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发现,我将他们杀了,就正合师兄心意,免得他日东窗事发,这四老要为他们的小姐报仇。要是我不发现呢,那就连我和师嫂一同烧死!即使我能逃出火窟,师嫂不能行动,那是必死无疑了!”
那老头续道:“幸亏姑爷说了之后,匆匆便走,没有亲自督促我们动手。我一想,小姐即使已被害死,我也应该见她一面,决不能就把她的尸体毁灭。何况这桑家堡是老爷数十年心血之所聚,我也不能就一把火将它焚了。因此,我想了又想,终于没有接受他的乱令。我们拼着一死报主,正待来看小姐,可巧那哨声就响了。”第二个老头道:“那女子想必就是玉面妖狐了。她还给了我们一把毒针,叫我们若是见到柳女侠出来,就用毒针乱射。我们那时未知底细,还以为柳女侠真是害死我们小姐的凶手。幸亏我们到来的时候,柳女侠正扶着小姐,我们这才不敢下手。”原来玉面妖狐虽然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是半夜潜来,除了公孙奇和他几个心腹之外,其他人都未见过。蓬莱魔女上次来到桑家堡给公孙奇解围,将群雄逐走,因而这四老认得她,也识得她的厉害。
桑白虹双眼翻白,忽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叫道:“你告诉我的师兄,这妖狐,这妖狐……”话未说完,一口气已经断了。蓬莱魔女连忙运掌抵她后心,在她耳边喊道:“师嫂,你还有什么要吩咐我的?”桑白虹身体抖动了一下,似是记起一件紧要之事,眼皮睁开一线,说道:“我,我忘了告诉你,你、你爹爹还在人间。”声音断续,细如蚊叫。蓬莱魔女心头一震,叫道:“什么?他,他在哪里?”忽觉桑白虹全身冰冷,气息毫无。蓬莱魔女再把真气输送进去,她也全无反应,原来早已死了!
蓬莱魔女是个弃婴,一直不知自己父母的名字。自从她懂事以后,无日不以自己的父母为念,她的师父公孙隐也曾为她多方查探,总是得不到半点消息,也不知他们是否还在人间?想不到此际突然从桑白虹口中,第一次听到她爹爹还活着的消息,只可惜桑白虹已经死了,她已是不能再向桑白虹多问半句了!正是:
言犹未尽幽冥隔,更向何人探隐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变生肘腋情何忍祸起江心事更奇
蓬莱魔女忽然听到父亲还活在人间的消息,心中的震动可想而知,但随即发现了师嫂的死亡,这一个震动又比前一个震动更甚!师嫂是死得如此不值,是死在充满怨恨、绝望与哀伤之中,当真说得是死不瞑目!因此尽管师嫂之死原在蓬莱魔女意料之中,蓬莱魔女仍是不禁深深哀悼,突如其来的惊喜也就给这深沉的悲痛所掩过了。蓬莱魔女只好把父亲的事情暂搁一边,先来料理师嫂的后事。
那四个老头没有眼泪,但一脸悲愤的神情,可要比号陶大哭更要令人难过。他们又一齐跪了下来,同声叫道:“请主人给我们的小姐报仇!若有差遣,赴汤蹈火,粉骨碎身,在所不辞!”
蓬莱魔女将师嫂的尸体放下,扯过一床棉被掩盖了她,想到师嫂是死在同床共枕的丈夫手中,而害死她的丈夫,却又正是自己恩师的独生子,蓬莱魔女心中的痛苦比这四老更甚!过了好一会子,蓬莱魔女才稍稍定下心神,说道:“我会给师嫂报仇的,你们起来,听我的吩咐。”
四老听得蓬莱魔女答应报仇,各自叩了三个响头,这才号陶大哭起来,蓬莱魔女待他们哭得够了,说道:“这还不是悲伤的时候,你们听我的话,赶紧办几件事情。”
为首的老头拭去了脸上的泪痕,说道:“请主人吩咐。”蓬莱魔女说道:“第一件,你们赶快给小姐料理后事,早早将她埋葬,让她入土为安;第二件,料理了丧事之后,由你暂时代行堡主之权,将堡中人众招集前来,告诉他们,这桑家堡是不能再住了,他们若有愿意跟你们走的,你就带他们离开,若是不愿意跟你们一起的,你们就给资遣散,让他们自寻活路。”
四老在这堡中住了几十年,不无依恋之情,为首的老头说道:“主人要我投奔何处,我们一意遵命。但这座桑家堡经营了几十年,也可以作为基业,抛弃了不可惜吗?”蓬莱魔女说道:“我不能长住这儿,我等下就要离开了。我离开之后公孙奇和那妖狐定会重来的。”四老面面相觑,心中均想:“我们虽是恨不得杀那妖狐,但柳女侠不在这儿,只怕我们伤不了她,先就要被她杀了。”蓬莱魔女取出一支碧玉短箭,说道:“这是我的令箭,你们持此令箭,率领众人,丧事过后,立即投奔我的山寨,求见玳瑁姑娘,她现在是给我摄行寨主之职,她见了这支令箭,自会收容你们的。我告诉你们,据我所知,那妖狐是金虏的奸细,公孙奇也已向金虏卖身投靠了。我们是抗金的义军,不久就将与金虏有一场激战。你们加入义军,也就是替你们的小姐报仇了。当然对那妖狐,我还是会找她算账的,但却不必你们动手了。”
四老齐说道:“执戈卫国,正是我等所愿。老主人在生的时候,也曾屡次告诫部属,不可做金人的鹰犬。想不到姑爷丧心病狂,一至如斯,不但违背了他岳父的遗嘱,连我家小姐也害死了。”蓬莱魔女见这四老忠心耿耿,且又深明大义,甚是欢喜,说道:“你们料理了小姐的葬事,便即起程吧。义军纪律严明,有些人怕受不住,若有不愿跟随你们同走的,也不必勉强他们。但也要劝告他们,只可洗手归田,不可再跟从公孙奇作恶,否则给我知道,定杀不饶。”为首的老头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接过令箭。
忽听得有急促的脚步上楼而来,未曾进门,便先叫道:“主公,主公,他们要杀孟钊,求你、求你……”“啊呀”一声,突然停住,原来已被为首的老头揪了进来。这人是个丫鬟,手上拿着一只玉钏,她见四老和蓬莱魔女都在房中,主母又躺在床上,状如死尸,难看之极,单单不见主人,不禁惊惶失措,吓得呆了。
四老认得她是二小姐桑青虹的贴身侍女碧绡,桑青虹离家追踪耿照,未有带她同行。为首的老头喝道:“碧绡,你慌慌张张闯来作甚?快快叩见主人!”
蓬莱魔女是知道珊瑚和孟钊一段关系的,听得孟钊的名字,心中一动说道:“不必难为她,让她说吧,孟钊犯了何事?”碧绡见四老将蓬莱魔女称作主人,看主母的模样,又似已经死了,未明底蕴,惊惶之极,跪下来抖抖索索地说道:“孟钊在园中放火,他、他说是奉了主公之命的,旁人却不信他说,要、要拿他处死。我因此来求主公给他证明。”原来孟钊今晚本是在堡门外值夜的,公孙奇逃跑出去的时候,遇见了他,又叫他回园中放火,给堡中的护院发现,这些人除了公孙奇夫妇之外,只信四老所言,怎肯相信孟钊?何况又是放火烧堡这样的大事?当下便立即把他包围起来,孟钊平日恃着公孙奇的宠爱,和下人多不和睦,那些人找着他放火的证据,都不相信公孙奇会下这道命令,便要将他拿来处死!孟钊着急,和他们动手,形势危殆,也无暇仔细分辩了。碧绡和孟钊原有私情,见孟钊受攻,只听得他说是奉主公之命而点火的,却还不知公孙奇业已逃走,使急急忙忙地跑来向公孙奇求救了。
蓬莱魔女心想:“孟钊心术不正,但一来未曾做过什么恶事,二来他和珊瑚好歹也曾有过一段交情,看在我珊瑚妹子分上,姑且饶了他这一遭吧。”当下便吩咐四老中的一个道:“这事确是公孙奇要他干的,他奉乱命,虽有不是,也不能单怪责他,你出去叫他们将孟钊放了吧。”
那老头道:“启禀主人,孟钊这小子是公孙奇的心腹。”蓬莱魔女叹口气道:“我也曾帮过公孙奇呢。在今日之前,谁知道他是如此人面兽心?而且公孙奇的亲信在堡中想还不少,也不能一一诛了。还是把他放了吧。”那老头应了声“是”,不敢再说。
蓬莱魔女忽道:“且慢!”那老头刚刚迈出一步,连忙回过身来,碧绡刚自暗暗欢喜,不觉又是心头一沉,扑通通地乱跳,只见蓬莱魔女两道目光在她面上盘旋,冷冷问道:“你很喜欢孟钊,是也不是?”碧绡心想:“我和孟钊要好之事,瞒得过这魔女,也瞒不过这四个老头。”便硬着头皮说道:“是。所以我才来给他求情。”
碧绡这一坦率自承,正对了蓬莱魔女的脾气,蓬莱魔女把手一挥,说道:“好,你就随孟钊走吧!只有一样,以后可不许再做公孙奇的奴才。你叫孟钊找个正当的营生,以后也不必再在江湖上混了。”碧绡大喜过望,叩头说道:“多谢主人宽宏大量,我们一定听你的吩咐。”为首的老头道:“要不要把孟钊带来,你再问他几句,也好让他向你道谢。”他是意欲提醒蓬莱魔女,即使放走孟钊,也该盘问他的口供。要知孟钊是公孙奇心腹,说不定还可以盘问出一些秘密。蓬莱魔女心绪不宁,思虑未周,也无工夫盘问,挥手说道:“不用了。让他们早早走吧。咦,碧绡你怎么还不起来?”
碧绡讷讷说道:“这个玉钏……”原来她手上拿的这个玉钏,正是桑白虹刚才从窗口摔下去的那个玉钏,也即是公孙奇给她作定情之物的那个玉钏,碧绡在楼下拾到,玉钏上已沾了许多尘土,黯然无光。蓬莱魔女厌烦之极,脾气突然发作,说道:“让这玉钏和公孙奇都给我滚了吧,别再拿来令我生气了!”碧绡心道:“好,你不要正好,便宜了我!”连忙将玉钏藏好,跟那老头便走。蓬莱魔女心头烦乱,匆匆将她遣走,想不到后来从这玉钏上又生出祸事,那是后话,按下不表。
碧绡走后,蓬莱魔女吁了口气,心道:“如此安排,也好了结珊瑚妹子的一重心事。”随即瞿然一惊:“这孟钊虽无大过,但心术不正,已现端倪。日后他不知会不会变作第二个公孙奇?若是那样,我意欲成全他们,却反而是害了这丫头了。”但此际,蓬莱魔女已是心力交疲,虽然想到这层,也无暇多理闲事了,心想:“这是那丫头自己愿意的,是好是坏,由她去吧。”
蓬莱魔女回身一拜,垂泪说道:“师嫂,恕我不能送你了。你的冤仇,我会替你昭雪的。你好好安息吧。”她满怀悲痛走出了桑家堡,这时已是曙光微露的时分了。
蓬莱魔女吸了一口晓风,头脑稍稍清醒下来,想道:“我爹爹还在人间,但天地茫茫,却不知他身在何处?可惜师嫂已是一瞑随尘,不能再向她打听了。”
淡淡晨曦,烟笼雾锁,孤鸾山在晨曦中,似蒙了一层薄轻绡,更带着几分神秘,那形似怪鸟张翼的山峰,也似俯瞰人间,作着无情的嘲讽。在这孤鸾山上,笑傲乾坤曾狂笑高吟,武林天骄也曾箫声寄意。蓬莱魔女昨晚来的时候,经过此山,曾生过许多感触,如今又过此山,不止怅触依然,心中的伤感也更多了。她为师嫂之死而哀痛,又为师嫂临终所吐露的消息而迷惘,迷惘惶惑之中,她又一次想起武林天骄与笑傲乾坤来了。
“师嫂已死,我是不能再向她打听我父亲的消息了。不知她怎么会知道我父亲还活在人间?武林天骄是她的师兄,师嫂的消息不知是不是从他那儿来的?即使不是,师嫂知道的事情,想必武林天骄也有所闻?他上一次与我无所不谈,却又为何不见提起?难道这消息是他们最近才得到的?但这武林天骄行踪无定,却到哪里去找他?”
蓬莱魔女从武林天骄再想到笑傲乾坤,“不知华谷涵是否知道我父亲还在人间?但从他送给我的那几样东西,显然他是知道我的来历的,最少也会知道一些关于我父亲的事情。”华谷涵送给她的那个金盒还藏在她的身上,她已看过不知多少次了,现在又再一次打开来看,金盒里三样东西,第一件是一张残旧的黄纸,纸上有她的生辰八字,蓬莱魔女心想:“这生辰八字除了我师父之外,只有我父亲才能知道。从前我未知道父亲还活在人间,华谷涵何以会得到我的生辰八字,百思莫得其解。咦,难道是我爹爹给他的?”第二件是沾有几点血渍的破布,蓬莱魔女心想:“这又是什么意思?我以前曾疑心破布上是我爹爹的血渍,他是个会武功的人,给仇家害死,留下血衫,要我给他报仇。但如今他既还活在人间,这当然是猜错了。不知爹爹何以要他送来的?”随即又想:“是否爹爹叫他送来,这也还是我的猜疑。总要见了他才能知道。”第三件东西就是孖生红豆,华谷涵的诗句“弹剑狂歌过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忽地又似在她耳边响了起来,蓬莱魔女面上一红,便不再看,把那金盒藏好。
突然间蓬莱魔女又想起了师嫂临终的叮嘱,“她为何说笑傲乾坤与我并非良偶?她若只是为了想撮合我与她师兄的姻缘,也无需说华谷涵的坏话呀?难道华谷涵也像我的师兄,是个薄幸男子?”华谷涵是行事光明磊落的大侠,满腔热血的爱国男儿,这些,蓬莱魔女绝对没有半点疑心,但对于他用情是否专一,蓬莱魔女与他未曾有过交往,那却是不敢肯定了。
武林天骄渺不可寻,那只有先到江南寻访笑傲乾坤了。笑傲乾坤华谷涵虽然也是居无定所,但辛弃疾和耿照带领的义军此时已在江南驻扎,料想华谷涵必定要和他们互通消息,只要找到义军,也就不难知道华谷涵的下落了。蓬莱魔女心中想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也当有男子的气概。管他华谷涵薄幸与否,这却与我何关?我此去江南,于公是助他同抗金虏,于私是查问我身世之谜,至于儿女私情,尽可以置之脑后。”想至此处,豪情勃发,烦恼顿消。于是仍依原来的计划,兼程前往江南。
一路无事,她脚程迅速,半月之后,已到了长江岸边的采石矶,从这里渡江,对岸便是南宋所辖的疆土了。蓬莱魔女是北国长大的女儿,第一次来到长江之滨,放眼望去,只见大江东去,滚滚奔流,心道:“长江天堑,果然名不虚传。”默念苏东坡名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顿觉胸襟开阔。
金、宋两国大体上以长江为界,南北对峙,烽火连绵,战乱时作,临江的两岸人家,早已十室九空,要找一只船也不容易。蓬莱魔女沿着江边走去,走了十多里路,仍是不见帆影,正自焦躁,忽听得橹声咿哑,芦苇丛中有一只小船摇了出来。想是船家怕金兵骚扰,故而把船只密藏,待见有客人来到,这才从芦苇中出来的。
蓬莱魔女大喜道:“船家请行个方便,渡我过江。”把舵的艄公是个浓眉大眼满面虬须的汉子,仔细地打量了蓬莱魔女一番,问道:“就只是小娘子一个人么?”蓬莱魔女道:“不错。”那艄公道:“小娘子因何一人渡江?”似乎颇有顾虑,不敢立即答允,蓬莱魔女道:“你别多管,我多给你船钱便是。”那艄公道:“不是小人多管,要是碰着了金国水师查问,小娘子你独自一人,出了事情,小人可担待不起。”蓬莱魔女道:“有何意外,我也决不怪你。”那艄公道:“我渡你过江,我也冒着很大的危险,你肯出十两银子吗?”蓬莱魔女立即掏出一锭元宝,说道:“这是十六两重的一锭元宝,你拿去吧。”那艄公接过元宝,在手上一拈,眉开眼笑道:“好,难得小娘子如此慷慨,小人就拼着担当一点风浪,送你过江吧。小娘子,你贵姓啊?”蓬莱魔女颇为讨厌他的啰唆,但有求于他,却不便现于辞色,当下随口答道:“我姓柳。”一纵身就上了船。那只船还未靠岸,距离约有二三丈远,蓬莱魔女一跃上船,船身晃也不晃,那艄公望了蓬莱魔女一眼,神情颇是诧异。
武林中有个戒条,说是武功有如钱财,不可随便在人前露眼,但蓬莱魔女露了这手惊世骇俗的轻功,倒不是忘了这个戒条,而是有意如此。她见那艄公神色诧异,心中想道:“让你知道我不是寻常女子,也好去了你的顾虑。”
那艄公道:“小娘子坐稳,开船啦!”提起一杆黑漆漆的篙来,在岸边一点,小舟如箭,破浪前行,转瞬间已到江心。蓬莱魔女心头微凛:“想不到这艄公也不是等闲之辈,我倒要小心了。”原来蓬莱魔女武学深湛,早就看出这艄公是练过武艺的“会家”,但却还未想到这艄公的本领,尚在她估计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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