对手,给小姐戏侮个够,一声笑道:‘凭你们这两个癞蛤蟆也敢动我的念头。好吧,你们两人都留下来吧!’就这样,把钟家两兄弟都剥了皮,他们带来的随从,也一个不留都给小姐杀了!”
耿照听得毛骨悚然,心想:“这两兄弟固然咎由自取,但蓬莱魔女的手段也未免太狠辣了。”
那小丫鬟道:“自此之后小姐这‘魔女’的绰号,就在江湖上传开,人人见了她都心惊胆战,不敢再说半句不敬的话。但有一样奇怪的是,经过了这次事件之后,我们的小姐倒好似收敛了一些,不大肯乱杀人了。”
那小丫鬟又道:“我们小姐这样的脾气,将来不知怎么嫁人呢?”耿照笑道:“要找一个武功比她强的男子,只怕也确实是很难了。”那小丫鬟道:“这也未必,听玳瑁姐姐说,她在密云碰见的那个书生,就是那个叫做什么‘笑傲乾坤’的狂侠,武功也似不在小姐之下,就不知他长得是俊是丑,倘若也是个美男子的话,就可以和小姐匹配了。”
刚说到这里,忽听一阵洪亮的笑声,从外面传来,随即听得有人叫道:“有敌人闯寨,快去通报小姐!”那小丫鬟吃了一惊,说道:“莫非当真是一说曹操,曹操就到?你听听这是男子的笑声!”耿照不知不觉的就跟那丫头跑出去,心里想道:“这定是笑傲乾坤华谷涵来了,且看看蓬莱魔女怎样对付他?”正是:
睥睨四海天魔女,引出求凰怪客来。
欲知来者是否狂侠华谷涵,请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孤儿隐侠连心苦破布残笺触眼愁
耿照向着那笑声的方向奔去,到了蓬莱阁附近,便给一个奇怪的景象吸引住了。
这蓬莱阁是蓬莱魔女日间作息的地方,前面是个院子,再前面是一片草地,两旁有许多花树,院子两侧各开有一个月牙形的拱门。耿照站在一边拱门,从另一边拱门看出去,只见一个怪人正在草地上大翻筋斗,旋风般地就要翻进院子里来。
这怪人的筋斗一个接连一个,翻得实在快得难以形容,根本就看不清他的面貌,后面有一大群人吆喝着追赶他,飞刀、飞镖、铁莲子、铁蒺藜等等各式各样的暗器,纷纷向他身上招呼。可是他的筋斗,忽而向东,忽而向西,飞蝗般的暗器,竟没有一枚打得中他,因而互相碰击,成了满空暗器交织穿梭的奇景。两旁的花树,枝头的花朵给暗器打得纷纷落下,宛如洒下满天花雨。
蓬莱魔女倏地现身,站在台阶上喝道:“什么人这样无礼,珊瑚、玳瑁,给我将他拿下。”珊瑚、玳瑁应声而出,把守着拱门,这二人乃是蓬莱魔女最得力的侍女,外边吆喝追赶着的人,见她们出来,料想那怪人决难逃脱,不约而同便都止手。
眨眼之间那怪人已翻到拱门,珊瑚、玳瑁同声娇斥,珊瑚一剑刺去,玳瑁展开拂尘,一招“乱拂飞花”,万缕千丝,向那怪人罩下。
那怪人的筋斗翻得飞快,首尾相连,形成了波浪形的一个个圆圈,珊瑚那一剑正插进圆圈当中,本以为是非中不可,却不料只听得“铮”的一声,突然觉得剑柄一紧,却原来是给那怪人一指弹开,弹开之后,又恰恰给玳瑁的拂尘缠上。说时迟,那时快,那怪人早已一个筋斗翻过了拱门。
蓬莱魔女柳眉一竖,斥道:“给我躺下!”中指一伸,虚空一戳,只听得嗤嗤声响,她和那怪人的距离在三丈开外,但只是这么虚空一点,那怪人便似着了暗器一般,“哎哟”地叫了一声,一个筋斗翻过一边,果然躺在地上。
可是他随即一个“鲤鱼打挺”,便翻了起来,站在蓬莱魔女的面前,哈哈大笑。
耿照这时才看清楚了那怪人的面貌,只见他一张马脸,脸色灰白,一双眼珠也白渗渗的好不骇人。耿照大失所望,心里想道:“这个人难道就是那个笑傲乾坤华谷涵吗?怎的长得如此丑怪?玳瑁不是说他是个书生的吗?却哪里有半点书生的文雅气息?”
珊瑚、玳瑁这时也给这怪人丑陋的面貌吓住了,尤其玳瑁,更是骇异之极,她最初本来也有点怀疑这怪人是狂侠华谷涵的,现在一看,这才发现是个从来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不禁失声叫道:“你是谁?”那怪人裂嘴一笑,不答玳瑁,却冲着蓬莱魔女笑道:“柳姑娘该知道我吧?”
蓬莱魔女冷冷说道:“白修罗,你笑什么?你以为我当真没有本领叫你躺下吗?”
此言一出,耿照不知道白修罗的来历也还罢了,珊瑚、玳瑁这两个丫鬟可是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江湖上有一对怪人,乃是孪生兄弟,哥哥通体皆白,弟弟却刚好相反,长得似个黑炭头。这兄弟二人的本领都极高强,纵横江湖,任性而为,对黑道白道全不买账,他们的武功,出于天竺一脉,与中土各派都不相同。没人知道他们姓甚名谁,来自何方,但见他们武功高强,好恶随心,行事怪僻,因此就他们兄弟的形貌,给他们取上个绰号。将哥哥唤作“白修罗”,弟弟唤作“黑修罗”。修罗乃是梵语中“魔王”的意思。
珊瑚心里想道:“原来这怪人是白修罗,他们兄弟一向是同在一起的,今天却单独来了。江湖上都说他们武功怪异,果然名不虚传。小姐隔空点穴的功夫,竟然也奈何他不得。”
白修罗笑道:“我来的时候,主人曾事先吩咐我道:‘听说那蓬莱魔女的隔空点穴功夫十分厉害,你可以试试她的功力如何?’他是早已料到你不屑与我近身动手,要施展这门功夫的了。果然给我的主人料个正着,也幸亏如此,我早就有了防备。”
蓬莱魔女不由得大大惊奇,她倒不是惊奇白修罗的本领高强,固然白修罗的本领确是不错,但蓬莱魔女自问还可以胜得过他。蓬莱魔女惊奇的是:这白修罗竟然有个主人。蓬莱魔女心里暗道:“黑白修罗乃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两个魔头,什么人竟能够收服了他们,叫他们甘心情愿地认作主人,这倒真是咄咄怪事。”
白修罗在笑声中解下一条腰带,闪闪有光。蓬莱魔女一看,就知是白金丝编织的。白修罗笑道:“我主人说,你的隔空点穴功夫,若是在三丈之外出指,多半是要点我腰间的愈气穴,那是真气最难运到的地方,因此他给了我这条腰带防袭。倘若不靠这条腰带,只凭我的闭穴功夫,只怕今天当真要在你面前栽个大大的筋斗了。柳姑娘,你的功夫果是高明,看来也差不多可以及得上我的主人了。”
蓬莱魔女暗暗生气,冷笑说道:“你的主人是谁?他专为叫你试我的功力来吗?他为什么自己不来?”
白修罗笑道:“这倒不是,他是专诚叫我送贺礼来的。顺便试试你的功力如何而已。”
蓬莱魔女道:“你的主人到底是谁?我有什么喜庆之事,要他来送贺礼?”
白修罗道:“我的主人是笑傲乾坤华谷涵,他说你收服了冀北群盗,可喜可贺,所以就差我给你送贺礼来啦!”蓬莱魔女听了,又惊又喜,心里想道:“原来他的主人乃是华谷涵,这就难怪了。其实我也应该早就想到,除了是他,还有谁能收服黑白修罗?”
只见白修罗取出一个檀香匣子,说道:“这是我家主人送给柳姑娘的贺礼,请你赏面收下。”珊瑚道:“小姐,要我给你看看是什么东西吗?”便要上来代接,蓬莱魔女摆摆手道:“不必了。”坦然的从白修罗手中接过,随即当面打开。
原来江湖上顾忌甚多,珊瑚乃是怕匣中藏有机关,例如毒箭、毒药之类,故此有此一问。她是想代接了这匣子之后,拿到后面,用飞刀破开。她的飞刀本领,尽可以只轻轻划开匣子而不损坏里面的东西,倘若匣子里没有什么古怪的物事,再拿来交给小姐。要知江湖上险诈多端,借口送礼,暗箭伤人之事,在所多有,而接礼之人,在接到陌生者的礼物之后,也多是先交给亲信的手下,先行检验,这是江湖上的通例。珊瑚虽然知道狂侠华谷涵决不是卑鄙小人,但对白修罗却不敢过于相信,是以要循例行事,哪知却给小姐拒绝,当下有点讪讪的不好意思,退了下去。
蓬莱魔女打开匣子,只见金光灿然,原来里面藏的是一个小巧玲珑的金盒,蓬莱魔女不觉一怔,心想:“华谷涵送的礼物怎的这么俗气?”珊瑚、玳瑁二人也不禁暗暗好笑,想道:“我家小姐什么珍贵的珠宝没有见过,倘若白修罗的主人当真是华谷涵,这华谷涵千里迢迢的差遣专人送来这样小小的金盒,也未免太小家气了。”但那金盒的手工甚为精致,上面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栩栩如生。蓬莱魔女虽嫌金盒俗气,也拿在手中把玩。
白修罗道:“金盒里还有东西,请小姐过目。”蓬莱魔女笑道:“你家主人并非绿林人物,钱财得来不易,何必这样破费?”她只当金盒里定然是藏着什么珍珠宝贝之类,哪知打开一看,不觉大出意外!
金盒里只有三样东西,第一件是一张残旧的黄纸,蓬莱魔女拿起来一看,纸上写的竟是自己的名字,另一行有八个字:甲午、丁卯、辛亥、庚辰。
蓬莱魔女不觉呆了一呆,原来这正是她的生辰八字,“我的生辰八字除了我的师父之外,无人知道。这张黄纸华谷涵哪里得来?他给我送来我自己的八字,这又是什么意思?”她奇怪之极,心里忽地感到一阵颤栗。
再拿起第二件东西一看,这东西更古怪了,是一片褪了色的破布,上面还有几点血渍,蓬莱魔女将这片破布翻来复去地仔细端详了好一会,面色忽然大变。珊瑚、玳瑁心里想道:“狂侠华谷涵当真是狂得可以,送来破布残笺,那不是有意戏耍小姐吗?这样无礼,怪不得小姐要生气了。”
但蓬莱魔女却并没有生气,她再拿起第三件东西,是两颗鲜艳悦目的红豆,连在一起的。孖生的红豆,甚为难得,但除了这点之外,却没有什么古怪。
红豆又名相思豆,唐朝名诗人王维有五言绝句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一首诗,三尺童子俱能琅琅上口,珊瑚、玳瑁这两个丫鬟,当然都是念过的了。心里便不禁想道:“狂侠华谷涵送来两颗红豆,莫非是有求凰之意?”她们与蓬莱魔女分属主婢,情如姊妹,对小姐的终身大事自是关怀,于是暗暗留心蓬莱魔女的神态。
只见蓬莱魔女柳眉微蹙,低首沉吟,既不似喜悦,也不似气恼,却似一派惊疑,又有点茫然的神态。原来这两颗红豆是她小时候亲手从枝头上摘下来的,红豆上还有她的指甲痕。那时她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相思,只是觉得这两颗相连的红豆好玩,就将它采下,珍藏起来。后来不知怎的失了,她也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却不料自己小时候失落的玩物,如今却被别人当作礼物送来,又回到自己的手中,蓬莱魔女越想越觉奇怪:“这两颗红豆怎会落在华谷涵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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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盒里这三样“礼物”,每一样都是古怪透顶,尤以那片破布,更令得蓬莱魔女心中震撼。她将这三样礼物再翻来覆去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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