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的事情,留待以后再说不迟。你先说说天宁寺的十六名僧众是怎样被杀的?”
那偷马贼道:“是昨晚午夜光景,那小头陀睡得正浓,忽地从梦中惊醒,只听得大雄宝殿那边,传来了一阵阵高呼酣斗、金铁交鸣之声,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声骇人心魄的尖叫。
“那小头陀也算胆大,爬起身来,便到佛像背后张望,大雄宝殿里点有长年不熄的长明灯,灯光下看得分明,只见阖寺僧众围攻着的乃是一个女贼,这女贼梳着两条小辫儿,手提一柄青钢剑,年纪很轻,大约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那女贼年纪虽轻,却是厉害得很,她身法快得出奇,东一飘,西一闪的,就恍如蝴蝶穿花,在众僧之中穿来插去。只见她把剑舞成了一团银虹,护着身躯,剑法倒是守的多,攻的少。但她的暗器却是狠毒之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见她蓦地把手一扬,就有一个僧人倒了下去。那小头陀开始张望之时,已有几个僧人丧生在她暗器之下了。看了不多一会,地上更是横七竖八的堆满了尸体。
“那小头陀吓得直淌冷汗,忽地一个僧人在地上骨碌碌地直滚过来,滚到了他的身边,这个僧人平素和他交情很好,那小头陀连忙将他扶起,想要救他,只见他的两边太阳穴,都已穿了一个小洞,血流如注,早已死了!”
耿照听到此处,心中的惊恐只怕决不在那小头陀之下,听这偷马贼的转述,那小头陀眼中所见的女贼,不是他的表妹秦弄玉还是谁?她所用的暗器,当然就是她曾用以杀害王安的那种透骨钉了。
耿照心中浮起他表妹往日温柔的模样,“唉,她怎的突然间变得如此穷凶极恶了?”心中又不觉暗暗奇怪,他回想李家骏和他所说的话,姨父弃家逃走的前夕,曾对李家骏说明是要到天宁寺暂时投靠的,所以才叫李家骏在散完金银之后,就到天宁寺找他。依此看来,天宁寺僧人,与姨父的交情一定不错,最少也不是敌人。那么表妹又有什么道理去屠杀天宁寺的僧众?除非她是丧心病狂,否则再也没有第二个理由可以解释!
耿照的思路迅即又被那偷马贼的话声打断,那偷马贼待众人惊诧叫嚷的声音稍稍平静之后,接续说下去道:“那小头陀吓得魂不附体,但还有令他更吃惊的事情。有几个武功较高的僧人,未曾给暗器打中,扑到了那少女的身边,正要施展擒拿手法将她活擒,忽地一个僧人哈哈大笑几声,就倒了下去!接着又一个僧人哈哈大笑几声,照样又倒了下去!那笑声可怖极了,简直不像是人类的笑声,而是从地狱里放出来的魔鬼的笑声。那小头陀在和我说起来的时候,还透露着极其恐怖的神情!他说,在那刹那,那美貌的少女在他眼中也变成了魔鬼!”
耿照听到这里,不觉又是心头一震,暗自想道:“这分明是我姨父家传的独门点穴功夫!这女贼既会用透骨钉,又会点笑腰穴,那一定是她,决不会错了!”
那偷马贼继续说道:“小头陀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再看下去?他走得慌张,一不小心,碰跌了神座上的一件法器。那女贼冷笑道:‘原来你们在这里还埋伏有人么?’一扬手,就把暗器向那小头陀打来,同时身形也就向他这边扑到。
“这小头陀本事低微,怎能抵敌?一听得那暗器刺耳的破空之声,已吓得双腿酸软,站立不稳,变了个滚地葫芦。忽听得当的一声,那女贼叫道:‘老和尚,好功夫!’这小头陀一摸,自己的首级还在颈上,始知侥幸逃了性命。偷偷一看,只见主持四空上人正在用方便铲压着女贼那柄长剑。想来那枚暗器也是四空上人给他磕飞了。
“忽见那女贼身形一晃,一个盘旋,疾的抓起了一个欺近她身前的胖和尚,将那胖和尚朝着四空上人的铲头送去,喝道:‘好呀,老和尚,你想大开杀戒吗?我亲手把活人给你送来了!’这胖和尚正是四空上人最心爱的弟子,他吓得急忙把方便铲缩回,那女贼真是个狠毒的魔鬼,竟把这胖和尚当作盾牌,疾扑上去,只听得刷的一声,四空上人已中了一剑,血流如注,大声叫道:‘魔劫,魔劫!你们还能够逃走的赶快逃走!不必再顾老衲了!’
“那小头陀自知无力帮助主持,这时他心中也只有一个逃命的念头了。他连爬带跌地爬出外面,逃进了草丛,不久,就听见四空上人惨叫的声音,火烟也已开始冒起,转瞬间天宁寺就成了一片火海。
“那小头陀还不死心,一路跑一路回头,可怜他只隐隐听得火光中有哀号之声,却不见有一个人逃出来,想是都被那女贼斩尽杀绝了!”
听众嘘嗟叹息之声四起,耿照更是心乱如麻,竟似呆了。连清波低声说道:“你的稀饭快冷了呢。”耿照哪里还有心情吃得下去,但不想拂逆连清波的好意,只勉强啜了几口稀饭,小菜是一筷也没有动,便匆匆忙忙付账,走出店门。
连清波将他扶上骡车,耿照仍是一片茫然,丧神落魄的样子。连清波赶了一会骡车,离那酒肆远了,忽地低声问道:“你还要到天宁寺去吗?”
耿照面色灰白,呆了片刻,说道:“不用去了,改道向南。”连清波笑道:“你的主意打定了才好。”耿照叹口气道:“天宁寺都已变成瓦砾场了,我还去那里作什么?这回是决不改了。”
连清波正要将骡车转过方向,忽听得马蹄之声,有如暴风骤雨,只见两骑健马,正在疾驰而来,耿照叫道:“咦,这两匹马似是冲着咱们来的,莫不是强盗吧?”他已看出那两个骑士都带有兵器。这条路乃是乡间小道,决不能容得一辆骡车与两匹马并行,倘若不是一方退让的话,撞上了只怕两方都要人仰马翻,但看对方的来势汹汹,看来他们是决不会让路的。
连清波淡淡说道:“白日青天,哪来的许多强盗?大约你是连日遇险,见到什么人都疑是强盗了。”她神色自如,仍然赶着骡车前进,看来她也不准备让路。
耿照心中大急,正要叫她不可如此大意,忽听得她发出一声轻啸,说时迟,那时快,那两骑健马已到了面前,眼看就要碰上。
那两个汉子骑术精绝,刹那间就将奔马勒住,连清波道:“我有事,别要阻我,请快让路!”
那两个汉子叫道:“请你老人家恕罪……”忽地双双跳下马背,跪在骡车的前面,张开手臂,竟把那匹青骡拦住了。
连清波面色一变,刷的一鞭就打下去,喝道:“你们敢不听我的吩咐吗?咦,你,你们怎的变成了这副样子?”
耿照这时也看清楚了这两个人的面貌,不觉大吃一惊,只见跪在左首的这个汉子,一只眼睛翻了出来,血淋淋的好不骇人,看来他的眼珠还是在不久之前被人剜掉的;跪在右首的这个汉子更惨,一只鼻子已给削平,脸上露出两个血淋淋的窟窿。
那两个汉子道:“要不是遇上了这天大的祸事,我们也不敢来干扰你老人家了。”声音嗡嗡,如同患了重伤风一般,想是因为被削了鼻子的原故。
连清波挥鞭道:“快说,有什么大不了的祸事?”耿照暗暗奇怪,这几日来,连清波对他是何等温柔体贴,但现在对这两个受了伤的汉子,却显得一派冷酷无情。耿照不由得心里想道:“这两个是什么人,为什么连姐姐对他们如此?听他们的谈话,连姐姐本来是认识他们的,但最初为什么却又假装不识,还请他们让路呢?”
那两个汉子道:“我们解给你老人家的那批货给人劫了。”连清波“哼”了一声道:“些许小事,也来麻烦我。你们去找我那两个丫头,就说是我的命令,叫她们给你们追回来不就行了?”
那被削了鼻子的汉子用瓮塞的涩音答道:“我们正是得了紫玉姐姐的指示,从这条路来迎接你老人家的。”连清波变了面色,似乎颇为吃惊,喝问道:“你们究竟是碰到了什么人了?”那两个汉子齐声答道:“是蓬莱魔女柳清瑶!”连清波陡然一震,大声笑道:“哈,是蓬莱魔女柳清瑶?她要来跟我较量?我正要看她是怎样的月貌花容,狠心辣手,竟也号称魔女?”她笑得极为难听,耿照听惯了她温柔的笑声,这时乍听到她另一种充满恨意的笑声,只觉皮肤起粟,满不是味道,同时也就不禁想道:“连姐姐这笑声不但充满恨意,还听得出她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惊恐才强笑出来的。连姐姐的武功如此高强,竟然也惧怕那人,那蓬莱魔女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这‘匪号’也怪,只听得有人说蓬莱仙女,而那个什么柳清瑶却号称蓬莱魔女,‘蓬莱’与‘魔女’怎生联得起来?真是难以想象!”
连清波又喝问道:“当真是紫玉叫你们来的么?她在什么地方?”那被剜掉一边眼珠的汉子说道:“小的怎敢胡言,紫玉姐姐叫我们先走一步,她随后就来的。她、她是在……”正要说出地方,忽听得马铃叮当之声,那汉子叫道:“紫玉姐姐已经来了,呀,还有沉香姐姐!”话犹未了,只见两骑快马已经驰来,骑在马背上的果然是两个女子。
耿照一看,不由得又是大吃一惊,这两个女子虽说不上是绝色美人,但身材袅娜,螓首蛾眉,也是中人以上的姿色。但一个女子的面颊上被划了两刀,另一个女子的头发被削去了大半边,把她们美丽的颜容完全损坏了。
那两个女子跳下马背,同声哭道:“小姐替我们报仇!”连清波面色十分难看,挥手说道:“起来,起来,蓬莱魔女现在何处,你们马上带我前去找她!”那被削了头发的丫头说道:“那魔女就是叫我们来报讯的,她约小姐今晚三更在马兰谷天宁寺的原址见面。她还说了些难听的话,……”连清波道:“说的什么?”那女子道:“婢子不敢说。”连清波冷笑道:“她既有意折辱我,说话当然是难听的了。你但说无妨,我不在乎。”
那婢女道:“那魔女说:‘你们回去告诉玉面狐狸,她要躲是躲不了的。倘若她今晚不来,我就叫她这个玉面狐狸变作花面狐狸。好,先给她一个榜样。’……”说到这里,那另一个丫头又哭了起来,连清波道:“哦,我明白了,那魔女在你面上斫了两刀,原来是斫给我看的。”那丫头道:“那魔女还活捉了咱们的几家寨主,另有几路进贡给小姐的脂粉钱也给她截劫了。小姐,你再不出手,咱们可是一败涂地了!”
连清波柳眉倒竖,冷冷说道:“我本来不想到天宁寺去的,现在是非去不可了。走,马上就走!”
到了此时,耿照当然已经明白,不但那两个汉子是强盗,他的这位“连姐姐”也是强盗,而且还不只是普通的强盗,而是群盗的魁首!
耿照好生惊诧,暗自想道:“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出道不过年余,就居然做了群盗的首领,本事可真是不小啊!”同时也就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刚才极力掩饰,甚至初时还不肯认这两个强盗,想来是不愿意让我知道她的身份,怕我看轻了她。”
连清波面色一直沉暗,走了好一会,这才忽地嫣然一笑,说道:“你现在大约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你怕不怕?还愿意叫我姐姐吗?”耿照忙道:“姐姐,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是感激还来不及呢!怎敢看轻你呢?何况在金虏治下,做强盗也正是英雄豪杰的一条出路,如果我去不成江南,我也会跟你做强盗的。”
耿照的话语像一阵春风,吹去了连清波脸上的乌云,但她的笑容只似昙花一现,转瞬间又皱了双眉,说道:“那蓬莱魔女心狠手辣,我这次前去会她,胜负难以预测,你的腿伤已经痊愈了,我不想连累你了,你,你自己走吧,请恕我不能再送你了。”
耿照抬起头来,毅然说道:“我虽然本事低微,帮不了你的忙,但我绝不能在你患难之中,舍你而去!连姐姐,你即使撵我,我也是不走的啦!”
连清波掩饰不住心头的喜悦,梨涡浅笑,恍如两朵含苞待放的鲜花,看得耿照心旌摇摇,几乎不敢仰视。忽听得连清波又叹了口气,耿照吃了一惊,问道:“连姐姐,你怎么啦?”连清波道:“没什么,走吧!”笑容再次在她脸上消逝,眉头皱得更紧了。耿照心想:“她大约是因为那魔女太厉害了,故此怔忡不安。”他哪里知道,连清波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伤,那都是为了他的缘故。连清波此时正在心想:“他会永远对我这样好么?唉,那只有求菩萨保佑,永远不让他知道这秘密了。”
天宁寺离那路边酒肆不过四五十里路程,黄昏时分,一行人进了马兰谷,到了天宁寺原址,只见一片瓦砾,周围数里之内,草木焦黄,尚未焚化净尽的骨头,触目垒垒,山风吹过,还隐隐带有尸臭的气味。耿照不觉毛骨悚然,心想:“弄玉她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倘非我亲身到此,当真不敢相信!”
瓦砾场中,早已有了七八个汉子在那里等候,见连清波驾到,忙来参见。耿照在一旁静听,原来这几个汉子就是连清波属下的几帮强盗头子,他们进贡给连清波的“脂粉钱”,也都是给那蓬莱魔女拦途劫走了的。这几个汉子在叙述他们怎样被劫的经过时,声音兀自还在颤抖。
连清波冷笑道:“你们都给那魔女吓破了胆了!”那八个汉子中,有一半不敢吱声,有两个道:“那魔女委实厉害,但有你老人家出头,我们也有胆量与她一拼了。但能报得此仇,我们粉身碎骨,死也瞑目。”他们话声未了,另外两个黄衣汉子已站了起来,大声斥道:“你们真是胆小如鼠,只知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有咱们小姐出头,还怕降伏不了那蓬莱魔女?你们准备下绳索,只等着捆人便是,何须你们粉身碎骨?”
这两个汉子体格魁梧,满面浓须,状貌粗豪,看来不大像是汉人。但当时在中国北部,各民族混同,五方杂处,胡汉通婚,也是常事。所以耿照虽然觉得这两个汉子的状貌有点特别,也并不如何在意,只是想道:“这两个人称连姐姐作‘咱们小姐’,自居于奴仆身份,显然和那几个汉子又有不同,亲了一层。连姐姐是个拳师的女儿,并非豪富之家,家中哪来的许多婢仆?只不知这些婢仆,是她做了群盗首领之后才收的呢,还是本来就有?”心里遂有点起疑,怀疑连清波对他所说的身世,只怕仍有不尽不实之处。但随即想道:“她与我虽然结为姊弟,到底是相识未久,她的身世倘有难言之隐,不愿对我吐露出来,那也是情理之中。我不是也有许多事情瞒着她吗?”因此心里虽有怀疑,但对连清波的感激之情,仍是丝毫不减。
连清波看了那两个汉子一眼,说道:“在此地的只有你们二人还未会过那个魔女吧?”那两个汉子道:“江湖上的传言,总是欢喜夸大其辞,我们虽未见过那个魔女,但谅她也强不过小姐。待会儿她来,请小姐准许我们先打头阵,试她一试。”连清波道:“难得你们对我这样忠心,但你们也不可小觑了那个魔女,据我所知,那魔女的武功委实不弱呢。你们与紫玉、沉香,都准备好暗器,待会儿听我的命令行事吧。倒不必忙着先上。”
连清波部署已毕,便都坐了下来,等那魔女现身。连清波主婢三人,加上原来的那八个汉子,与那两个受伤的强盗,再加上耿照,共有十四人之多,人人都是心情紧张,那些吃过蓬莱魔女的亏的,更是一有风吹草动,便惴惴不安。
忽地有一个汉子蹦跳起来,大叫:“来了,来了!”只听得“嘎嘎”两声,却原来是一只夜枭从林中飞出。众人都给吓了一跳。连清波斥道:“你如此慌慌张张,疑神疑鬼的,还不如趁早滚开了吧。”那个汉子神沮气丧,不敢答话。
过了一会,忽又有个汉子叫道:“看那月亮。”连清波道:“怎么?”那汉子道:“月到天中,已是三更时分了。”话犹未了,忽听得一声长笑,从林子里传出来。初听之时,还似很远,转瞬之间,就人人都觉得那笑声竟似发自耳边。
这晚正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圆,只见一队少女,前面四人手持白玉拂尘,后面四人提着碧纱灯笼,前呼后拥,左右分列,拥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女,缓步走出树林。这少女披着一袭白纱轻罗,气韵淡雅,体态轻盈,目如秋水,长眉入鬓,缓缓而来,俨如洛水仙姬,微步凌波,降临尘世。连清波本来也长得十分美貌,但在这少女容光映照之下,竟显得似是庸脂俗粉了。耿照明知这少女定然就是那心狠手辣的什么“蓬莱魔女”,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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