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柳元甲蓦地手掌一翻,一股无声无息的掌力突然就打了出来。
只听得“喀喇”声响,窗格的梨花木碎成片片,这一掌力道可想而知。蓬莱魔女胸口发闷,好不骇然,心中想道:“这老贼现在正在运功与走火入魔对抗,居然还能够出掌攻敌,掌力如此惊人!若是待他熬过此劫,只怕谷涵来了,也未必是他对手。”
蓬莱魔女恐怕错过这个大好的良机,那就不但救不出公孙奇,连自己与华谷涵也不能脱险,是以虽无把握,也只好冒险强攻。当下蓬莱魔女连忙吸一口气,气透重关,消除了胸口的烦闷之感,立即运剑如风,向柳元甲展开了猛烈的攻击。
柳元甲仍然盘膝坐在炕上,蓬莱魔女长剑刺到,柳元甲只是轻轻地把衣袖一挥,蓬莱魔女的剑尖刺着他的衣袖,只觉柔若无物,有力也无法施展,剑尖就滑过了一边。柳元甲以上乘的卸力消劲功夫化解了蓬莱魔女这一剑招,跟着左手的衣袖一拂,又把蓬莱魔女的拂尘荡了开去。蓬莱魔女尘剑兼施,一口气攻了三五十招,兀是伤不了他的毫发。
此时笑傲乾坤与神驼太乙也正是在瓦背上展开激斗,笑傲乾坤掠过两座殿宇,太乙紧追不舍。笑傲乾坤刚要跳过第三座殿宇,忽觉背心一麻,奇寒刺骨,笑傲乾坤几乎从瓦檐边滚下去,原来是太乙发出了“玄阴指”,冷风如箭,射着了笑傲乾坤背心的大椎穴。
幸而笑傲乾坤在这一年勤练明明大师所授的内功心法,内功之纯,已是差不多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穴道虽然受了阴寒之气所袭,尚不至于封闭。笑傲乾坤足勾檐角,翻起身来,反手一挥,折扇一摇,挡住了太乙跟着而来的重手法点穴。
两人在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又打起来,笑傲乾坤虽然还可以支持,却已摆脱不了太乙的纠缠。相斗不过数招,太乙寻瑕觅隙,接连的又发了两次玄阴指,指力一次比一次加强,饶是笑傲乾坤的内功纯厚,也不由得浑身发抖,就像一个患了疟疾的病人。
他们在屋顶激战,宫中的喇嘛早已闻声惊起,纷纷赶来,有几个轻功好的喇嘛且已跳上来了。太乙哈哈笑道:“你这小子还想逃么?认栽了吧!”戟指一戳,玄阴指五度发出。
笑傲乾坤暗叫不妙,只道要糟,不料太乙这一指发出,笑傲乾坤只是微微感到寒意,太乙反而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笑傲乾坤本以为这一次的玄阴指力会更为厉害的,结果如斯,大出意外。原来今日正是太乙的“走火入魔”发作之期,玄阴指甚为消耗精力,他连发了五次玄阴指,“走火入魔”已是提前发作。太乙练的是邪派内功,功力虽高,却是远远不如柳元甲的精纯,故此柳元甲还可以抵御“走火入魔”的煎熬,他却是力所难能。“走火入魔”一发作,他已是无力再战,只能逃了。
笑傲乾坤焉能让他逃走,脚尖在琉璃瓦上轻轻一点,身形拔起,一招“鹏搏九霄”,折扇向太乙敲下,已是点中了太乙脑后的“风府穴”。太乙大吼一声,骨碌碌地从正殿的脊柱滚下,只听得一片密如爆豆的声音响过,太乙再一次的发出裂人心肺的惨叫,便即寂然无声,像一团烂泥似的瘫在地上了。原来太乙是因为真气已经涣散,抵受不住“走火入魔”的煎熬,故而自行“散功”,断了经脉而亡。
笑傲乾坤目睹太乙死得如此之惨,也不禁有点怵目惊心,心中想道:“这老贼好歹也算得一位武学大师,只因误入歧途,多行不义,如今竟是落得如斯结果,可叹、可戒!”
向笑傲乾坤追来的几个喇嘛,见太乙死在他的手下,都是不禁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停了脚步。笑傲乾坤身法何等快捷,趁着他们一呆之际,不待他们合围,早已飞越了两座殿宇,来到了公孙奇被囚之处。
蓬莱魔女与柳元甲已斗了三五十招,只觉柳元甲的掌力越来越重,正自感到吃紧之际,笑傲乾坤来得恰是时候,折扇一挥,替蓬莱魔女化解了柳元甲的一招杀手。蓬莱魔女喘息一过,挥剑再攻。柳元甲仍然盘膝而坐,左来左挡,右来右挡,见招拆招,见式解式,力敌两大高手,居然还是有守有攻!
过了片刻,寺中的喇嘛纷纷赶到。笑傲乾坤把守门户,折扇连挥,把三个要抢门的喇嘛点倒。笑傲乾坤的独门点穴手法另有一功,给他点了穴道的人,只觉有如蛇钻七孔一般,浑身骨节寸寸欲裂,痛苦难当,都禁不住倒在地上狂滚。后面的那些喇嘛吓得魂飞魄散,都是不敢向前。不过,他们虽是不敢抢门,却也不肯散去,于是纷纷改用暗器攻来。笑傲乾坤手挥折扇,把暗器反打回去,又伤了两名喇嘛,余众走避远远,躲在暗器不容易打到的角落里继续攻击。
笑傲乾坤把守门口抵挡暗器,只能偶尔腾出手来相助蓬莱魔女。柳元甲忽地一跃而起,哈哈笑道:“你们以为我已走火入魔,就想来取我性命么?嘿嘿,哈哈,且叫你们知道我的厉害!不错,我柳元甲是终须一死,但我要你们先死在我的面前!”
大笑声中,柳元甲呼呼呼呼的连发四掌,掌力排山倒海般的四面涌来,华、柳二人便似乘着一叶扁舟,在大海中给狂涛巨浪摇撼一样,只能挣扎,无力反击了。原来柳元甲已经度过了这次“走火入魔”,可以全力应敌了。柳元甲练桑家的两大毒功,已经有了八九分火候,他又是有正宗内功的基础的,故而功力恢复,饶是华、柳二人联手,也不能不感到应付为难了。
门外的暗器仍然打来,幸而柳元甲的掌力十分雄浑,暗器根本打不到这间房内,等于是间接替华、柳二人抵挡了暗器。
双方虽是相持的局面,但久战下去,对华、柳二人定然不利。笑傲乾坤心里想道:“幸而清瑶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喇嘛中的一流高手,都已到那边的行宫去了。可是调虎离山之计只能骗过一时,他们迟早是会回来的,除非是在他们回来之前把这老贼击倒,否则今晚只怕是难以脱身了。”
形势迫得华、柳二人必须采取速战速决的战术,可是柳元甲的功力远在他们二人之上,这么一来,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激斗了数十招之后,蓬莱魔女大汗淋漓,笑傲乾坤亦已有点气喘。此消彼长,柳元甲越战越强,更是占尽了上风。
公孙奇背靠墙角闭目养神,一直不声不响。激战中蓬莱魔女暗暗留心,为他防护。柳元甲也似乎有意护公孙奇苟延残喘,掌力虽猛,却是完全没有打到公孙奇的身上。他要公孙奇受最后一次“走火入魔”的折磨,不愿意“便宜”了他。
正在华、柳二人渐感不支之际,公孙奇忽地一跃而起,大吼一声,“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这口鲜血正好喷在柳元甲的身上,溅了他满头满面。
蓬莱魔女只道是公孙奇受了柳元甲的掌力所伤,不由得大吃一惊。蓬莱魔女正要过去保护公孙奇,哪知公孙奇身手竟是非常矫捷,倏然间就欺到了柳元甲的身前,柳元甲被他喷了一口鲜血,面门热辣辣的好不难受,双眼痛得张不开来,这一下大出柳元甲意料之外,冷不及防,只听得“砰”的一声,已是着了公孙奇的一掌。
柳元甲发出了一声凌厉的哀号,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与笑傲乾坤已是乘机痛下杀手,蓬莱魔女一剑刺穿了他的小腹,笑傲乾坤的折扇敲碎了他的琵琶骨。柳元甲好像喝醉了酒一样,晃了几晃,厉声叫道:“公孙奇,你、你好狠毒!”话犹未完,“卜通”的就倒了下去,七窍流血而亡!
蓬莱魔女大喜道:“师兄,你恢复功力啦?”公孙奇面色惨白,苦笑道:“我、我不成啦,我与这老贼同归于尽,死亦瞑目,你、你不必为我费神啦!”笑声越来越弱,身子恍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原来公孙奇是用了邪派中最狠毒的“天魔解体大法”,拼着与柳元甲同归于尽的。这“天魔解体大法”在自伤肢体之后,功力可以骤增数倍,但过后不死也必重伤,公孙奇自知活不过今日,是以宁愿早死几个时辰,也要一泄胸中的怨愤。不过,倘若不是华、柳二人正在狠攻柳元甲,他也是绝不能够得手的。
笑傲乾坤一指点了公孙奇的“大椎穴”,这是急救之法,封了他的这个穴道,血液不至大量上涌脑门,公孙奇就不至于立即身亡了。笑傲乾坤点了他的穴道,立即把公孙奇背了起来,与蓬莱魔女便向外闯。
蓬莱魔女不愿多所杀伤,掏出一把铜钱,笑道:“你们冤魂不息,我就施舍你们几文吧!”当下使出“天女散花”手法,把铜钱当作暗器,连珠打出,只听得“哎哟,哎哟”之声不绝于耳,十几个喇嘛中了她的钱镖。太乙与柳元甲已死,寺中的高手又未回来,留守喇嘛宫都是些武艺平庸之辈,给蓬莱魔女打翻了十几个人之后,还有谁敢阻拦?
华、柳二人带了公孙奇逃出了喇嘛宫,只见对面的山峰火光未灭,满山黑影幢幢,想来那些人还在搜查刺客。笑傲乾坤笑道:“今晚够他们折腾的了,咱们趁着天还未亮,赶快逃出和林,可以免掉一场厮杀。”
和林的四个出口之处虽然设有关卡,但却难不倒华、柳二人,他们以绝顶轻功,从关卡上方峻峭的山道溜过,轻登危石,巧度莽菁,神不知鬼不觉的就下了山,出了和林。
一口气跑了二三十里,到了草原,此时东方才现出鱼肚白。蓬莱魔女道:“可以歇歇了。师兄,你好点么?”
笑傲乾坤放下了公孙奇,蓬莱魔女给他把一把脉,只觉脉息散乱,弱似游丝。蓬莱魔女跟父亲学过一点医术,知道这个脉象已是绝症,纵有华佗复活,扁鹊重生,也是难以救治的了,不由得心头如坠铅块,十分难过。
公孙奇苦笑道:“师妹,难得你不念旧恶,把我救了出来,我已经是十分感激了,你不必为我再费神啦。我、我实在是死有余辜,只、只求你代我禀告爹爹,说我如今已是后悔莫及,但却不能跪在他的面前恳求他的饶恕了!”
蓬莱魔女道:“过去种种比如昨日死,只要你知道悔改,爹爹一定会原谅你的。你别心灰,咱们回光明寺去,说不定……”蓬莱魔女还想“尽人事以听天命”,希望公孙奇能够鼓起求生的意志,如果能够支持到回转光明寺之时,说不定还可以有一线生机。但她也知道这个希望极是渺茫,所以说了一半,就不忍再说下去了。
临死之前,有一段“回光返照”的阶段,神智分外清明。往事从公孙奇的脑海中一幕幕重现,他想起了最爱他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父亲,一个是他的第一个妻子桑白虹,桑白虹给他害得惨死,父亲也给他害得半死不活,而且为了他的缘故,在天下英雄之前失尽颜面。他又想起最无辜的还是他的第三个妻子桑青虹,年纪轻轻,一生已是断送在他的身上。还有他的儿子,也因他一念之差,要令桑青虹受十八年的磨折,他竟然用毒掌伤了儿子,要桑青虹在今后十八年中,寸步不能离开儿子,悉心给他疗治,才能使儿子长大成人,恢复健康。回想起自己这些罪孽,就像一条条毒蛇啮着他的心。这比“走火入魔”的煎熬更其令他难受。公孙奇不由得抱头哀号:“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笑傲乾坤暗自叹息:“报应,报应!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出掌抵着公孙奇的背心,以本身真力助他支持下去,说道:“公孙大哥,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公孙奇道:“我是上无以对父母,下无以对妻儿。我那孩子,我那孩子,……唉,我现在已是无话可说,但求速死了。师妹,你怜悯我,求你赐我一剑!”
蓬莱魔女道:“师兄,你放心。你的孩子现在正在光明寺中,由我爹爹给他尽心调治。耿照已传了青虹逆行经脉之法,可以由青虹给孩子化去体中毒质。他们母子都无须受十八年的磨折了。”
公孙奇道:“我的爹爹呢?爹爹受了我毒掌之伤,现在怎么样了?唉,爹爹纵然可以原谅我这不肖之子,我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蓬莱魔女道:“师父也是在光明寺养病,明明大师和我爹爹合力助他疗伤。他的半身不遂之症逐渐好转,上个月檀羽冲见过他,据说师父已能行动,今年年底以前,功力就可以恢复如初。”
公孙奇吁了口气,说道:“我的罪孽有人化解,我死也可以死得瞑目了。”声音越来越弱,说到“瞑目”二字,眼皮阖拢,声音已是细不可闻。
蓬莱魔女叫道:“师兄!”笑傲乾坤轻轻摆手,说道:“让他去吧!”公孙奇手足渐渐冰冷,笑傲乾坤只道他已死去,忽见他的嘴唇开阖,眼睛虽未睁开,却是显然还未断气。
蓬莱魔女忙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唇,叫道:“师兄,你还有什么话说?”
只听得公孙奇的声音细如蚊叫,断断续续地说道:“桑家那两大毒功,我、我已经参悟,青虹,她、她……”
公孙奇说得十分费力,随时有中断而死去的可能。蓬莱魔女道:“师兄,不要记挂这事了。青虹不要练那两大毒功,你的孩子也不要练!”蓬莱魔女不忍见公孙奇临死之前还要多受折磨,而且她认为桑家这两大毒功乃是害人之物,公孙奇即使还有气力可以把他参悟的诀窍说给她听,她也不愿意听的。
公孙奇精神涣散,自己知道是难以再支持了,当下勉强提一口气,说道:“我死之后,你把我化骨扬灰,你、你就可以,可以……发、发现……”这句话未曾说完,他那细如游丝的声音便似突然割断了。笑傲乾坤说道:“清瑶,你不要伤心,你的师兄能够这样死去,已是好过再一次受走火入魔的煎熬了。”蓬莱魔女道:“不错,虽然他似乎尚有未尽之言,但心里应该是已无牵挂了。咱们就在此处把他安葬了吧。”蓬莱魔女只道他临终之际所说的“化骨扬灰”的说话,只是一种负疚自责的说话,却不知其中另有秘密。
原来公孙奇在这一年之中,在亲身体验了“走火入魔”的诸般痛苦之后,却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走火入魔”是由于练那两大毒功而起的,公孙奇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每受一次“走火入魔”的煎熬,便发现自己以前练功方法的一个错误。“走火入魔”的折磨他受尽了,那两大毒功的诀窍他也完全参透了,俗语说:“久病成医”,公孙奇的情形正是如此。
青灵子的逆行经脉之法虽然可以化去体中毒质,但只不过是一种事后的补救;公孙奇所参悟的诀窍,则可防患于未然。故所以倘若根据他所参悟的诀窍练功,就可以根本免除“走火入魔”的危险。
公孙奇早已如同残废,太乙、柳元甲将他锁在房中,谅他插翼难飞,所以他们只是每隔几天来折磨他一次,平时却是没有人在房中看管他的。
学武的人,对武学有所发明,有所创造,就像一个文人做了一首好诗,写了一篇好文章一样,总想流传后世,让他人记得他。公孙奇参悟了两大毒功的秘奥,这个成绩是他用生命换来的,他当然是更为宝贵了。是以他虽然身受这两大毒功之害,而且性命垂危,也还是不愿意他的心血埋没。
前几天他已经知道死期将至,于是把一根吃剩的骨头藏起来,把骨头磨尖代笔,撕下一幅内衣作纸,刺血为墨,把自己参悟的十三条正确的练功方法,蘸了自己的鲜血,写成了一幅血书。他怕这幅血书在自己身死之后,给太乙和柳元甲搜去,又想出了一个收藏的方法。在某一次吃饭之时,故意装作失手,把一个饭碗打破,偷偷藏起了一片碎片。病人打破东西,这是最普通不过的事情,服侍他的那个小喇嘛只是在事后扫净碎片,便作算了,哪里还会查究这些碎片是否完全?
公孙奇用锋利的碎瓷片在自己的大腿剜了一块肉,又找了一块铁皮,卷成小筒子,把那幅血书塞了进去。这小筒子就藏在他的伤口之中,当时他只是抱着死后留待有缘之人发现的希望,这个希望当然也极是渺茫,但他总算是了却一件心愿。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在临死之前给笑傲乾坤和蓬莱魔女救了出来,但可惜他正要把这件秘密告诉蓬莱魔女的时候,他已经有气没力,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故此,他最后只能挣扎说出两句,要蓬莱魔女在他死后化骨扬灰。
公孙奇的想法是,蓬莱魔女若是依他所请,将他火葬的话,当然是要等待他的肉体化净,将他的骨灰携回去的。那铁皮卷成的小筒子不会立即焚化,蓬莱魔女一发现也必然会立即抢救无疑。
不料蓬莱魔女并没有依从他的遗嘱,而是依照汉人的风俗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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