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今日巧遇,请进寒舍一叙。老身还要请教,你既不知此处便是我家,深夜到来,却又为了何事?”
这时,耿照、秦弄玉、孟霆三人已是一齐来到。萨老大笑道:“耿相公果然是在这儿。孟嫂子,我是找这位耿相公来的。怎么,耿相公,你和孟家原来也是相识的吗?”耿照道:“我也是误打误撞,在此处巧遇了我的表妹。”萨老大诧道:“你的表妹?”他以为秦弄玉是孟老太的女儿,不解他们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怎么会有亲戚关系。耿照道:“我的表妹是孟老太的干女儿。她父亲蹑云剑秦重是我姨父。”萨老大这才清楚其中关系,哈哈笑道:“这可真是巧遇了!”
孟老太将萨老大请进客厅奉茶,坐定之后,说道:“你们萨氏三雄听说一向是形影不离的,老二、老三呢?若在此地,何不也请过来一见?先夫虽然去世,老身也该为他谢一谢你们当年相助之德。”江湖人物,素重恩仇,是故孟老太有此言语。萨老大叹口气道:“我的三弟已遭横死。我和二弟早已不干这刀头舔血的生涯了。这次我是与二弟护送一位辛大人赴任,路过贵地的。”
萨氏三雄是黑道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当年的名头,比孟家夫妻还要响亮。孟老太听了诧道:“这位辛大人是什么官儿,差得动你们兄弟。”萨老大笑道:“官并不大,只是一个五品官阶的江阴签判。但这位辛大人的名声,却是通国皆知的。”孟霆道:“敢情是率领义军渡江的辛弃疾、辛将军么?”萨老大道:“正是这位辛将军。”孟老太道:“原来是他,怪不得你们兄弟愿意为他执役。但他功大官小,却是令人意想不到。”
萨老大道:“辛大人奉命参赞江阴军务,手下正要得力之人相助。我冒昧问问嫂子,你们母子如今可还干不干绿林营生?”孟老太叹道:“先夫过世之后,我早已心灰意冷,金盆洗手了。江湖上风波险恶,小儿本领尚未学成,我也不放心让他到外间闯荡。”萨老大道:“既如此,侄儿可想图个出身么?”孟老太道:“你的意思是要小儿跟随辛大人,图个军功?”萨老大道:“不错。这位辛大人不比寻常官儿,跟他当差,绝不至于受官场的肮脏气。而且如今金虏南侵在即,你们这儿离江阴不过二百余里,早晚会作战场。即使不是为了图个功名,也该执戈御敌。”孟老太道:“你的话说得很有道理,我也多谢你肯提携侄儿。但一来我已是风烛残年,母子相依为命;二来、料想你也知道,你孟大哥干了几十年刀头舐血的生涯,不免也结下一些厉害的仇家,你侄儿本领还未学成,我必须在闭眼之前,多教他一点防身本领。不怕你萨老大见笑,我是自知没有几年阳寿的了,人老志短,实是舍不得让儿子离开。金兵若然杀来,那时我们母子再作打算吧。”
孟老太只有这一个儿子,舍不得让他离开,那也是人之常情,萨老大不便勉强,当下说道:“军情紧急,我们明日一早,便要护送辛大人起程前往江阴,如今得见嫂子,已了心愿,请恕我们要告辞了。”
耿照心中七上八落,终于彭起勇气,说道:“孟老太,多谢你照顾了我的表妹。她无亲无故,我想请她与我同赴江阴。”孟老太愕然道:“你是要她明早便跟你走?”耿照道:“正是此意。现下兵荒马乱,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料。”孟老太道:“你可知道你表妹是病体初愈么?”
耿照道:“江阴离此处不过二百里,我们一路可以在驿站换马,明日一早动身,晚上也可以到了。表妹虽是新病初愈,在马背上一日,总还可以经受得起吧?”孟老太道:“你们辛大人可有带家眷同行么?”耿照道:“没有。”孟老太道:“那么她一个孤身女子住在官衙,也是很不便啊。倒不如在我这儿,彼此还有个照料。我是她的干娘,怎说得上她是无亲无故?”
耿照想不到孟老太如此不通情理,心道:“若是表妹允婚,我到了江阴,就与她成亲,夫妻之亲,难道不亲于你这个干娘?”可是这些说话,他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说出来。
萨老大虽是不知道耿照与秦弄玉的关系,但听了耿照的话,看了秦、耿二人的神情,也瞧料了几分,心道:“孟大嫂也是忒不识趣,人家表兄表妹,看来亦已是情投意合,你只可成全他们,怎可以将他们分开?”看不过去,当下便插嘴道:“辛大人虽然没携家眷,但官衙之中,总还有同僚眷属,使唤丫头,秦姑娘也不怕没人作伴。再说秦姑娘也不是普通女子,她一身武艺,难道还怕她不会照料自己吗?咱们还未曾问秦姑娘的意思呢。依我说呀,他们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作主吧。”
萨老大所说的话在情在理,孟老太不觉恼羞成怒,说道:“我是一片好心。萨老大你这么说,倒像我是强留秦姑娘了。”萨老大心道:“可不是吗?我看你就正是存着私心。”但他与孟老太是初次相见,却也不便坦率地直指其非,只好笑道:“孟嫂子,你爱护干女儿那是人情之常。但这位耿相公是她的表哥,要照顾表妹,那也是人情之常。”
孟霆冷冷说道:“妈,你别多说了。人家表兄表妹,当然是亲上加亲。你只不过是干娘,总是疏了一层。……”
秦弄玉眼中蕴泪,说道:“孟大哥,你不要这么说。干娘救了我的性命,医好了我的病,待我有如亲生儿女,我是感激得很。但我、我……”孟老太道:“对啦,你自己的意思怎样?是愿意留在干娘这儿还是跟你表哥?”
秦弄玉心中乱成一片,想道:“我本是想成全表哥与珊瑚姐姐,但若留在干娘这儿,只怕又摆脱不了孟大哥的纠缠。”她刚才的语气,本来已想拜辞干娘,跟随耿照同去的,但被孟老太这么单刀直入地问她,她毕竟是个少女,脸皮薄嫩,一时间又不好意思明言心事,只觉左右为难。
正在局面尴尬,大家都在等待秦弄玉说话的时候,忽听得呜呜呜三声响箭,一长两短,孟老太面色倏变。萨老大悄声说道:“是你的仇家来了么?”
孟老太道:“这是飞龙岛的鸣镝,岛主料想不会亲临,来的多半是他的使者。”萨老大不禁大为惊异,心道:“孟家在绿林中的地位也算得是第一级的了,这飞龙岛主却是何等身份,只派使者前来,就能令到孟嫂子吃惊?”
孟老太低声说道:“这飞龙鸟主是长江两岸水陆两路的黑道大哥,这两年才崛起的,你大约还未知道。”萨老大道:“你和他有什么纠葛?”孟老太道:“目下尚未知道他的来意如何?你们暂且躲一躲吧。我不想与他结怨,倘若当真是非动手不可之时,那时再请你老大助拳。”
萨老大、耿照、秦弄玉、孟霆四人都躲进厢房,只剩下孟老太一人留在客厅。只听得她连发三次啸声,也是一长两短,啸声过后,便听得有人朗声说道:“飞龙岛使者多谢孟舵主接见。”响箭与孟老太的啸声都是暗号,飞龙岛的使者,按江湖规矩,先发响箭通报,等待孟老太的答复,然后再进入孟家,看来已是给了孟家几分面子。
只见两个大汉走入客厅,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枝漆得通红的令箭,说道:“这位想必是孟大嫂,请你接绿林箭。”孟老太道:“先夫已经过世,你们的岛主还未知道么?”那使者道:“孟舵主去世,你和令郎可还在啊。”孟老太道:“先夫去世之后,我也早已金盆洗手了。这绿林箭请恕我不能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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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使者哈哈笑道:“孟大嫂,要改邪归正了么?但你们孟家在绿林混了几十年,说句笑话,也就等于是在绿林中有了户籍了。孟舵主去世,你和令郎也还要应卯的。岛主的绿林箭,我看你不接下也得接下。”
孟老太心中有气,但一时之间,也还未拿得定主意是否翻脸,当下说道:“不知你们的岛主传这绿林箭是为了何事?”
那使者道:“岛主已定下日期,下月初五在飞龙岛召集江南绿林道的头面人物聚集。一来是彼此商量,金兵渡江之后,咱们绿林人物是该如何应付;二来也得推定一位绿林盟主。今天已是二十八,离会期还有七天。你和令郎可得在这两天内动身,就以这支令箭为凭,到了长江口外,自有我们的船只带领你们往飞龙岛。”
耿照在厢房里听得他们的谈话,心道:“原来东园前辈所尚未查明的那个神秘人物,与南山虎及樊通结拜的那个‘大哥’,就是飞龙岛主。南山虎私通金国,这飞龙岛主料想也不是好人。柳女侠和东园前辈正要赶去粉碎他们的奸谋,却不知孟老太是否知道他们的底细?且看她如何应付?”
孟老太道:“听说南山虎是你们岛主的结拜兄弟,这次盛会,他一定是在场的了?”那使者道:“不错,南舵主就是这次英雄会的发起人之一。孟大哥生前和南舵主交情不小,就看在南舵主分上,嫂子你这次也该来捧捧场啊。”要知南山虎在江南道上,已纵横了十有余年,飞龙岛主则不过是这两年才稍稍露面的,江南的绿林人物,自是识得南山虎的多,那使者见孟老太问起南山虎,只道南山虎与孟家夫妻定有交情。
哪知孟老太却道:“你错了,我们当家的生前胆子小,只敢做些小买卖。南山虎是黑道上响当当的角色,我们怎么高攀得上?我们与他是各走各的道,素不相识!”
耿照听到这里,心道:“原来这孟老太也已知道南山虎的底细了。要不然她不会这样说的。听她的语气,似是耻与南山虎为伍,嗯,她虽是不通情理,但在这大义上头,倒也不愧是女中豪杰。”
那使者怔了一怔,道:“怎么?你们竟是素不相识的吗?然则孟嫂子又何以有此一问?”孟老太淡淡说道:“随便问问,不可以么?”
那使者大是尴尬,咳了一声,说道:“咱们还是话说回头,言归正传吧。这枝绿林箭请嫂子接下!”
孟老太冷冷说道:“我当家的生前,在江湖上也是独往独来,做的独脚强盗,从不受人号令的。我老婆子虽是无能,先夫的这点志气,还是不敢坠了。请恕老婆子不识抬举,这枝绿林箭你带回去吧!”
那使者又惊又怒,站起来道:“你,你拒不奉命?”孟老太道:“我还要告诉你们,我已金盆洗手,不再是绿林中人了。以后你们少来登门啰嗦。请吧!”端起茶杯,也站了起来。端茶乃是送客的表示。
那使者大怒道:“你这老婆子当真是不识抬举,竟敢抗命!”拿起茶杯就摔。
孟老太说道:“怎么,你们不喝了这杯茶再走吗?”说话之时,茶杯也已掷出,只听得“当”的一声,两个茶杯碰个正着。使者那个茶杯给拦了回来,仍然端端正正地摆在原来桌子的位置,杯中的茶水,也没有溅出半点。孟老太的茶杯则在空中打转,孟老太衣袖一卷,将茶杯取了回来,不声不响,冷冷地看着那两个使者。
这一手上乘内功一显,登时把那两个使者镇住,不敢发作。持着绿林箭的那使者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蓦地把那枝箭往桌上一插,说道:“奉不奉召任凭于你,我只是来传绿林箭之人。告辞了。”
那两个使者走后,萨老大从厢房出来,哈哈笑道:“孟大嫂,真有你的。哈哈,干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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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老太道:“你孟大哥生前恩怨分明,飞龙岛主与孟家风马牛素不相涉,那也罢了。但南山虎却是你孟大哥的仇人,我老婆子无能为他报仇,已然抱愧,怎还可以听他号令?南山虎如今是飞龙岛主的副手,飞龙岛主这次召开英雄会,分明是想同道推戴他为绿林盟主,事若成功,南山虎也就高高压在我们头上了。我老婆子若也随众推戴,岂不愧对先夫?”
耿照只道孟老太是因为知道南山虎私通金国的底细,这才拒绝参加此会的,谁知她却不是为了大义,而是为了私仇。但转念一想,只要孟老太不与南山虎同流合污,结果也还是一样。
萨老大吃了一惊,说道:“孟大哥,他、他是……”只道孟振之死与南山虎有关。孟老太道:“你孟大哥倒是真的与南山虎素不相识。他是病死的。”
萨老大诧道:“然而这仇又是从何结起?”孟老太道:“你孟大哥素重义气,他有一位好友为南山虎所杀;他自己的嫡亲侄儿,也给南山虎迫得弃家而逃,不知流浪到什么地方去了。你孟大哥生前有件心事,一是为友报仇;一是找寻侄儿。但南山虎到了江南之后,他们始终未曾碰上,他的侄儿,也始终未曾找到,可说是死不瞑目。”
这故事耿照似乎在哪儿听人说过,不禁心中一动,低首冥思:“天下难道当真有如此巧事?”
萨老大身上有事,自忖不能为孟家报仇。而且这种私仇,若非主家邀他助拳,他也犯不着卷入漩涡,因此也就不仔细查问。不过,他却为孟老太担忧目前之事,当下说道:“你拒接绿林箭,那飞龙岛主岂不是要与你为难,此地还能立足吗?”
孟老太哈哈一笑,说道:“我老婆子一生闯荡江湖,如今虽是年纪老了,志气也短了,但也还不至于恋这点家业。飞龙岛主目下正忙于他的大事,料想也还不至于就来管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得已时,我老婆子毁家远走,再入江湖,那也算不了什么。”
萨老大是想劝她带了家人到江阴,那么一来可以暂避风头,二来也可以让耿照与秦弄玉相聚。待到蓬莱魔女从飞龙岛回来,那时飞龙岛之会的结果也就可以揭晓了。到时再定应付的方策也还不迟。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耿照的心里也正有这个意思。
但他们两人的心思,都还未来得及开口说出,忽听得花园中似是有物坠地之声,声音虽然微弱,但落在孟老太、萨老大这等行家耳中,已知是有轻功颇为高明的夜行人来到。孟老太眉头一皱,说道:“难道那两个使者去而复回?还是飞龙岛另外派人来了?怎么来得这样快呀?”
萨老大等人依然退入厢房,孟老太提起龙头拐杖,将门打开,冷冷说道:“两位请进。”
只见来的乃是一男一女,都不过是二十上下年纪。孟老太怔了一怔,放下拐杖,说道:“你们是谁,到此作甚?哎呀,你、你是!”那男的道:“二婶,我是孟钊。我的二叔呢?”
孟老太又惊又喜,说道:“侄儿,我找得你好苦。你二叔已经过世了。这位是,是玉姑娘吧?”孟钊面上一红,说道:“不是玉姑娘,是桑姑娘,也是你的侄儿媳妇。”孟老太见桑青虹长得很美,更是喜欢,一手拉住一个,眉开眼笑地说道:“阿钊,原来你已是成家立室了,这我可就放了心啦。”蓦地心头一凛,说道:“桑姑娘,你是哪里人氏?”
桑青虹叫了一声“婶婶”,淡淡说道:“我自幼在孤鸾山下桑家堡中长大,我爹爹是桑见田,二婶,你在江湖走动,想必也听过我爹爹的名字。我如今是无家可归,钊哥带我来投奔你啦。”原来桑青虹在情场失意之后,得到孟钊安慰,感激他的“情义”,糊里糊涂地就和他成了婚。但她以桑家堡二小姐的身份,下嫁孟钊,心里总还是有点感到委屈,偏偏孟老太一见面又把她误认做“玉姑娘”,她当然是更不高兴了。
她怎知孟老太将她当作“玉姑娘”,内里实有情由。原来孟钊的父亲和玉珊瑚的父亲是在同一间镖局做事的。两人交情很好,上了年纪之后,同时退休,又比邻而居。当时孟钊与珊瑚还是几岁大的孩子,亲友们知道这两家交情的,都认定这两个孩子是未来的夫妻了,孟、玉二老也有此意,不过因为孩子还小,既是比邻而居,就无须亟亟定亲,是以未曾开口罢了。
孟钊之父与孟老太之夫孟振是嫡亲兄弟,但两兄弟志趣不同,一个做了镖师,一个却做了大盗,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亲兄弟竟是十年难见一面。这也是孟振不愿让他哥哥难为的缘故,他哥哥在长江之北保镖,他就跑到江南黑道干活。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十四年前,之后不久,孟振的哥哥逝世,再过两年,玉老头也遭了凶杀。最后那次兄弟会面,孟振是和妻子一同去的,见过玉珊瑚。
南山虎本是在长江以北横行的独脚大盗,有一次劫孟、玉二老所保之镖,镖银是劫走了,但南山虎也中了一枚暗器。孟、玉二老退休之后,南山虎仍然不肯放过,赶到邛莱乡下杀了玉老头,那时孟钊的父亲已死,但屋宇也一同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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